“轻柳回来。”
“公子?”
我无奈:“这样的事要你做吗?”
轻柳赧颜道:“轻柳知错了,这就唤丫头进来。”可还不等她出去,却听见有人叩门进来,正是个小丫头:“公子爷,外头有人找,又是为了前些日子的事儿。”说毕,轻柳和那丫头都略有些紧张,都看向我。
“请去书房罢,轻柳去唤你姐姐进来替我更衣。”我心下生疑,这些事一向都有扶瑶打理,不然还有柏牙,知道我的人没几个,这直接就奔着我来……什么来头?
我挪去西暖阁,边等人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翠微煮茶,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满脑子都还乱着呢,就听见扶瑶唤我。
一抬头,是三个身着府衙官差服饰的生面孔。
“冒昧前来,还望昭华君莫怪。”为首的那个官差笑道。
我心下一顿:“什么昭华君?我不懂?”
“公子何需再瞒我们?平常书生……哪儿有您这样的排场?”
“我祖上历代经商,我也经商,这样的屋子我大约还是住得起的。”我有些不耐烦。
说毕,那三个人果然迟疑了。
我继续问:“你们说的昭华君……是怎么回事?我身上不好,不大爱出门,所以外务一应都由她们照料,三位竟能得知我的存在,想必没少跟我这儿盯梢吧?”说毕,我冷哼道:“不才也不是初来乍到,这些年与府尹大人也算得上有些往来,三位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公子误会了,”为首的官差也有些急了,“昨晚夜深时府衙外有人留书一封,和一柄小刀钉在府衙外的柱子上,上面留了两句诗,落款是……十二楼。”
我心中顿时有些不安,但面上自然不能显露,只问他要那书信。
接过来一看,上面是陌生的字迹:
十二楼外月明,春晓寒香百里。敢问虚年有时,莫教昭华别去。
“这什么东西?”我皱眉,“不通至极,烧了都嫌烟大。”
“恰好昨日京都来人查案,见了这首诗便说……说‘多年不见故人,原来昭华君也在此地’。”
“哦?京都来人?”我心里有了猜测,把云坚骂了个狗血喷头。
“豫亲王。”
果然,我笑了笑:“听说十二楼狂妄至极,连暗杀朝廷命官的生意都敢接,我们可是正经生意人,哪敢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好说歹说送走了三个瘟神,屏退了左右,关上门,我气得胃都痛了:“柏牙!怎么回事?”
“一向都好好的!那个死老头一来就出事!”他也跳脚,“京中必然有人时刻盯着,否则哪儿能这么快就知道你的所在,我发誓绝对不是我布置的守卫松懈!”
“罢了罢了,好歹这么大地方儿呢,要真是京都来人盯梢,我们的人能比?”我揉着太阳穴,皱着眉闭眼道。
“……皇帝……肯定是那个皇帝!”柏牙一拍桌子。
我心里无比阴沉:真是云川?他想怎样?
第五十八章
“可是十二楼怎么回事?不会是因为酒老头那个老不死的吧?”柏牙一脸想不通,“想找他们打个架而已,不愿意就不打呗,何必跟那个狗皇帝勾结?”
想了想,他又摇摇头:“不对,他们既然接了暗杀朝廷命官的生意,又怎么会和皇帝勾结呢?”
“十二楼光是顶级的杀手就有十二个,哪怕派六个出去那还有六个呢,人家也是做生意的,来往都是客,懂?”我话虽如此说,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为什么,只向柏牙叹道,“要我说,若果然是他们的人发现的我,你也别和他们的人打了,必输无疑。”
他不服气,我无奈:“假使真是他们的人盯梢,你又没发现,说明盯梢者武功内力都远在你之上,而且还知道我是谁,更说明他们对京都权贵所知甚详,这种黑白两道均沾,且皆非浅薄基业的杀手组织,莫说打一架,但凡对上就是不得善了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柏牙问道,“你在这里的事,似乎已经不是秘密了。”
那又如何?井水不犯河水的,难道还不许我做生意?
“从来就不算秘密,我想躲个清闲罢了。”话虽这么说,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果然没几日,云坚就亲自找上门来。
他苍老了不少,我想,即便是他们的大哥,病太子在世,也绝不会老成这样子的,鬓上都有雪斑,连眼窝都透着一股子苦意,只是那苦并非是清苦,而是褪去了年少的轻狂,经受深重打击之后的苦恨。
“你一点儿没变。”他说。
“王爷老了不少了。”
他来的突然,我午睡才起,头发还散着,长发和袖摆委于席面,只穿了件儿绯红对襟坐在席上,连面纱都没有戴,那两道暗红的疤像是干了多年的血迹。
我带着病,又不常出门见光,这三年白的肤色愈苍白,黑红的伤痕愈深刻,每每镜中相见,自己都觉得骇人。
“我知道你的事。”
“王爷禁足之中还消息灵通,如今出来了,该更如鱼得水罢?”
“本王当日本就是被人设计诬陷!”他阴沉沉的,语气中的怨恨和悲苦倒比从前的不知天高地厚显得可爱多了,“云川有什么理由不放我出来?!”
“一个理由就够了,”我冷笑,“他是皇帝——他‘不想放你’,你以为你出得来么?”
“你什么意思?”他眼神不善。
“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端起茶盅,刮开茶沫,“他放你出来,是给别人看的,你要是一不小心被他抓到什么犯上作乱的把柄……呵呵,他可不是先帝,还会顾念什么亲情。”
“你这是在替他警告我?”云坚突然笑了,“你还真是喜欢他啊。”
“王爷,我警告你是因为你已经犯着我了,我在淮苏深居简出这么长时间,你的人却好死不死偏要在我这里出事,你是觉得我好欺负?”
话没说完,云坚的脸色已变得十分精彩了:“你……你怎么知道……”
“户部的官儿还有那个转运使,多大的面子才能请动堂堂亲王亲自来查?”这不是我一个人猜的,而是酒老鬼的消息,“漓州淮苏一带的驻防军有你的旧部,我倒想问问你,你想干什么?勾结十二楼暗杀朝廷命官?还是你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杀的原是当今圣上?”
云坚果然成长了不少,一点就着的脾气收敛不少,好歹也是当年带兵打过胜仗的人,如今稳重下来,倒的确很能唬人。
只是他眼里的杀念……蓦然间让我想到了云川,我皱眉,挥开脑海里那个人的影子,开口道:“王爷,莫要轻举妄动,你想引云川入瓮,不还得靠我么?只不过……”我笑笑:“我真有这么大面子请得动他?”
其实我不想他来,十二楼的背景底细还不清楚,云坚若果然安排的严丝合缝,那他来不仅帮不了我,说不定还要连累我。
可是他如果不来……
我心里憋屈,张口吩咐站在门外的雪蝉:“这香熏得人头疼,换昨儿我调制的那个。”
“心平气自和,你又何必如此烦躁?”云坚见状,嗤笑一声,反倒不恼了。
“比心平气和,我自然比不过王爷,毕竟您被禁足多年,有的是修身养性的法子。”
“你……!”云坚被我噎得一哽,随即冷笑道,“好厉害的嘴,就不知道能厉害到几时了!”
“王爷可知我虽然怕死,但是更讨厌被人威胁?”我冷笑。
不料想云坚突然欺身上前,逼得我下意识的向后一退,竟退到了壁上,我从未这么近看过他,他眼中那种疯狂的光是极渴望报复的人才会有的,我能和正常人打机锋,却深深害怕这种疯子一样不讲理的人,还是表面看似光鲜华丽的皇族,其实骨子里都有这种疯子的特性?!
云宛和病太子都是阴郁虚伪得疯魔,云坚则是偏执得疯魔……那个人,那个人更是两者兼有……
“别怕,你怕什么?你说过的,我如今哪敢伤你?”云坚冷笑,“可是你说……我不伤你,只暂时拿你取个乐子……”
“你混帐!”
这人有病!
我气得手都抖了:“来人……唔!”
这个混蛋竟一手捂住我的嘴!我从软垫下抽出一柄防身用的短剑,才一举起就被他另一只手制住:“明明脸都划花了,云川还对你那般念念不忘……看来你果然有些本事,不如也陪我玩玩儿?总住在这青楼里有什么意思?!”
“唔!”
见他眼里的玩兴略收,竟有几分动真格的意思,我真的有些惧怕,挣扎中狠狠的用腿蹬翻了桌子,这下动静大了,果然听见雪蝉在外叫我,见我不应,门一下子被撞开,云坚还算警惕,很快与来人缠斗起来,只听外边儿雪蝉一声尖叫:“公子爷!”屋子里混乱得不堪,我挣扎的时候短剑在我腿上划了一道,此时还在流血。
那边儿两人很快分出高下,云坚的侍卫此时也赶了过来。
“让他滚!”我怕柏牙伤他性命,到时候牵扯到柏牙自己身上反而麻烦了。
柏牙显然知道云坚是谁,占了上风便想取他性命,听见我说话,又见门外侍卫皆持刀相向,这才停了下来,小心与云坚相峙。
“你是谁?”云坚狼狈地向后一退,眯起眼睛正视眼前的人。
“我弟弟!”我总担心柏牙的千氏背景会为他惹来麻烦,又怕他口无遮拦,图一时嘴快说漏了,便高声道,“堂堂豫亲王身负皇差却无故带兵擅闯民宅,当真不怕言官弹劾,百姓诟病吗?!”
云坚没在我这儿讨着什么好,此处又是青楼女支馆,才被解了圈禁他也丢不起这人,只好带着人先离开了。
“你怎么搞的?”柏牙不满道,“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你别忘了,即便你不承认,可是你身上流着千氏的血,追究起来你我都讨不着好,说不准还要连累烟山一个窝藏的罪名!”我被闹得精疲力竭,雪蝉和闻讯赶来的扶瑶等人七手八脚的都要给我清理伤口,我看了一眼那伤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吩咐道:“雪蝉,把香换回来。”
“公子爷你都这样子了!还管什么香啊?!”
“听我的,快去把香换了,然后把窗子都打开。”我皱眉吩咐。
“我去吧,”还是扶瑶警醒,一收之前的慌张,了然地看了我一眼,“香灰扔进河里?”
我点点头,她便去了。
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半天没作声的柏牙突然跑过来问我:“那香有问题?不是你昨儿才调好的吗?”
“我常用的是白玉烟,今天换的琉璃散,琉璃散所需要的配香花了我三天的时间才找全,和白玉烟中的香料全是相冲相克的,”我阖上眼,靠在枕上,苦笑,“人还是要有点保命的后手,万一用上了呢?”比如今天,我心里尚自后怕。
“他会怎样?”
“不怎样,无非就是头疼脑热个几天吧,常年用才会危及性命。”我低下头,理了理皱起的袖口,指腹抚过袖口暗纹。
第五十九章
自从云坚来过之后,我心里多少有些后怕,嘱咐柏牙:“最近别跟老头通信了。”
“那这里的事……”
“他来了管什么用?”我翻白眼,“再说不用他忙,十二楼的落脚处,我也许有些头绪了。”
“在哪儿?”
“十二楼具体在哪儿不好断言,也许压根儿就没这么座楼,”手下意识的搭上袖口,轻轻抚摸,“但是前日那三个官差带来的那封信……上面有染料的气味,就像是茜草那种……”
“染料?”
“嗯,纸上还有裁缝尺子压出来的痕迹,而且是个女人写的字,”我想了想,又道,“他们要在附近盯梢,不可能太远,只在附近找就是。”
这些线索太宽泛,好在有胜于无。
淮苏的绸缎庄虽多,但在这附近的却只有两家,好巧不巧都是大铺子,而且背后的东家都是同一个——静承侯阮家。
“他们家的铺子也多,淮苏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少了呢?”扶瑶想了想又叹道,“早知是公子爷的相好儿,公子爷就该早些和他说道说道——老主顾也要卖那么贵吗?”
“相好?”柏牙挑眉,难得的没和扶瑶呛声,反过来问我道,“你怎么那么多相好?!”
我……
“还有上次那个人,我眼睛可没瞎啊,”扶瑶眯起眼睛,“公子爷和他到底是怎谈崩的?他是不是动手动脚了?!”
“真的假的?”柏牙怒道,“那个人渣也是你相好?!”
“别扯淡了,”我懒得和他们置气,“云坚不好男风,你看错了。”
“哎哟我的公子爷!女人观事,用的从来不是眼睛……”扶瑶得意,眼神暧昧地瞟着我。
“用鼻子吗?那和对街那家胭脂铺里的哈巴儿是一个路数啊。”柏牙大笑。
“滚蛋!”跟着就是扶瑶那一串破口大骂,也是难得见到,横竖她不是我教的,我也懒得管。
第二天,我想了想,还是让酒老鬼替我给阮竹声带了个信。
这一次很过了些时日才收到京都那边的回信,回信的人,是阮竹声,他亲自过来了。
“你瘦了好多。”
“这两天被豫亲王闹的,本来胃口一直都不错。”
太久不见故人,都不知道怎么笑怎么说话了,我自己心知我有些躲闪,当下又陷入沉默,还是我先开口:“你来这里,王爷知道吗?”
“我临时决定来的,跟着送货的商船走水路过来,他应该还不知道。”
“那你住哪儿?”
“我可以住这儿吗?”
我愣了,不知该怎么接话。
“骗你的,我和商队的人住会馆里,”他露出有些失望的笑意,“我不想做让你不自在的事。”
“我这里毕竟是女支馆……”
“做什么生意不好?非做这样的营生。”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烦躁。
“我一向无良,什么来钱快当然就做什么,”我挑眉,“你们家赌场女支馆之类的生意还少了吗?”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阮竹声不说了,看着我又只是叹气,叹得我都觉得沉重了。
“你……没有别的事要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