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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记 上——by雨中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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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晚楼笑道:“这自然是在船上”,看裴青要吃人的表情,又道:“嗯,正往夔门而去,我家在益州,自然是回益州去了。”

裴青听了大惊:“我是在溯江而上?逝川和曹将军定是往下游找我去了,你快放我回江陵。”

孟晚楼皱着眉说:“那可不行,我家人急着唤我回去。”又看了看裴青道:“他们嘱我务必要请县公去益州做客。”

裴青冷声道:“你们到底有何图谋?”

孟晚楼轻轻一笑:“我们?难道不是简郡王有所图谋。”

裴青脸上血色瞬间退去。

孟晚楼瞧了,柔声道:“你不必多想。你哥哥要我给你解毒,你先把身子养好了,我也想想怎么给你解。”

裴青声音都颤抖起来,道:“你胡说,我几时中了毒,我哥哥又为什么托你为我解毒,难道他自己解不得?”

孟晚楼奇道:“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你自出娘胎就带毒,后来又中了世间奇毒,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其实你根骨极假,如果不是身上的毒素坏了经脉,说不定还是一个世间少有的武学奇才呢。你哥哥自然是解不了这毒,才将你托付与我。”

裴青看他面上诚恳之色,一时间不辨真伪,只道:“我不信你,先送我回江陵,我见了曹将军,待他联络我哥哥。”

孟晚楼眼珠一转,道:“你现下别想这些,养好伤再说。”话音刚落,出指如闪电,点了裴青的昏睡穴。

出了舱门,见门外立着一个小童,看见他就笑道:“恭喜少主,又得了个美人。”

孟晚楼笑笑,道:“不许乱说。”

淦京紫宸殿里,烈帝看了江陵来的八百里钉封加急公文,身形不稳,连忙扶住了桌角,恨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宫监见他浑身簌簌发抖,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却见烈帝鼻中缓缓流下一股血水。

裴青这一觉睡得深沉,醒来觉得自己已在陆地上了。挪动了一下身子,却觉得肩头的伤口已经不甚疼痛了。听见外间有人声,高声叫道:“外面有人吗?”

一个人走进来挽起了纱帐,笑道:“公子醒了,少主算得好准。”却是一个穿绿衣的小姑娘,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裴青问:“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

“公子唤我绿珠吧,这里是锦官城,公子来了有十日了,都是昏睡着的,少主不让人来打扰,说今日就能醒。”

裴青咬牙,只怕自己已经昏了有半个月了。绿珠服侍他用了些粥菜,正吃着孟晚楼进来了,看了看他的脸色道:“不错,都大好了。”

裴青不理他,吃了饭重新躺下。却感觉身边的床榻忽然一沉,一个人坐上床来。抬眼看去,却是孟晚楼,正在脱靴解衫,一时大骇,惊道:“你干什么?”

“睡觉啊,这么晚了,还是你要做什么别的事?”

裴青使劲去推他:“回你房间去睡去。”

孟晚楼无辜道:“这就是我的房间我的床啊。”

裴青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起身道:“那我走。”马上被孟晚楼推倒在床上:“我先看看你的伤。”裴青举着双手急道:“都好了,都好了。”孟晚楼身形修长,力气奇大,压了裴青,解了他的衫子,见肩头那伤果然已经长好,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小小疤痕。用手指抚摸那一块疤痕道:“凝碧膏的效果不错。”裴青身子不停战抖,汗毛都竖了起来,又感觉到那手往下去解他的裤子,一惊:“你干什么,不是已经看过伤了?”

孟晚楼笑道:“我要探探你全身的经脉,看看如何解毒,你让我摸摸。”

裴青几欲晕倒,用力推搡他:“不用了,不用了,你放开我。”

孟晚楼却不容他挣扎,褪下他的裤子,在烛光中细细打量身下少年这具美丽的身躯。见他全身肌肤萤润,四肢修长,骨骼清秀,赞叹道:“果然是练武的好材料。”看他胸口起伏不定,又笑道:“这样子嘛,倒像被拨开的菱角一样,水嫩嫩,白生生的。”说着在他胸口的突起上咬了一口,感觉到身下的少年剧烈颤抖,抬起头看见裴青紧闭着双眼,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淌下来,忙道:“好,好,不摸了,不摸了,睡觉吧。”说着从裴青身上下来了。

裴青立刻缩成一团,退到床角。

孟晚楼躺在原处不动,过了一会,听他呼吸声渐渐均匀,竟是睡着了。

第二十一章

裴青恨极,想他昏睡之时不知被此人摸了千百遍,现下却仍要来欺他,当真可恶之极,忍不住就想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又思及他总算是救过自己几次命的恩人,一时又有点犹豫。

将与孟晚楼见面以来的情形思量一番,又回想起他点穴时狠绝的样子,只觉孟晚楼身份诡异,行事大违常理,竟然不敢轻举妄动。

裴青伏在床榻间,听着枕边人舒缓绵长的呼吸声,想着想着也渐渐沉入梦乡。睡梦中有一只枯瘦的手抓住自己不放,干瘪的手掌上指节突出,五指若爪,不论他走到哪里都牢牢勾住自己,甩也甩不掉,掰也掰不开。心里惊悚,不由放声大哭起来。

“醒一醒,乖啊。”有人不住拍打他的后背和胳膊,语气宠溺,裴青睁开眼睛,见面前一张美得不像话的脸庞,满眼桃花,嘴角微翘。

天色犹暗,帐外只有烛光闪烁。

裴青双手撑在孟晚楼胸前,便要后退,孟晚楼一手握住他双腕,一手护在他背心,笑道:“你这惊了梦的样子真是好看,可怜可爱极了。”说着就去吻他面上的泪珠。裴青被他制住,不能挣扎,只得说:“你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要效仿这种登徒子的行径,不怕旁人耻笑吗?”孟晚楼笑眯眯地看着他:“为什么耻笑我,怜香惜玉也有人耻笑吗?”见裴青咬牙,不再撩他,只说:“你这样夜夜惊梦,休息不好,身体怎么能好起来。我点你的睡穴,明天早起虽会全身酸痛,却能保你一夜安稳,你且忍一忍。”也不待裴青答应,就点了他的穴道。见裴青一双泪眼渐渐合上,在他睫毛上亲了亲,道:“竟是个闹人的小妖精。”

裴青一觉醒来,床上却只有他一个人,放眼望去,见房中陈设布局雅致非常,烟色的床帷早已挂起,上面竟用金色的丝线绣着朵朵小花。软烟罗已是价值千金,似这般镶金嵌玉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裴青见床边的填漆戗金云龙纹双连环小几上放着一套叠好的衣物,自己动手穿戴起来。穿好鞋袜,下了床,绕过山水花卉嵌螺钿屏风,见外间十分宽敞。紫檀雕花大书柜有一人多高,密密麻麻摆着些书册,卷轶浩繁,旁边是一个八屉大书桌,两个雕螭纹圈椅,放着些文房四宝。窗户下一个镶竹黄画案,一些瓷碟。墙上挂着一具古琴。

裴青推开门,三月的暖风迎面扑来,带着清晨的露水和不知名的花香。自己俨然身处高楼之上,凭着栏杆见下面是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远处院落连着院落,飞檐叠着飞檐,重重叠叠,掩映在林木之间。外面并无一人把手,裴青漫步走下楼梯,见绿珠迎面走来,手里端着些饭菜,看见了他欢快地说:“公子醒了,用些饭菜吧。”又道:“绿珠服侍公子洗漱。”

裴青点点头,与她一同回了楼上。

绿珠拧了一把毛巾给他,裴青用了,丢回洗脸架上的铜盆里,自己动手浣洗。绿珠见了也不以为意,只静静立在一边。裴青见那洗脸架上安青玉龙首,下设雕花牙条,中间以绿松石、寿山石、玛瑙、金、银等镶嵌成山水人物图,通体嵌螺钿,略略皱眉。洗漱完毕,绿珠将他带到五屏龙凤纹镜台前,替他打开发结,问:“公子多大了?”裴青道:“十六”。绿珠将他的头发梳顺扎起来,用丝带束好。

裴青用了些饭菜,绿珠见他擦嘴,有些吃惊,道:“公子只用这些?”

裴青却不回答,只问:“你家主人可否交代与你,不许我离开这里?”

绿珠摇头道:“少主只说公子是他的好友,过来住几日,要是绿珠服侍不周惹恼公子不告而别,绿珠便自去刑堂领刑。”她说这话面上无甚表情,眼中却露出恐惧之色。

裴青暗暗叹口气,道:“你家主子常常对你这样说话吗?”

绿珠道:“不是。绿珠在这里六年了,第一次见少主领人过来住在自己的房中。想必您是少主极好的朋友。”

裴青心道这可大错特错了,在房中转了一圈,在墙上那具琴下停住,问:“这琴我可以看看吗?”

绿珠便过来与他取下来。裴青见那琴古旧朴实,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维护的极好,琴面上还留有操琴人抚摸的手泽,七弦上闪着奇异的光芒,仿佛有着生命一般。岳虽高而弦低,弦虽低而不拍面,按之若指下无弦,吟振之则有余韵。大喜道:“好琴。此琴何名?”

绿珠道:“此琴名清角。”

孟晚楼坐在彩绘描金扶手椅上,见下面跪着的流水,一身白衣如水,低着头,比往日更见清瘦,皱眉道:“我让你在堂中休息,你又闹腾什么?”

流水抬头,道:“前日行动,十三堂中为何只有属下的流水堂没有接到命令?”

孟晚楼柔声道:“你身子没有大好,我怎么能让你去出任务?我让其他堂主瞒你,自是不想你知道了又多想。”

流水面上渐渐流露出一种凄绝的神色,道:“前次任务,流水技不如人,功败垂成,还请少主责罚。”

孟晚楼叹口气说:“你不必自责,你遇上此人,当真运气不佳。便是我出马,也未必能瞒过他去。要是师兄在,倒是能挡他一挡。”他说到这,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弯,嘴角微翘,笑出声来。

流水面上更是惨白,袖中剑一动,就往脖子上抹去。

却听“叮”一声,长剑脱手,虎口震出一道血口。

孟晚楼冷声道:“你脾气好大,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流水慢慢抬头去看他,眼中微红,咬着牙不说话。他自四岁起练琴,十二年间,只练一曲,就是《流水》,自认已臻神曲之境,如今见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未免灰心丧气,生出轻生之念。

孟晚楼心中一软,将手臂一挥,人已入他的怀抱,以指托着他的下巴说:“你何必如此,你习琴十二年为的不就是求一知音吗?何必意气相争,落了下乘?琴道所谓妙指美声,巧以相尚,正该好好享受才是,有什么想不开的?”

流水被他抱在怀着,只低垂着睫毛,一言不发。

孟晚楼知道琴师一生所寄,便在七弦之上,求得便是那至高的境界。流水更与别个不同,自小全力以赴,只练一曲,睡梦中也能倒弹如流。被那面上平凡无奇的少年轻轻一听便识破,过去十二年的苦练全部付之流水,连活着都觉得无甚意思了。

孟晚楼道:“东西落在王演手中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稍稍做了手脚,已留了后手。你又替我将人引了来,自是大功一件,我正要赏你呢。”他佯装想了一会,伏到流水耳边低声说:“嗯,赏你什么呢,就赏流水今晚服侍我吧。”

流水脸上一下子红了,挣扎就要下来。孟晚楼笑吟吟地说:“我昔所宝真雷琴,弦丝轮玉徽黄金。昼横膝上夕抱寝,平生与我为知音。”流水听了孟晚楼的话,身上轻轻颤抖,却不再挣扎,柔顺地伏在他怀里。

再要调笑与他,外间却有人报掌门回来了。孟晚楼便在人腰上拧了一把,出去了。

只余流水在堂中,一时愣住,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孟晚楼匆匆入了一处小殿,见一中年人墨髯长须,面上有风霜之色,正负手立在殿中。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身就要行礼,被孟晚楼止住,抢声道:“师傅莫要如此,折杀晚楼了。”说着跪下来拜了拜。那人只受了他一拜,就要将他扶起,道:“少主请起,静修受不得如此大礼。”孟晚楼抬头道:“师傅替孩儿四处奔走,劳苦功高,怎么受不得?”说着将礼行完,吴静修只得苦笑着侧身受了。

二人在殿中坐了,吴静修问道:“少主从荆州来,见情况如何?”

孟晚楼苦笑道:“王演迂腐,未可与之谋,我已在他身边安下人手,举兵之时可伺机行事。”

吴静修摸了摸胡须道:“王演女儿在宫中为妃,自是不甘愿冒这风险。却不知淦京宫中已生大变。”

孟晚楼挑高眉毛问:“老皇帝死了?”

吴静修笑道:“晚楼猜到五分。皇帝月前染病,已停了早朝有半月之久。在京的王侯俱被管制,那人也在其中。”

孟晚楼低了头,细细思索,一时没想到什么,吴静修却开口问:“听说你从荆州带回来一个人?”

孟晚楼心中一惊,点点头,道:“是的。”

吴静修皱眉正要开口,孟晚楼抢着说道:“师傅,那人在淦京布局甚严,孩儿占不到半分便宜,他既送人南下,必是在荆蜀之地欲有所为……”

吴静修道:“所以你就抢先夺了人来?”

孟晚楼道:“师傅不知道,这人是裴煦的亲弟弟,淦京之局三年前便是由他入京而开启的,荆蜀之事想必他也在谋划中占有至关重要的地位,因此孩儿想不若先将此人掌握,也能掣肘于他。”

吴静修想了想道:“我却担心你为人所制。也不知这是不是那人的圈套。听说你将此人放在房中……”

孟晚楼脸色微红,道:“孩儿只想就近看管,并无他意。”他这样说时未免有些心虚。

吴静修看了他一眼,也不点破,点点头道:“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做事要有分寸,万不可像你父皇那样,落得众叛亲离,亡国灭族的下场。”

孟晚楼听他提起父皇脸上一片肃穆之像,恭敬地回道:“孩儿晓得。”

第二十二章

裴青在那院中住了几日,并不见孟晚楼人影。他也不急,也从来没有提过要出去走走,每日里只在房中捡些书来看,偶尔写写东西。这日午间吩咐绿珠搬出一把竹丝躺椅,放在廊上,倚在上面看书。

他手里拿着一卷介绍各地风光的小品文,看得津津有味。每隔几处那书上就出现几段点评,笔法俊秀,墨迹暗淡,显是有些年月了。有些风景名胜之地旁边批写着“已到”,有的批“不过了了”,遇到极称批注人心意的便批“好”。翻过一页,见一处介绍蜀地风光的书页上密密写着一首小诗:“高阁连城十二栏,西风领客共跻攀。半帘烟雨长江外,千里湖山咫尺间。雁带秋声归别浦,莺分春色过巴山。当年蛱蝶知谁画,一梦庄周去不还。”

裴青看了,皱眉思索一会,这诗里却是有些缠绵之意,不知是谁在思念着谁。

再翻一页,却见一首词:“华鬓春风,长歌罢、伤今感昨。春正好、瑶墀已叹,侍臣冥寞。牙帐尘昏余剑戟,翠帷月冷虚弦索。记往岁、龙坂误曾登,今飘泊。

贤人命,从来薄。流水意,知谁托。绕南枝身似,未眠飞鹊。射虎山边寻旧迹,骑鲸海上追前约。便江湖、与世永相忘,还堪乐。”

想是那人知道思念无用,只好慧剑斩情丝了。

裴青又将那一诗一词细细看了一遍,只觉虽然诉的是钟情之意,一字一句里都只见一股浩然磊落之气,并无一丝一毫的小儿女情状。“牙帐尘昏余剑戟,翠帷月冷虚弦索”、“射虎山边寻旧迹,骑鲸海上追前约”,想这两人曾经过得倒是夫唱妇随、并驾齐驱、指点江山、横槊赋诗的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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