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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路阴阳 中——by捂脸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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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阳也不客气,跟小天师一起饱饱的吃了早饭,又带了些饮用水和祭拜用的贡品,才出了大伯的小院子,往山里进发。

这时不过刚七点出头,山路上还静悄悄一片,通往山坳里的路可没有人修,都是最原始的土路,坑凹不平,路边还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野草和低矮的小树,偶尔还能看到远处山坡上被篱笆圈起来的果园子,才多多少少给这片山头增添了几分人气。

如果放在平时,魏阳应该说些什么活跃下气氛,但是今天难得的,他有些不想开口,不仅是因为昨天那个噩梦,更因为他要去祭拜的是从小养大自己的爷爷。自从奶奶去世后,他就再也没回过老家了,那句“别再回来,别进祖坟”的话实在太伤人,多少也让他生出些逆反心理,然而回到这个从小生长的地方,踩在踩过无数次的土地上,却让他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就像近乡情怯。

抱着这样复杂的心思,花了一个多小时,两人才走到了魏家祖坟所在的山坳,这里距离魏家村已经相当遥远了,如果站在山顶,还能隐约看到村子一角,但是处在墓园中,就只能看到环绕着的低矮丘陵,和一条蜿蜒绕过山脚的浅浅河滩。

虽然距离村子很远,但是墓园显然被维护的很好,坟头上的草都有清理,石碑虽然落了些尘土,但是字迹依旧清晰,爷爷的墓在墓园侧面,上面立着一块大大的黑色墓碑,当时专门找得名家雕刻碑文,劲瘦的字体看起来就像老人的身形,带着股潇洒气意。

魏阳还记得当年出殡时的场面,整个村子的人几乎全部出动了,浩浩荡荡穿过小径,跋涉到这个小山坳里,只为给老人送葬,还有不少他认不出的江湖人,一个个面容肃穆,神态恭敬。若说人生前得到的尊敬可能源自身份地位,那么人死后获得的尊敬,则一定是因为他自己的人格魅力。而他爷爷,正是那种值得人尊敬的亡者。

从背包里取出了盘子,放上水果和几样爷爷最爱吃的点心,又插上香火,摆上酒盅,魏阳才恭恭敬敬的在墓前叩了三个响头,他心底有不少想跟爷爷倾诉的东西,但是开口的却是:“爷爷,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名叫张修齐,是龙虎山上的小天师,来头大着呢,我带他来看看您。齐哥,这是我爷爷魏长风,我从小就是被他养大的,足足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可惜……”

他的话没说完,一旁站着的张修齐也跪了下来,没有顾忌膝下的黄土,恭恭敬敬冲着墓碑磕了一个头。作为朋友,这样的礼数绝对是过了,更勿论小天师这种似乎完全不通礼数的人,但是他的动作十分郑重,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

魏阳喉头一噎,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两人就这么静静跪了片刻,等到那根线香燃烧过半时,魏阳才站起身,顺便把身边的小天师也拉了起来,弯下腰拍了拍他膝上的尘土:“齐哥,谢谢你陪我过来。如果爷爷能多活两年,一定很开心我抱上你这么条大粗腿。”

他的话里带着点调笑的味道,张修齐并没有听懂,却像看出了什么似得,伸手拍了拍魏阳的额头:“别哭。”

“我可没哭。”魏阳真的没哭,反而露出了点算不上笑容的笑容,“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时间才是最好的慰藉。对了齐哥,我们这祖坟风水很不错吧?当年跟爷爷来,我光惦记着路远了,都没察觉这个。”

当年魏阳只是个屁大的孩子,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概念,而现在他已经是个有不少专业知识的神棍了,就算不会寻龙点穴,看看现成的墓穴总不是问题。

和魏家村大部分人安葬的村墓不同,魏阳家祖上显然是专门挑了这么个地方埋人的,葬穴周遭虽然都是些低矮的小丘陵,但是山峦和缓,植被丰茂,又有浅水环绕,多少符合龙虎砂逆关收水的格局,只不过山势太过低矮,让气穴余气有些绵长,虽不成王侯将相,但是富足安康应该绰绰有余了。

张修齐显然也是懂这些的,点了点头,随即又皱了皱眉:“只有爷爷?”

小天师看得十分仔细,那座墓碑上显然只有魏长风一人的名讳,墓碑后方的子孙席也没有葬人,但是魏阳的双亲、奶奶都已经过世了,怎么可能不埋在这座祖坟里?

这话的确切中了要害,魏阳扯了扯嘴角:“奶奶是神婆出身,她死后是不能直接葬的,需要经历一个洗骨葬才能真正入土,跟爷爷合葬。我父母则是因为车祸横死,不能迁入祖坟,火化后葬在县城的墓园里了。”

张修齐皱起的眉峰依旧没有松开,轻轻摇了摇头:“车祸,不用。火化即可。”

再怎么横死,只要做了法事,除掉怨气,就可以安葬了,更别说还有火化除煞,理论上不存在“不能入祖坟”的道理,张修齐是懂这些的,话一出口,就让魏阳愣了愣,这些理由都是爷爷亲口跟他说的,从小被老人一手拉扯大,他当然也就习惯性的信了对方的说法。

可是如今,却得到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犹豫的看了眼这座不大的墓园,魏阳轻声问道:“那有什么情况会让人死后不能入祖坟,连村子里的大墓都没法进呢?”

“恶煞冲身,死后尸起。”干脆利落的八个字,在这样的天光下都显得鬼气森森,一阵微风吹过山坳,变做呜咽回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语。

魏阳没有答话,其实在心底,他也有了些猜测,为什么爷爷从不跟自己说父母的事情,为什么他会把龙虎山符玉说成是父母留下的遗物,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他们才能遇上张修齐的父亲,从他手里拿到这块符玉呢?

恶煞冲身者,死后化鬼者,不能葬入祖坟。他的父母没能安葬,就连他自己,也被奶奶拒之于祖坟之外。这一切,是否跟当年那场“车祸”有些关系呢?再往深想点,他的大伯是个真正的老实人,就算是迷信也不该信的那么执着,是什么让他坚信奶奶的话正确无比,而自己是个会惹来祸事的灾星呢?

拳头握紧了些,魏阳轻笑一声:“看来我们找到可以切入的口子了,等回家就探探大伯的口风吧。”

张修齐没有回答,只是又轻轻拍了拍魏阳的额头。被这笨拙的动作安抚,魏阳脸上的表情轻松了很多,等到烛火烧尽之后,弯腰把地上的贡品都收了起来,重新挎起了背包:“齐哥,咱们下山去吧,还要去祖宅转转呢。”

下山比上山的路要远了些,他们没有往村口大伯家那边走,反而绕了个道,沿着山侧的小路缓缓下山,途中还吃了些贡品稍稍果腹,比上山多花了半个多小时才靠近村子边缘。这时两人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也没继续赶路,而是在路边找了家小餐馆,先点了一堆饭菜。

饭还没摆上,就有一堆扛着灵柩白幡的人路过,魏阳只看了一眼,突然向一边的店家问道:“大娘,这是有人出殡吗?怎么人这么少呢,现在流行节俭安葬?”

“哪儿啊!小伙你不是魏村人吧?咱村出殡怎么也要吹吹打打,有人嚎丧才行。”那大妈立刻来了精神,把手里的盘子往桌上一放,神秘兮兮的说道,“他们这可不是出殡,是办洗骨呢!”

“洗骨?”魏阳皱了皱眉,“要洗死人骨头吗?我怎么听说那是南方的规矩,咱们北方应该是入土为安才对嘛。”

“哟,你知道的还不少呢!”大妈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脸万事通的得意模样,“不过咱们这边普通人也不弄洗骨葬的,就是临县姜家才爱搞这个,这事情也是有说头的,据说那些神汉神婆经常请神上身,尸骨内多少都有点邪气,害怕埋了之后出什么问题,才会挖出来洗骨验棺,确定没事了再埋起来。不过这些年他们家的传承也断了,估计这洗骨也办不了几次了吧。”

魏阳做出了好奇的表情:“那就是说这次是给个神汉或者神婆洗骨喽?这村子里还出过这号神棍呢。”

“嗳,你这孩子,不信也不要乱说啊。办洗骨这位可是原先鼎鼎有名的姜女呢,别说村里,十里八乡有事都会来求,名气大着呢。只是后来几年不知怎么了,办砸了几次事情,风头才渐渐弱了下来,现在年轻一辈都不信这个了,都跑什么精神病院,这事医生能治好吗?还不是白花钱,所以说啊,有时候老一辈儿的东西不是不好,就是传不下来罢了。”

兴许是开店开活了脑袋,这位大妈还挺有一套哲学理论,但是在炫耀过之后,她又赶紧加了句:“不过你们这些小子可不能好奇就瞎去凑热闹啊,人家洗骨是不让外人看的,去偷瞧小心被人打出来!对了,你俩是来这边干啥的?”

“来爬山玩水的,自由行,‘驴友’大妈你听说过吗?”魏阳笑得一派天真,这大妈显然不是本村人,他离开的时间也不短了,对方肯定不认得他这个“土着”。

果不其然,大妈冷哼了一声:“什么驴友,不就是不掏门票瞎逛的吗!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种人,年轻轻的,可不能乱去冒那个险啊,玩玩也就罢了,还是命更重要些。”

面对这样的谆谆教导,魏阳轻笑一声就扯过了话头,目光却遥遥缀在了那群身披白麻的人身上。刚才那一眼,他就看到了队伍里一个身材枯瘦的老者,那是他奶奶的亲哥哥,也是他的亲舅爷,乃是姜家一脉的嫡系正枝,估计这次洗骨就是由他来主持的。当年奶奶虽然对自己很不好,这位舅爷却意外的挺乐意跟他亲近,然而魏阳却不太喜欢舅爷身上那种阴冷的味道。不管他们想怎么办这个三年礼,还是先避开为好。

草草吃完饭,魏阳不再耽搁,继续向村子另一头走去,魏家村是个有年头的老村落,虽然这两年扩建了不少,但是老村新村的边界依旧十分明晰,各种界标牢牢矗立在原位,村子最西头,就有这么一座界标,一个从不会被扩张到的角落。

绕过一条坑凹不平的羊肠小道,一间大宅出现在视线尽头。

72.老宅

那是一间很大的宅子,占地怕得一亩有余,高耸的院墙早就斑驳不堪,却依旧黑压压的矗立在小路尽头,就像个阴沉的守卫,牢牢把守着村子西口的通道。在这附近,别说其他人家了,就连个能喘气的活物都没有,更衬得这间老宅阴森的有些可怖。

看到这幕情景,魏阳不由停下了脚步,这座大宅着股让人怀念的熟悉味道,却也跟他记忆中的印象相差甚远,就算是久经历练,也不禁让他有些晃神。

张修齐也停了下来,疑惑的扭头看了魏阳一眼:“阳阳?”

被这声呼唤惊醒,魏阳深深吸了口气,从嘴角挤出抹笑容:“这就是我家祖宅了,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并肩走到了大门前,离得近了,才发现这间宅子不知荒废了多久,那扇大木门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蛛网密密麻麻挂在屋檐下,连门环上扣着的黄铜锁头都已经生锈。

在心底微微一叹,魏阳从包里摸出了一把大大的黄铜钥匙,插在锁头里左右扭了两下,咔嗒一声,锁簧弹开,他伸手摘掉了锁头,用手轻轻一推门扉,失去了束缚,大门发出一阵咯咯吱吱的声响,向内滑去。

大门之内,迎面就是一个宽敞的院落,院里两边都是木质厢房。跟那些山西大院或者北京四合院不同,这宅子的建筑面积虽然不小,但是规制却朴素的很,连影壁、屏门都没设置,反而更像是乡村小院的放大版,只是分了里外两进,一道长长的抄手游廊连接起了两边,朴素之中又带出了几分典雅。

抬手挥掉了头上垂下来的蜘蛛丝,魏阳笑着冲张修齐解释道:“这栋祖宅是我家长辈搬到魏家村时建的,三代单传,很有些年头了。之前爷爷奶奶一直都在这边住,不过我大伯实在是对算卦占卜没什么兴趣,也不喜欢这间老宅,结婚后就搬去村东头住了,后来奶奶生病,房子就空下来了。”

魏阳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声音里却有股怅然味道:“我小时候一直住在这边,距离两村合办的学校不算太远,可是从没有朋友肯来家里玩,当年还让我沮丧了很久呢,明明是这么大这么好玩的宅子,不过现在想来,那些小朋友不敢来才是真的吧,这院子,对大人来说恐怕都太阴森了。”

这也是魏阳回来之后最强烈的感受之一,当年的好玩,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堆暗沉沉的木头,屋檐门廊都是老式结构,房梁上雕刻着张牙舞爪的鸱吻和垂兽,连那些雕花游廊都已经发乌,垂下来的廊檐早就没有了诗情画意,反而有些像枯枝蔓藤。

不过这宅子的古旧还是其一,更让人畏惧的则是奶奶那个神婆名号吧?他一直以为神婆是像金点先生一样的神棍骗子,而村民不过是被蒙骗的愚人,但是现在想来,那位大妈说的“后来不灵了”,恐怕才是事情的症结所在。可是爷爷为什么从不对他提起呢?

魏阳在一旁沉思,张修齐也仔细打量着这座大宅,看了看大门正堂,目光又在屋脊和游廊转了一圈,才说道:“结构很好,望气吉宅。”

也只有这么个小天师会以风水而非外观论房子吧,魏阳这次是真笑了:“别说,建这栋房子,以及定下祖坟的都是太祖爷爷那代,魏家一脉的金点功夫也是从他老人家那儿传来的,现在看来,我家祖上恐怕还有些真本事呢。走,齐哥,我带你看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虚掩上房门,两人朝院内走去,中庭正面那间大屋就是迎客的大堂、左右两厢分别是厨房、库房等生活区,大堂侧面有一条游廊,直通后面内宅。所有房间都空荡荡的,除了极少数的旧家具外,一切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也不知是卖掉了还是放在了大伯新家里。地上积着一层厚重的尘土,从上面走过,就会留下两排整齐的脚印。

边走魏阳还边向张修齐介绍着这些房间曾经的用途:“左厢的库房以前都是空荡荡的,我很小的时候经常跟爷爷一起在那边捉迷藏,还有书斋和次卧,都是我的地盘,爷爷就会抱着个本子坐在摇椅上写写画画,偶尔还教我练字……”

吱呀一声,另一扇大门被推开了,一阵阴冷的霉味扑鼻而来,魏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向里面,只见一台长长的香案摆在墙壁旁边,雕花的木梁高挑,上面还垂着半截丝绦。

沉默了片刻,魏阳开口道:“这里是我家的祠室,专门用来祭祖的,以前放着好些牌位和骨匣,后来爷爷去世后,祖宅没人打理,牌位就供奉在了县里的庙里,这边就空了下来。我记得小时候,祠室只有逢年过节才对家里人敞开,平时都大门紧闭,一副阴沉沉的样子,大宅里我最害怕的应该就是这里了……”

是啊,自己当年那么害怕祠室,为何会梦到身处祠室之中呢?从这间屋子出来,他又去了哪里?

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门槛,他突然发现高耸的门槛之外,有个小小的螭龙纹印在墙壁角落,细瘦的花纹简直微不可查,缠绕在墙壁边缘,在那个花纹前方,则是狻猊像,小小一只,但是头尾俱全,身上还刻出了毛茸茸的狮鬃,威严之余又有些憨态可掬,接下来还有猰貐、獬豸、行什、青兕、当扈之类的异兽,有点像是安置在垂脊上的仙人走兽,然而却比那些垂兽多出了几倍,还偶尔会出现一些凶名在外的恶兽。

要知道旧社会房檐上的垂脊都是有定势的,龙生九子、仙人领路之类的垂兽只能用在庙宇殿堂,平常住家就算想用也没工匠敢雕,更不会有人把他们刻在走廊角落之中,然而那些图案虽然浅淡,却栩栩如生,根本就不像是偶然为之。

当看到最后一只走兽时,魏阳猛然一抬头,一个狭窄的庭院撞入眼帘,那是内宅的内庭,比外庭狭小很多,但是依旧铺着一层厚厚的地砖,原本的水磨青砖已经被污垢掩去了本色,变得肮脏不堪,当年它不该是这个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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