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致远像往常一般想拍背帮他顺气，又怕碰到他背部的伤口，一时间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
何笑攥成拳头的手紧紧抵着胸口，强烈的呕吐感带来的虚脱让他一阵眩晕。
他闭着眼睛倚在江致远的怀抱中，等待这一阵不适过去。
“好点儿了？”江致远仔细擦去他额角的冷汗，柔声询问。
“怎么可能好……我受了这么多罪……你却跑来送死……”何笑好不容易能说话，要不是他现在实在没力气，简直想一拳打死江致远。
“我们半斤八两。”江致远苦笑，“你瞒着我搞了这么大的事出来，自己还被抓，我都快急疯了，你知道吗？”
他掏出那枚扳指，重新套回了何笑手上。
“不准再摘下来。”他微微板着脸，平日咄咄逼人的神情若隐若现。
“为什么？”何笑苍白的脸上漾起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抛出个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
阴森的刑讯室里，只有远远的气窗透出一丝微光，撒在江致远微微发红的脸上。
“你……不是早就知道答案吗……”江致远别过脸去，倒像个害羞的大姑娘被人戳穿了心事。
何笑眼里闪着晶莹的光，他抬手轻轻拽了拽江致远的袖口：“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何笑了？总是嘴角噙着笑，无赖一般跟在他身边，明明嘴皮子和功夫都不怎么样，偏偏每次都要自讨苦吃——
而自己呢？明明一开始只是想报仇，只是想利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情就在心里悄悄扎根了？
“你……看够了没有？”何笑被盯的发毛，从刚才开始，江致远就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珠都没转一下。
“不够，一辈子都看不够。”江致远情不自禁托起何笑的下巴，吻住他干裂渗血的嘴唇。
何笑微微抬起身子，默默迎合着他的吻。
两个人像初吻一般笨拙，仿佛只是这样唇齿贴合，就能了解彼此的心意。
“何笑，一开始，我只是想利用你，报复你。但是，其实我早就爱上了你，只不过，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之前的误会，差点要了你的命，我……一直没好好说句对不起……”像是被方才那一吻鼓舞了一般，江致远噼里啪啦把藏了多年的心事都倒了出来。
何笑脸上带着一丝阴谋得逞般狡黠的笑，“你终于承认了……”
“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我爱你。”江致远又把人往怀里揽了揽。
“能听到你这些话……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何笑的笑脸还没完全展开，便因为疼痛而扭曲了起来。
“你怎么了？”江致远惊慌失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怀里的人突然弹了起来，张口就呕出一口鲜血。
“何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江致远惊惶的脸被放大，何笑只觉得生命在自己体内被一点点抽离。
“这辈子……我怕是……无福消受了……”他声音低的几乎让人听不到，“下辈子……你早点儿说吧……”
“你胡说什么！”江致远嘶声吼道，“如果救不了你，那我跟你一起死！”
“我撑不了多久了……”何笑虚弱地喘着气，摸索着握住了江致远的手。“这么疼我都熬过来了……你……要是死了……我就赔大了……”
算算时间，洪龄和少欣应该快赶来了吧？
我能帮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江致远紧攥着何笑虚软无力的手，眼泪止不住的砸下来。
“别……别哭啊……”何笑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我就睡一会儿……”他努力撑着眼皮，目不转睛的盯着江致远，似是要把他的样子牢牢刻在心底。
江致远紧咬着唇，仰着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好，那你别睡太久……”他红着眼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要快点儿醒啊……”
何笑把身子往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江致远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抱紧怀里渐渐有些发凉的身体，生怕吵醒他。
“真是感人啊……”刑讯室的门被人推了开来，田中只身一人走了进来。
江致远还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田中蹲下身来，试图一探何笑的鼻息，方才还像死人一般的江致远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之大，让田中额上的青筋都瞬间暴起。
“江大帅……我看何先生撑不了多久了，你如果现在投降得话，我马上带最好的军医过来。”田中忍着疼，轻描淡写般说道。
抓着他手腕的手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缓缓松了开来。
“何先生真是条汉子，明明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这么扛打。我手下的打手都累趴了
好几个，他哼都没哼几声……”
“闭嘴！”江致远发出一声低吼。
何笑一身的伤痕已经足够让他痛的不能呼吸，田中的一番话简直又在他心脏上捅了几刀。
“你就忍心，这么看着他断气？”田中非但没有闭嘴，反而挑衅一般凑到了江致远面前。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江致远双眼都要喷出火来，映着惨淡的光，神情好似随时可能吃人的野兽。
“你杀了我，他也活不了了。”田中起身拍了拍裤管上的尘土，“久闻江大帅为人冷酷，没想到，竟然这么狠得下心。”
狠心吗？
也许吧，若不是曾经自己一手造下的孽，现在也不会这么遗憾吧。
“何笑……”江致远托起他没有知觉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嘴角噙着难得温柔的笑。
我若不能与你共死，下辈子又怎么能早点儿告诉你，我爱你。
“砰！砰！砰！”
一阵枪响划破了平静的夜空，喊杀声不绝于耳。
“我们被共军突袭了！”
监狱里也开始骚乱，凌乱的脚步声和惨叫声敲击着耳膜，待到心思木然的江致远反应过来的时候，子弹已经飞了过来。
他只来得及护住怀里的何笑，子弹就径直穿过了他的左肩。
“砰！”
田中狞笑的脸还没完全舒展开，就倒了下去。他的后面，是枪口还在冒着烟的范洪龄。
“快带何笑走！这里有我！”
江致远现在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感激二字形容了。
他的意识并不十分清醒，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简直比过往的二十八年都令人难忘。
生离死别，绝处逢生，都在一夕间。
三十 重生
“你竟然不记得了？”何笑噘着嘴，一脸不满。
“我当时只想着快点儿送你去看医生，哪儿还顾得上其他？”江致远隔着桌子抬起头，哭笑不得的看着何笑。
“我为了挡了那么多次枪，难得你救我一次，没看到也就算了，连听听故事的机会都没有……”何笑苦着脸，仿佛错过的是什么百年难遇的盛事。
“噗嗤——”江致远被气的乐了出来，“要不，你现在去街上拉个人绑架你，我再救你一次给你看看？”
“长官，您都忘光了，我可是记得清楚呢。”王一不紧不慢踏进了书房，“当时您满身满脸的血，何先生也不知生死。您倒下之前还说了一句，要是何笑救不活，就不用救我了。啧啧……”
“这……这么肉麻的话，你也说的出口？”何笑两颊有些泛红，瞟见江致远不太自在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王一！你越来越大胆了，进来连门都不敲了！”江致远瞪着眼拍了拍桌子，“给我出去！”
“是是是，长官。”王一憋着笑带上了房门，末了又喊了一句，“何先生，您要是还想听我们长官肉麻的话，回头儿私下找我啊。”
“唉，我说，你就不能当面讲给我听听？”何笑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狡黠的笑，“你不说，我可真去找王副官啦？”
“你快死的时候，我说的还少吗？”
“你都知道我那会儿快死了，那我怎么还记得啊？”
“好！”
江致远突然起身，绕过书桌来到何笑面前。
何笑只听得乒乓一阵乱响，桌上的笔墨纸砚应声而落。
高大的黑影整个压了过来，何笑失去重心，跌落到桌子上。
四目相对，近到鼻尖都快贴到了一起。
“你……你干什么？”
“干你。”江致远话音未落，唇就贴了上来。“用说的，不如用做的。”
“唔……”何笑的呻吟声，马上淹没在了江致远密集的吻中。
窗外蝉鸣阵阵，微风轻轻撩拨着窗帘。
这生生世世，百岁千年。我也只愿，伴你一人……
——正文完——
番外一
今天是公元2005年6月23日。
我叫江致远，你可能听说过我，也可能没有。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终于在今天遇到了我一直要找的人。
他叫何笑。
你猜的没错，他是我前世的爱人。而我答应了他，这辈子要早点儿说爱他。
你问我为什么记得上辈子的事？其实孟婆并非不通情理，只不过，我是不会告诉你方法的。
这辈子有一位叫王家卫的导演说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这句话用在我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好像一切都是意料之中，意外，却又不意外。
我们对视了五秒零八毫秒，他有些不自然的低下了头。
他显然不记得我了。
果然，这辈子，他还是没有我聪明。
没关系，上一世我欠你那么多。这一世，我加倍补偿你。
人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这一次，我真的信了。
番外二
何笑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总裁什么债。
三个月前，他来这家公司应聘，正赶上总裁招秘书。本来应聘其他职位的他，被一群风情万种的长腿妹子夹在中间，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没想到，那位高大英俊一表人才气势逼人的总裁，竟然越过一群美女，径直指向了他——
“你，出来。”
何笑一脸不可思议，四下瞅了瞅，才瞪着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
“有什么问题吗？”总裁晃着两条大长腿，气定神闲的盯着他。
就这样，何笑在一群女人怨念嫉妒好奇的目光中……莫名其妙的当上了总裁的秘书。
总裁叫江致远，也算的上C市的风云人物。比何笑没大几岁，却俨然已是人生赢家。30岁出头就当上了C市赫赫有名的wat集团的总裁，也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更重要的是，他还单身。
也难怪有那么多姑娘，对这秘书一职如此向往了。
说句良心话，总裁对他真心不错。
虽然每天的工作多的让人焦头烂额，但衣食住行各方面该关照的都关照了，不该关照的——也关照了。
比如现在。
“没做完的我叫别人来做，你下班吧。”
埋在文件堆里的何笑揉揉眼睛，抬起头，江致远单手插在西裤兜里，居高临下看着他。
“没关系……我……”
“你脸色这么差，还硬撑什么？”江致远突然伸手，微凉的手背贴上何笑的额头。
何笑心里莫名一紧，条件反射般往后躲。
“我带你去医院。”
“不不不！我……我自己去就好……不劳烦您了……”何笑怀疑自己烧的眼花，他竟然看到江致远的眼神里有几分担心。
自己一个小秘书，哪儿敢劳总裁大驾？
“那……你自己当心。”江致远看他不太自在的样儿，也没再坚持。
刚走出公司大门，迎面就扑来一阵冷风，何笑不禁打了个寒颤。
突然的降温让人措手不及，他整个人往外套里缩了缩，然而并没有多大作用。
头晕的有点儿厉害，方才埋头工作还不觉得，一停下来，反而更加严重了。
抬手摸了摸滚烫的额头，何笑在心里暗叫了声苦。
“滴滴——”
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待他再抬头，一辆急速驶来的公交车在眼前越放越大。何笑惊出一身冷汗，身子却像被钉在地上一般，完全忘了如何移动。
“小心！”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整个人拽了过来，手脚利落的半拖着他虚软的身子退到路边。
何笑倒在那人结实的胸膛里喘息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虽觉得有些尴尬，仍是硬着头皮回过头准备道歉。
“谢……江……江总！？”江致远愠怒的脸跳入眼帘，何笑吓了一跳。
“嫌自己命太长吗！”
“我……”何笑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穿上。”江致远口气稍稍缓和了些，脱下自己的大衣丢到何笑怀里。
“这……”何笑看着只剩一件衬衣的江总，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这是唱哪出啊？
“你病死了，谁来帮我处理那堆烦人的文件。”江致远打开车门，不由分说把何笑塞了进去。
江致远开了暖气，又担心过大的温差加重何笑的病情，调试了好几个温度才停手。
疲惫和疾病的双重催眠下，何笑很快就睡着了。
江致远的车速并不快，像是怕惊扰了后座上安眠的人一般，他尽量避开走繁华的街区。远离了喧嚣和躁动，一切变的更加不真实。
后视镜映出何笑隐约露出的半个侧脸，随着窗外的灯光，不断变换着明暗。
他本来白皙，因为发烧的原因，两颊反而泛起一抹惹人遐思的红晕。
看的江致远心跳都漏了一拍。
“……江总……”何笑突然醒了过来，声音还带着一丝睡意。
江致远忙扭过头，假装一直在专心致志的开车。
“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家地址啊？”何笑一脸迷茫的看着窗外。
“你简历上有写啊。”江致远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哦……”
江总果然名不虚传，三个月前看过的简历，还记得这么清楚。
江致远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还是这么……好骗……
车子停在何笑家楼下的时候，江致远连叫了后座上的人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他心里暗道不好，忙探身查看。何笑满面潮红，呼吸有些粗重。一摸额头，果然烫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