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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爸爸 上——by忧杳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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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爸爸都不要他了。

他恨他们!

心里翻江倒海,思潮起伏,他沿着高架桥的栏杆一路疾奔,追着辉煌的落日往远处跑。

他再也不想见到那些恶心的人。

言秋一路开车追上高架桥,远远看到落日余晖下的小小人影。

她跳下车一把抓住小孩,“你跑哪去!”

小孩回头一口咬在她胳膊上,恶狠狠咬住不放,全身发抖。

女人尖叫,天琪猛力一挣,跑到人群中大叫,“救命!救命!她要杀我!”

言秋气得跺脚,“你小子疯了!我管你去死!”

砰一声甩上车门,女人气跑了。

他再也不想见到那些恶心的人,他要走。

清明看着母子两人在高架桥上一番搏斗,命司机远远跟着小孩。明明是那么小的身体,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鼓作气走了整个下午。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小孩抱着膝,埋头缩在了黑暗里。

经历了一天人性光辉的历练,他已经受不了内心的澎湃激荡,慢慢哭了。

清明下车走到桥洞下面,蹲坐他身边,听他哭着哭着哭累了没了声音。

一颗颗滚烫的泪落进泥土里,来回呼啸而过的车辆,桥下华灯初上的城市,两人默不作声坐着,清明感觉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悲怆。

08.音乐的启蒙

清明拿着一块蛋糕,在锦绣山庄满楼里找小孩,“天琪!天琪!”

他心里好笑,像在找一只受了伤就躲起来的小兽。

最后在言秋的衣橱外听到动静,他一把拉开衣橱门,小孩一声尖叫,拔腿就跑。他看着衣橱碎成一片片的衣料,苦笑地摇了摇头。

自从天琪被他带回家,小孩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他不再上学,抵触任何人,一见人就暴戾狂躁又叫又闹,只半夜继续偷冰箱。言秋也拿他没办法,送学校两次大战未果后也就随他了,她还要赶着出差。

父亲也要跟着为新妈妈的事业做垫脚石,临走嘱咐他,“照顾好弟弟。”

清明白天上课,晚上一层层楼的找小孩劝他吃东西,总吃冰箱的冷食要吃坏肚子。一天下来,总要听到他生龙活虎的尖叫才能放心还没出事。梁孟春笑他,“你何必对他那么好?他跑了你不省事?”

清明低头想了想,“不,我不想我爸怪我。而且……”

他说不出理由。

也许他太像以前的自己了,那个一个人在半夜三点空荡荡的楼里打电动的自己。

一直到了暑假,言秋和顾远声都没有回家。清明按部就班上补习班,为来年的高考做准备。陆天琪的情况稍微有了好转,见到他不会尖叫了,只是木木的,没了以前张扬横行的神采。他没了话,清明也不是多话的人,于是整栋楼经常陷入死水般的沉寂。

打破这片沉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那个下午整栋楼依然万籁俱寂,天琪以为清明出门了,溜出来偷冰箱。他刚拿出一个西红柿,楼里忽然响起一片流畅的钢琴声。他听过钢琴,言秋最初的几年在家弹过。琴声最初是轻缓的,几个小节蜿蜒、缠绕着。紧接着急速的流动,期间也有音符轻快跳跃,时急时缓,像回忆旖旎风光,又像追忆逝去往事。不过最后终将被拖入无限渐弱的迂回中。

天琪被琴声攫住心脏不由自主上楼,他想起他那美丽温柔的母亲,她以前的某天也曾伤春悲秋地在窗边弹下一首哀伤的曲子试图唤回那颗花花公子的心。那时的她很美。

琴声骤然风起云涌,愈来愈急,四小节四小节循环,一次比一次强烈。强音以从未有过的气势和力度凶猛奔走,如同转瞬间乌云密布雷声交加,一朵比一朵沉重的乌云凝结汇集,酝酿汹涌来潮的雨水。天空、阳光、花朵,烈火焚身,通通被黑暗吞噬,山雨欲来风满楼,琴声丝丝缠绕着喷薄欲出的灵魂。左手不停敲下黑键,加强重音。待到雨水积蓄到再不能承受之力,一记舒缓流畅的间奏,转入悲切的哀诉,如同铺天盖地大雨倾盆。天琪感觉被一双强壮坚定的手拖拽着,踉踉跄跄奔向那个大雨的世界。后来他美丽的母亲开始变得神经质、怀疑、怨恨、疯狂、一点不顺打他发泄,家里是个战争的修罗场,父母争吵厮打,他躲在阿辉家里不敢回去。那是个久不再温暖的家,他却想小心翼翼保护着。母亲大哭,闹着离家出走,他走过去想抱妈妈,被女人一巴掌扇倒在地。她骂他,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澎湃汹涌的旋律急速地在手指间跳跃,黑键变白键强音转换,带出一声悲怆的哀鸣。倾盆大雨的世界忽然燃烧起辉煌的落日,遍天红如滴血的烈焰晚霞,太阳周身都烧起熊熊大火,广袤天空被撕扯捆绑成碎片。他在烈身火焰中奔跑,所有的人都是骗他的,所有的人都抛弃他。他不停逃亡着,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那些他恨的人的名字变成一颗颗嵌入疼痛生命的勋章,永不泯灭。

四小节华丽流动的乐章,重复三遍,雨落云收,徒留一片灰色无尽的天空。空叹一世繁华,不过虚梦一场。最后一记疯狂游走的强音为这华胥一梦做了惊为天人的结尾。

琴声还在楼里四处回荡,他看到清明放下颤抖的左手,沉入一片辉煌的暮霭中。

阳光、空气、鲜花又回来了,他站在楼梯口大口呼气,心脏绞痛。

两人在暮色中谁也没有说话,清明仿佛也陷入一种无语言说的悲痛中,久久不能回神。

沉默许久,他抬手拭去额角一滴汗,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孩。

他惨淡地对他一笑,“你听到了?”

天琪怔怔看着已然风平浪静的琴键,清明道:“你想一起弹吗?”

天琪没有说话。

清明起身,拉他来到庞大的三角钢琴前坐下。

他轻按左手起一个白键DO,道:“我数一二三四,你按节奏一次次按下这个白键。”

天琪心慌意乱正襟危坐,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一按琴键砰然发出一记高昂的悲鸣。

清明握着他的食指轻轻放到白键DO上,“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他握着小孩的手一声声敲下白键DO,起先随着节奏一下下敲得极为轻缓,待小孩跟上步伐,节奏随之变快,食指敲动白键也跟着变快。如此演练几遍,小孩把握住节奏,清明附上右手,白键流动游走,单调的DO中流淌出跳动的旋律,合着这一记DO的强音,配合得天衣无缝。清明轻轻放开握着小孩的左手,黑白键迅速转换,右手浮动的范围也变广,一串华丽流淌的旋律便由两人默契合成。

一记减缓的余音结束,天琪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清明微笑,“喜欢?”

天琪木木地点头。

“这是我妈妈的琴室,她是一名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这里收藏着她所有喜欢的乐器。”

这的确是一间乐房,中央庞大的三角钢琴,斜摆着一人高的大提琴,墙上挂着的不同型号小提琴、吉他、长笛、单簧管,角落里是爵士鼓、电子键盘……各种各样的乐器琳琅满目。

清明起身抚摸一把大提琴,颜色似乎黯淡了,却仍旧被保养得一尘不染。

“刚才第一首是我妈妈最喜欢的曲子,肖邦的降A大调圆舞曲,又叫做《离别》。第二首是改编的一首逆鳞狂想曲。她不应该带着不可挽回的些许回忆离别。”

他俯身闭眼拉起大提琴,悲怆低沉的琴声奏起一曲温柔深情的乐章。

“圣桑的《天鹅》是她的成名曲,也是促成我爸和她爱情的曲子。只是后来他都忘了。”

他抬眼望着天琪,看他一双被音乐燃烧震撼着的黑色剪瞳,“这里的乐器你选一样,我教你。”

小孩坐在钢琴前,伸手抚摸那些方才还跳跃飞舞的黑白键,“我喜欢那首狂想曲。”

清明笑了,“我也喜欢。”

母亲的结局不该是只拥有回忆的默默无闻,她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雷雨,响彻在他的天际。

没人记得她,他会永远记得。

09.愿你在此

陆天琪十一岁的夏天,他已经开始背着一把庞大的大提琴来往兴趣班了。小小的身影被琴遮着往前蠕动,和他天性截然相反的乐器学起来却得心应手。他的钢琴是清明手把手教的,不久清明发现他似乎格外偏爱一些激烈澎湃的曲子。饱含情绪的曲子他更敏感,学起来也更快。找不到人的时候,清明就会去乐房,看他戴着大耳机躲在窗帘里专注听碟。如此持续到年末,他听遍了架子上的所有碟,古典、舞曲、摇滚、爵士、流行……各式各样的音乐,他最后选出一张Pink Floyd的《wish you were here》抬头交给清明,“我喜欢这张。”

清明接过耳机,听里面上了瘾般冷清哀伤的歌声。

What have we found?The same old fears.

Wish you were here.

“别总听这些。”他摸了摸小孩被阳光烧焦了的发尾。

他挑了一张宫崎骏的《龙猫》电影原声给他,“生活没你想的那么坏。”

天琪仰头看他,“人都很坏。”

清明一笑,“不,要从坏的世界里找出好的美的,然后珍惜它,保护它。”

他左手随之流淌出一段舒缓温柔的旋律,“就像音乐。”

天琪若有所思。

这个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内心再如何波涛汹涌,都不再张扬跋扈锋芒毕露了。

半夜,清明做着补习班的作业,小孩突然闯进房间。

一头大汗淋漓,单薄睡衣,光着脚。

清明放下笔,“怎么了?”

小孩脸色苍白,偏头蹙眉,半响才道:“睡不着。”

他明白,锦绣山庄平日就像小龙女的活死人墓,小孩害怕。

天琪挨着墙边蹭到小沙发上,把怀里的耳机戴上,示意他继续,“我不吵你。”

清明挑挑眉,低头继续写作业。

房间沙沙铅笔摩擦在纸张上的演算声,耳机里惊天动地的鼓点,一动一静,成就了这一小方天地的安逸。

天琪一直磨蹭到十二点半,见清明疲乏地伸了伸懒腰,怕极了再回那个又空又亮堂的样板间。慌忙起身,“……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清明还未动作,他又补了一句,“我睡沙发就行,我很小。”

清明失笑,过来把他推进浴室,“先去洗澡。”

见小孩一脸不明所以乖乖进浴室了,清明看他小心翼翼倒不自在,他还是比较喜欢那只见谁咬谁的小豹子。

有恃无恐是因为知道有人宠着爱着,有底气。当再没人依仗,他就变成了谨慎城府的成人。

清明铺好床回头又见小孩呆愣愣站着,命令:“过来睡觉。”

两人关了灯,躺在充满阳光味道的被窝里,清明道:“和我说说你今天上的课。”

天琪在被子里扭来扭曲不习惯,不敢弄出大声响,嗡嗡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老师说我拉琴拉得像在哭。”

清明看到黑暗里小孩翘出来的一撮头发,“那你早上练习一小时再去上课。”

小孩忽然冒出头,“我起不来!”

清明闭眼睡觉,不管生死,“我叫你。”

陆天琪恨得咬牙。

相安无事睡到早上,小孩被棉被裹成一个大虫子,头深埋其中不怕喘不过气,身体蜷缩起来缩进墙角,明显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他把他从被子里扒出来,曝晒在阳光下。小孩哼哼唧唧又拉被子盖住头,他再去扒出来,小孩再钻进去。如此反复三次,陆天琪跳起来大叫,“好了好了,我起了!”

他看小孩独自穿衣服,顶着一头乱发闭着眼刷牙,哼哼唧唧喝牛奶,忽然觉出锦绣山庄有了一丝人气。

清晨,熹光微明,锦绣山庄传出一声声涩不成声的琴音。

言秋他们一直没回家,陆天琪也逃学了差不多一年。顾远声回来的次数多,但每次都很短暂。顾家的孩子放养惯了,清明也不觉得怎样。于是这一年的春节,顾家只剩了两个孩子过。言秋被剧组锁在片场,顾远声忙着一个案子也抽不开身。清明听着电话里父亲的抱歉,只笑了笑,“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年三十张姨和司机大叔也回家过年了,天琪在楼上嗤嗤拉拉拉琴,清明在客厅查看冰箱,“天琪,我们要去置备一点年货!”

楼上依然是惨不可闻的琴声,清明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

小孩抱着琴从楼上冒出来,“去哪?”

清明拿钥匙取钱,吩咐他,“穿好衣服,我们大概要开车去易初莲花看看,希望那边还没关门。”

小孩一听出门,欢欣鼓舞,“我要买鞭炮!买烟花!”

清明一笑,“那快去换衣服。”

清明满十八岁拿了驾照不久,路上也罕少有人,车轮碾过红色鞭炮纸飞扬一片。锦绣山庄这一代丝毫没有中国人过年的市井气,一路过来冷冷清清。直到开进易初莲花停车场才有了人气,大长串的红灯笼和福字接连挂着,超市放着过年恭喜发财的歌曲,喜气洋洋。车里耐不住寂寞的天琪已经撑着车窗嚷嚷,“你看那边有卖鞭炮的!”

清明带他下车,问道:“你想吃什么?”

天琪一口气跑到卖鞭炮的地摊,回头,“啊?”

清明忙拉住他上去抓的手,“出来再买。”

清明道:“吃饺子好不好?”

天琪悻悻地,一步三回头,“嗯。”

超市里还蛮热闹,自从出现了这类大型综合超市,倒省却了中国人囤年货的习惯。

两人推着购物车在人群里走,清明让小孩推着车,他在一旁选食材。

“你喜欢吃什么馅的?”

“……不知道。”

“那吃三鲜的吧。”清明把一把韭菜、一袋冰冻虾仁放进车里,称了一块猪肉。

“还想吃什么?”

“你会做吗?”小孩撑着推车钻进去扒食材。

“不会。”

“那你还买?”

“回去看食谱吧,我以前都那么做,应该可以。”

小孩不可思议看着他。

“切!”

“那我吃辣子鸡块,排骨,还有炒虾仁!”

天琪一边叫,清明一边往车里放食材。不一会车就被塞的满满当当,两人又转到零食区,买了一大堆零食饮料,顺手又扔进一本食谱。

回头出了超市,天琪还惦记着他的鞭炮,清明也顺他心意买了。两人心情大好回程。

回家天琪冻得鼻子通红,坐在地板上拆鞭炮。

清明把东西一一放进冰箱,在厨房喊他,“天琪,拿食谱过来!”

喊了两遍小孩才依依不舍挪动,清明拦他在厨房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做年夜饭?我可需要你帮忙。”

小孩无辜地望着他,“我什么都不会。”

清明道:“我教你。想想,吃自己做的年夜饭,多厉害啊。”

小孩被一招哄骗,不由点头,“是啊,好厉害。”

清明暗笑,“你找一下三鲜饺子的做法,认识吗?”

小孩翻着花花绿绿的书,一脸认真,“认识。”

清明在水槽里洗菜摘菜,偏头瞄了一眼做法,吩咐天琪,“去把味精拿来。”

“什么是味精?”

清明无语,“白色袋子的那个。”

于是清明一边吩咐小孩打下手一边按流程收拾食材。

小孩有一搭没一搭的洗菜,清明利落地将肉剁成肉馅,掺进鸡蛋、虾仁、韭菜搅拌,鸡精、料酒、盐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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