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枝林没有回话，摸摸他的额头，眼睑，鼻梁，最后抚着脸颊说道：“小风，你长大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许怅惘，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划出一道忧愁。
霍成风怔了怔，没有预料顾枝林会提出这个话题，喃喃自语道：“是啊，我长大了。”又盯住顾枝林眼睛，询问道：“哥哥，你还记得你去住宿那个晚上吗？”
顾枝林稍一回想，就想起当晚的情形，笑了笑：“怎么会忘，我记得你半夜把我弄起来，叫我不要去，你当时的样子像要被抛弃一样可怜。”
他说着，拧了霍成风鼻子一下：“你小时候就这么黏我了。”
霍成风看着他的笑意愣住，蓦地用力抱紧他，低声道：“哥哥，你还记得你当时说过的话吗？”
顾枝林：“嗯？”
霍成风闷闷的声音从顾枝林耳边传来，如同在宣誓一般：“哥哥，你说过，你最喜欢的只有我一个。”
他抬起头来：“即使你忘了，我也永远记得。”
这样微弱的灯光下，霍成风的眼睛却这么明亮，顾枝林的喉间像被哽住，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想，自己大概真的逃不过了。
第四十章：躲避
不过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儿，做的倒是另外一回事儿。那晚的夜谈之后，顾枝林就想尽一切办法来逃避霍成风，只要是有霍成风的地方就不会出现顾枝林的身影。
顾枝林躲在茶水间的门后面，压低声音问站在外面的林静：“走了吗？”
林静鬼鬼祟祟地望了望，摆摆手：“还没。”
顾枝林赶忙缩回身子，几秒之后，听见林静说“好了”，这才缓缓走了出来。
出来之后还不放心，顾枝林像做贼一样地这看看，那看看，眼珠子四下乱转，等到确认没有霍成风的身影后，才真正安下心来。
顾枝林像只吐泡泡的小鱼般缓缓吐了口气，林静在旁边戳戳他鼓起来的腮帮子，眯着眼睛问道：“小枝，你这是干嘛呢？”
顾枝林拨开她的手：“没干什么。”
林静却不信，以她的经验来讲，每次顾枝林说“没什么”的时候就意味着一定“有什么”，她托住下巴，长长地“嗯”了一声。
顾枝林一听这声，就知道林静的八卦之心又开始热切起来了，浑身上下都不禁发毛，这个时候，也只好坦白从宽，哭丧着脸说道：“就是……就是不太敢见到小风。”
“不敢？”林静敏锐地抓住其中的关键字眼，“你是他哥哥，有什么不敢见的？”她的眼睛又眯起来了，“难不成，他对你做了什么？”
顾枝林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刚说完，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赶忙捂住嘴支支吾吾地回道：“你不要乱想，什么都没有。”
这么欲盖弥彰的回答换谁都不会相信，更何况一向精明的林静，她看了看周围正在埋头工作的同事，拉着顾枝林再次进入茶水间：“你来。”
顾枝林像只可怜的小兔子般自投罗网的走入了虎口。
林静把门掩好，转过身来抵住门说道：“说吧，怎么回事儿？”
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地挂着“赶快交代”四个大字，顾枝林却实觉得实在难以启齿，眼神四处乱瞄，扫过了茶水间的每一个角落，声音微弱又可怜：“真的要说吗？”
林静先忍不住了，走上来一把拍在他肩上，把顾枝林拍得一趔趄，不耐烦地说道：“快讲，大男人不要像个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的。”
顾枝林见实在躲不过，就把霍成风和他近来的纠缠全都说了出来，谁曾想，林静深挖的能力太强，在她的乘胜追击之下，顾枝林连上学时的那段过去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林静听完，像个老大爷一样反复摩挲着下巴：“真看不出来啊，霍成风竟然是这么闷骚的一个人。”
“是……是啊”顾枝林在旁边干笑，又皱起脸，像蔫掉的橘子皮，“你说我怎么办呢？”
林静用胳膊肘捅捅他，一脸好奇：“小枝，说实话，你喜欢他吗？反正你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像是触碰到什么奇怪的开关，顾枝林的脸一下子就变红了，嘟嘟囔囔地说着：“不……不知道。”意识到自己的回答不对，小声嚷道：“怎么可能喜欢！我喜欢女生好吗！”
林静“啧啧”了两声：“骗谁呢。”
顾枝林不乐意：“你别胡说。”
林静的眉毛都挑起来了：“好，你说你不喜欢，那我问你，霍成风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会不会想他？如果不想，他离开的那七年，你为什么不找女朋友？”
顾枝林回答不上来了：“因……因为……”
林静打断他接着问道：“那你说，是不是只要霍成风一碰你，你就觉得浑身发烫，干什么都不自在，他不在的时候，你又觉得打不起精神。”
顾枝林干脆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无济于事。
林静按住他的肩膀，闭着眼睛满脸沉痛地下结论：“小枝，你确实是喜欢上他了，不过你也真大胆，竟然喜欢上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
“真……真的吗？”顾枝林觉得天都要垮了，他这几天受到的打击，比过去二十几年加起来的总和都要沉重。
林静又凑过来，眼里闪着亮光：“小枝，说一下你为什么喜欢他吧？”
顾枝林本就有些涣散的注意力登时又被引偏了，他完全没察觉到，话题已经从“他喜不喜欢霍成风”一锤定音到了“他喜欢霍成风”，从原来的疑问到现在的肯定，只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就被林静带歪了。
顾枝林很认真地思索起来：“他会帮我把不喜欢吃的香菜挑出来。”
林静在旁边拖长音“喔”了一声。
顾枝林又接着想：“嗯，他会帮我做饭，帮我洗衣服。”
林静又“喔喔”了两声，回过神来：“小枝，这么说，你在家什么都不干啊。”
被人戳到痛处，顾枝林涨红了脸：“哪有，我也会打扫卫生的好吗！”
林静不相信地斜了他一眼。
顾枝林泄气了：“反正……反正所有的事情小风都会安排好。”
林静：“那你作为代表进行合作那件事是不是也他做的？”
顾枝林点点头。
林静“哇”了一声，有些羡慕地说道：“以公谋私哦，不过为了追心上人，使出这种手段来，还真是浪漫呢。”说着，又拍了顾枝林一下：“小枝，你可要好好抓住他，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
是……是吗？顾枝林在心底疑惑地想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呢？
再看看对面的林静，早已沉浸在自己的粉红幻想中，不理他了。
顾枝林一个人晕晕乎乎地走出茶水间，脑袋里像盛了一团浆糊，被人搅过来搅过去的，直到下班，都没恢复过来。
他一走出研究所的大门，就被人拽住手腕，一把扯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顾枝林被扯得眼前一模糊，刚要动手的时候发觉对方的身影有些熟悉。
顾枝林定睛一看，是他一直躲着的霍成风。
霍成风喘着粗气瞪他，似乎被他这几天的举动气得不轻：“哥哥，你为什么要躲我？”
顾枝林心虚地回避他的视线：“没有啊，我没有躲你。”
他这个回答无异于火上浇油，霍成风强忍着怒意拉近他，一只手紧紧扣在顾枝林腰间，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逼着他看向自己：“哥哥，你要我再说一遍吗？”
顾枝林被他问懵了：“说……说什么？”
霍成风仔细地巡视了一遍顾枝林的脸庞，像是要吞噬猎物的野兽，把他瞅得腿都开始打颤了，这才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地说道：“哥哥，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喜欢你，不要再试图躲着我。”
霍成风说的这一番话里，顾枝林只注意到了中间几个字，像一枚重锤狠狠砸在他心间，砸得他眼冒金星，四肢无力，他刚要张口反驳，对方的唇就挟着风压了下来。
第四十一章：痛苦
他刚要张口反驳，对方的唇就挟着风压了下来。
顾枝林努力咬紧牙关，不让霍成风的舌头伸进来，奈何霍成风掐住他的下巴，稍一使劲便被强行打开，霍成风强势又温柔地吻着他，舌头像爱抚般扫过口腔的每一个角落，两个人的呼吸难分难舍地纠缠在一起，顾枝林不知不觉就沉浸其中了。
霍成风的一只手紧紧扣在他腰间，顾枝林仿佛能感受到肌肉的形状，他被霍成风抱着轻轻踮起脚尖，仰着脑袋，任由霍成风像狂风般席卷侵略。
等到分开的时候，他已经被霍成风吻得轻轻打颤，浑身像被抽空一样酸软无力。他倚在霍成风怀里小小喘着气，手指无意识地勾住对方衣襟。
霍成风等了一会儿，等到顾枝林平复呼吸，亲亲他的发迹：“哥哥，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顾枝林的脑袋还没转过来，气息不稳地问道。
霍成风盯着他看了会儿，缓缓叹了口气：“哥哥，你发现没有，每次我吻你，你都不会反抗。”
这么明确的回答，顾枝林莫名地感到害怕，他蓦地抬高音量：“你胡说！”
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看在霍成风眼里既可气又可爱，叹道：“哥哥，那你说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推开我，如果不喜欢，不是应该感到恶心吗？”
“哥哥，不要再逃避了，你问问自己，你早就发现了不是吗，不然为什么一直不肯正视我。”
“你喜欢我。”
顾枝林被他说得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隔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轻轻抖了起来。
霍成风摸摸他的额角，很温柔地哄道：“哥哥，不要害怕，你只是喜欢我，没什么好怕的。”
他又低下头来，用鼻尖蹭蹭顾枝林额头，低语道：“一切有我，不用害怕。”
他这样温柔，反倒像是在梦里，一切都模糊得不真实，顾枝林心里忽然就前所未有地害怕起来，如果自己真的喜欢他……真的喜欢他……
他突然用力推开霍成风，微弱地喊道：“你胡说！”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他跑得踉踉跄跄，霍成风却没追上来，他像尊石像般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顾枝林跑远，神色渐渐隐藏在了黑暗里。
那晚，他和顾枝林都没有回家。
顾枝林逃到了林静家，这是他唯一能去的地方。
林静似乎刚睡下，打开门的时候睡眼惺忪地问道：“小枝，你怎么这个时间点来了？”
顾枝林一脸颓唐，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林静，你能借我住一晚吗？”
这是林静第一次见他这么沮丧，不禁怔住了，回过神来赶忙侧开身：“快进来，快进来。”
等到她把热巧克力放到顾枝林手上时，这才万分小心地问道：“小枝，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顾枝林盯着手中的热巧克力没有回话，热气隔着杯子传过来，身体也渐渐暖了过来，良久，他才低不可闻地回了句：“被你说中了，我好像……真的喜欢上霍成风了。”
他没有用“小风”，而是郑重其事地说了“霍成风”。
林静见他这么认真，不由得坐到顾枝林身边，抚住他的膝：“可以和我说说吗？”
“我不知道……”顾枝林转转手中的杯子，“我只是……他吻我的时候，我永远都无法反抗。”
他忽然抬起头来，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又带着对自己的鄙夷：“我甚至还很享受。”
说完，他紧紧握住杯子，像是感受到寒冷一样颤抖起来：“我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奇怪？”
林静心疼地拥住他：“小枝，你在怕什么？”
顾枝林被他问得抬起头，视线空空的没个着落，他喃喃自语道：“怕？是啊，我在怕什么？”
林静无声地看着他，眼里写满了无能无力。
顾枝林像是泄气般忽然就垮下身来，苦笑道：“我怕什么呢，难道我要对我父母说我喜欢上了自己弟弟？”
他低下头，无法自抑地笑了起来，寂静的屋里回荡着他凄凉的笑意：“我怎么对他们说，我喜欢上了自己的弟弟，弟弟，多好笑。”
“我当初，害得霍成风离开，谁能想到，现在又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你说多好笑。”
“我要怎么对我父母说，我喜欢上霍成风，喜欢上了自己的弟弟。”
前尘旧事像一场突然降落的大雪，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些话同时像重石一样砸在林静心间，连带着她也痛了起来，林静拥住顾枝林，尽力地安慰道：“小枝，别担心，总会好起来的。”
顾枝林像只失去庇护所的小动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林静看着，都能感受到那种凄惶。却又无能为力，只好不停地拍着顾枝林的脊背，尽自己所能地渡给他一些温暖。
屋子里的时间像是凝滞了，钟表也不再走动，几乎有半个世纪那样久，林静听见顾枝林在她耳边说道：“林静，松开我吧，我好多了。”
林静松开手，狐疑地看向他，即使顾枝林这样说，她也不敢相信。
顾枝林觉察到她的疑虑，苦涩地说道：“真的，我真的好多了。其实我一直都很幸运，我这么软弱的一个人，每当遇到这种事，总会有人陪在我身边，以前是许愿，现在是你。林静，谢谢你。”
说完，他长吁口气，像是把胸中郁积的悲愤都一同发泄出来，眼神真诚地看向林静，林静清清楚楚地看到，暖色的灯光下，顾枝林的眼中有浅浅的水光在流转。
林静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顾枝林摇摇头，他又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杯子，可惜温度降得太快，早就凉了下来，只握到一手冰凉，“我想……回家看看。”
“从发生那件事之后，我已经逃避了太久。我想，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毕竟，我父母还等着我。”
“我总不能永远都像只蜗牛一样缩在壳里。”他无力笑了笑，“我不想再这样躲下去了。”
林静攥紧他的手，轻轻点头：“做你想做的就好。”
“嗯，我知道。”
气氛悄无声息地沉寂了下来，钟表声滴滴答答地走在两人耳侧。
其实林静很想问，那霍成风那边呢？霍成风那边的事情就这样暂时放下了？她刚张开口，却在触碰到顾枝林神色的一瞬悄悄咽了下去，因为她看到，顾枝林的眉眼间有什么不一样了，像是有一株坚毅的花朵在生长，在他身上绽放。
也许，不再询问才是个正确的处理方法，她想。
第四十二章：坦白
晚上顾枝林躺在床上，白天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卷录影带，一格一格地重映到他眼前。
像是有个荧幕般，他看到霍成风对着自己说爱，看到自己在面对霍成风时的惊慌失措，看到林静守在一旁的无能为力，看到远在他乡的父母脸上浮现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