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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万宁路——by陌生的墙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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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海心虚的扫了眼塑料盒里的草莓和哈密瓜,“排骨和豆角儿。”

“操,老子要有这天赋准天天好酒好菜的伺候自己。”冯航挑了一筷子炒面往嘴里送,“老婆什么时候儿你也给我送回爱心餐吧,咱要求不高,白菜萝卜土豆儿都行。”

这家伙音量大,庞军龙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凑巧,瞥了秦海一下儿,秦海忙捂住手机小声嘟囔,“嗯……过段儿时间的。”

“得了,你好好吃饭,晚上打电话。”

“好……拜。”

事实上他们的通话内容半个字儿都没落进庞军龙耳朵,切,打个电话还抠抠索索儿,他把资料夹砸在秦海桌上,“这个,刚整理的,明天头儿开会时候儿要看。”

“嗯,谢谢。”

我干分内的事儿用你丫谢?他拍拍裤子,收拾一下儿东西去吃饭了。

“哟,祁姐你今儿怎回来那么早?”走到楼道口儿时正好碰见祁洋回来,庞军龙一嗓子秦海拿叉子的手一抖,水果又掉回保鲜盒儿。

祁洋是谁?公司里的老员工,跟这儿混了五年,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她不知道的。

“这不还有工作么,你要是还想买着对面儿的馄饨那就麻利儿去,刚才我上来的时候儿老板娘说撑死再卖个十碗。”

“靠,那我先走了。”

祁洋带着笑容走进办公室,头眼就瞧见秦海了。“秦海你别告诉我你是减肥,成天把自己喂得跟兔子似的。”

“没有……这不省事儿么。”秦海打心眼儿里怕祁洋,至于原因,实在难以启齿。

因为领导临时派下任务加了俩钟头的班儿,这一折腾就到七点半了,部门经理提议去吃烧烤,大家自然应和。

张晓然把手机、笔、镜子一股脑儿塞进手提包儿,一掌拍在秦海背上:“你怎还磨磨唧唧的,这帮饿狼可不等人。”

几个挨他们近的听见她的话,齐刷刷把视线投向秦海,秦海又不傻,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我就不去了,家里有人做好饭等着呢。”

“靠,我差点儿忘了,你还有个贤妻,哪天记着领出来给姐看看。”张晓然朝他挤眉弄眼一番,凑过去小声说,“不过你老不参加集体活动也不是个事儿,跟同事拉近关系很重要。”

“恩,下次的。”

“嘁,就会拿这句忽悠老娘。”

走在回家路上,手机突然震动。

“she looks so sexy when she is

walking the sand,nobody ever put a

ring……”

秦海嘴里小声儿嘟囔两句才把电话接起来,冯航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干嘛呢?”

“刚下班。”

“操,又加班儿?”

“嗯。”

“有加班儿费么。”

“没有……”

“那请客吃饭了么。”

“请了,没去。”

“傻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老板就喜欢你这种缺心眼儿的员工,恨不得多出俩才好。”

“……”

“对了,今天我们那儿的女同事还非说男人从不了解自家媳妇儿,这不扯淡么。”

“……”

冯航瞧着手头儿女同事为跟他打赌列下的表儿,“老婆我问你二十个问题啊。”

“好。”

“你喜欢什么颜色?”

秦海迟疑了几秒,“鹅黄色。”

“最爱吃什么水果儿?”

“草莓。”

“喜欢哪类音乐?”

“慢摇。”

“生日五月十号吧?”

“恩。”

……

最后冯航把纸揉成一团,翘着个二郎腿来回抖,“切,基本全对,我就说吧,这算个屁。”

“你今儿还打算开火么?”

“不了,做蛋糕。”

“大晚上吃这个多醋心。”

“不啊。”

到家后他习惯性先看了眼墙角儿,犹豫片刻拨了父母的座机号儿。

“喂,妈。”

“嗯。”

“我这礼拜就不回家了,明儿公司还有任务。”

“嗯。”

秦海握着话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周萍兰也沉默,这时候儿他爸秦忠国一把抢过电话,“你个小白眼儿狼天天加班儿,自己好好儿想想、都多久没回来了。这周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干脆别他妈进家门儿了。”

周萍兰拦住惦念儿子的丈夫,“年轻人忙忙正常,你哪来那么大火气。”

秦海在这头听着母亲冷淡的口气,有些失落,应了两声儿便挂掉电话。

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缝手头儿的枕套儿,听秦忠国念叨秦海,眼睛差点儿掉下泪来。

七八十年代那会儿文化教育并不普及,哪儿像现在似的大学生多的恨不得用簸箕搓。

周萍兰就像大多数妇女一样,没什么文化,但她手脚麻利、大道理都懂,倒也讨秦忠国这个肚子里装了点儿墨水儿的人喜欢。他们结婚这么些年吵过的架用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摔桌子摔碗儿那种事儿更是从未发生过。

两人唯一的遗憾只有没孩子,刚开始谁都没在意,眼瞅着周萍兰都三十岁了肚子还没动静儿,这才担心起来。

等到了三十有六,周萍兰远房亲戚来北京时聊起来,给他们介绍了一中医大夫,专门治这个。大夫先给周萍兰看了看,再是秦忠国,最后隐晦的指出毛病在男方身上,开了方子让人去同仁堂抓药,一日早中晚三次,饭前半小时服用。

结果不出俩月,怀上了。

意外得子,自然高兴。她打心眼儿里疼孩子,再加上秦海打小儿就听话懂事。

考学顺利,参加工作也顺利,毕业才半年就搬出去住了,吃穿从不向家里伸手要一分,每月还把余钱交给父母,整个胡同儿没谁不知道她周萍兰的儿子有出息长志气。

直到那天,心思着儿子也辛苦,熬了些鱼汤带过去,在楼道口碰见一个人,穿的漂亮,个子高挑,可能也是这儿的住户。本来打个照面儿就过去了,谁知那孩子慌里慌张一个劲儿避自己,她不由多看两眼。

“秦海!”

一个不留神针脚便错了,周萍兰放下手里的活儿,怔怔看向地面儿。

当时她愣了很久,然后把鱼汤塞进儿子手里就走了,但这件事终是没有向丈夫提起。

自这以后,对着秦海她便无论如何也喊不出阿虎两个字,那精致的装扮总从眼前晃过。还有那拿着粉色提包儿的五指,曾经被自己一遍遍夸,“我儿子手也秀气、脸也秀气、哪儿都好。”现在也觉得腻味。

可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周萍兰又做不出断绝关系这种事儿,只能一天比一天冷淡。

秦海挂掉电话也在想以前的事儿,他从没真穿到大街上晃悠过,有时候儿心痒了就打扮好了在家门口过把干瘾。

周萍兰自上到下打量他的时候儿,那探究意味十足的视线跟卖烧饼的李大爷如出一撤。他终于明白过味儿来,自己当年在后院儿把苏雨璐的裙子拿到身前比划时一定是被他瞧见了。

苏雨璐、苏雨璐、苏雨璐,苏雨璐的粉发卡、苏雨璐的草莓芝士蛋糕、苏雨璐的扣带儿皮鞋。童年里他的视线就不曾离开过苏雨璐,这个拥有好听的名字和很多毛绒玩具的女孩儿,这个皮肤白净、长的也白净、声音完全可以用小学生作文中‘百灵般’来形容的女孩儿。他为什么那么爱那些腻歪的蛋糕饼干,甚至都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儿看苏雨璐吃给馋出来的。

他起初以为自己喜欢她,后来大一点儿才发现喜欢的是她的东西。

那天他放学,母亲刚从山东回来,让他一块儿拿了些特产送给街坊们,当时苏雨璐就站在自家客厅里,周萍兰说:“瑶瑶穿的真漂亮。”

有哪个姑娘不爱听夸奖,她当即原地转了半个圈,鹅黄色的公主裙在乳白色地毯的映衬下飞扬,像把半撑起的伞。

那种心跳和渴望抚摸的冲动,秦海一辈子也忘不了。

后来没多久她就换了件海军蓝,原先那条连同别的旧衣服打包卖给回收旧衣服的了。秦海先是躲在胡同儿角落里看着,直到苏雨璐她妈转身走出去老远才追过去。

“大爷,您这衣服价钱怎算?”

他手拿着鹅黄色的裙子,把钱递给对方,单手嫌弃似的捏着衣服一角儿。

等拐个弯儿看看身后没人,秦海撒丫子就往自己家跑。

他从没跑过那么快,甚至有种变成风的错觉。

周萍兰和秦忠国去姥姥家了,他一进院子就快速刹住脚,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便猛的把它搂进怀里,用鼻子使劲嗅嗅,又拽着吊带儿朝身上比划。

不受控制的笑出声儿来,喉咙一阵痒又一阵发抖。

直到现在,那条裙子还掖在他的褥子夹层里。

他也想正大光明穿上它,走在大街上,但是他不能。

不能。

永远也不能。

所以他总是不由自主把视线落在每个从眼前经过的姑娘身上,她们的胳膊自然甩动,身上的裙子随之被带出一道道流动的褶子。

秦海下意识转头看屋角,有一瞬间的孤独感。

去年他在网上看见一款指甲油,颜色漂亮的很,买下来后悄悄带到办公室里。中午大家出去吃饭,他一个没忍住拿出来在手里摩挲:我就涂上试试,就涂一个,等下马上去洗,没人会注意的,涂一个而已,就三分钟的功夫儿。

祁洋拎着盒饭进来,“秦海给你带了份儿宫保鸡丁,凑合吃——”

秦海反射性把身子向前挡,却不小心碰倒了瓶子,一桌子的粉色、刷子上沾染的粉色、还有男同事指甲盖儿上的粉色全进了祁洋的眼里。

他没有可分享的人、没有可倾诉的对象,他要隐藏自己的秘密、却总会一不小心暴露在别人面前,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儿才能有个头儿。

登陆QQ,那边冯航一看见他上线儿就立马儿发信息过来了。

媳妇儿?

嗯。

咱见面吧,都半年了,明儿还正好儿是你生日。

好。

秦海打下这个字,手都发抖,半天才摁回车键。

那明儿呗,嘿嘿,正好儿周六。

好。

他走到墙角,拉开衣柜,里面是每个女孩儿都希望拥有的东西。

走马灯似的,秦海脑子里转过那条曾被他狂奔过的胡同儿、那个清晰的雨夜,转过董邦的面孔、李大爷、周萍兰还有祁洋的视线。最后仍旧是定格在苏雨璐那条裙子上,在乳白色地毯上原地打转、打转,像是被燃烧起来的火焰。

冯航穿着浅蓝衬衫和卡其休闲裤,紧张的来回搓手。

他转头,有个人笔直的走向自己。她踩着双高跟鞋,步伐慢条斯理,穿一件鹅黄色裙子。

他试着喊:“秦海——”

她抬起胳膊轻轻摇晃两下儿。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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