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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万宁路——by陌生的墙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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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年来、这多少年来压抑的感情突然就变得无法控制,他整宿坐在电脑桌前身子有些僵硬,他慢慢的站起身、慢慢的走过去、慢慢的抱住杨睿:

“我和小雅分手了,毕业就分了。”

杨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被孙杨这么一抱鼻子莫名发酸,够着胳膊去胡撸儿子的头发,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孙杨只讲罗立雅想去上海发展还有昨天晚上打来的电话,其他没提。

杨睿使劲摁了摁眼眶,问他:“那你想去吗?是不是因为我——”

“不想,我就北京待着。上海,没意思”

“她不是说了回来嘛,那你还拒绝人家。”

“跟她和好,没意思。”孙杨从骨子里别着个劲儿,话都硬梆梆的。

“恩,以后总有合适的。”她看儿子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想转移下注意力:“你赶紧收拾两件儿衣服。”

“啊?”

“咱还没一起出去玩儿过呢,妈决定了,今天买机票,明天去九寨沟。”

“……”

“干嘛那种眼神看我,我可不开玩笑,不信那明儿就直接把你扔家了啊。”

“我去买点儿零食。”孙杨屁颠儿屁颠儿拿了钱和钥匙出门儿,杨睿在他后面收起笑容。

其实不喜欢罗立雅的不止苏远和冯肆,杨睿也如是。

孩子的喜恶都带有主观思想,她却是以大人的角度去看。

高三时孙杨就跟杨睿说了谈朋友的事儿,并且保证不耽误学习,她只在校门口见过几次那姑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没为难过他们。

等考上大学孙杨领她来家玩儿过几次,罗立雅皮肤不白个子不高、瘦瘦的扎着马尾。长相一般、甚至一般到有点儿难看。她笑着跟自己问好,声音清脆。

杨睿不是注重外表的人,但毕竟这么多年阅历不是白长的,她见过太多客套虚伪,女孩儿说话时的表情动作还有语气都跟那些走形式的人一样。孙杨性格本就沉默,她希望儿子可以找个简单活泼的女朋友,而不是像罗立雅这种小小年纪就带着张面皮过活的。

她是觉得为人父母不该连恋爱都限制所以才什么都不说,罗立雅真做了她的儿媳妇也只有认命的份儿。现在孙杨说他俩分手了,坦白讲杨睿算松口气儿。

孙杨把烦心事儿抛到脑后痛痛快快玩儿了一礼拜,苏远则是在家跟暴戾组队昏天黑地战得全服都想骂他们。

这年一眨眼便过去了,两个人提前两天老老实实搬回租房儿打扫卫生。

苏远举着福字儿笑得贱兮兮的:“你看,虽然不是咱的房,但好歹算半个家吧,人都贴上了就咱门上光秃秃的多磕碜啊。”

(五十七)

“那你个儿高,你贴。”孙杨把对联儿往他手里一塞,回去拿胶带和剪刀儿。

“左边儿左边儿,停、停,往回点儿。”

“有些歪。”

“太靠下……”苏远被支使烦了,拽来胶带啪往上一摁。

“你个猪把门眼挡上了。”原本应该是把福字中间的镂空部分留给门眼,结果苏远一起急就没注意到。

“挡上正好,省的有偷窥的。”某人手上不停,眨眼的功夫儿就把剩余的也贴上了。

“门眼是从里往外看行不行,偷窥个屁啊。”

“切,这你就外行了吧,跟外面儿一样能看见,我就试过,连正对着门的桌子上放了零食都能瞧清楚。”

“……”

李瀚涛得过段儿时间才开学,所以屋里就他们两个人。苏远想拉孙杨去打球儿,这家伙赖在屋里死活不去,他一人也没意思,索性翻出一个文件夹也上了床,靠着床背儿翻看。

说起来苏远一直喜欢那些小众化或者可以被称为怪咖的诗人和小说家,但往往这类人的作品翻译出版的很少、也不好找,再加上高中那会儿网购还不流行,所以他经常从网上拷贝下来再去打印。

两个人各做各的事儿,大概八九十分钟,孙杨突然感觉左肩膀儿一沉,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苏远那大脑袋。

正好眼睛有些累,他放下PSP,视线无意中扫到苏远摊在腿上的东西,伸手勾过来,那上面画满了各种颜色的标记、在旁注释的笔迹也不一样,显然是不同时期写的。到底什么样的作品,能让苏远一次次重复阅读和分析。他翻到这篇长诗的第一页,上面写着两个字

——《嚎叫》(注①)

不得不说,艾伦·金斯堡是个鬼才,但孙杨却觉得他的才华全部建立在那紊乱的精神系统之上,一个聪明的疯子、一个疯了的聪明人。他的诗充满氵壬秽、暴力,不过最牛逼的是你能从那些毫无逻辑狗屁不通的形容词和比喻句中感受到他想表达的情感。

而更深层次的意思,苏远笔记写得很详细。

——他们徘徊在夜半的铁路调车场不知去往何方,前行,依然摆不脱忧伤, 他们在货车厢里点燃香烟吵闹着穿过雪地驰往始祖夜色中孤寂的农场……

——他们把手表从楼顶扔下算作他们为时间之外的永恒投下一票,从此之后闹钟每日鸣响十年不得安宁,

他们成功不成功三次切开手腕,洗手不干又被迫橇开古玩商店 他们在店里自觉苍老暗自悲戚,

他们在麦迪逊大街披着天真的法兰绒西服备受煎熬,目睹低级诗会的狂欢和流行的铁汉们醉生梦死的笑闹和广告仙子们硝化甘油的尖叫和阴险而睿智的编辑们的芥子气,还被绝对现实的出租车撞倒在地……

从头至尾看下来,孙杨慢慢闭上眼。他觉得自己有些琢磨不透苏远了,原本以为除苏远父母外没人比他更了解那个二愣子,而现在,他开始抱有迟疑态度。

他真的懂对方么,他面前的苏远永远都是又愣又直,活的没心没肺。他根本想不到这些诗会作为宝贝珍藏在对方文件夹里,它们荒谬、怪诞,他想象不出苏远一遍遍念它们一遍遍感受它们时的样子。

上面某些字迹的笔画甚至有点儿扭曲,可见写的人心情有多激动。

如果这只是冰山一隅,那么,苏远心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他参不透的秘密。

有这么一个人,你一直理所当然觉得他一脱裤子你就知道丫放什么屁,但某天却发现你其实离他很远、他的轮廓很模糊,那种失落感没人说得清楚。

对方哈喇子依旧是留了一滩,孙杨却没心思帮他擦,很多事儿经不起深究,越往下想那些呼之欲出的东西便越让人惊颤。

苏远醒的时候儿已经晚上七点多了,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文件夹被放到床头柜上。他去上厕所,刚一出卧室就听见厨房有动静儿。

孙杨正按他教的方法熬粥呢,“春节吃那么些杂七杂八的,现在清淡点儿对胃好。”

他呆呆的看着对方,半天才嗯了一声。

二月、三月、四月,孙杨对苏远越来越好,甚至连他那满嘴脏话都管的不那么严了,不过也正因如此,他反而更不敢将那些非友谊的感情表露分毫。

本以为可以这样继续下去,他也不奢望别的。

但是,生活总要给你无限惊喜。

五一放三天假,两个人窝在电脑前打游戏,孙杨接到罗立雅的电话,说是回北京了要来他们租房的地方儿参观。自打春节往后,罗立雅便真把孙杨当知心姐姐似的三天两头儿Q他聊些有的没的,其实那天孙杨只是客套一下儿、为她留个面子,最后反倒给自己添了麻烦。

闲聊的时候儿孙杨无意中就把在外租房的事情给说出来了,谁承想她现在提起。

“那个……”

“孙杨,有你那么小气的朋友么,参观参观而已。”

罗立雅话讲的坦荡荡,孙杨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应下来:“你在大望路地铁站D口儿等我,提前二十分钟给短信。”

挂了电话苏远随口问:“谁啊。”

“罗立雅,等下儿过来,你把被子叠喽,我收拾收拾桌子。”

苏远的手僵在鼠标上,操控着的峨眉女弟子停在原地——

“你们和好了?”

“和什么,就普通朋友。”

“那她来干嘛?”

“我哪儿知道,她说要参观参观,都在路上了,我有什么办法。”孙杨也烦得慌,把键盘敲的啪啪响。

【队伍】暴戾、:宁?怎么了?

【队伍】暴戾、:吱个声儿啊!卡了?掉线儿?

苏远无心继续,直接摁了总开关,电脑屏幕瞬间黑下来。

他根本不知道孙杨跟罗立雅还有联系,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又凭什么告诉你呢。

你算什么东西?你什么都不是。

苏远转身去叠被子,顺便拿了扫帚在地上划拉几下儿。

你有什么可生气的?压根儿没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孙杨拿起钥匙出门儿,苏远盯着自己的手发愣: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你个小肚鸡肠的傻逼,你他妈至于么。

罗立雅进门的时候苏远正好把碗洗完,他朝她笑笑,她也摆个手儿,又转身让孙杨等下儿请客吃饭,那神态自然地像从未分手过般。

两室一厅有什么可逛的,一分钟苏远都能绕着跑十几圈儿了,罗立雅瞧了瞧厨房、又跟客厅坐坐,便提出要看他俩那间卧室。

“你们屋不会乱的和猪窝似的吧?”她眨眨眼,在转动把手时调侃他们。苏远和孙杨均是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

而她打开门那刹,孙杨顺着缝隙看到里面的某样东西时笑容瞬间凝在脸上——

操,干了。

(五十八)

“啊……这个!没想到你还留着,原来你喜欢流氓兔啊。”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房门大开后罗立雅三步并作两步直接站到兔子前。

苏远跟在孙杨后面儿,才跨进来一步,听到她的话便不再动换了。——

“你说什么?”

“太早之前的事儿了,高中那会儿去游乐园孙杨赢了俩回来,我比较喜欢毛绒熊所以就没收下这个。”罗立雅伸手摸摸那白色的绒毛和橘黄色的帽子,声音低下去:“那只熊我去上海后我妈就送给表妹了……”

送表妹,送你大爷也跟我没关系。孙杨不敢转头,在心里念叨。

苏远两眼直愣愣,也不知道是在看孙杨、透过孙杨看罗立雅还是透过罗立雅看那被她抚摸的流氓兔。

兔子哪儿懂他们之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依旧眯着眼挥舞马桶刷,而它头顶那五根手指,瘦的只剩层皮、皱皱巴巴披在骨头上。

谁也没再说话,半晌,苏远突然从孙杨旁边绕过去,拿起毛绒玩具砸在地上,再怎着它也只是个海绵填充物,响声并不大。罗立雅中途便撤手了,抬头瞧苏远,他的视线就跟钉在自己身上似的。

“你丫傻逼吧,谁他妈让你摸了!”

他瞪大眼睛,血丝从外至里爬开,本来还想加句别的,最后却只是蠕动了下嘴唇。

“小雅,我先送你回去吧——”孙杨怕苏远犯邪劲儿,便想趁罗立雅还没反应过来把她带走。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自己逛窑子啊。”

苏远那样儿实在吓人,罗立雅本打算跟着孙杨出去,但这话太难听,她火儿也被拱了起来。

“我来是看孙杨,你瞎犯什么病!莫名其妙。”

“你不是要掰斥(chi)么,那咱就好好论。分手了又联系、光联系不过瘾又跑来我们这儿,最后非要参观男人卧室,哪个不莫名其妙你倒说说。”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有种被戳穿的窘迫,“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关你什么事!”

“甭来这套,你说关我什么事儿,卧室有我一半儿、客厅厨房有我一半儿、连他妈厕所都有我一半儿,这租金不是孙杨一个人付,我们对半儿摊的!我他妈看见你就烦,你丫跟我面前晃悠来晃悠去,还乱动我东西,难不成我还忍着!关我什么事儿——我就看你眼晕,你以为我爱管你俩,少他妈自作多情。”

关你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来回在苏远的耳朵眼儿、在苏远的神经系统、在苏远的骨头上磨,磨得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直以来,孙杨和罗立雅之间就不是他能插上话的。他们看电影、吃饭、约会,他都只能远远看着,然后说些言不由衷的祝福。

他不能讲半句罗立雅的不是、他不能对罗立雅有半分敌意、他不能跟孙杨上同一所大学、他连和孙杨看一场完整的电影都他妈得盼着罗立雅别突然又胃疼。

他站在他们后面,只有等罗立雅走了才能追上去,结果她现在反倒又折回来,昂着脖子告诉自己:“我们之间关你什么事儿。”

真他妈操蛋。

“苏远,跟她没关系,我把她送车站去,回来跟你说。”孙杨也是心急,一把抓住罗立雅的手腕儿,拽到外面。

他听见关门声儿,缓缓的蹲下去,把手放在流氓兔上,却没有捡起来的心思。

罗立雅一路上都在抱怨,那语气神态就像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还有比这更没素质的人么,我招他惹他了,从高中那会儿就是,一天到晚吊儿郎当跟个混子似的。”

孙杨也不接茬儿,到小区门口儿后就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了:“那边就是地铁,地铁站再往西公交站,改天聊吧,今儿苏远这火儿不是朝着你,别生气。”

“你这就回去?你瞧他那德行——”

他扒开罗立雅扶上来的手,眯着眼睛笑:“没事。”

“那我回去咱短信……”

“恩。”

“拜……”

孙杨朝她招招手,回身的那刻把那个刻在脑子里五年多的手机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等他再次回家推开房门时,发现苏远正往行李箱里塞衣服。

“你这是干嘛,至于么。”

“至于,我就小心眼儿,告诉你孙杨,自打高中那会儿我就烦罗立雅,磨叽不说还特会装孙子。这回你也甭充当护花使者替她出头了,爷自己滚蛋。”

孙杨上去把行李箱的盖儿给摁下来,“谁说要替她出头了,我让她走是因为咱的事儿没必要让她在那儿瞎掺和。那流氓兔的确是我跟她去游乐园的时候儿赢回来的,当时你不正生我气么,我也没多想……”

苏远心里一口气堵着,才不管他解释什么,把行李箱扯回来开盖儿继续往里塞。衣服乱成一团也没叠,哪儿扣得上盖子。

连你都他妈跟我较劲!傻逼!他动作越来越粗暴,最后索性拿起箱子往地上一掼,衣服连带也散了一地。

“你有火儿冲我来,别阴阳怪气跟个不会喘气儿的玩意儿撒气。”

苏远懒得嘚儿他,朝着衣服还有箱子踩下去,又拿脚尖儿狠狠碾几下儿,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秦燃沉下一张脸,秦昊从他对面的电脑前探出身子来:“哥,嫂子是不是掉线儿了。”

“不知道。”

“你们认识四五年了吧,干脆点儿要个电话号码儿不行?”

秦昊才不看对方脸色,自顾自往下说:“这游戏都被玩儿烂了,指不定哪天散伙儿呢,你装什么正人君子。”

“她没准儿没那想法——”

“没有你不会制造啊,想点儿辙,总比这样儿晾着强。”

秦燃琢磨半天,决定等万宁再上线时交换手机号儿,却没料到这一等就一个礼拜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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