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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万宁路——by陌生的墙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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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杨也不知道苏远在他转过身后痛苦的拿后脑勺去撞墙,一下一下,撕心裂肺但仍旧无法纾解什么。

明明有些东西下一秒也许就能破茧而出,却又马上被摁了回去。总是这样儿、总是这样儿,冲动和勇气被人在没完没了的困顿和踌躇不前中耗干了。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秋》(注①)

注①:《秋》出自海子。海子:诗人

(二十二)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远和近》(注①)

苏远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会被轻易压垮的人,但这一天却表现的格外计较、格外娘炮。他使劲儿拍了拍脸,调整好表情,掏出手机左右照照,直到满意了才起身回班。

本以为一切就该这么过去了,某个人反倒在这时候不请自来。

“苏远!有人找!”

上午第四节课下了还没两分钟,有同学叫苏远名字,他正看漫画呢,一抬头就瞧见罗立雅站在班门口使劲挥胳膊示意。而身后的孙杨几乎是和他同时望过去,不由自主蹙紧了眉。

妈的,阴魂不散。苏远在心里骂了罗立雅几句,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往外蹭,那几步走的跟长了痔疮似的。

“干嘛?”他实在是摆不出什么好脸子,语气僵硬的问。

“谢谢你给我那个号,真的很谢谢,中午一起吃饭吧。”罗立雅笑眯眯的,今天他们班主任有事请了半天假,中午时间宽裕不少。

“不用了。”

“反正都是要去食堂吃嘛,搭个伴呗。”

“我不去食堂。”

“啊,出去吃吗?去哪个饭馆?我正好也吃腻食堂了。”

罗立雅话倒是接得快,硬生生把苏远后半句本打算说出口的去吃冷面给吓了回去。

“我不饿,今天不吃。”

“这样啊……那改天吧,我记得欠你顿饭。”她倒也没再纠缠,爽朗的拍拍他的肩膀,越过他朝教室里踏了几步,低声喊孙杨。

就这样孙杨也被招了出来,苏远不愿意看他们你侬我侬那恶心样儿,便向罗立雅摆摆手回去了,而在他与孙杨擦肩而过时,分明听到某个轻快的女声——

“苏远说他中午不吃了,那你陪我去吧,今天我正好有时间。”

傻逼,去你大爷的。

苏远原先还没觉得罗立雅那么可恨,但经过昨儿外加今儿这么一出儿算是连打她一顿的心都有了。

孙杨反射性回头扫了眼某人僵硬的背影,对女朋友现在的做法有些不能苟同,“我中午也不想吃,改天吧。”

“孙杨……”

“行了,我还有事,马上就打铃了,赶紧回班吧。”

“孙杨……”罗立雅想再说些什么,但孙杨却摆明了不想再听。哥们儿难道就真比女朋友重要?!凭什么一定要先顾着他!她暗自嘀咕两句,只得回班。

这次的事儿过后,两个人之间难免有了隔阂。尤其是苏远,心里总打着个死结,怎么也捋不顺,是越看罗立雅越不顺眼,连带着孙杨一起,虽然表面还过得去,但暗地里有时却故意躲着他。

一转眼开始放暑假,再一转眼迎来了高三。

一天到晚忙得跟孙子似的,这才渐渐把那些有的没的放下了。

但人生嘛,就是一件逼事儿接着另一件逼事儿。

过了模拟考马上就该填报志愿了,苏远却好像并不关心这些,比起这他更在意的是孙杨的择校目标。

周六全校高三生补课,这天放了学苏远把孙杨给扣了下来,押解到他们平常老去的那家儿小馆子,门帘儿不大,专门做烤串儿和凉菜,经常能看到一帮子五大三粗的爷们儿凑在一起比着赛的往嘴里塞羊肉串儿、然后数签子看谁吃得多。

“孙杨,你打算上哪所大学啊?”苏远开门见山的问。

“外经贸。”

“恩……”孙杨正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茶叶末子泡出来的茶,由于太过专注所以并没看到苏远黯淡下去的表情。

根据苏远模拟考的分数,别说打包票考进去了,连擦边球都悬。

“孙杨,你还记不记得咱以前玩儿牌,你还欠我仨问题啊。”

“恩?记得,怎么了。”

“你……想不想和我上同一所大学。”苏远咬咬牙,这样的话显得过于婆妈,让他这么一个糙人很难说出口。可偏偏孙杨还是不明白。

“什么意思?”

“甭那么多废话,你希不希望吧。”他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当然希望了。”

当然希望了,虽然他早就知道孙杨一定会这么说,但这五个字仍然蕴藏了无尽的动力,像台发动机,在苏远的脑子里频率一秒比一秒快的运作着。

“怎么了你?”

“没,没事儿,赶紧吃。”苏远露出一个灿烂的跟花儿似的笑脸,夹了一筷子的豆腐丝儿一股脑吞进嘴里,他在心里想:就冲你丫这句话,我必须考上。

高考前的几个月就像载满重物的大卡,谁也说不清它到底行驶的是快是慢,虽然时速总是一百甚至一百不到,但却没日没夜的疯跑着,吃饭或者喝口水的时间都要缩减。

老师说苏远知道上进了、朋友说苏远受刺激了、父母说苏远肯定是犯病了、他们在看到苏远填报的志愿时都说现在晚了、来不及了。

苏远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也的确没工夫听他们瞎扯淡,只有他自己知道,还不晚、还不晚,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他已经不玩游戏了、甚至连上趟厕所都要抱着数学题,有次崔景丽和苏爸爸扯闲篇儿时猛不丁想起最近一反常态的儿子,不禁有些担心:“我看他这完全是魔障了,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儿啊?”

苏爸爸抖了抖手里的报纸,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儿,“我看魔障的挺是时候儿,我儿子、那是一般人吗?咸吃萝卜淡操心。”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不看好里,苏远迎来了高考、赢过了录取分数线、却栽的比谁都要惨,摔了个鼻青脸肿。

所有科目都考完的那天,苏远几乎想咆哮着冲出考场。所有的题目他都做得算是得心应手,他有种预感,别说外经贸了,他妈就是清华北大也差不多。

他抖着手给孙杨打电话,恩了三次都没拨出去,当孙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几乎要哭出来。

“喂?”

“孙杨啊,咱学校门口冷面那儿见。”

注①《远和近》出自顾城,顾城:诗人。

(二十三)

我感到草在我心中生长

一个男人旗杆一样的椎骨

狠狠地扎在一棵无比尖利的针上

可是没有人看见草生长,这就和

没有人站在草坪的塔影里观察一小队蚂蚁

它们从一根稗草的旁边经过时

草尖要高出蚂蚁微微隆起的背部多少,一样

但草不是在我心中生长

像几世不见的恐慌,它长过了我心灵的高度

总有一天,当我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我已经永远生活在一根巨草的心脏

——《没有人看见草生长》(注①)

“孙杨啊,咱学校门口冷面那儿见。”

孙杨啊,苏远的声音明朗又轻快。就连进店后看到那个让他无比厌恶的女孩儿也依旧温和的问了声好,包括罗立雅举着勺子喂孙杨吃沙冰等等这样的亲昵动作也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来来来,想点什么尽管招呼,今儿我请客,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啊。”苏远向老板娘多要了两本菜单,边说着边翻开。

“我就直接点了,你们随意,甭客气。”这一本儿他基本上都吃过,随便看了看便抬头冲老板笑,“一份儿牛小排,一份雪花调味五花,再来个培根卷和鸡腿肉。”怎么说也是家儿韩式烧烤店,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不吃肉呢。

苏远的食指和中指在桌子上敲出一串儿某首摇滚歌曲的前奏鼓点,“啊,对了,还有鱿鱼炒饭,老板您可得多给放辣酱啊。”

“知道知道,要不要我加些泡菜?”

“嘿嘿,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跟我还玩儿这套。”女人这话音刚落才想起还有两位,拿手里的笔戳了一下儿苏远的脑门儿,“你瞧瞧你,光顾着自己,也不问问人家。”

“阿姨,没事,您做的沙冰好吃,我再来一份。”罗立雅听到他们的对话便插了一句。

“你这光凉的啊?还有别的吗?”

“嗯,天气热,不太想吃。”

“那你呢。”因为苏远经常带着孙杨来,老板娘倒也和他算是熟。

“冷面。”

“不点个烤肉啊?”这是苏远。

“你都要那么些了,量挺大的。”这是老板娘。

“可那是我给自己点的啊。”

“你全都塞的下去那就跟猪没什么区别了。”这是孙杨。

点完菜,就等着上桌儿了,按照老样子老板娘端来了几碟小菜,一壶大麦茶。

苏远摩拳擦掌的,还是没从那股兴奋劲儿中缓过来,“孙杨我跟你说,爷我这考的,牛逼了。”

“苏远,我也有个好消息。”

“嗯,你说。”

孙杨成绩向来是班里乃至全校的头名,他此刻却也抑制不住,先是和罗立雅对视了一眼,这才转头看苏远。

他眼睛亮亮的,像是五百瓦的探照灯,由于距离太近,几乎要刺伤苏远。

他说——

“我和罗立雅马上就可以进同一所大学了,而且还是同一个专业。”

苏远被他这么没头儿没脑儿的给说糊涂了,愣了一下儿才开口。

“不是,我没明白……你们上哪所大学?”

“外国语啊。”

外国语啊、外国语啊、外国语啊、外国语啊……

这句话连带着孙杨那个情比金坚的眼神在苏远的脑海里无限的无限的放大、无尽的无尽的循环。他想质问孙杨——难道你当时说的都是放屁么?但又张不开这口,何必呢,他肯定早就忘了,或者连说的时候儿都只是心血来潮的一句笑话。

他怎么会记得,那我又为什么要记得、要跟这儿矫情、跟这儿斤斤计较?

小说里总是写,在情绪起伏过大的时候大家会有极端的表现,比如怒极反笑、失声痛哭、突然变得寡言沉默、甚至是言行疯癫。

但现实生活里,人往往越是烦躁不安越是什么也表露不出来,反而比平常更平常。

苏远先是点头,继而豪爽的一拍桌子——

“操,哥们儿你丫这大学生活绝逼圆满了。”

这一句里带了多少脏字儿出来,搁平常孙杨早皱眉了,今天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时,老板娘把炭火提来了,顺便又端上炒饭、肉类和沙冰。

孙杨本来还想让自己女朋友也说几句,可苏远显然是被吃的给吸引了,看都没看孙杨,对罗立雅做了个鬼脸儿,“我和孙杨是兄弟,丫比我小,按说还该叫你弟妹呢。咱都不是外人,装逼遭雷劈,我可直接动筷子了啊,他妈熬了那么长时间就等这天呢。”

说完利落的把牛小排往篦子上一字码了,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鱿鱼饭,头都不抬。

罗立雅没怎么跟苏远这类人接触过,被他这么一打趣一时没能接上话,而人家摆明也没想等她回应,直接就这么自顾自的吃上了,便有些尴尬。

孙杨显然也看不惯苏远这幅能用穷凶恶极来形容的吃相,他不是罗立雅,自然直接说了出来:“苏远,你能别跟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么?”

苏远嗤了一声儿,用勺子扒了扒盘子里已经没了一半儿的饭,露出一个无比柔和的笑容,看的罗立雅直发傻,“知道饕餮吗?我就是。”随即接着叨了口儿塞进嘴里。

“真够冷的。”孙杨瘪了。

“冷就对了。”苏远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儿不好看,肯定还显得挺没出息的,要搁平常,别说罗立雅在这儿了,就算不在他也不可能在孙杨面前太过不注意形象。

但他现在突然有点懂了,他什么德性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就算他跑四中的池塘子里扑棱的满身水满身泥也绝对脏不到孙杨的屋里去,丢不丢人、寒碜不寒碜,别人只会说苏远怎样怎样。所以说,他德性好赖又跟孙杨有毛关系。

天气热本就会影响人的食欲,肉在篦子上被烤的滋滋作响,油一点点渗出来,看到这儿孙杨就更不饿了,半天才吃一块儿,等面上来后更是索性不夹了。

罗立雅专心消灭眼前的沙冰。

孙杨慢吞吞吃面。

只有苏远好胃口,右手筷子左手勺儿,开启了一口肉一口饭的循环模式,那架势跟停下来会死一样。

注①:《没有人看见草生长》出自戈麦。

(二十四)

她感觉到的唯有她自己,只感到她孤身一人坐在这间屋子、这座房子、这个宇宙之中。感到自己只是一块瑟瑟抖动的肉,像一根截断了的手指,虽然余热犹存,但已经没有一点知觉,没有丝毫力气了。

——《变形的陶醉》(注①)

这顿饭吃的很愉快,只不过气氛稍显微妙。

把篦子上最后一块儿夹起来,培根特有的油腻连带着那烟熏火燎的味道被一同送进了苏远的嘴里,那些咽下去的恨不得漫到他的嗓子眼儿了。

他拽了一张纸往脸上胡噜了一把,然后仰头喝干温热的大麦茶,杯子放回桌面时发出声响。

“老板!再添个沙冰,带走的。”

孙杨被他吼的脑仁儿疼,但重点不在这儿,“老板,别理他,不添了,结账。”

“哎!”老板远远的应了一声儿便去找单子了,根本不鸟苏远那茬儿。

他俩经常来这儿吃饭,开始的时候遇见类似的事儿她还会左右为难,不过时间一久就也见怪不怪了。瞧在她眼里还真挺有意思的,别看苏远一副又吊又痞的样儿,说话做事都透着股悍劲儿,但对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却是言听计从。甭管他嚷嚷的多凶,就算拍桌瞪眼撸袖子恨不得要干一仗,下一秒也绝对会挫败的坐回去。

不过,今儿显然不一样,苏远打心里别着股劲儿。

“老——板!我的沙冰。”他把后四个字也顿开,咬的清晰。

“点了你又吃不着,一共……二百一十二。”

“谁说我吃不着,老板,我今儿钱带的够,你放心,不少这十五。”

“苏远我告诉你,不行就是不行,别以为考好了就能胡吃海塞。”

“噗,我妈都不这么唠叨,您赶紧打住吧啊,别为了跟我较劲耗一天。”苏远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背儿上,把右脚踝架在左膝上,一个劲儿的抖。

老板那也是摸爬滚打多少年的人了,眼下怎可能看不出点儿端倪,今天和往常不一样,这沙冰肯定是要做的了,她摸了摸苏远的头,笑着说,“好好好,打包是吧?我马上去,多多的给你加红豆!”

“你……”孙杨眉头越皱越紧,旁边的罗立雅不明白这是闹哪一出儿,静静的用勺子在玻璃碗里来回划拉。

“打住。” 苏远做了个停的手势,“今儿咱能不能别管那么多?”

孙杨果然闭嘴了,看着对面的人掏出手机然后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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