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冲他灿烂一笑。那妖的白衣很软,很贴身的样子,抱起他:“我叫玉药。”他手自然的环着他,唤了一句:“玉药。”那妖一笑,胜过一切美人佳境。
仿是自然,那妖对他很好,上好的佳肴,上好的锦布,上好的怀抱。还有只对他一人笑得面容,只是他没有名字,那妖一挥手他便自己去玩,那妖冲他一笑或是傲然的点头,他便跑到他的身边,稚嫩的声音唤着他‘玉药。’那时,那妖便会给他抱在怀中,讲着他好奇的三界故事。
什么‘天元有了一子,一出生霞光普照三界,七十八只金鸟一百零八只采凤环绕天庭。道于其道,其才金阳,太上老君呈上西王母的字笔‘道阳’。天元便赐名道阳于新生子。’
什么‘血熏和阿狸又大打出手。’总之没有人界的一句,还是总之,他总是认真的听,搂着玉药的颈项认真听。
过了很久无聊的日子,很久。他才知道,原来他会老,会死。而那妖却还是依旧,那么傲然。他才知道,原来,他会老得那么难看,白发,皱纹,还有斑点。以至于会掉牙还会流口水。而那妖依旧像是施舍的施法照顾他。直到老到每日恍惚,才想起,原来,那妖至他长出白发那日,就未来看他,抱着他,冲他笑。
又是很久,每天都是睁着眼睛,数着房梁上的裂痕,不由得痴笑,原来,那妖也是一个笨蛋,有法术却不让自己住在金屋里。房是土制的,窗是纸糊的,就连床也是硬得发冷。
又是很久,他没有了看房梁的力气,那妖终于出现了。那时,他才知道那妖不是笨蛋,是笨蛋的是自己。他抓住那妖的白衣,布料依旧如那日初见,他咧嘴痴笑露出难看的牙齿和笑‘你许我三生三世好不好?’明知不会,可还是妄想。
那妖傲然而淡漠,没有什么能融了他的傲然和淡漠,他用了一生,也不过是一个笑,不是属于他,是施舍。那妖笑道:“好。”他放下手,有什么有比这种施舍更阔气?
……
他送他去黄泉路,于天帝同尊的冥间尊主拜见了那妖,道了一句‘先生安好。’他吃惊,面上还是苍老的笑,只是心渐渐的低下。
那妖果真没有说谎,十分悠然:“送他去人神道。”尊主一僵,还是照办。人神道,上神下凡历劫的投胎道,到了一劫刚过就会有前世的记忆。这样的施舍多么的让人神妖嫉妒。
他默默地走去,他窘迫,他的一生,还没被人丢掉,他用的是上好的东西,独宠的疼爱,直到家破人亡之前,父亲带他去玩,没有娘亲的陪伴,直到他父亲绝望的丢下他,策马而去,留下一句‘若你安好,别找我和你娘亲。你娘亲死了我也一样。’
死了就是不能活了,不能给他梳发唱歌,不能给他太多。他死了,玉药却给了他太多,他默默起誓‘三生三世,同君同归。’
轮回,他与其他人不同,投的是人神道。一生富贵,一生不挫,一生安好。他有了名字‘玉无鸳。’
一生富贵,一生不挫,一生安好。那妖给他的命格,若是没了痴心妄想,他的一生,便是会如此。可是,‘可是’总是转折。
那妖来寻他,一句:“你可会跟我回去?”唤醒他前世所有的记忆,那妖没有失言,他也不会,明媚一笑,如那白莲洁而不妖。那妖一如既往的招手,他揣测着抬头,“我有名字,玉无鸳。”那妖心情很好,点头。
这一世,他过得很好,把小时在父母身上撒娇的本事尽数用在那妖身上,那妖却也是笑着全盘接受。这一世,他很安好,死的时候没有白发到白发苍苍,只是老了许多,不曾掉牙齿,他很安好,这一世,他比上一世少了双十的寿龄。
又是人神道,那妖陪他,他狡黠道:“这一世,我很是欢喜,玉药,我喜欢你。”话毕,跳进人神道。他记得,人神道的死亡花开得最美,地上石子很多,五彩的,黑的,灰的,紫的,红的……最耀眼的还是那人神道旁的白子,如玉般。
玉药愣了,近千年,有许多人对他好,血熏对他好,是为了夜威的遗命;阿狸对他好,是为了玉雪莱的命令;天元对他好,是为了一颗魔心,却殊不知那颗魔心就是玉药本人;夜威对他好,是怜惜着玉雪莱;玉雪莱对他好,是为了对夜威的爱……还有很多,记不上名字。
而玉,玉无鸳,玉药失笑,是为了私心还是氵壬欲。他不知,也没想过要知道。
……
一世又过了一世,一世接着一世。萧山的天,萧山的水,萧山的人。被三界游到之神妖魔道人传着。
只有他知道,他的心,他许的誓言‘三生三世,同君同归。’早就过了三世,三世,他的三个人生全是玉药。而如今,比三世还多了多少个三世,他不知道。
他庆幸他的第二世得了名字,玉药会亲昵的唤他‘鸳儿’。他欢喜。这样生生世世也好。生生世世,是不是太贪心了。
他也高兴,自己的死早了近常人的六十年,一个轮回换十几年的相处,换玉药的十几个三百六五天。
第一世是贪,连神都能不择手段,合乎他。第二世是守了那句‘三生三世,同君同归。’其实,也是喜欢的。第三世又是什么他不知道,只记得死前说的那句‘我不悔,玉药,真的喜欢你。’若是,若是再有下次,我会真心对你好。
不再让你不分昼夜的酿酒,不用每日去看萧山神母宫的那一池白莲,不用只留山中,不再让那些不是真心的神对你好……
完结6 结局
玉无鸳惊醒过来,原来,终是贪的。可幸,贪对了。
玉无鸳起身胡乱穿上衣服,打开门。玉家的府邸总是开着紫玉兰,桃李灼灼,每棵树上都是几条红巾,爹说:“是思念的。”
“公子。”血熏不经意看到玉无鸳,语气有些生硬。
“血熏先生。”玉无鸳揉了揉眉心,心里很舒心,这一世,他过得真的很好,没再有贪念,有父亲,有长兄,除了玉药他还是贪的之外,他别无所求。
血熏看着院子,败了的玉兰,枯叶的桃李,何来花香,有何能比清山的十里桃花,灼灼其华?
玉无鸳微微惊愕的抬头,又掩盖下去,“今年的年,还能吃上元宵吗?”
血熏心一怔,耳际仿若有人在问:‘我除了元宵其他的都是难吃的。’
‘那也要。’
少年恶狠狠的看着红发的尊主‘哪有没过年就吃元宵的?’
青年大笑‘难吃的我可不吃。’
少年冷哼‘得寸进尺。’殊不知身后的青年嘴角一副洋洋得意……
玉无鸳跑回自己的屋子,昔日的玉府,没有人气,连景物都是萧条的。玉无鸳拿出了床脚玉药给的竹灯,那朵紫色的小花,差薄的纸,观音竹的灯罩。
“公子,可想过自己?”血熏道。
“我一直都是想着自己的,合乎别人?血熏先生真是好心肠。”玉无鸳擦了擦竹灯上的灰,心中暗道‘好脏!’
血熏不言,玉无鸳收拾得差不多,拍了拍身上,仰头眉飞色舞:“我去找玉药了,血熏先生自便。”血熏拉住玉无鸳:“公子勿要胡闹,先生在玉府下了结界不会伤及到公子的。公子还是待在这儿的好。”
玉无鸳笑意更深:“不然,血熏先生就不会顾及玉无鸳?”
血熏放了手,“公子想去,自是不会拦着。”
玉无鸳点头:“那就再让血熏先生应一个条件吧。”
血熏挑眉。玉无鸳眉心一怔,“还有几个条件能用?”血熏:“两个。”
玉无鸳暗自吐了口气:“还以为你连玉药也算着。”血熏:“先生的话,血熏会尽其所能。”
玉无鸳笑笑:“就是夜威的遗命?”血熏皱眉,点头。玉无鸳叹息了一声:“那不是为他好啊。”血熏:“……”
玉无鸳扯回正题:“条件就是,血熏先生尽其所能,避免伤了玉药。”血熏:“……”玉无鸳又道:“就算伤了,也不是血熏先生和顾道长的错,是玉无鸳。若换成我是你们当中一个,我也不甘。可是玉无鸳本来就贪啊,至于离西大地,玉药于我,我便会得。不于我,死同地。就算是死,我也会拉下玉药。哪怕下一世投的是畜生道,玉无鸳也不悔。”
血熏咋舌,他还能说什么?
玉无鸳淡笑:“生生世世也不放过他,直至飞飞烟灭。”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其他,最终不过是自然为善终。
玉无鸳拿起竹灯:“告辞。”血熏拉着玉无鸳:“我送公子。”玉无鸳点头。
……
很久以前,佛说大会上,玉无鸳去了。羡煞多少数都数不过来,也对,一介凡人却能如此幸运,投的是人神道,陪着自己的是萧山守山人,就连天帝也得尊称他一声‘公子。’何其有幸?几世的福?却偏偏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怎能不羡煞?!
传说,九月九日是重阳,祭奠家主至亲闲人;本是回忆,却要赋予一场谁也不知的大劫。几千年前,盘古开天辟地,神母造人,人才出。妖比神、人,不知早过几百乃至几千年。从赤蛇赤厉,到近天守者白狐一族阿狸,再到渭水离天山的妖王玉雪莱。
神是天上的主,天上没有昼夜,没有情,因为神相信情这种东西不会是他们能相信的,正确的面对事情,整理和判断,条条有理,历历有序。
传说,天帝为了一统三界,在离天山不远处的仙剑山上炼就上古玄铁。为了安宁四乱,三界不满。讨伐了妖界,天兵天将围剿妖界七七四十九天,神女为情所动。四十九天后,神女被困在神母宫,妖王玉雪莱,殁。
又是传说,冥界尊主悲喜无常,冥间修罗地狱让人化鬼也是生不如灭。又是很几十年,仙剑山的山主,追仙灵大闹三界,追仙灵乃神母之胞弟,能预言,诅咒。扬言‘九月九日,大难三界。’神女、天帝、冥界尊主,降于山下,压制千年。而实情却是,半神半人的凤女化了追仙灵的戾气,而凤女却无来生,只寥寥几笔,有一女,名亚鸳。神赐为养女,长生。
传说风化几百年,有人说,大难过后,有人未死,见到了神女赤脚从离天山到夷地,投下了诛仙台。飞灰湮灭,神女夜威有史功,与玉雪莱有一子,创了凤体,三生石。天帝赐名于那子,玉药。意为:玉色无妖,意为玉药。
神女死,鬼哭狼嚎,死者不饮孟婆汤,乱了人间;天寒,近百年无花开,寒至神心;人间妖孽四纵,人心惶惶。渭水水色为红,犹如鲜血流淌。
……
又是近千年过了,妖障四出,伤人,杀神,噬仙。玉家崛起,诛妖世家,以玉剑为道。很久,久到人们忘了仙剑山,忘了诛仙台,忘了神女妖王。只知道,萧山守山人,两个白衣,连天帝都得称一声‘先生,公子。’
清山水美,桃花更美,美过了瑶池碧莲,美过了广寒桂香,美过了天灵方上人果灵树。那才是三界的十里桃花,灼灼其华。
清山清云有一弟子,名为顾苏。凤体人者,贪懒不施善,唯独对冥间至阴之物,甚好。
有凤体者,天下大乱。
冥间尊主相伴,无妖敢近。煞人也煞妖。
几千年后的大劫,顾苏出家,鼎足于孤灯,西衍寺的枯树前跪着与天同尊的冥主,传言,冥主有一爱骑,宁可毁了冥间,也会带上爱骑。骑名为‘鸿袅。’一跪七年,相识两年。
劫到,顾苏出道,不时,却不见那冥主。是日,顾苏近仙剑山内,白化追仙灵的戾气。冥间尊主却在天庭和众神大闹。被神网捕住,唯有胸前的那片黑衣使然。伤了‘鸿袅。’断了一翼。尊主附身鸿袅挣开神网,毁了道行。
众人嗟叹,泪下。人不懂,只知是伤。
尊主跪于仙剑山前,撕心裂肺的道了一言‘顾苏。’胸前的黑衣未沾上血,包的是盘古地的牛肉。无人会知,更别说神能懂。只因为那一言‘我想吃盘古地的牛肉,你与我可好?’洞内痴笑,复而嗤笑神的不懂,传来一言:“血熏,于我于你,都是生生世世。不变,永不变。”
大劫过,天灵方上的人树灵果记着三生三世至死不渝的爱,有妖的,有人的,有魔的,有鬼的。唯独没有神,神不懂爱。
一阵轰塌,惊了三界,十八根顶天柱,唯留了守山。天十二阙,上古十二景,塌于一地。有人在惊愕的天帝耳际说‘天灵方上的人树灵果,压塌的天灵方上。’天帝惊讶,原是什么?他不懂。神母说过‘天元最多情,却不施;夜威最懂情,却不敢用;血熏最无情,却是最明情事理的。’
天帝给了尊主不死之身,降地十二宫,于天同在,永为尊主。
血熏冷笑,一路走过,和天帝擦肩而过。路上残花彼岸飘散,醉的是人还是怜悯神?到头来,还是麻痹自己而已。
冥主用元神箍住顾苏的三魂四魄,回到冥间。
冥间其实不是冷清,只是寂寥。没有了情,只是喊冤。有弑父女干母的,有忠臣,也有女干贼。有真冤情的,也有死不悔改的。
血熏搂着顾苏,坐在彼岸桥头,看彼岸花开得望尘。他无欲无求,放下顾苏,把头凑到忘川水边,饮了一口。冥间的水也是苦的,苦到心里了。他看向彼岸花,失声而泣。
彼岸若泪,可得五百年的等待。
看似多,其实不过闪眼。冥主上了天界,跪在瑶池,求天帝给他一千年的等待,而条件便是整个冥间。
此话一出,他不再是尊主,不再是那人所说‘天底下最意气风发的人。’他苦笑,还能记起那天的对话。
“你是天底下最意气风发的人!我不悔。”少年环着青年的脖子,笑吟吟的痴道。
青年有些无语,“我是神。”
少年笑得更是深沉:“可我是人,所以你也是,我要陪着你!”说的霸道。说的胡闹。而他一笑,心澄净的很,因为他说‘我要陪着你!’多好的情话。
……
一千年,他还是没能找到其他的魂魄,萧山先生又来送公子投胎,亦是人神道。“他的寿命,不够这样折腾。”
先生白衣傲然,但笑不语。公子笑道:“这样也好,惜才为贵。”
冥主无言,他嫉妒。他嫉妒世人、妖魔在一起的结局。
先生给了他两壶酒,萧山的就最美,烈至柔肠,易醉。
……
一百年的时光,萧山不复存在。先生带着还是小娃的公子,去了盘古地。还是如在萧山一样。守着,等着,护着,再送来。真是羡煞!
尊主在先生面前更是愧疚,能换的都换了,再不能找到,就真的是……没了。
盘古地的人淳朴,乐善好施。
风化的外面,不足此地一个草屋。若说萧山好山好水好归宿。那么,盘古地就是千山万水情独钟。
他得知先生就是魔心,有上天,离那次相差一千一百年。
他跪在天庭太子面前,不复那意气风发:“我只换七百年。”
道阳并非扶起血熏,戏谑道:“小叔叔,还有什么能换?天界要不起小叔叔的命。”血熏面无表情:“若是,告诉你魔心在哪儿呢?”
道阳一怔,“说。”
血熏大笑,眼角冷漠带着嘲笑:“萧山先生,现在盘古地。”一言而已,毁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