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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记 上——by雨中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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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煦心中不忍,拉了阿柳的小手,道:“你回去住住也好。现下府中也不甚安全,等我手中事毕自然是要整顿一番,到时再接你回来住。你这些日子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我得了空,就去山庄看你。”

刚送走阿柳,就报有客来访。裴煦自书房往前厅,在回廊上停下。远远看见厅里一人,一身灰衫,气度不凡,心中大喜。来人早以拜倒:“参见简郡王。”晋王死后,裴煦已封了简郡王。裴煦连忙扶起他,大笑道:“一别经年,子明可好?可曾想过我?我可是每逢清风朗月,就不免思念子明啊。”赵琰抬起头,也笑道:“每被郡王想念,必是又有事要我操心,琰宁愿不被郡王惦记。”二人相视,均抚掌大笑。

此人正是裴煦幕下心腹赵琰赵子明。几年前二人于江湖中结识,倾盖如故,相见恨晚,赵琰便入了裴煦幕府。一年前赵琰去蜀中经营,今日回转必是有大事相商。当下两人也不再寒暄直接转入书房商议正事。

等到裴煦忙完了手里的事,已经是烟花三月,京中又有旨意传到。

将手中的黄帛放下,赵琰转向裴煦道:“太后宫中寂寞想念小辈,招亲王子弟入宫相陪,府中小爷幼学之年,正是大好人选。”裴煦咬牙道:“必是那一位的意思。”“是谁的意思不重要,正好可以安抚皇上猜忌之心,可得喘息之机。”赵琰目不转睛地看着裴煦。裴煦却有犹豫之色。赵琰大奇,如此表忠心的好机会,有何可犹豫的。将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想了想,暗中猜测其中窍门便在裴煦的那位幼弟身上,因笑道:“说来也是,我来了两月余,竟没向小爷请过安,玄度可愿为我介绍。”私下里,二人便以表字相称。

裴煦这才想起阿柳走了快有三个月,自己说得好听,竟未曾去山庄中看过他。

第三章

这日风和日丽,裴煦便和赵琰骑马去了城外山庄。

山庄在晋陵城外的阳湖边,依山傍水,风景极佳。裴煦和赵琰一路行来见游人如织,道边垂柳依依,杨花点点,极是可爱。赵琰便吟了一句:“平生不识晋城柳,便到江南也惘然。”裴煦知道这其中的典故,默然不语。

江南本多柳,只这晋城之柳又与别处不同。晋王爷生前爱柳,十几年来在晋陵城内外遍植柳树,故这晋城也有“柳城”的别称。已故大儒王荣昔年来晋城,看到阳湖边的柳树便有此诗句,流传开来,晋陵城就和这柳树一起天下闻名。

不久就看见一座大宅,粉墙青瓦,外面隐隐可见层楼叠院、高脊飞檐。门口两只大灯笼,上有一匾,四个隶书大字“回柳山庄”,正是晋王的手书。赵琰上前敲了门。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开了门,问道:“阁下找谁?”赵琰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裴煦,心想你连你家老爷都不认识吗。正要开口,已听见另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逝川你要死了,这是郡王爷。”旁边跳出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竟长着一模一样的脸。“那流光你还堵在这干嘛,还不让开。”双生子一边斗嘴一边把裴煦二人请进宅中。

裴赵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又觉这两个少年胆色不凡,对这山庄主人更感兴趣。赵琰看宅中有一湖,湖边柳树成行,便问道:“此湖何名?”逝川较为稳重,恭敬答道:“名为小镜湖,引的是阳湖水。”赵琰啧啧称奇,回头看了看裴煦。裴煦知他老毛病又犯了,无奈说:“你自去看风景吧。”赵琰大喜,施施然往那湖边去了。

裴煦问逝川:“你家小爷呢,带我去见他。”逝川答:“公子尚在睡觉。”裴煦看天色已是巳时中,不由皱眉。逝川看他脸色不好,连忙噤声,不敢再说话,只领着裴煦穿堂过院。裴煦走过四五进院落,见皆雕梁画栋,小巧别致,大多有柳树点缀映衬前后,虽不如王府轩峻壮丽,却自有一番风味,其用度摆设更不是凡品。

逝川带他来到一个小院中,正遇上一个婢女端了饭菜出来。那婢女大约十八九岁,容色秀丽,看见逝川眼色,又看见裴煦,略呆了呆,马上醒悟过来,跪下来:“停云不知郡王驾到……”裴煦看她手中的饭菜未动,便问:“阿柳还未起床?”婢女揣摩裴煦的脸色,答道:“小公子昨夜惊了梦,卯时才睡下的,这会还未起。”裴煦绕过他,自进了屋去,屋外两人忙跟了进来。

屋内陈设简单。一座黄花梨大书柜,放着些书籍和碑帖卷轴。挨着窗口放着四面平螭纹画桌,青瓷笔洗,笔架上各式毛笔琳琅满目。画桌上尚有一幅未及上色的工笔花鸟画,线条流畅,雀鸟身上的羽毛似乎根根清晰可见。一座软螺钿镶嵌园林仕女图六曲屏风挡住后面。裴煦转过去,里面便是一张雕花大床,外面的幔帐已经挂起,只垂着薄薄的一层烟色细纱。裴煦走到床前,头痛不已。这蜀地进贡的软烟罗,一年不过一百匹,皇室中人寻一匹做衣裳尚不可得,这里却拿来当蚊帐使,真正暴殄天物。

停云挂起纱帐,裴煦看见躺在锦被中的阿柳,脸颊似比三个月前瘦了一圈,露在外面的手臂细瘦得如竹竿,点缀着几个红色斑点。看裴煦俯身,停云忙轻声说:“近几日夜暖,蚊虫活跃,小公子招蚊子,连着几夜没有睡好,昨夜又惊了梦。”

说话间阿柳已经醒了,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傻傻的样子,待凝神看清裴煦,又呆了。裴煦又怜又爱,本来的气也就消了,笑道:“小懒虫,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来。”“哥哥,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快起来。”裴煦拍了他小手一下,让开由小婢替他更衣,绕过屏风,在画桌前的黄花梨雕螭纹圈椅上坐下。

裴煦自此知道幼弟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他心里酸楚,隐隐作疼。然为人终是磊落,孜孜以求的父亲的疼爱虽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也不以为恨。何况晋王夫妇已死,前事可忘。弟弟亦失双亲,无辜可怜,如今二人可说相依为命,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照拂与他?

只听见屏风后面悉悉索索的穿衣声,阿柳叫道:“哥哥。”“什么事?”“没事,我怕哥哥走了。”裴煦心中难过渐消,道:“我不走,你先穿好衣服。”俄顷,又听见里面洗漱的声音。裴煦踱至书柜前,翻了翻,只见几本幼儿识字开蒙的书籍,余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天文地理农学医学志怪传奇,无所不有,还有一些字帖画册。

“哥哥,”阿柳洗漱好,来到面前。裴煦看他脱下冬天的夹衣,只着单衣,越发羸弱,不胜罗绮。裴煦问道:“你都读过些什么书,父王可曾请夫子教你?”阿柳低头不语。裴煦郁闷,心想父王糊涂,疼爱幼弟,起居豪奢,衣物舒适,竟然不教之以义方,日后如何立足于世。阿柳见裴煦脸色不豫,连忙说:“爹爹以身教儿。”裴煦听了,心里一酸,觉得不通经书礼仪又如何,血浓于水,小孩子一样懂得为亲者讳。

裴煦细看那花鸟工笔画上的题款,笔迹虽稚嫩,却已见风骨,便问:“谁教你习字?”“我娘亲。”阿柳细声说。“那书柜里的书你可都看过,都明白?”“都看过了,有些不甚明白。”裴煦顿了顿,终于问出心中疑问:“为何不见经书史籍?”阿柳看着兄长,踌躇了一会,才道:“我娘说读书不该埋头于义理辞章,应博闻广识。”他娘的原话是那些书都是狗屁,不足以读。只是这话不好在裴煦面前说。

裴煦怎会没听出这话里的意味,不由以手抚额,寻思难道这正是父亲没有请夫子的原因。裴煦便拉了阿柳,正色道:“这样是不行的。我若请夫子来教你诗书礼仪,你可愿意学?”阿柳恭敬地答:“全凭哥哥做主。”

两人出了院落,裴煦想起赵琰,要带阿柳去见,问了逝川才知道赵琰在前厅休息。

赵琰正在埋头喝茶,看见裴煦,笑道:“府上的待客之道真是别致,竟给人喝散茶。”裴煦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茶盅,果见清澈的茶水里衬着好些碧绿的龙井茶叶。赵琰接着说:“我刚刚问过落月,山庄里都喝这茶。我喝了觉得味道着实不错,你要不要尝尝?”赵琰身后的一个婢女提着茶壶,走上前来就要斟茶。裴煦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把身后的阿柳拉到前面来。

赵琰吃惊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身形尚小,弱不胜衣,白净的脸上眉目如画,瞳仁黑亮能映出人影,似婉柔如水,又有倔强之色。“阿柳,这位是赵琰赵大哥。子明,阿柳是我弟弟,单字一个青。”裴煦为二人介绍。“赵大哥好。”阿柳上前行礼,好奇地打量他。赵琰连忙扶住阿柳,哈哈大笑:“玄度好福气,令弟风姿秀整,一身贵气。得弟如此,羡煞赵琰啦。”

阿柳第一次被外人拉住有些害羞,可是一见面就被赵琰爽朗的性格吸引,忍不住好奇想与他亲近。裴煦含笑看着,又引阿柳与赵琰说了许多话。时已过午,三人简单用了些饭菜。食毕,阿柳领着两人在山庄里散步。

三人顺着小镜湖慢慢闲逛。湖堤卧波,拱桥横跨,对岸一株粗大的观音柳边有一小阁,雅致精巧,上书匾额“渡月堂”。阁内正中摆着一个紫檀八屉书桌,阁壁上挂着的都是历代书法大家名作,正、草、隶、篆诸体俱备,有些连裴、赵二人都不曾闻见,可叹观止。赵琰眼中光芒大盛,一副恨不得把这些字从纸上挖下来吃进肚里的表情。裴煦看桌上只有笔筒并一个龙泉青瓷小罐,走上前细细打量。笔筒里众多毛笔,有些只有竹管却没有笔锋,形状奇怪,因问道:“这是何物?”阿柳过来看了,说:“这是我娘使的炭笔。”说着眼神渐渐黯淡,只是细细抚摸笔管,那竹节上仿佛还留有母亲的手泽。

裴煦怕他伤心,忙给赵琰使眼色,赵琰就凑过来问这笔如何使法。阿柳拿在手里示范给裴煦和赵琰看,如何如何使用,说了一番。二人感叹确实是奇思妙想。赵琰看了看桌子,又问:“如何只有砚滴,却没有砚台?”阿柳愣了一下,大笑不停。他眉目分明,笑起来使人如沐春风,年纪幼小,又好像细柳拂过人面。“这不是砚滴,是墨汁瓶,装的是现成的墨汁。”说着打开给二人看,二人闻见一股墨香,又果见瓶里残留的墨痕。裴煦和赵琰第一次看见有人不在砚台里磨墨,却把现成的墨汁盛在瓷罐里用,都觉得难以理解。赵琰又好奇墨汁如何做。阿柳说:“用烟子合蛋清做墨汁,可以在墨汁中加薄荷、樟脑、冰片等香料少许,免去墨汁的腥臭味。有时为免麻烦,我娘也直接就把用剩的碎墨放入小罐内,加一些清水,搅拌成墨汁,写字不洇即可用。”

赵琰连连点头,直呼“聪明”。裴煦另有一番心思,兀自发愁。

第四章

裴煦本想看了阿柳就和赵琰回府去,还有一堆的事情需要商量,谁料赵琰却死活赖着不肯走了,为的是渡月堂里的两本琴谱。

那小阁里多的是碑帖画卷,琴谱极少,只三四本,其中却有失传已久的《梅庵琴谱》和《神奇秘谱》。《梅庵琴谱》是一代国手王骞所搜集的古琴曲谱,因他别号梅庵先生,所以得名。曾有诗云:“琴里若能知王骞,诗中定合爱谢玄。”这王骞、谢玄都是前代人,均已去世二十多年。谢玄便是以一手山水诗名满天下的谢大,那谢家累世书香,世代居于建康城里乌衣巷中。王骞却是伶人,然弹得一手好琴,出神入化,时人评价只有谢玄的山水诗可配得上琴中的意境,故将“王谢”并举,成为“知音”的代名词。王骞搜集整理了许多古谱,一些残缺不全的琴谱经他修补而保存,自创宫声十小调等众多琴曲,闻名海内外。只是他一生命运坎坷,死时不过二十多岁,焚尽琴谱,遂成绝响。渡月堂里收藏的这本琴谱显是王骞死前赠好友的抄本,那封面上有王骞的手书,自称“梅庵”,还有“庭兰惠存”的字样,与他似是极亲密的好友。《神奇秘谱》是上古琴谱,闻名已久,却从没有人见过。这本虽无法鉴定真伪,里面却有许多市面上从未流传的古曲,也够时人琢磨一阵了。

不必提那满柜的诗画,只这渡月堂里的两本琴谱就是无价之宝了。

赵琰流着口水,要借来看。阿柳为难,心知是亡母心爱之物,便要赵琰答应不可带出山庄。于是赵琰便在山庄住下来,裴煦也少不得陪住一二日。

闹了一天,阿柳似是极累,晚饭后就不住打呵欠。裴煦送他回去休息,想了想,转身就往赵琰住的地方去了。初春的夜晚,晚风还带着丝丝凉意,杨花纷纷扬扬。树林阴翳,中有好鸟相鸣,嘤嘤成趣,正是游人去而禽鸟乐也。一弯新月静静挂在空中,皎洁如玉。

赵琰就着烛火翻着手中的《梅庵琴谱》。谱中所收之曲如《招隐》、《秋月照茅庭》、《山中思友人》等意韵雅致、简淡玄远,正是王骞为世称道的名作。有些曲段和世面上流传的不同,不知是否以讹传讹。后期却风格大变,颇离雅操而更好乱声。《霓裳羽衣曲》和《聂政刺韩王曲》、《乌夜啼》等早成绝响,赵琰也是第一次看到。只觉纷批灿烂,戈矛纵横,疾打之声,齐于破竹,缓挑之韵,穆若生风,声正历而遽止,响已绝而意独存。好像一树梅花,经过了一年的风刀霜剑,甚至忍住严寒,只为了那一刻的热烈绽放。想到与王骞并称的谢玄晚年也曾弃山水而逐富贵,钟爱工笔花鸟,大红大绿,色彩艳丽,只觉得二人当真是绝配,一个是“至乱声而愈觉痛快”,一个却是“绚烂之极而归于平淡”。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就是有礼的敲门声,赵琰不用猜也知是谁。开了门果是裴煦。让进了门,裴煦也不寒暄,盯着他手中的琴谱就入正题:“要打扰子明的雅兴了,我有一事相求。”赵琰笑道:“玄度好小气,不过看了你家的两本琴谱就指使人办起事来了。”

裴煦却正色道:“我知你饱读诗书,胸中丘壑非常人能比,你可愿收阿柳为徒?他如今才开始学是晚了点,不过为他今后着想,还是该正正经经地读些书好。我看他资质尚可,应该还赶得上来。”

赵琰听了,顷刻间脸上挂了一层淡淡的薄霜,冷冷道:“我不过多读了些闲书,哪里有资格为人师。我瞧着阿柳极好,干什么要去读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裴煦被他一呛,脸上尴尬,知他看起来豪爽,性子最是古怪,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琰却寻思,晋王爷的这位侍妾,阿柳的生母,传闻出身青楼,色艺双绝,得王爷宠爱,王妃妒忌,如今看来恐怕一点不靠谱。平常人如何有这“炭笔”、“墨汁”的想法,又怎会轻易收集到这一屋子的书画琴谱,个个价值连城。晋王爷是个武人,不爱诗画,而这山庄里的诗画琴谱古籍不花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如何集全。赵琰转头再看裴煦,心想皇帝让你送庶弟入京为质,你竟百般不愿,可是你与你弟弟也不过刚刚相认,哪里来得如此深厚感情,不惜触怒龙颜。阿柳天性虽好却遍身古怪,你偏要拉我趟这趟浑水,难道我遇上了你还不够倒霉的吗……

裴煦咳了一声,看着赵琰,语气诚恳地说:“子明,不瞒你说,我已决定不送阿柳入京。他年纪尚幼,体质羸弱,我怎么忍心送他到那虎狼之地。京中如果再有旨意,就说阿柳要同我一起守孝三年,先拖着再说。我想子明也是喜爱阿柳天质自然,只是他不幸生为我弟弟,如果不知一点诗书礼乐、世道人心,又如何自立于世,如何保其天真,成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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