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练习做完，余祈伸了伸懒腰，下楼倒水喝的时候，视线第一次落到了一直悄无声息地驻守在客厅角落的钢琴上。
说来也挺失败，小时候妈妈费了很多心力教他弹钢琴，但他至今会的仍是只有一首《小星星》。
打开琴盖，在凳子上坐下，余祈试着弹了几下，断断续续，毫无章法。果然无法太依赖自己的记忆。余祈也不恼，反复几次过后，终于顺利地弹了出来。
……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When the blazing sun is gone，
when he nothing shines upon，
then you show your little light，
twinkle， twinkle， all the night.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Then the traveler in the dark，
thanks you for your tiny spark.
He could not see which way to go，
if you did not twinkle so.
……
……
恍惚中，似乎有女声在低低地哼唱，柔和细腻的嗓音，与简洁明快的钢琴曲渐渐融在一起……
一曲终了，女子温柔地睁开眼睛，看向坐在琴凳的男孩，轻声唤他小祈——
！！！
余祈徒劳地停下弹奏，他讨厌这样沮丧的自己。
身后有人靠近，高大的身影覆下来，似要把余祈完全盖住。
“这是怎么了？”温柔低沉的嗓音好似这世上最为醇厚的酒，叫人沉醉。
余祈摇摇头。陆迹看不得他逃避的模样，强硬地把他转过身来，捏住他小巧的下巴，深邃迷人的眼睛直直看进他眼底，看得他再也无处可逃。
“这是怎么了？”陆迹又重复问了一遍。
余祈却突然把脸凑上来，用嘴巴堵住他的嘴巴，舌头伸进来毫无章法地在他嘴里乱动。
陆迹不由得失笑，而后，转守为攻，夺取了嘴巴的主导权。
激情逐渐升级……
早上在陆迹怀里醒来，余祈还有些不适应。挣扎着要起来去学校，陆迹却把他抱得更紧。
“放开我，我要迟到了。”余祈无奈地控诉。
“今天星期六，你确定要去学校？”尾音里隐隐带了笑意，陆迹亲昵地吻了吻怀中人的头发。
余祈顿时安分了。耳廓紧贴在陆迹的胸膛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陆迹前些时间对他的冷淡，他自然是清楚的，也失落过。虽然不知为何陆迹又变回了之前的亲昵模样，但他分明更喜欢这样的陆迹，是他触手可及的陆迹。
横竖睡不着，余祈便跟陆迹说起话来。
“陆先生，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几天吗？”
“嗯。”陆迹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余祈以为他还困着，就不再说话。安静地窝在陆迹怀里，似乎就连时光都慢了下来。
第十五章
吃过早饭，待陆迹开车去上班后，余祈也前脚跟后脚地溜达出了门。
秋高气爽的上午，金灿灿的阳光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个大地，沐浴在其中，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情大好。只是，站在大门紧闭的冷饮店前面的余祈，此刻心情却是不那么美妙了。
打电话给许净，却一直没有接通。余祈皱着眉头，刚想转身往回走，就被旁边杂货店的阿姨叫住了。
“你是余祈对吧。前段时间我有看到你在这里打工。”阿姨擦干净手，在柜台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余祈，“许净她前几天就把店门关了。还给了一封信我转交给你。”
余祈沉默地接过，手指无意识地在信封上摩挲，继而抬头勉强笑了笑，“谢谢阿姨。”
坐在公交车站牌下的长椅上，余祈撕开信封口，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展开——
余祈，见信好。
我要回老家解决自己的人生大事了，以后可能不会再来A市了。
不喜欢当面说告别，因为怕自己会哭，很难看。
你啊，别总是习惯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会闷坏自己的。
最后，我就不说再见了。祝你前程似锦。
许净字
沉默地看完，短短几行字而已，他却用了好几倍的时间平复自己的心情。
拿出手机，点击许净作为收信人，编辑了两个字发送出去。而后，选择删除联系人。
再见。余祈在心里默念着。
期中考试渐近，班上的氛围开始凝重起来。
何熙评讲完一张练习，见同学们课堂活跃度不高，放下手中教案，双手撑着讲台，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同学们，我们来打个赌吧。”如愿把学生的视线吸引过来后，何熙温和地笑了笑，“这次期中考试，哪个同学语文单科成绩达到135以上的，我就请他吃全家桶。怎么样？”
教室里瞬间像是炸开了锅。大家都在稀奇老师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会请他们吃东西了。有胆大的学生甚至不举手示意便扬高了声音问：“老师，你是说真的吗？”
何熙态度自然地点了点头，“当然，一切靠成绩说话。”
恰巧下课铃声响起，何熙宣布下课后，整理好教案资料，想了想，还是走到余祈桌前。敲了敲桌面，迎向余祈疑惑的目光，“跟我出来一下。”
打开办公室大门，里面没有人在，何熙走到办公桌前挪了一下凳子，转头对站在他身后的余祈说道：“坐吧。”
依言坐下，“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余祈仔细回忆了下，自己最近没在语文课上睡过觉了啊。
闻言，何熙轻笑了声，“没事，就不能找你说会话吗？”态度竟像是对待朋友一样。
余祈困惑地眨眨眼，心里默默地想自己貌似跟他不怎么熟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何熙也敛了笑意，轻轻咳了一声。“此次叫你来，是有人托我把一封信亲手交给你。”说着，从书架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余祈。
又是信余祈默默地接过，礼貌地向老师道谢，便告辞了。门被阖上的瞬间，似有若无的叹息声隐隐传来。
倚着墙壁，余祈撕开信封条，薄薄的一张小纸片，上面是力透纸背的字迹——
小祈，我是爸爸。下午五点，翠方阁。记得来找我。
抓着纸片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指骨间隐隐泛白。余祈被自己心里汹涌的怒意有点惊到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却是高估了自己。
回到教室，梁欢好奇地想打听语文老师找他做什么，却在看到余祈阴沉的脸色后，噤若寒蝉。
方嘉南则毫无压力地轻触了下余祈手臂，关心道：“发生什么事了？”
余祈沉默地摇了摇头，在心里默念数遍“不可迁怒”后，抬起头，勉强对方嘉南笑了笑，“没事。”
接下来的课，余祈都是趴在书桌上闷闷地想着心事。
曾经，他也是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的。爸爸风趣幽默，妈妈优雅文静，他们也是真的很相爱。但一切都被他曾视若英雄的父亲给毁了，甚至于，毁了他的人生。
可是，一旦他冷静下来，很多他忽略掉的疑点也慢慢显露出来。
当年，爸爸明明极为疼他，就算是到处躲避债主，也尽量照顾着他。然而某一天他醒来，爸爸已不见人影，而他，也被放高利贷的人抓住，然后被告知父债子偿，卖进了“夜色”。
他当时遭受打击太大，没想那么多，后来不是没有疑虑过，但爸爸一直都不曾出现过，他也就打消了那份心思。
而现在，爸爸竟然回来了。老天安排他重生，难道是想让他搞清楚真相吗？不管如何，他一定要去见爸爸，问个清楚。
放学后，余祈绕过张叔所在的地方，打算从另外一个方向去赴约。等公交车时，却接到了陆迹的来电。
“喂，陆先生。我……”
“你现在在哪？”陆迹沉着声音打断了他的说话。
余祈犹豫着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就听陆迹继续说道：“不管你现在在哪，赶紧回来。今晚有应酬。”说到后面，语气稍有和缓。
只是，“陆先生，很抱歉。我今晚可能要迟些时候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什么事？”
“抱歉，我不能说。”有公交车到站停下，余祈抬头扫了一眼，发现是自己要搭乘的车，匆忙说了一句“陆先生，我上车了，拜拜。”便跟随着人流挤上了车。
听着电话里被挂断的忙音，陆迹黑眸暗沉下来，接着拨出一个电话，言简意赅，“跟着他，随时向我汇报。”
第十六章
翠方阁是一家装饰得古香古色的私房菜馆，他们家没出事之前，经常会在这里吃饭。
故地重游，余祈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翻涌的是什么滋味。轻车熟路地来到其中一个包厢门口，敲了两下，推门而进。
一张圆桌，两人相对而坐。桌子中间装盘精致的菜肴缓缓升腾起热气，迷迷蒙蒙地，像是隔着久远的时光。
余帧已年过四十，除了眼角不可避免的鱼尾纹外，俊朗依旧。率先打破沉默，余帧亲昵地坐到余祈身边的椅子上，给他细心地布菜：“小祈，这些都是你最喜欢吃的菜。快尝尝。”
余祈沉默着吃了两口，最后还是不够余帧沉得住气，放下筷子，抿了抿嘴，“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余帧状似失望地叹了口气：“小祈，不能先吃了饭再说吗？”
“我要你的解释。”
余帧摩挲着杯沿，垂下眼帘，似沉默，又似在思考。而后，苦笑道：“小祈，你一定还在怪我当初的不告而别吧。”
余帧的声音很有磁性，像是被酝酿千年而成的醇酒，极富感染力。刻意之下，更是如此。在他的娓娓道来中，故事却又有了不一样的诠释。
当年，余帧之所以会不告而别，是有一个人突然联系他，说他可以帮余帧支付那笔庞大的债务，但前提是，余帧必须离开A市，并且只能一个人离开。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余帧选择了接受那个人的提议，但余祈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也留了一笔钱给余祈。
之后匆忙离开A市，南下去了一个二线城市，几个月后终于安顿下来。这才，想起了他曾经最疼爱的儿子。
余祈听得直想笑。他不是什么无脑之人，生活也已经教会了他什么是真真假假，对于余帧的话，他自然是半信半疑。
“依你所说，那个人是谁？”
余帧沉吟了下，不确定地说：“那人没有告诉我他是谁，但我猜测他是你妈妈那边的人。”
余祈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两个多月前宴会上遇到的无赖，同是姓梁……
“小祈，我不知道你会遇到那种事，如果我知道的话，我……”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停住，余帧面上带了些尴尬。
余祈冷冷地接下去，“就算你知道，你还是会走，不是吗。”
挡住余帧想要辩解的话，余祈有些疲惫地阖上眼帘，再睁开，眼里已恢复近乎决绝的清明。“行了，我会弄清楚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的。既然你当初抛下了我，就不要再妄想什么父慈子孝。”
余帧脸沉了下来，“小祈，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爸。”
顿了顿，又缓下语气，“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一定会……”
“不用了。我现在过得挺好。”余祈甚至翘起嘴角笑了一下。
“我该走了。再见。”站起来，往门口走去，边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余帧的眼神瞬间既难过又失望，最后，都化为虚无的狠戾。然而这些，都不是余祈所能看到的了。
出了翠方阁，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余祈暂时不想回陆宅，便打算到处走走。
直到看到街边一幢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建筑物，余祈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夜色”这里。
却不想这么快便遇到了熟人，余祈忙把自己隐匿在石柱后面。像个偷窥狂一样，看着“夜色”大门口，陆迹神情亲昵地揽着个人往车子走去，而那个仿若无骨蛇一般倚着陆迹的人，艳丽的面容隐隐有些熟悉，好像是叫什么月。余祈已经不想深究下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陆迹的口味什么时候又换了。他记得以前，陆迹最爱的便是肤白貌美有清冷范儿的少男少女。
不过，这些又与他何干呢？余祈缓缓低下头，嗤笑了声。
一回到陆宅，余祈就直奔书房。他模糊记得当初那个无赖塞给他的名片，后来好像是随意夹在了字典里。只是没想到真的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手指夹著名片，有着淡雅暗色花纹的卡片上，两行漂亮的字体如行云流水般。余祈对照着卡片上的号码，输进手机，拨号。响了五声后，电话被接通了。
“你好。”电话里头混有些许杂音，使得男人的声音有些不真切。
余祈试探着问，“你好，我找梁，呃……”快速扫了一眼名片，“梁梓渊先生。”
对方轻笑，“我就是。”大概是走到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男人的声音低沉入耳。
余祈微窘，摸摸鼻子，“抱歉，我是余祈。我有事想找你谈谈，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我知道是你。”梁梓渊话里带着戏谑， “不过，小祈。我今晚有安排，明天我再联系你，怎么样？”
余祈想到自己明天没什么事，便应了下来。
理综模拟试卷做到一半，就听到书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余祈停下手中的笔，抬眼望去，正对着陆迹深不可测的眼睛。
“陆先生？”余祈疑惑地看着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陆迹。
对方走到一半却停了下来，淡淡地应了声“嗯”。而后，在沙发上坐下，双手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没有什么话是想对我说的吗？”
被问得一头雾水的余祈愣愣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陆迹深深地看了一眼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在装傻的余祈，冷声道：“余祈，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哦。”余祈眨眨眼应道。之后便是沉默地无言以对。
好像有点小尴尬，余祈边刷着题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良久，陆迹扯下领带，终于出去洗澡。余祈趴在书桌上，下巴抵着试卷，默默地松了口气。他可不想一晚上都要闻着别的男人的香水味睡觉。
后来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陆迹亲了下来，余祈下意识躲了一下，侧过身，继续投入睡意的怀抱。而陆迹，眼睛一下子便暗沉了下来。但他最后什么也没做。
一夜无话。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下午，受阴沉沉的天气感染而有些昏昏欲睡的余祈，从书堆中抬起头来，打了个哈欠，转头便看到手机指示灯闪烁起来。
是梁梓渊发来的短信，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见面地点竟是定在“夜色”。余祈反拨回去，想跟他说换个地方碰面，对方的电话却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余祈无奈地把脸埋进手心，深呼吸一口气，而后抬起头，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心想着反正自己已经脱离了那里，现在走一遭也无妨。
出门的时候，在整理客厅的王妈看了一眼天色，想要提醒一下余祈带伞，却见余祈已经动作迅速地出了大门，只得摇头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