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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碧落——by红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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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晏摇头:"你大可放心,没有埋伏,小九不在,只剩我这么一个废人在这里。"
薛易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大可趁此时过来,给我一掌,看看我的武功是不是真的废了。"薛晏的神情疏懒,所说倒像是与己无关,然而看在薛易眼中,却不免有些欲擒故纵的意味。
难道,消息有误?
薛易一紧张,声音也大了起来:"你不要虚张声势,我这就去告诉父亲,你以为你就可以在阁中骗吃骗喝这么多年,把我爹一直蒙在鼓里吗?!"
"大伯若知道你这么关心他老人家,一定会很感动的。请了。"薛晏淡淡地回了几句,关上了窗子。
"你......你......你等着,我这就找我爹去。"薛易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雪,还在无知无觉地下着。

第三章
江湖代有才人出,左右不过十年之前,习得唐家绝学漫天花雨的唐瑾暗器不出手,仅凭柳叶弯刀即杀恶贯满盈的唐门逆子唐少紫;花万舞一把血杀刀连挑江南三十六寨;身为武林盟主之子,刚行了冠礼的薛易胜同样以剑闻名的点苍掌门于二十招之内;此外还有峨嵋弟子,手中双刀刁蛮如其人的穆瑶;身世不明,剑下无生的元白;以及据说为燕南飞蔷薇剑继承人的月听声;与十四岁就已名动江湖的薛晏,合称三刀四剑,一时风光无限。
然现今十年过去,战死的战死,引退的引退,淡出的淡出,至今仍活跃的,只剩下花万舞、唐瑾、薛晏这两刀一剑,而薛晏手中的剑,也已经变成了个摆设。所谓时过境迁,大体都是如此。
薛晏看着面前展开的画纸,不禁苦笑。
之前想着是画些工笔花鸟,换换心境,可这杆不听话的笔怎么走着走着,就成了人物了呢?而且,怎么看都像一个人。
小九啊,或许我真的是想你了。
事实上,薛晏并非一个像花万舞那样,一天到晚闲不住,专门喜欢没事找事的人。他很喜欢悠闲,也很能享受悠闲。通常状况下,他只要能坐车,就绝不走路;只要能享乐,就绝不受罪;只要能由别人代劳,就绝不亲自动手。自从有了九纪在身边,就像他很少亲手杀人一样,他也很少亲手穿衣服。
可现在,那个经常代劳的人不在了,平日里安然享有的悠闲,竟也化成了此刻的寂寥,散发出苦涩的味道来。
他也曾孤独,母亲的冷漠和父亲的喜怒无常曾令幼小的他困惑痛苦,直到他知晓自己的身世。少年成名的背后,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半大孩子独走江湖的无奈与苦楚,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十五年前,他才会对与自己境况相似的九纪如此上心。他本想成为他的兄长,他的亲人,然而却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味道。倒也好,不仅肥水不流外人田,还省去了为他未来婚事操心的麻烦。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微笑。
"年纪大了,就喜欢胡思乱想,你说是不是,小......"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突然意识到,屋中并没有听他说话的人。轻笑了一声后,他不禁摇头。
安安分分在屋中呆了三日的薛晏,终于在第四日的傍晚,偷偷溜了出去。
"爹,他出去了。"正房中,薛易恭恭敬敬地向薛风禀报。
一旁客座的青石道长不解地看向面沉如水的薛风:"薛大侠,这是......"
薛风点点头:"你去吧,多带点人手。"说完,端起茶杯,却迟迟没有喝的意思,对青石道长的问话,也是置若罔闻。

七拐八绕,薛晏到了小巷边一家不起眼的馄饨摊,坐了下来:"老板,来碗馄饨,多放点醋。"来到云起阁不久,他就发现了这家馄饨摊,价钱便宜,味道却丝毫不差,而且干净。连一开始有些怀疑的九纪后来也喜欢得不得了,隔三差五地,两人就要过来吃上一次。
摊主是位年过花甲的老太太,一口牙都掉光了,眼神也不太好,来往的人多,她并不太记得薛晏,只是看到有个着浅红色绸衫样子很是阔气的客人上门,立刻抿着嘴乐了:"好好,马上就来。"
馄饨果然上的很快,薛晏举箸,一心一意吃着碗里物,有人在他对面坐下了,他抬头一看,是个老头,满脸皱纹把相貌都遮住了,花白的头发散着,脸上全是泥,一身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眨眨眼,立刻明白了几分:"老人家,您饿了?"
老人点头。
"那我给您叫碗馄饨?"
老人的眼里闪出了光。
薛晏一笑:"老板,再加一碗。"他并不是个吝啬的人,尤其是对女人和老人。
还有小孩子。
他原本是不喜欢孩子的,总觉得他们任性吵闹,但某一个孩子的出现,却让他对天下所有的孩子都多了份怜惜之意。
一碗馄饨连汤都不剩,但老人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吃吗?"薛晏于是又问。
老人摇头。
这下薛晏不明白了:"那您还有什么事?"
老人指指自己的腿。
"您是......走不动了?"薛晏想了想,试探着问。
老人点头。
薛晏站起来,走到老人面前,弯下腰:"您上来,我背您回家。"
老人虽瘦,个子却很高,甚至比薛晏还要高,一身脏衣服就贴着薛晏光滑的绸子衫,然而薛晏背着他,丝毫看不出别扭的样子,反而还很是悠然,一边走,一边还哼着走调的儿歌。倒是背上的老人脸色不太好看,这也难怪,薛晏的歌声实在是太不堪入耳了。
每到路口,老人就手一指,薛晏按照他手指的方向一直走着,最后,到了城根旁两间破房子里,进了门。
薛晏放下老人,叹了口气,一开口就不三不四的:"小九,你可真沉啊。说来也怪了,平时你也总在我上面,我怎么就没觉得呢?"
九纪一把撕了脸上精巧的人皮面具,听了薛晏的话,也并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站着,有些紧张迎着对面那人的目光。之前瞒了薛晏那么久,他怕,怕会让自己最珍惜的这个人对他失望。
"还是这样漂亮。"薛晏好像没在意这件事,单手抚摸着他的脸,低声说,然后把唇凑了过去,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像是要一直看到他心里一样,"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已经九年没见了啊,小九。"
薛晏并不是一个不懂得谈情说爱的人,可所有的甜言蜜语从他的嘴里出来,总像是儿戏一般,引不起太多的真实感。但是此刻,一句看似无心的淡淡感慨,其中的温情却让听到的人一阵心酸和愧疚:"对不起,少爷。"
薛晏摇着头微笑,张开双臂抱住他,把头埋入他的颈间:"你永远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小九。"
九纪猛地一震,挣脱了薛晏的怀抱,迎着薛晏疑惑的目光,他无措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少爷,其实......落月门主他们也在,是他们让我带你来这儿的。"
薛晏眯起眼,一人撩开隔间的帘子走了进来,很平凡的一张脸,但也可能是经过了易容,穿着件月白色的衫子。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正是那天的少年,全然没了当时的傲气,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简直像只刚足月的兔子。
"薛大侠。"那人开了口,声音竟意外的沙哑,听不出年龄,"我一向敬你是江湖名侠,又照顾了南十四多年,对落月门也是有恩,可你竟带人来意图不轨,这当如何解释?"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薛晏还在迷惑,九纪已察觉到了什么:"屋外有人!"他惊呼,微开窗,乱箭立刻如暴雨一般打来,他连忙一闪,所幸并未伤着,方才他一心在薛晏身上,无暇旁顾,竟连被人跟踪也没有察觉。
九纪立刻挡在两人之间,为薛晏辩解道:"这是在下一时大意,与我家少爷无关,还请门主莫要迁怒于他。"语气平和,话却丝毫不客气,迁怒,两个字生生将住了那人。他不常说话,但并不代表他不会说。
那人看着薛晏,冷哼一声:"不愧你调教出来的人啊,薛大侠,一心只知道护着你。"
薛晏全然反话正听,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过奖。"伸过手,拍拍九纪的胳膊。
那人拂了下袖子,显然极为不悦。
不管怎么样,还是出去要紧,屋下有暗道,落月门主领路,少年紧随其后,九纪殿后,在不算宽敞的地道里不紧不慢地走着。临行前九纪已细致地封好了暗道口,并在屋中放了火,料想那些人也不会那么快跟进来。
"少爷,小心脚下。"走在薛晏身后的九纪不放心地叮嘱他,"路上有石头。"
"哦,你也小心。"薛晏口上答得很自然,脚下却突然一绊。九纪反应极快地搂住了他的腰,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上看下看:"伤着没有?"
"没事,只是一时没留神。"薛晏宽慰地笑笑。
然而九纪再不敢让薛晏一个人走路,一路坚持地拉着他的手。
"真肉麻。"前面走着的少年低声嘀咕了一句。
"肉麻么?你还没到懂的时候。"薛晏露出微笑,也不生气,继续向前走。
一路无话。
出了暗道,是郊外的一座破庙,门主带着他们一直向西,一路上遇到几个帐篷群,少则三四个,多则七八个简陋的小帐篷胡乱地搭着,旁边是马匹和货物,旁边还有形似保镖的人一脸严肃地把守,看来是远道来此的商人。城里的客栈要价高,人多手杂,又容易被贼人盯上,很多商人干脆就在城外住宿,久而久之竟成了习惯,聚成了不太紧密的一群。这样也好,一方有了事,其他的人也会过来帮忙。
在一个散落着三四个帐篷的帐篷群旁,门主停了下来,回过神,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却是无比严肃。
"薛少侠,你认为,落月门如何?"
薛晏立刻明了这就是落月门的隐蔽之所,坦然作答:"行事飘忽,亦正亦邪,但绝不虚伪,比起很多门派来得自在得多。"
门主脸色稍霁:"那若本座希望你入门呢?"
薛晏立刻低下头,露出如二八少女一般的羞涩表情:"门主何出此言,薛某好像并不是女儿身呢。"
"薛少侠,本座是认真的。"门主的身影带着隐然的怒气。
"在下也是认真的。"薛晏的表情凝重起来,深深一躬,"薛某武功尽失,形同非人,又无德无能,难以为落月门效力,还请门主见谅。"
"少爷......"身边的九纪轻轻唤了一声。
薛晏安抚地对他微笑:"你若想入落月门,我不阻拦。"
九纪没有丝毫迟疑地摇摇头:"少爷不入,我也不入。"
门主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少年已经憋不住了:"南十四,我们都已经把你当成落月门的人了,才又是救你出来又是带你和薛晏来这里,现在才说不入门,要是你们去外面泄漏我们的秘密怎么办?要是......"
他还没说完,门主冷冷打断了他:"非雨!"
薛晏一躬到底:"花兄,薛某惭愧。"
门主身子一震,沉默片刻,揭开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正是血杀刀花万舞无疑!
"你是如何认出我的?"此时,花万舞的语气早已没了平日的随性爽朗,面色也变得格外阴沉起来。
面对昔日的挚友,薛晏依旧很冷静:"很简单,在我面前需要掩饰真面目的,自然只有我认识的人。你极力地避免说话,还刻意做出威严冷漠的样子,正说明你和我很熟,才需要连性格也一并掩饰。花兄也知道,与薛某如此熟悉的人,一向不多,又加上身形吻合,自然是花兄无疑了。"
花万舞大笑:"好、好、好,薛晏,我真没白交你这个朋友。"说到"友"字的时候他已如闪电般出手,放弃了惯用的刀,因为手比刀快,右手如鹰爪,直取薛晏的咽喉。而薛晏不闪,不避,不动。
动的是九纪。
他也同样没有用剑。
比经验比耐力,自然都是花万舞占先。
"现在,若单纯比快的话,九纪绝不会输给江湖上的任何一个人。你会被他所伤,因为你太相信自己的速度了。"说这话的人是薛晏,他还站着,凝视着跌坐在地上仍不相信自己会被击倒的花万舞。就在两三年之前,他还曾应薛晏之请与九纪比武,那时候,他刀光如电,逼得九纪疲于招架,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九纪在成长,他却在衰老,他今年三十五岁,速度与反应早已过了巅峰时期。他曾以为靠无数鲜血拼出来的经验可以弥补这些不足,然而时间毕竟是无情的,即使是对曾经最好最快的刀客。
若非九纪刚刚刻意手下留情,现在的他已是个死人。
薛晏看着花万舞,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薛某以性命担保,此后绝不踏足江湖半步,也不会暴露落月门行踪,花兄若还不愿相信,尽可一声令下,杀我二人。"
花万舞叹了口气,一时之间,这位豪爽的汉子,竟显得有些颓丧,他摆摆手:"罢了,你们走吧。"

半月之后。
后面依山,前面傍水,木屋虽然简单老旧,可绝没有丝毫寒酸之气,反而透出一种质朴清幽的美,里面的陈设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清理,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然而细看之下,竟大多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宝贝,九纪看着薛晏,皱起眉:"为什么来这儿?"
"这儿不好么?"薛晏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布,随意找了把没扶手的椅子擦了擦,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本就不结实的椅子立刻抗议般地咯吱咯吱响起来,机缘巧合之下才淘到的元代老物件,主人却丝毫没有要爱惜的意思,只把它当作一把普通的椅子。
"不是,只不过......"只不过这不是离世索居的荒无人烟处,而是咱们夏天避暑常来的小木屋。而且没记错的话,还是薛家,确切地说是薛晏父亲的产业。
看出了他心中的困惑,薛晏慢条斯理地解释:"我是决定了退出江湖,可也没必要隐居吧?毕竟,白道那边要抓我,也没有什么太确切的借口。而黑道,花兄毕竟是身为一门之主的人,又和我有多年的交情,应该不会这么反复无常。只不过......"
"什么?"
"用来避暑的地方,冬天来住真是有点冷呢。"薛晏环顾四周,几年前母亲离世,父亲不久便也病危,临死前回光返照,居然遣散仆人,把家宅连同自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现在这个地方,便是父母留下的唯一一处房产了。原本只是守林人的简陋居所,这几年薛晏年年夏天拉着九纪过来两三个月,修修补补,改改弄弄,各处搜罗的大小东西陆陆续续摆进来,才有了今日的样子。
相比云起阁里那个生身父亲施舍一般提供给他的小院,这里,倒更像是一个自己的家,一草一木,都有着自己的心意。
没错,薛风不是薛晏的伯父,而是他真正的父亲。
九纪默默注视着陷入沉思,看着眼前的窗子发呆的自家少爷,突然走过去,弯腰从身后抱住了他。
"嗯?"薛晏一愣,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回头对上一双担忧似的望向自己的眼睛,他微笑了,漂亮的嘴唇微微开启,吐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话,"要做么?"
"什么?"还没有从沉闷的气氛中摆脱出来,乍然听到这么一句,饶是陪在他身边多年的九纪也不禁愣了一愣。
薛晏头向后仰,磨蹭着他的肩膀,头发扎在他的脖子上,微微有些发痒:"我只是觉得,好久没有在椅子上做了,你不愿意?"
"不......不是。"
"那就做吧。"
"嗯。"
薛晏轻轻噬咬着他浑圆的耳珠:"要温柔一点哦。"
九纪搂紧他,同样凑到他耳边,一路沿线吻下去:"九纪记得少爷说过,说慢点就是慢点结束,说不要就是不要停止,说轻点就是轻点出去重点进来,那么温柔的意思......"九纪吻着吻着,突然在薛晏裸露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语气还是温柔的,"是希望我粗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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