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太后保养的很好，丝毫没有中年妇女的发福迹象，皮肤虽然不再紧致光滑，但皱纹却也少见。加之穿着合宜，打扮入时。看上去便足足比实际年龄减去十几二十岁。
范晓晨甚至想，若是自己到了那个年纪也能如此模样，那也该十分满足了。
可是......令范晓晨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自己期望中的这个形象此刻却正对着展鹏辉-破口大骂。
"你什么时候又跟他联系上的？你怎么就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呢？"
"你还嫌他当年害得你不够？这次又要做什么？我可没有那么多钱给他！"
"你马上给我搬回来，不要再跟他见面，不然我决不姑息！"
展鹏辉不动声色，抬头看着范晓晨，"去倒杯水来。"
"哦，"范晓晨回过神来赶紧走到厨房倒了杯水递到太后面前，"阿姨......"
"妈，您先喝点水。"展鹏辉不想跟她争执，也没有希望说能得到她的谅解或者支持，他只希望自己不要因为某些无可奈何，而放弃自己最后的机会。
这一次，他想争取。
太后扫了他们一眼，从范晓晨手里接过水喝了一口。
"我也不想跟你废话，你今天就给我回来住！"
"妈，"展鹏辉缓和着态度，柔声道："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你愿意就住这里，房间也有。要是您嫌条件不好，我送你去住酒店。"
"我就住这，"太后口气生硬，"你也必须住这！"
展鹏辉垂下视线，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妈......如果你非要现在谈这个问题，"他顿了顿，接着说："那我很抱歉......"
"你什么意思？"太后的声音立即尖锐起来，"你给我说清楚了！"
"妈，"展鹏辉试着和颜悦色，"我已经浪费了那么多年，我不想再错过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太后愣住了，展鹏辉从来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跟自己正面交锋，这么多年，两人都小心得绕开这个问题，从来不曾提及，可是哪里知道，他都回来这么久了，怎么那个人忽然又出现了？
"小辉啊，"太后呢喃着，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我们不过彼此爱慕，又有什么不对？"
"你们......"太后瞪大眼睛，直愣愣看着展鹏辉，"你们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
展鹏辉望着太后颤了颤唇，"难道爱一个人就是无耻了？"
"你们这样算什么爱？"太后严厉的说，"不顾世俗的伦理道德，不顾父母亲人的感受，不顾自己的前途未来......这样就是爱？那我还真的不理解了......"
展鹏辉垂下视线，神情麻木着没有丝毫变化，范晓晨看着他们的样子不禁担忧，"阿姨......有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你看他这个样子，我怎么跟他好好说？要么态度强硬，要么半死不活，本以为生了个儿子后半生就有指望了，却没想到弄出个讨债的！早知道当年不如别生他！"
"阿姨！"范晓晨赶紧打断，但该说的不该说的，太后都已经说完。展鹏辉抬起视线，"您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我自以为是？"太后冷笑，"我哪里自以为是了？我把你养这么大，说你几句还不行了？你还做这么些事情是怕我活得太长啊！"
展鹏辉不想跟她吵架，几年不见，却不知道自己母亲吵架的功力越发精进，自己根本不是她对手。所以他决定投降，"我先走了，等您心平气和了我再来。"
"你别走。"太后一把拉住展鹏辉，"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阿姨，"范晓晨赶紧拉住太后，"你们这样也谈不出什么结果，不如......"
"我跟我儿子说话，哪里轮到你插嘴！"
范晓晨一愣，松开了手，看着太后慢慢勾起嘴角，笑容苦涩并且充满无奈，她说："我终于知道展鹏辉为什么这么些年都不回家了......"
***
应付生活琐事要非常健康的身体，顽强的斗志以及充沛的时间。
范晓晨绝对相信太后完全具备这些条件，并且非常充沛。
"我跟展鹏辉是在德国念书的时候认识的......"范晓晨坐在太后旁边，展鹏辉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范晓晨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好让她了解，爱一个人，从来不是无耻的事情。
"你喜欢他吗？"太后忽然打断，范晓晨一怔，听得她说："我可以帮你。"
范晓晨看了她好半晌才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他......"
"你不用骗我，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范晓晨微微眯起眼睛，觉得不可思议，"您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要不择手段跟他在一起？"
"这有什么不对吗？"
"不，"范晓晨摇头，"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不会幸福而已。"她一针见血，没有丝毫退让。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整天把爱啊幸福的挂在嘴边，过日子谁不是柴米油盐，跟谁不是过！"
范晓晨叹息，"您说的不错，但总也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吧？人就那么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为何还要委曲自己？"
"那也不能为了爱情不用吃饭啊！贫贱夫妻百事哀！"太后语重心长，"现在的人多现实，你难道愿意嫁一个一穷二白的人？"
物质跟精神永远的对立统一，范晓晨无奈的笑，"展鹏辉不是挺有钱么......"
"你们都不担心楼昕是为了他的钱才跟他在一起？"
范晓晨盯着她，缓缓摇头，"楼昕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当年的事情！"
"当年？"当年发生了什么？
太后看她一眼，想了想，一一叙述。那是一段她不愿提及的往事，提醒了她的无能和耻辱。
"你说吧，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我怎么还能放任小辉胡来？"太后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范晓晨看了她一眼，长久的静默。
"阿姨，"她抿了抿唇，"说句大不敬的话，换了展鹏辉，他也会那么做的......"
有些力量我们无法抗争，作出的选择也许伤害了某些人或者某些情感。但是站在不同的角度就是不同理解，却是谁也无法肯定那是对还是错。
"或者说，如果是展鹏辉得了绝症，您也一定会想尽办法给他医治吧......"
太后顿了一下，怒道："你胡说什么......"
"就当我是胡说吧......"范晓晨无力道："不过，您应该能理解的，是不是？"
"当年是他威胁我，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这样的行为就是令人不齿，我不会原谅他的！"
范晓晨撇撇嘴，原来代沟是真实存在，都说屋宽不如心宽？真是一点也不错，"总有一天您能明白的......"
□□□自□由□自□在□□□
展鹏辉到家的时候楼昕已经准备好了晚饭，那人坐在饭桌旁边，托着下巴发呆，连开门声都没有听到。
"想什么呢？"展鹏辉走过去，抱住楼昕，下巴放在他颈项。
"哦。"楼昕坐直身体，"你回来了。"
"嗯。"展鹏辉点头，"不是说了我会回来么。"
楼昕"哈"得笑了，"是啊是啊，还好我准备了你的份！"
"怎么？"展鹏辉在楼昕对面坐下，挑了挑眉，"你难道还不给我饭吃！"
"我可是想哦......"楼昕喃喃低语，"也省得我麻烦。"
"现在就觉得给我做饭是麻烦啦？"展鹏辉笑得，"那你岂不是要麻烦一辈子！"
楼昕看了他一眼，续而垂下视线淡淡一笑，"我们晚上去‘留声'坐坐吧。"
"你这是要约会我么？"展鹏辉语气戏谑，神色轻松，满眼都是笑意。
"小辉，"楼昕望着他，"有什么话，跟你妈好好说。"
"嗯，"展鹏辉点头，伸手握住他没有捏筷子的手，"放心，都交给我。"
68
楼昕跟范晓晨说他想见太后。范晓晨没有也没有问，只负责传话。
可太后并不想去，"我去干什么？难道去听他胡说八道？"
"这事总要解决吧，谁都不能逃避，"范晓晨劝她，"您也可以借此机会表明立场啊。"
太后寻思着，还是决定去见一见。
楼昕选的地方很好找，市中心最大落地玻璃窗的茶吧。太后到的时候，楼昕已经喝完了一杯咖啡，正准备续杯，见她走过来，楼昕站起身，微微颔首，"阿姨。"
"别，"太后赶紧摆手，"我又不是你长辈，别那么喊我。我受不起。"
楼昕笑了一下，招来侍应，"您要喝点什么？"
太后随便点了杯茶，待到侍应离开才问："你究竟有什么事？"
"这个......"楼昕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事物，推到太后面前，"当年谢谢您......"
太后瞟了眼楼昕递过来的支票，那上面大写的"叁"刺目着让她眼前一片通红。
"怎么？"太后抬头望着楼昕，眼神鄙夷，语带嘲讽，"三百万就想买我儿子的下半辈子，未免也太廉价了点吧？他一年挣的恐怕也不止这个数吧？"
楼昕淡淡一笑，低下头缓缓搅动面前的咖啡，奶精混了进去，黑白交接慢慢溶成一体，"谢谢您当年借钱给我。"
太后鼻子出气，不屑得"哼"了一声，"这次你又想做什么？"
"当年的事情我很抱歉......"楼昕低声说，"如果您要我离开小辉，我能理解......"
"这次又要多少？"太后打断他，语带不悦，"你别狮子大开口一千万之类，那我肯定拿不出的！"
楼昕抿了抿唇，不见丝毫动气，"其实我很羡慕小辉，为人子女，还可以尽孝道......"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缓解喉头干涩，"您也知道，我爸过世的早，我没有孝顺过他一天......我妈后来又得了那样的病，也亏得您，才可以让她多活几年......"
太后不说话，她完全搞不清楚楼昕的态度，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以退为进？还是摆低姿态，以博取同情？
"其实当年我决定那么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要一个人过一辈子了。"楼昕的声音有些低沉，轻柔着好像惦着脚尖走在纸上，小心翼翼得不敢逾越任何一分。太后心里隐隐不安，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定立场，不能让他毁了小辉一辈子！
"只是......"楼昕转头望着窗外，巨幅的落地窗外，店铺林立，往来的行人，有些慢慢踱步，东张西望，有些形色匆匆，目不斜视，"我们活在世上，求的到底是什么，别人的眼光，别人的想法，还是别人的道德尺度，或者原则规范？"
"人又不可能脱离群体独居，当然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太后严肃的说，两代人存在的代沟她不得不承认，他们怎么可以不管不顾，当作自己生活的环境真空？
"嗯，"楼昕点头，淡淡一笑，"您说的对，所以我们总是感觉辛苦，想讨好每一个人却总是徒劳。"
"你别想说服我，我是不会退让的！"太后表明坚定立场，只要自己不松口，这两个人难道还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胡来？
楼昕低下头，微微叹息，"您要再坐一会么？"他抬头看着太后微微一笑，"公司还有事，我要先走一步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别过头看着窗外，楼昕起身微微颔首，走到吧台买单。太后这才转过头看着他瘦削背影，心里无端空落落......
***
展鹏辉其实并不想和太后正面冲突，他本来想着，自己慢慢磨慢慢磨，只要表明了态度和立场，说不定有天太后就忽然慈悲为怀，对他们松口了。可是，现实和梦想的距离却总是那么遥远。我们闭上眼睛虚构的那个世界可以温情而美好，处处花香鸟语，风花雪夜。可是一睁开眼却统统遗忘干净，不剩任何。
"小辉，你到底什么时候搬回来？"太后的电话一天接着一天，展鹏辉常常看着自己的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一点点移动，几乎从桌沿掉落下去。
"妈......"展鹏辉接起电话，尝试着前所未有的耐性，"我最近很忙，暑假了书店要准备很多活动，等过段时间，我回去看您......"
"你别敷衍我，"太后快速打断，"不过是让你回家住，又不是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就有这么难吗？"
"妈......"展鹏辉捏着手机深深吸气，"我不是......"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什么也不用听我的了是不是？"
"妈，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谈吗？我已经27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你知道？你知道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太后顾及着措辞，不愿给自己一个不好的形象，"小辉啊，妈不会害你的，你就再听我一回好不好？"
"妈......"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根本无法达成共识，展鹏辉无奈抚了抚额头，"我们改天再说这个吧，我要去开会了。"不管电话那头"小辉小辉"的呼唤，果断的按下电话。
下班的时候展鹏辉约了楼昕去超市买菜，他推着购物车，明显得......心不在焉。
"怎么了？"其实他不说楼昕也能猜到几分，除了太后，他们最近一直生活平稳，毫无波澜。
"没事，"展鹏辉笑，"我一到夏天就有些反应迟钝。"
"啊？"这个借口未免搞笑，楼昕侧了侧头，"那看来得给你降降温。"
展鹏辉眼神蓦得一亮，凑上去轻轻的问："你准备怎么给我降温啊？"
楼昕定定看他，眼神暧昧，舔了舔唇道："给你一袋冰块怎么样？"说着淡淡一笑，推着车子潇洒转身。
展鹏辉站在原地，笑得无可奈何，只是那嘴角溢出的幸福，却任谁也无法忽略。
***
"电梯怎么又坏了！"展鹏辉解开衬衣扣子，"你们的物管费都交哪里去了！"
"好啦！"楼昕转头看他，"别抱怨了，你个经常坐办公室的，根本就是缺乏锻炼，现在给你机会还不好好珍惜！"
"运动么？"展鹏辉几步块走，踏上楼昕站立的台阶，一伸胳膊搂住他，嘴唇凑到那人耳边，低沉着声音，"要运动还不容易......"
楼昕一愣，耳根"刷"得红了。
展鹏辉放开他，戏谑着，"你说我们要不要跳过晚餐？"
楼昕狠狠瞪他，不作理会，几步并作一步。
"喂！"展鹏辉在后面唤他，"我说，你别跑那么快啊！"
前面的楼昕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加快速度，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
"你走那么快干吗啊......"展鹏辉并没有刻意去追，反正他逃不掉，"菜都在我手上呢......"
只是，当他推开楼梯间的门，看向他们家大门的时候才发现楼昕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口。他慢慢走过去，侧过的角度让他看清楚楼昕面前站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