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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万宁路——by陌生的墙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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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还抱着旧观念旧思想。”张晓然一听有些起急,她倒没对秦海抱着别的心思,只单纯觉得那个男人老实内敛,想做个朋友。“我在家多提谁两句你就这么咒谁,那以后我什么也不说了。

曾欣本来嘴里还有半句‘而且一点儿都不像个年轻小伙子,少股阳刚劲儿。’,此时立马咽了回去。“不提了不提了,是妈胡扯,妈下回注意。”

秦海真不像年轻小伙子么,真少股阳刚劲儿么,倒也不然。他走路慢条斯理儿、停下挑东西时漫不经心、说话总是那个音量,整个人闲散悠哉,跟个公子哥儿似的。只是曾欣老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她又指不出来。

总之打那次老太太一席话之后,张晓然虽不信邪却也不由三番两次打量秦海,这不瞧不知道、细琢磨吓一跳。秦海两颊略向里凹、带出些阴影来,骨架儿虽然挺大但线条儿都直愣愣像是刀削般。她原先还觉着跟男模儿似的特有轮廓感、还觉得身材好,现在才发现这不是清瘦,这叫皮包骨头、叫瘦到嶙峋。

她本来就是假小子性格,秦海生日又比她靠后几个月,看他那瘦巴巴的样儿再加上联想起自家老妈的话,便莫名更加照顾对方,俨然是把他当成弟弟了。

“真没事,这罐给你,我——我家里还有。”秦海把饼干推过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张晓然接过来塞一块儿进嘴,突然想起什么来了,“秦海过两天我给你做!你爱吃什么样儿的饼干?巧克力?柠檬?还是花生酱的?”说着回到自己桌子前打开网页。

“你也会做点心?!”秦海就像找到有共同话题的知音一般,凑了过去。

“不会,但我可以查啊。”张晓然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网上菜谱儿多得是,甭管什么中式美式日式韩式的,过程也特详细。你看,比如——抹茶曲奇。”

她随便点了一个新浪的博客进去,文里先罗列出需要的材料和用量,下面则是一步一图一说明。

“你好好儿搜,把网址发给我,我给你做。”

他回去后还真的瞧了不少,有些挺实用有些却在点心的材料配比上存在问题,杵着腮帮子一页页翻,突然窜出个念头儿:我做的不比他们差,但再好看最后也是进自己肚子,不如也拍下来传上去。

秦海在新浪注册账户后,当即抱着相机进厨房捣鼓了个黄桃酸奶蛋糕卷,他家里的电脑除了偶尔办公和看电影小说外还从没发挥过其它作用,网络游戏不会玩儿、近几年流行的微博更是没有,折腾半天才搞明白怎么后期修整图片和上传,看着清晰完整的步骤和成品图他头次有那么大的成就感。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玩儿博客的人多少呢、写烘焙的又是多少,连续发了好几篇也没俩访客,秦海有点儿丧气,这天就什么都没做,只是习惯性登陆看一眼。

这一看发现有条儿留言。

永不停歇:您这做得光瞧着就有食欲,不过只有甜点么?要是大鱼大肉用来解眼馋就更过瘾了嘿嘿。

他立马点了下儿回复摁钮,但手却又停在键盘上,回什么?谢谢?最后秦海默默关掉,坐在电脑桌前发了几秒呆,突然拿了挎包儿换下拖鞋跑出门儿。

那天晚上十点半,冯航退出游戏,看了篇儿关于军事武器的博客,发现他最近刚关注的那个用户发了新博文。点开,标题赫然:《蜜汁叉烧》,第一张就是成品图,蜜色的肉切成薄片儿跟长方盘儿里码了一溜儿,下面铺着蓝白格的桌巾,左手边儿还有杯热饮。

“操,还真给道肉菜啊,看的着吃不着管个蛋用。”虽是这么说,他却依旧在底下写了评论。

永不停歇:那杯子里是什么啊?博主回复:核桃露,自己磨成粉后再加牛奶煮的。

对方是第二天晚上六点来钟儿回复的,还顺带新写了篇酱焖鱼,冯航心说谁娶上这样儿的老婆那就幸福了。

永不停歇:博主你不吃辣?博主回复:吃啊。

伴随这句话的是宫保鸡丁。

永不停歇:我想念你的点心了,说的跟我尝过似的哈哈哈。

——巧克力布丁蛋糕。

永不停歇:博主手好巧……博主回复:没有,随便做的。

永不停歇:最近跟同事去了几次饭局,腻歪死我了。

——葱油面。

永不停歇:昨儿喝多了。

——醒酒粥和油醋汁儿拌菜。

冯航的留言但凡没有特指博主,对方就不会回复,可菜色却总随着他的话变换。而且还有一规律,他如果在九点前评论对方会马上有回应或者写新博文。

永不停歇:冒昧问一句,你不会每天九点半准时睡吧。博主回复:是九点一刻。

永不停歇:今儿北京下雨了。博主回复:嗯,挺大的。

永不停歇:博主我今儿心情不好,你还不安慰安慰?博主回复:怎么了?

永不停歇:我馋腐乳炒油条了。博主回复:这是什么菜?永不停歇: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酱豆腐跟油条扔一块儿呗,小时候儿姥姥常做。

永不停歇:博主,你把Q号儿给我得了,咱这样儿天天刷页面儿多累。

冯航最早只是阴差阳错点进这个叫鹅黄色的人的博客,却被那些精致的点心迷住了,其实他压根儿不爱吃甜食,这玩意儿只有姑娘才爱。

而秦海,早就陷在这每天的一来一往里。

‘永不停歇’的很多自言自语他不知如何答复时就用菜去表达,其实他不喜辣、晚饭也很少吃,但却备下一堆食材。

那天,他看那条儿评论看了好几分钟,敲键盘时手有点儿抖,这是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紧张。

博主回复:看私信。

他们挺聊得来,不过话说回来,秦海一听冯航说起哪个游戏就去百度百科然后现学现卖,冯航一见秦海发来的某走秀时装就开始满QQ好友找人求鉴别,这能不聊得来么。

世界上没有真正相匹配的恋人,所谓合适、所谓契合,那都是人为拼凑出来的。你拿出你有齿轮的那面,我也拿出我有齿轮的这面。

如果他将凹字对准她的凹字,中间不就空了么。

他们谁都没提过交往,但谁也没将这种暧昧推远。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冯航开始管他叫大宝、媳妇儿,总之怎么恶心怎么来。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上Q儿头一件事儿总是看对方在不在线。

秦海有种馅儿饼突然砸脸上的眩晕感,这么着有一个来月,他终于憋不住了。

——我们这算在一起了么。

冯航:你说呢。

这仨字儿其实特别傻逼,整个儿一废话、跟没回答差不多。

你说呢。我他妈说什么啊,我说我觉得算在一起了?我说我觉得咱是闹着玩儿?

——我说什么啊我说,问你呢。

冯航:嘿,你还来脾气了。我天天老婆媳妇儿的叫谁呢。

看到这句话,秦海的眼睛眯成一双月牙,嘴角向上翘啊翘,那弧度恨不得能挂个茶壶了。

电影演到最后,汤唯去找吴秀波,他们在帝国大厦顶端重遇。

俗么,俗。喜欢么,喜欢。这就是秦海的感觉,他稍挑高点儿音问冯航:“你觉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冯航不喜欢爱情片儿,男女之爱的真谛无非床头吵架床尾和、等哪天床头吵完到床尾还没和那就真掰了,这也能演一个多钟头,叽歪来叽歪去有毛意思。电影儿就该找那种美国英雄主义式的看,主角可以没钱、可以没地位、可以失恋、可以失业,但他绝对要无坚不摧绝对要打不垮……

但这些想法他不会让秦海知道,一辈子都不会,陪媳妇儿看个爱情剧那还不是应该应分的事儿。

“哎,对了,你小名儿叫什么啊。”

“……”秦海抬手挫了挫指甲,半天才吱声儿,“我没有小名儿。”

“靠,我还说叫小名儿亲切呢,你猜猜我的。”

“航航。”

“真没挑战性……”冯航抬头看眼表,“九点半了都,你睡吧,晚上别蹬被子。”

“嗯,晚安。”

“等会儿等会儿,就这么下线儿你合适么你。”

“……”秦海用手捂住脸,面上一片通红。

“赶紧着,要响亮点儿。”

“……”

“别装蒜。”

他拗不过对方,对着麦重重的亲了一下儿,冯航的笑声传来,男人味儿十足,“嗯,真乖。”

嗯,真乖。秦海似乎能感觉到一只手使劲儿揉他的脑袋,不由更害臊,连Q都没退就点了关闭计算机。

等屏幕变成一片黑暗,他去刷牙洗脸,镜子里的人一双细长眼眯起来,像是要从平面中走出来。冯航曾经看他照片儿时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秦海你……”

“比你想的难看多了吧。”

“不难看!一瞧就属于从小儿不少人追那种。要论也是我配不上你,真的。”

“那你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是……挺秀气但又挺英气……操,你当我犯二吧,语言组织能力有问题,总之百分百的好。”

其实秦海明白冯航的意思,却只能装不明白。“你就嘴甜吧。”

躺到床上,他闭起眼脑子里全是冯航的话,叫小名儿亲切,可能么。

秦海响起很久以前住在平房里的时候儿,他妈总隔得老远在巷子口儿就喊:“阿虎、阿虎!赶紧拿袋子和钱来,再晚烧饼该卖完了。”有个老头儿一礼拜指不定哪天会推着小车儿来卖烧饼,他姓李、整条胡同儿的街里街坊都管他叫李大爷。李大爷家烧饼可跟别人的不一样,芝麻密密铺上一层带着烤过后的浅焦色,咬下去满口生香、口感从外皮的脆至夹层的酥再到最内部的柔软,掰开后层次也分得好,而且你就算不系袋子扔在桌儿上一天,吃着还是照样儿像刚买来的,绝不会塌了或者皮了。总之进嘴后那感觉,虽仅仅是个烧饼却能让你想到很多形容词和赞美,要不说食物可以让扛大包的农民工都瞬间变诗人呢。

但他却不喜欢这个李大爷,还没见秦海超过五次就拉过周萍兰在边儿上指着他:“妹妹,你家孩子挺不爱说话啊。”

“可不是,老实归老实,但有点儿闷,让他出去玩儿都不干,哪像咱胡同儿那帮小子,成天放了学就撒丫子满大街窜。”

“虽说规规矩矩的好,但男孩儿哪儿有不淘的,没打过弹珠逮过蛐蛐儿那都不叫童年。”李大爷嘻嘻哈哈表面像是和周萍兰唠嗑儿,但眼睛却总在秦海身上打量。

他当时不明白这探究意味十足的视线是怎么一回事儿,只能本能的不喜欢李大爷。

“阿虎快点儿,你爸可点名儿要吃这口儿,再慢就连二十个都买不到了。”周萍兰嗓门儿大,喊得整条胡同儿似乎都有回音,秦海的耳朵嗡嗡直响,他恨透这个名字了,隔壁的隔壁张阿姨家有条拉布拉多犬,就叫阿虎。每次她拉着她家狗遛弯儿,嘴里叨叨着:“阿虎你赶紧尿,别等回去了又撒在屋里。”被秦海听见了脸皮就会跟烧着一样发烫。

“妈!要不你还是叫我秦海得了。”他几次提着两口袋烧饼抱怨,周萍兰只是戳戳他脑门儿:“这不挺好的么,叫你的时候儿那条大狗跟着一块儿回头,就跟你是它主人似的,多威风。”

“您当时怎么想出来这么一名儿啊。”

“你爸说了,男孩儿贱名儿好养,当初那什么舅爷爷还惦记直接跟户口本儿上给你填秦阿虎呢,就知足吧。”

秦海狠踹了一下儿地面的石子儿,心说去他大爷的,阿虎阿虎、土旮旯儿里出来的孩子都没我山炮,瞧人家苏雨璐她妈,声音柔柔的、起的名字也好听——“瑶瑶,你帮我去买四个烧饼,就胡同口儿李大爷那儿。”

瑶瑶、帮我买四个烧饼。哪像周萍兰同志,气壮山河每次都塞二十好几,明明只有一家儿三口,就算是猪一顿也吃不下这么多啊。

一会儿觉得羞耻一会儿又怀念,秦海在床上翻来覆去,耳朵眼儿里塞满了周萍兰那一声儿接一声儿的阿虎,这磕碜到家的两个字,她有多久没叫过了。

他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上班儿时无精打采。

邻桌儿的庞军龙把报表儿递给他,他手上没劲儿掉地上了,庞军龙忍半天才没哼出声儿来,这傻逼怎么看怎么不招人待见,一沓儿纸还没四两沉呢他个一百四十斤往上的爷们儿还拿不住。

说起来庞军龙人其实不错,性格豪爽敞咧。跟谁关系都混的挺好,甚至还替一个经常被挤兑的男同事出过几次头。那男同事叫李哲然,受欺负倒也不是因为别的,走路会不自觉扭屁股、说话爱捏手指头,从上到下透着股娘炮劲儿,自然被人多调侃几句。庞军龙跟李哲然聊天儿时得知这哥们儿打小儿扎在女人堆里、表妹表姐大姨姑姑的围一群,不由自主便养成某些习惯。

“这怎么了,男人,是要内心强大,外在不算事儿。”

就这么一兄弟怎就跟秦海杠上了呢,说起来秦海举手投足带着气质,温文不温吞、礼貌不做作,起初办公室里的人背地里嚼舌根子时,庞军龙还觉得他们缺德,一天到晚就知道叨叨些有的没的,揪着人家短处狠拽。

但自从某次庞军龙撞破一件事儿,他便再也不在别人说秦海坏话时帮忙儿开脱了。

那天办公室里几个姑娘相约下班后去泡吧,穿的都挺漂亮。男人嘛,喽两眼正常,讨论讨论哪个腰细哪个身材好也还算说得过去,庞军龙和他们吃午饭时这几位没出息的孙子嗓门儿还都挺大,他受不了就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儿刚好看见秦海,庞军龙正想问对方吃没吃饭用不用自己下楼买一份儿,却发现秦海目不转睛盯着某处,他顺着瞧过去,那里站着背对他们的张晓然,正不知道给谁打电话呢,两条大白腿笔直笔直、偶尔随着主人的笑声而晃两下儿。

秦海的那个眼神已经超出了打量和欣赏的范围,如果非要用准确的词来形容就是贪婪、饥渴。

充满欲望、让人恶心。

另外,如果别人也就算了,他看的竟然还是张晓然,亏这傻姑娘还天天围在秦海旁边儿打转,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被猥琐男给瞧上了。

庞军龙又没法儿张口提醒张晓然,而且经过观察他发现对方的对象不止张晓然,但凡穿的漂亮点儿的妞儿都会被那探照灯似的视线扫视一番。

操,亏平常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儿,装逼装得真像。从此往后秦海所有行为在他眼里一律都直接和道貌岸然划等。

爱屋及乌,相反也一样,不待见一个人,看他便百般不是。

庞军龙压根儿没有低头帮忙捡的打算,转身继续忙别的。

秦海其实注意到对方的冷漠和不屑了,但他是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犯着他们大忌了?一个、俩、仨都他妈一副爱答不理的操性。

这时铃音响起,groove coverage的she,他专门儿为冯航设置的。

“喂?”

“猪头吃饭了没。”

“没啊。”

“都十二点了又瞎忙活什么呢。”

“表没做完——”

“做个毛啊,滚去吃饭,不吃饭就没精神工作。”

“嗯。”

“别吃汉堡三明治这种没营养的玩意儿知道吗。”

“我自己带午餐了。”

“什么菜什么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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