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甄应嘉带着甄珠离开,原本一直嬉皮笑脸的景王这才收起了笑脸,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又伸手拿起茶杯灌了一杯:“憋死我了,三哥,这个甄应嘉简直就是只狐狸,比朝堂之上七八十岁的大臣都难应付,你说咱们这次能成么。”
雍王倒是没什么改变,不过依然是捏着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嚼着,眼睛盯着甄应嘉刚刚坐着的位置,缓缓道:“他自幼跟着父皇一道念书,他父亲当初也是赏过蟒袍,赠过一品大臣头衔的,除了分内的事,其他的自然不会多管。而如今新任的扬州太守听说是大哥的人,咱们这次的事情恐怕不好办啊。”
“再不好办也得办啊,旁的不说,那黄河边的难民,等着咱们的粮食呢,如今漕运淤塞,若是你我跟着运粮队走了,这扬州上下的难民该怎么办?”景王倒是个直性子,他富贵出生,偏偏有一股子的侠气,见不得底下的民众受一点苦,原本他们的任务不过是花钱买粮,买了粮食之后便直运灾区。
偏偏到了扬州见着满大街的难民,顿时心软,这不设下了酒席分着时间段,邀请了这附近的大小官员。偏偏这些人一推三五六,搞得景王这个从来没吃过苦头的一肚子的气。
“三哥,怎么办?”景王自己想不出主意,只能问雍王,。
雍王最终搁下了筷子:“先去灾区把粮食送到了,回头再来。”两人四目交接,只能如此。
甄应嘉带着甄珠到了外头,甄珠总算松了一口气,之前被景王抱着吃了两口菜,哽的他好像在嚼石子。
酒楼外头还是热闹一片,不过他们出门到了这里的时候其实已经临近中午,甄珠眼巴巴的看着附近的小吃摊,有些走不动了。他身后跟着的同福忙上前请示:“这里人多,不如让小的抱着大少爷走吧。”
甄珠的年纪其实正是在懂跟不懂之间,而甄府里对他的教育更是慎重非常,就怕一个不小心养坏了性子,日常琐事只要甄珠自己不吩咐,底下的人就不能凑上去献殷勤,不过这其中把握的度,后还是要的,比如像现在这样命名知道大少爷饿着肚子,绝对不能让他走的累了去。
甄珠看了甄应嘉一眼,发现父亲没皱眉,于是就对着同福点点头,等着同福把他抱在怀里之后,这才开口道:“同福,我饿了。”
同福一听,就笑的眉眼齐飞:“少爷饿了么,要吃什么,同福吩咐人去买。”
甄珠转着脑袋在附近看了看,指了一家糕点铺子:“买些甜的。”说完又拉了拉甄应嘉的袖子,见着自己父亲回头,小心翼翼的问,“父亲有没有饿?”
甄应嘉原本还在想着雍王跟景王说的话,结果被甄珠一打岔,就自然而然的放下了,跟皇家打交道原本就是少做少做,等着回去还是直接给圣上送个折子吧,他心里下了决定,对着甄珠笑了笑:“珠儿若是饿了,还是不好吃糕点的,为父带你去一家好吃的店面,吃点热菜。”
甄珠一点,就飞快的点点头,他其实已经是大人的口味了,但是为了不让身边亲近的人发现异常,一直就装这孩子的样子,如今父亲开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同福一听,就对着身后跟着的马车一招手,属于甄府的马车飞快的跟了上来,甄应嘉先行上了马车,之后又从同福怀里接过了甄珠,等着父子两上去之后,同福坐在了马车前面,吩咐马夫驾车。
甄珠进了马车就乖乖的坐到了窗户旁边,掀开了车帘子看着外头的景色,抬头就见着雍王的脸,对方应该是刚刚起身,结果就在一人抬头,一人低头的情况下,碰了个正着。
甄珠看着对方头顶上依然明显的【好感度2】,无奈的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
那雍王似乎看见了,又似乎没看见,也就在甄珠笑的一瞬间,转过身离开了窗户。
【掀桌!】还能好好的做君臣么!惹毛了,老子这辈子不科考了啊喂!明明准备长命百岁,上辈子就是因为尽善尽美的性格累的自己早死的甄珠,这辈子又因为某些问题,开始考虑人生,说好的好好用功,日后维护甄家发扬光大的呢,分分钟破灭啊。
甄应嘉发现原本看着外头热闹的儿子,如今居然把帘子放下了,就凑过去问:“外头不好看吗?”
他想着自己儿子还小,肯定不会知道自己刚刚见到的是什么样的人物,所以自然不担心甄珠有什么反应,可是又想起刚刚景王的动作,担心这个被教的太乖的儿子想太多,于是就选了个话题开口。
“外头很热闹,儿子很喜欢。”甄珠对着甄应嘉露出了笑脸,而后自我肯定的点点头,只是他放在自己小膝盖上的手指握成了拳头。
自三字经,千字文之后,甄珠其实已经开始学四书五经,君臣之道也早早的学了,甄应嘉来之前没有给甄珠说过今天要见的人的身份,不过这会却是能提醒了:“今天见到的两个人,你可要用心记住了,不过不可以跟旁人提起。”
“他们是很重要的人吗?”甄珠装作一脸的天真,心里却有些讶异,因为上辈子直到他考上进士,父亲都没有让自己跟任何一个皇子接触,更不要说提起,也许上辈子他也是见过的,难道是因为自己年纪小,所以忘记了?
“三皇子雍王是德妃所出,如今在户部掌管户部事宜,五皇子景王是敏妃所出,如今跟着三皇子办理黄河水患一事,他们很重要,珠儿,日后若是见了两位皇子,记得要多尊重,且多讨好。”甄应嘉说的很明白,他似乎有意在提醒甄珠什么。
甄珠休息了很多天的脑袋终于开始动了起来,他的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起:“为什么要讨好他们,他们以后是皇帝吗,还是太子?”
“也许,当然只是也许,不过……”甄应嘉到底没有说下去,不过他伸出手摸了摸甄珠的脑袋,“你只要记住,不管日后见到谁,都要小心,出了皇帝谁都不能太过亲近,若是一定要选一个,那么自然是这雍王。”
等等,说好的忠君爱国呢,明明上辈子父亲你是最支持太子,虽然后来废太子被废,可是在此之前父亲所处的江南一直是作为太子的钱袋子,你现在告诉我要讨好雍王,逻辑呢,逻辑呢,父亲,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甄珠露出一脸见鬼的表情,谁来告诉他,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第十章
甄应嘉当然没有重生,甄珠其实这是想太多了。
因着黄皇后在世,所以太子对于跟圣上的父子之情其实并不怎么看重,更多的是找黄皇后联络感情,亲母子么!
但是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圣上跟太子之间的隔阂,虽然在甄珠看来,有了皇后在皇帝耳边吹吹枕边风对太子有好处,但是不要忘记了黄皇后的出身。
黄家是自圣上登基之前投靠,立的自然是从龙之功,一开始自然是好的,只是日子久了,如今外戚权利过大,便成了祸患。
此次黄河决堤,如今看来不过是赈灾,可是过了岔子,之后自然是要决算的,之前朝廷曾经拨下三百万两的银子给河督用来修建堤坝,春天才修的河堤,这才八月就绝了堤口,要说其中没有事情,是谁都不信的。
甄应嘉其实知道内情,因为那笔银子是过了他的手的,可是偏偏要银子的是太子,谁都没办法说什么。
老子拨钱治世,儿子捞钱贪污,对于甄家来说这就是两难,而如今这笔银子其实在江苏臬台衙门府衙跟江北大营绿营军中。
不管怎么说,太子毕竟是太子,而甄应嘉的话其实是因为之前圣上有跟他提起过,说是甄珠天生聪慧不如送入宫中,跟着几个皇子一道念书,也算是圣上对甄家的器重,让甄珠进宫,自然是为了让他跟下一任的皇帝打好关系。
而雍王跟景王其实是太子的人,与其讨好的太过明显,不如暗地里支持更来的不动声色一些,甄珠会误会是因为他知道日后雍王会做皇帝,至于绝对没有重活一世的甄应嘉,当然不可能了!
第二日,一大早,甄应嘉又早早的吩咐人将甄珠收拾一新,又出门见客。
这次,甄珠依然很乖的坐在甄应嘉身边,当然无视对方波涛起伏的内心的话,咱们的甄珠大少爷依然是个安静的美男纸。
“父亲,今天我们还是要去见昨天见着的那位吗?”
甄应嘉点点头:“昨个不过是过了场子,今天,雍王殿下在庄子里做东,景王殿下又吩咐带上你,一会若是父亲不在你身边,不要随便乱说。”他还是很担心,不过想到自己儿子的性格,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甄珠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眨巴着他那双黑溜溜的细长眼睛,小声小气的开口:“我就多吃东西,少说话,对吧,父亲!”
甄应嘉停顿了半刻,思绪从圣上到太子,又从太子到雍王,半晌无语,只得将甄珠抱在了怀里:“莫非命也,顺受其正,事故致命这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珠儿,为父希望你为人正派,却又不愿你因为太过正直而死于非命。”一切都是两难。
甄珠其实想说,老爹,你儿子如今有了利器,不用太过担心,可是又怕说出来之后被自己父亲当做妖怪给烧了,那就更得不偿失了,如今也只能小心的将自己的异常偷偷藏起来,变相的在瞒过家里所有人的情况下再做打算。
不说所有抱对大腿的人,最后都有好结果的,甄珠虽然上辈子只活了二十七,不过好歹也是当过官,混过官场的人,这点心眼还是在的。
——等等,上辈子我是怎么死的?甄珠忽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他隐约记得自己明明很开心,因为自己夫人怀有身孕,可是偏偏之后的几个月的记忆并不存在,如今仔细一想,似乎只记得自己是病死的,可是生病前后的记忆完全没有!
因为圣上发话,让雍王跟景王微服私访,所以在整个江宁知道两位王爷在的,除了甄应嘉就只有甄珠了,台面上,两王已经压着粮草去了灾区,但是只有甄应嘉知道,雍王等人又连夜雇了小船回了江宁,为的就是私底下查那三百万两的银子。
所以到了地方,是个不显眼的四合院,等着进了屋却见着一个平民式样的人在院子里的晃,见着甄应嘉跟甄珠都看直了眼睛。
甄珠眯眼发现这个人应当是雍王手底下的那个叫李卫的人,难道他们这时候就认识了?
他没多想,只是跟着父亲走到了东侧小屋边,门口站着两个侍卫,一旁又站着壮年,应当是雍王手底下的包衣。
“主子们已经在屋里头等着了,还请应大人进去。”那人笑眯眯的凑上了前,长的不错,脸上一堆飞眉入鬓,腰上系着一把宝剑,见着的太阳穴就鼓起,就知道是个练武之人。
甄应嘉对着他拱了拱手,就一步踏进了门,等着进了门之后左手边就见着两个王爷坐在矮榻上,左边是穿着绣蓝缎子夹袄的雍王,头上带着同颜色的帽子,帽子中央镶嵌着拇指大小的蓝色玛瑙,手里拿着佛珠正闭着眼睛养神,右手边坐着景王,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夹袄,带着帽子,一只脚翘着,明明就快寒冬腊月了,手里还拿着柄纸扇,由此可以看出对方骚包的习惯。
甄应嘉上前就打了个千,甄珠自然是跟在父亲屁股后头磕头,他人小,等着一磕头整个人都只那么一丁,似乎连膝下的软垫子都遮不全。
“快起,快起。”景王一边笑着一边让甄应嘉起来,甄应嘉又在地上双膝跪全的磕了一个头,这才起来。
雍王此刻已经睁开了眼睛,他脸上基本没什么表情,只是一脸严肃的看着甄应嘉:“此次再临江宁,是因着父皇的旨意,旁人也不知道何种底细,只有应大人是父皇钦点,可以信的过的,此次还需应大人了。”
“微臣惭愧,单凭王爷们吩咐。”甄应嘉知道自己的那个折子果然受到了圣上的重视,可是明明已经说清楚了的事情,这皇帝还吩咐两位皇子来拆太子的台,这是为何?
甄应嘉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表情,不过大约是雍王知道他的心思,于是便吩咐人将一份奏折递给了甄应嘉。
他是弯着腰接了的,然后小心的摊开了折子,上头赫然写到江宁御史岳子风被害,甄应嘉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要不好了,太子爷,您就算要扫尾,也要从自己身边扫起啊,直接干掉皇帝的耳目算个什么事啊,难怪原本准备掩盖过去的圣上再次将事情提了出来。
甄应嘉的手是颤着的,甄珠倒是很好奇,但是他知道此地不是自己能随意的地方,所以就下意识的咬起了自己的手指。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正在思考着怎么让雍王等人完成任务的同时还能保住太子,让人不受到损伤。
在甄应嘉看来,最好的结果就是太子损失一个幕僚将一切罪名抗走,雍王,景王快乐的换成任务,给予圣上一个交代。
在所有人都打着各自的算盘,思考着未来的时候,西侧院子的李卫的老娘正带着岳子风唯一的儿子正在作死。
因为城中流民居多,一伙难民将一架米店的米粮给抢了,李卫他娘得到消息,就带着岳小满闻风而起。
不过因为女人,一个孩子怎么都抢不过那些身强体壮的,于是只能留在最后拢了马车上洒下来的白米。
李卫他娘正揪着岳小满的裤子让他把裤子脱下来用来装米。岳小满虽然年还小却已经知道廉耻,于是便不愿意。
就在两人争执的瞬间,官兵到了,所有留下来的全部被带走。
“不要,我不要去监狱,我就是捡了一点米,李卫,李卫,儿子,儿子啊!”李卫他娘扯着嗓子喊着,结果被人一巴掌乎到了脸上。
岳小满正准备喊姐姐,结果一看这,一嗓子的声音就卡在了嗓子眼,只留下满脸的眼泪鼻涕。
“安分点,否则没什么好果子吃!”刚刚乎了李卫他娘一巴掌的衙役恶狠狠的亮了亮腰间的刀,而后扫了一眼底下抓住的二三十个人,手臂一招:“带走!”
所有人都被压入了江宁府底下的江都府衙,而江都县令正是冯月青,正是那个分到五十万两救灾银款,却只花了十万两买米煮粥的人。
甄应嘉小心的把奏折还给了一旁站着的下人,略一思考:“岳子风是圣上钦点的御史,负责的正式江都这块地方,若是再此处出事,自然是跟江都府衙有关,王爷若是想要查,不如从此人入手。”
“若是本王如此正大光明的往他那里一去,恐怕那府衙从里到外都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了。”景王不屑的哼了一声,刷的甩开了扇子,对着自己扇了扇。
“若是如此,不如从暗地里下手,岳子风已死,可是未曾听说他的家眷,微臣隐约记得他尚有一子一女,且他那个女儿似乎还有写功夫,恐怕是顺利的逃出来了。”
雍王依然八风不动的坐在上头,也不说话,景王因为此话一挑眉,右手往矮榻中间的小茶几上一拍,“很好,应大人正是这江宁的地头蛇,这找人的事,便劳烦大人了。”一脸正中下怀的表情。
——所以那个岳子风的儿女绝对还活着,而且肯定在江宁,甄应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些个王爷,总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的复杂,不是他们找不到,偏偏要自己找,这是拉自己上船的节奏,偏偏圣上还应了!
到底不能拒绝,甄应嘉也就只能表了忠心。
“王爷与其住在这里,不如搬去微臣府上……”事情说完,甄应嘉就笑着邀请两位王爷去自己府上住,不过他知道雍王跟景王是绝对不回去的。
结果他又猜错了,甄应嘉一开口,雍王便睁开眼睛,点了点头:“有劳应大人了。”
甄应嘉傻了,一边一直努力捏着糕点往嘴巴里自娱自乐的甄珠也傻了。
说好的客气呢!还能好好的做君臣么!万岁爷,你儿子这样,真的没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