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目不斜视:“他为何留在这里,您现在还不知道吗?”
烈帝陡然明白,心痛如刀搅。过了好一会才笑道:“朕明白了,毒引必在小七身上。那夜你是故意让他在那里引诱于我。”
裴煦听他提到裴青,眼瞳微微收缩。
烈帝将他一举一动,面上每一个表情都看在眼里,道:“第二件,你如何说服谢枫和朕的禁卫军统领的?”
裴煦答道:“我替谢枫找到了他女儿谢钰的下落。”
烈帝点头:“好,这也是朕当年造的孽,朕认了。”
“禁卫军中有太子的人,自是托付与太子。”
烈帝继续点头:“好,好,连儿子都帮外人来害老子。”
“当年您用白绫勒死太子生母庄静皇后,赐死皇后一门上下三百余口,那一夜,我和太子就在皇后宫中,躲在床底下。”裴煦定定看着烈帝:“那一日后,太子对我说,他再不愿待在这大明宫里。”
烈帝口中吐出一口血水,以手拭去,缓缓开口道:“好,第三件,裴青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不是那一夜,他又怎么会心生不忍,又怎么会一步慢,步步慢?这个人有着这样至关重要的作用,该有个更加至关重要的身份吧。
裴煦看着他,眼中渐渐浮现异样的光华,沉声道:“您早就该猜到了。他有着这世间无与伦比的尊贵血统和身份,应该在那最高的宝座上俯视这片江山,是您盗窃了本应该属于他的无上地位。”
烈帝面皮抽搐,似是极不相信他耳朵所听到的,厉声道:“他和他母亲一点也不相像!”
“如果不是这样,侄儿又怎么能瞒过您的目光,将他送入宫中呢?您一开始因着他的长相便生出了轻视他的心,您难道不知道一个人生的漂不漂亮并不打紧,最重要的却是要有一颗漂亮的心吗。”
烈帝看着他,浑身气血上涌,胸口疼痛难当,好像有千百根针在扎着那里。脸色青灰,一瞬间好像老了几十岁,他捂着胸口说:“对,你说得很对,他和他母亲一样,都是这天下最好的人。只是,这样好的人,你也忍心送进宫里来给朕糟蹋。”
裴青面上湫然变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烈帝喘着气继续说:“他人品俊秀,生就温柔坚毅的性格,却有你这样的哥哥,不知道心里作何感想?也罢,我们姓裴的,绝不会,将江山而快私愤,操矛戈于同室。你去宣外殿的臣工进来,朕造的孽朕自己还。”看着那倔强的青年起身出去,烈帝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知道自此在这青年心中已经种下了一根刺。
血水自鼻中缓缓流下,他看着满殿的臣子,以手掩面,那衣袖上烫金的龙纹遮盖了他面上纵横的血水,用着还算沉稳的语调说那在心中不知温习了多少遍的话:“……太子裴潜胸次浅隘,私聚党羽,专擅威权,摧折言官,废为寿王……皇二子裴衡封英王……简郡王裴煦天性仁孝宽裕,睿质夙成,诏于柩前即皇帝位……朕死后与庄静皇后合葬……”
殿上的群臣个个拉长了耳朵,生怕听错了一个字。
目光转瞬移到第二排第二个人身上,嘴角抖动,道:“观文殿大学士、参知政事傅言卿才情出众,为朕股肱,深得朕心,封一等侯,大丧之日赐殉皇陵,长伴朕身侧。”
紫宸殿里回音袅袅。
那地上的人猛地抬起凝霜胜雪的面庞,直直地看着宝座上的皇帝,脸上慢慢露出艳如桃李的笑容,张嘴无声地吐出了三个字,然后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子行礼,用那把销金断玉的好嗓子朗声说道:“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烈帝听见他对他说:“我陪你。”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原来命定的那个人早就陪伴在身侧……
第二十五章
烈帝放下手臂,双目圆睁,眼中流下血水,脸上犹留有惊骇的表情。
裴煦顺着他目光转身看去,紫宸殿前,众人身后,立着一个人,衣带当风,身线俊秀,一双水眸直勾勾地看着裴煦。殿外没有热度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身上,容颜如雪,他嘴角微翘,轻声道:“哥哥,你好狠……”话未说完,一口血水喷出来,裴煦只觉眼前一片鲜红。
“阿柳——”
长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
举目四顾,烟波殿里空无一人,帷幕重重,烟气淡淡。
远远传来庄严的钟声,一下又一下,一共一百零八下。
唐豫背着药箱与孟晚楼一起走进院子,听见悠扬的琴声,一声又一声,虽是信手弹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却宛然一股悲伤抑郁的情绪直击人心。
唐豫皱了皱眉,对身边的孟晚楼说:“若要活命,日后不可再抚琴动操。”
孟晚楼连连点头。
入了堂中,见裴青在琴桌前,看见了他们起身相迎。唐豫见了他风度气魄,不由在心里暗暗赞叹,好个妙人。
裴青也不多说,伸出一段白如脂玉的皓腕,道:“有劳了。”
唐豫将手搭在他腕上诊脉,良久,又从药箱中取出了一个中空的银针,在他手上取了点血收了,才开了药方。
孟晚楼接了药方,见雪参、玉蟾之类的也罢,竟还有大还丹,白日散这样的唐门秘药,心下了然,这才明白了唐豫说他做不了主,要他去求他父亲的原因。这药方中的任何一味药都价值连城,算是解毒、疗伤的灵药了。裴青现在竟要将这许多的药混在一起吃,不禁又为他有些担心。
唐豫似是明白他所想,道:“他这毒由来已久,如今拔除却要一股作气,药不下得猛些,那毒占了上风,再没得治了。”
裴青一脸木然,仿佛这二人谈论得不是自己的事。
孟晚楼送唐豫出门,回来时见裴青又坐回了琴桌边,面前放着自己的那把清角琴。
孟晚楼挨在裴青身边坐了,温言道:“裴青精擅音律,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裴青看了他一眼,道:“我娘亲教我的。”他顿了顿又说:“她弹得一手好琴,我不过学了她十之一二而已。”
孟晚楼搂了他腰身,问:“裴青的娘亲是怎样的人?”
裴青似是没察觉出他的所为,看着那柄琴,絮絮道:“她生性温婉,待我极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主意又多,却是有些惊世骇俗的见解。我那时不知,现在才知道她眼中为何常有寂寞的神色。七条弦上五音寒,此乐求知自古难。”
孟晚楼听了,不知触动了他哪根心弦,眼中竟也有些凄凄:“真想见见你娘亲。”
裴青便笑道:“我娘亲在我八岁时就过世了。她出身青楼,你这样的身份想必不会愿意结识她。”他说这话时面上却是一片月明风清,心中也必是一片豁达。
孟晚楼柔声道:“裴青以为我是那样的俗人吗?”以手拂弦道:“裴青人品贵重,世间少有,见裴青样子就知令堂必是不凡。清角琴是当年师傅赠我,如今就用此琴为令堂演奏一曲《高山流水》,不知可否?”
裴青点点头。
孟晚楼奏曲,手法不如韩清商精准,却胜在饱含感情,变化多端,幽情远兴,意韵萧然,得于声外,此韩清商所不及也。
一曲终了,孟晚楼见裴青微怔,笑道:“裴青爱听,我日日都奏与你听。”这话里却有些别的意思在里面了。
裴青只当不知,问:“你何时知道我中毒?”
孟晚楼道:“三四年前在许州江上一面,听你弹奏《聂政》一曲。是否每到‘沉思’、‘峻迹’几段,便节奏支离,不能一气呵成,混而为一?”
裴青心中已有几分明了,点头道:“我原以为是自己功力未到之故。”
孟晚楼执起他的手,见他手指纤细,骨节圆润,细细摩挲他的手指,柔声道:“你于音律上天赋极高,当世已无人能及。想来你自己也明白,弹琴要调气炼骨。不仅于指上求之,更要有周身之全力,才能触指皆成金石声。琴律所谓清、和二字,讲求句调分明,气脉相连,清而不枯,和而有节。”
见裴青眼中失望之色渐浓,仍是狠心说道:“你幼时中毒,经脉已毁,气脉不通,由心至指,在琴技上已再难精进。如今不仅难入高手之流,日后为了活命,更是不可再援琴奏曲,以防感怀入耳,得手应心,郁结于内,以至毒入心脉。”
裴青垂下眼睫,心中凄惶。他幼时因着他娘亲的关系,颇爱音律,欲在琴道上有所成就。只是他母亲早逝,不过教了他些皮毛,后来所幸遇着赵琰,传了他不少技法。他常觉声音之道,感人至微,以性情会之,自得奇趣,便在此上耗费了不少心血。如今却有人对他说他平生所寄,不过是镜花水月,而人生唯一的乐事,却是危害他性命的祸事,便生出了生无可恋的心思。
孟晚楼知他心中所想,用力握紧他的手指道:“裴青不必遗憾,所谓善奕不如善观,欲得此间真趣,也不是非得亲自操琴不可。裴青不知道‘曲有误,裴郎顾’,天下琴师不知多少欲引以为知音。钟期不可遇,谁辩曲中心?裴青为天下善琴之人更该好好保重自己才对。”
裴青听了他的话,抬头看了看他。这人三番五次救他,如今如此软语相慰,求得又到底是什么?他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心中三分感激三分疑惑三分畏惧,感激的是孟晚楼救命之恩,疑的是他居心何在,畏的却是现在与他纠葛不清,日后恐怕再难解脱。
正说着,绿珠端了药进来,孟晚楼接了,看着那黑黑一碗腥稠的药汤,说道:“唐大哥配的方子,用药甚猛,你可受得住?”
裴青笑了笑,知道这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只摇摇头,道:“生死有命,我并无执念。”想了想又道:“若是我死了,你的救命之恩我来世再报吧。”
他年纪轻轻却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死啊活啊的话,换作是旁人早就要发笑了,孟晚楼听了胸中却生出一种酸楚之感。握了他的手道:“裴青胡说什么,喝了这药,我与你运功逼毒。日后有的是你报恩的机会。”
见裴青乖乖喝了药,就扶他到床上去盘膝而坐,自他后背神堂、心俞等穴输真气入他体内,绕任、督二脉行走。裴青觉得那股真气过处,无不疼痛难忍,全身上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孟晚楼手下不停,盏茶功夫,二人头顶都冒出热气,满身大汗,裴青已疼得晕了过去。再过一会,孟晚楼自他体内收束真气,裴青身子抖了抖,吐出一口血水来,血色泛紫。
孟晚楼将他转过身来抱在怀里,吩咐外面的绿珠换下床被,亲手替裴青整理干净,又喂他吞下汤药。裴青迷迷糊糊,不省人事,任他施为,容颜雪白,只唇上一抹鲜艳如血。孟晚楼放他到床上,感觉体内真气有些紊乱,便想另寻个地方调理一下。他此番耗费内力巨大,想到自今以后日日需得如此,也有些犯愁。
裴青忽然呻吟了一声。孟晚楼低头看他唇上颜色越发鲜红欲滴,面颊上却殊无血色,以手探额,滚烫无比,心里一惊。再握他手腕,只觉他脉搏跳动异常,呼吸急促,孟晚楼凝神细想一会,已经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唐豫所开的药方中有一味龙舌草,本是排毒的良药,却是有些催情的副作用。刚才他以真气逼毒,也催动了药性发作,现下毒虽逼了些,龙舌草却也混入全身的血液中去了。
孟晚楼笑了笑,倒是有些意外之喜。将裴青抱起来,除去他身上的衣衫,在他身上细细抚摸撩拨。裴青被他弄得醒了过来,睁开一双被汗水沾湿的眸子望着他。孟晚楼看着他款语道:“药气需得发散出来,你且忍一忍。”
裴青虽吐了毒血,方才那股疼痛却并未完全消去,孟晚楼的真气仍有少许在他体内激荡,一下一下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一波一波全是锥心刺骨的疼。他眼睛失了焦距,也不知孟晚楼要干什么,更是无力阻挡,连话也说不出来。
如此美色当头,任是圣人也难耐寂寞,何况是孟晚楼这样早就存了这份心思的人。当下不住吻他的耳垂、脖颈,一只手轻轻去揉捏裴青胸前的红樱。见裴青身子抖动起来,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连忙指上用力,将少许真气注入他体内压制于他。裴青身体比脑子反应要快,好像记忆起了什么,开始拼死抵抗。孟晚楼柔声道:“你不要怕,我尽量不会弄疼你的。”
裴青眼角渗出泪水来,嘴唇哆嗦了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孟晚楼却一口咬在他唇上,细细舔咬,一只手已移到他下身去抚弄。他手段高超,不多时便听见裴青喉间溢出宛如猫咪一样的细小呻吟,立刻加快手下的频率,见裴青眼睛紧闭,浑身剧颤,在他手中释放了出来。
孟晚楼轻笑一声,就着手上少年稀薄的初精探入他身后。裴青眼睛猛然睁开,渐渐清明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却也不知道有没有分辨出孟晚楼。孟晚楼就一边吻他的面颊一边低声说:“阿柳,这样不够的,与我是不够的。”
裴青眼睛迷茫一片,只听见他换自己阿柳,便停了手上的挣扎,身子也放松下来。
孟晚楼大喜,手指已探入他体内慢慢推进探索,只觉内里滚烫紧致,不由呻吟一声,另一只手在他身上不停撩拨。见裴青渐渐沉迷,便一边吻着他的嘴唇一边缓缓进入他。
裴青疼得仿佛失了心智般竟然抱住了孟晚楼。
孟晚楼不住地唤他“阿柳”,裴青极为乖顺地任他施为,断断续续地呻吟,引得孟晚楼情欲大涨,再顾不得什么,在他身上猛烈撞击起来。
孟晚楼早上起来的时候动静大了些,裴青揉揉眼睛,竟然也醒了。孟晚楼瞧他孩子气的动作,心下喜欢,吻了吻他道:“还早,你再睡会。”裴青拉着他手不放,睁着一双睡眼,迷迷糊糊地说道:“哥哥,不要走。”
第二十六章
“哥哥,不要走。”
孟晚楼听了脸上勃然变色,一只手已经扼住裴青的喉头,怒道:“你说什么?昨夜把我当成谁了?”
裴青被他弄醒,睁着眼睛看他,渐渐明白过来,眼中便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孟晚楼平生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只恨不得把他掐死,又见他脸上殊无血色,想起昨夜逼毒时他明明疼彻心扉却咬着牙哼都不哼一声的摸样,心中一疼,放开扼住他脖颈的手,道:“你且休息,身上经脉若是不好,就让绿珠唤我来。”
裴青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湛湛地看着他。
孟晚楼喟叹一声,拂袖而去。
裴青见他离开,眼中神色渐渐暗淡,全身经脉俱是疼痛不已,那疼痛中却又夹杂着别种滋味,让他面红耳赤,又羞又怒,不多会又昏迷了过去。
睡梦中依然被灌下一碗又一碗的汤药,他咬紧牙关抵死不喝,那人就捏着他两颊以口渡药。又除去他的衣衫,将真气注入他体内,在他挣扎时点住他的穴道,在他情动时细细抚慰他,与他交欢。那人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在他耳边轻轻呼唤他:“青儿,青儿”。
这日孟晚楼与吴静修在堂中议事,有下人来禀,道闽南铁琴派赵琰求见掌门和孟公子。
孟晚楼听了“咦”了一声。
吴静修也奇道:“我派和铁琴派素无往来,此人却是为何事而来?”孟晚楼转念一想,对吴静修笑道:“师傅不知,此人在好几年前就入了裴煦幕府,好好一身本事,却去做了裴贼的走狗。孤身前来,必有所谋。”说着就去拿赵琰的拜帖,却见拜帖后面掉出一张折痕深刻的纸来,问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