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母亲临时有事要出去，顾枝林就自告奋勇地承担起换花的任务。
他抱着还沾有露珠的绣球花往屋里走，绣球花的花径长，抱在手里，花苞刚好遮住了视线，顾枝林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
刚走到客厅里，他就被挡住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不过他还是越过绣球花向上看了看，没有人。
然后他又朝下看了眼，一双鞋进入视线。
顾枝林偷笑了下，故意说道：“小风，你还是太矮啦。”
霍成风闷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哥哥，我帮你。”
说着，拿过顾枝林手中的花，捧在自己怀里。
顾枝林就和他并排往里走。
霍成风试探地问道：“哥哥，你不觉得许愿很奇怪吗？”
顾枝林不解：“奇怪？你是说他喜欢同性这件事吗？”
霍成风抿抿唇，似乎很紧张：“是啊，哥哥你会觉得恶心吗？”
顾枝林停下脚步，转向霍成风，极为认真地回道：“为什么会恶心呢？每个人都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许愿喜欢陆以均，有什么不对吗？不过就是陆以均刚好是个男生罢了。”
霍成风听罢，低声说道：“是吗。”
顾枝林觉得，霍成风当时的表情很奇怪，有一种悲喜交加的感觉。
霍成风接着问道：“那哥哥你呢？如果有人喜欢哥哥，又刚好是男生，哥哥你会接受他吗？”
顾枝林有些困惑：“这我倒没想过，不过我觉得，如果我也喜欢他的话，可能会接受吧。”
说完，坏笑着揉了下霍成风的头发：“怎么，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一顿，不怀好意地接着问道：“还是说，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霍成风拂开他的手：“没有……”
接着又几不可闻地接了句：“倒是很可爱……”
顾枝林没听清：“什么？”
霍成风却没回应，径自往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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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之后。
顾枝林抱着一簇硕大的绣球花往屋里走，因为刚摘下来，还沾着露水。被花苞严严实实地遮住视线，走得很缓慢。
霍成风突然走过来，挡在了前面，顾枝林一低头就能看到他的鞋子。
他歪歪脑袋，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却没深究。
顾枝林扬起头，视线越过绣球花，对眼前的霍成风说道：“你快让开，挡住我了。”
霍成风的脸刚好露了出来，浮在绣球花上方。
他也不说话，只笑着看向顾枝林。
然后霍成风做了一个弯腰的动作，缓缓地靠近顾枝林，缓慢到顾枝林觉得那一瞬的时间都要静止了。
他的唇轻轻贴到顾枝林额上，吻了一下。
夹在中间的绣球花因为他的动作，被压得弯向顾枝林，沾在上面的露珠纷纷坠地。
阳光正好，洒在相依的两个人身上，霍成风的唇贴住顾枝林的额头，低语道：“哥哥，我长大啦。”
第十章：影子
顾枝林到高三下半学年的时候，霍成风也顺利升入初三了。
他们学校的规定很严，按理说霍成风需要再等半年，和初二的学生一同进入初三，可他在初三下半学年就升了上来，不能不说是奇怪。
顾枝林非常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想，爸爸妈妈似乎也没做什么啊，那小风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有悄悄问过霍成风，不过那也只有他一个人认为是“悄悄”罢了。
那天他回家，刚好他父亲和霍成风都在书房，他就跟了进去。
他父亲还在跟前呢，顾枝林就问了：“小风，爸爸在跳级这件事上是不是帮你走捷径啦？”
这么明目张胆。
他父亲一听，当即咳嗽了一声。
顾枝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登时挺直了腰，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霍成风在一旁无奈看他：“没什么，哥哥你别多想。”
顾枝林：“哦。”
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又欲盖弥彰地回道：“没有，我哪有多想，我有说什么吗？”
还配合着自己的话四下看了看。
他父亲都看不下去了，抽出一本《金刚经》，对他说道：“小枝，你给我老老实实地练会儿字吧，我看你最近有些过于浮躁了。”
顾枝林不满：“爸爸，我都要高考了啊，哪有时间练这个。”
他父亲戏谑道：“是吗？可我看你，倒是悠闲得很啊。”
顾枝林只好苦着脸接了过来。
等到他父亲出去后，霍成风就接了过去。
顾枝林还没开心多久，他母亲就过来了，敲敲门后探进头来，对顾枝林说道：“枝枝，你爸爸让我告诉你，今晚吃凉拌香菜哦。”
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对了，你爸爸还说，不能让小风替你写，他会看出来的，到时候可就不只练字这么简单了。”
说完，还幸灾乐祸地笑了下，和顾枝林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
顾枝林都要哭出来了。
这一定是他回得最不开心的一次家。
他一边练一边愤愤不平地想道，小风肯定说谎了，刚刚他否认的时候，爸爸摸了好几次额角。要知道，爸爸一心虚就会摸额角呢。
晚上吃过饭，因为还有一堆试卷要做，顾枝林就提前回了。
霍成风坚持要陪他走回去。
顾枝林不好意思道：“小风，其实哥哥自己回去就行。”
毕竟他一个上高三的人了，还要人送，像什么样子，况且还是比他小的霍成风。
霍成风再三坚持：“哥哥，没关系的，我送你回去吧，刚好我也想出去走走。”
说着就做出往外走的姿势。
顾枝林没再拒绝。
他俩本来并排走着，手臂各自垂在身旁，走着走着，霍成风的手就伸过来了。
他的手指从顾枝林指缝中穿过，紧紧握住了顾枝林的右手。
可惜霍成风的手太小，虽然最近长大了不少，但两个人握在一起，仍是顾枝林的手要大些，牢牢包住他的。
再联想到前几天绣球花的事儿，顾枝林就有点忍俊不禁了。
他停下来，举起同霍成风相握的手，笑着说道：“小风，你看，你还是太小啦。”
停下的地方刚好有一盏路灯，顾枝林眼中的笑意被照得光芒大盛。
霍成风正色：“哥哥，我会长大的。”
又一停，不能更郑重地说道：“所以哥哥，你要等着我。”
顾枝林不解：“我为什么要等你？我会陪着你一起长大啊。”
霍成风回道：“万一哪天哥哥你就不再喜欢我或是离开我了呢？”
他背对着灯光，晦暗不明的神情难以辨清，顾枝林却清楚地感受到他说这话时的哀伤。
他在心里低叹一声，上前拥住霍成风，轻轻在他耳边说道：“别担心，哥哥不是承诺过你了吗？哥哥会永远喜欢你的。”
霍成风不说话，只把头埋在顾枝林肩膀处。
好一会儿后，他才抬起头来，对顾枝林说道：“哥哥，你看我们像不像在接吻。”
话里竟是止不住的惆怅。
顾枝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两个人的影子。
被灯光拉长投射在地上的两个影子，看上去就像在亲吻，紧紧依偎着对方。
要不是两人都是男生，一定会让人觉得是对热恋中的情侣。
可惜这么唯美的画面，顾枝林却毫无感觉，他拍了下霍成风脑袋：“小孩子都在乱想些什么！”
一下就把旖旎的氛围冲淡了。
他顾枝林说完，就松开环抱的双手，向前走去，边走边朝霍成风喊道：“快走快走，再不走就要晚啦。”
霍成风摸摸额头，眼神复杂地看了顾枝林一会儿，跟了上来。
他在校门处别过霍成风后，就往寝室走，刚到门口，一个人就从里面跑出来，跟他撞了个满怀。
顾枝林一看，是苏沫，眼睛红红的。
苏沫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垂着头跑开了。
顾枝林一头雾水地走进去，高翔正坐在床边。
顾枝林进来时，他浑不在意地瞥了眼。
顾枝林没忍住：“你不去追一下吗？这么晚了，苏沫一个人，怕是不安全吧。”
刚说完，他就想拍自己一下，这不是偶像剧的标准情节嘛。
高翔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不去，他一个男生，能有什么危险。”
顾枝林自讨没趣：“哦。”
结果半夜他醒来，就看到高翔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地辗转着。
顾枝林幸灾乐祸地想道，让你嘴硬，就接着睡去了。
第十一章：谈话
高翔到底有没有和苏沫和好，顾枝林也懒得过问，他这几天，已经烦躁到了顶点。
进入高三下半学年，就开始了大量的试题例卷，这一波卷子还没做完，下一波就涌来了，跟浪打浪似的，没完没了。
时间久了，即便是成绩优异的顾枝林，也不免产生抵触心理。
而且顾枝林还有一点和别人不同，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被父母亲呵护着，不需要自己做决定，突然就被推到一个岔路口，被放开手任由自己选择，他反倒茫然了。
以前还不觉得，这几天在许愿和陆以均的衬托下，他的无措就更明显了。
顾枝林看向坐在一旁的许愿二人。
许愿自从上学期和陆以均在一起后，就开始拼命学习，有时顾枝林看着，都自叹弗如。
前几天两个人聊起来，许愿还跟自己说了以后的志向。
他说他想要和陆以均考同一所大学，即便不成功，也要在同一个城市。
顾枝林就问：“如果你将来后悔了呢？你为了他，选择了不喜欢的大学，不喜欢的专业，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呢？”
许愿傻兮兮地回道：“我现在喜欢他嘛，哪里能想那么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一直喜欢他，也许我们俩能白头到老呢。”
说完，还很憧憬地笑了，似乎已经看到两个人老之后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其实，我一想到他，就觉得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好像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干成功。大概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吧。”
他转过头，对顾枝林说道：“枝枝，你现在可能不理解我说的话，但是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懂的。”
顾枝林从没见过这么认真的许愿，他觉得许愿当时真是好看极了。
落日的余晖打在他脸上，莹莹发着光。
他想，陆以均是多么幸运啊。
后来，许愿还帮他排解了下烦恼。
即便这样，顾枝林还是感到烦躁，他想了想，决定去操场散步。
还没走完半圈，他就遇到霍成风了。
他们高中和旁边初中的操场是共用的，毕竟是同一个附属中学，所以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初中生在走来走去。
霍成风和一个女生面对面站着。
顾枝林在那里看着，忽然就更烦了，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心里某样东西要被抢走了一样。
他摇摇头，试图赶走这种奇怪的情绪。
等了一会儿，那个女孩子离开，留下霍成风一人。
顾枝林犹豫了下，还是走上前去。
他拍拍背对着他的霍成风，打趣道：“小风，你都有女朋友啦？”
霍成风一听这话，原本还很惊喜的神色顿时就平淡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问道：“哥哥，你就这么希望我谈恋爱吗？”
顾枝林被这么一问，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回：“哪有，我只是问一下。”
霍成风不说话，只盯着他，眼里墨色翻滚，像是在审视什么，然后叹了口气，道：“哥哥，我走了。”
说完就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顾枝林傻站在那儿看他走远。
他来散一场步，不但没解忧，反而更抑郁了。
顾枝林不无生气地想道：“走就走，就兴你走，不许我走吗？我也走好了。”
想着，就气冲冲地朝前走了起来，他这会儿，仿佛脑子不转了一样。
顾枝林走了几步，气渐渐消了，就停了下来。
一盏路灯立在他身后，年月已久，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不时一闪一闪的，即便这样，还是有飞蛾飞来，前赴后继地扑了上去。
顾枝林静下心来，只觉得四下无声，连飞蛾撞上灯璧时的“咚”“咚”声都被无限放大了。
他倚着路灯，猜测霍成风生气的原因。
顾枝林想，我好像也没说什么啊，小风为什么要生气。
他正想得入神，一阵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他抬头，循着来源望去。
那人慢慢走近，及到了路灯的范围内，才露出面目来。
是沈燕盈。
还是那么好看。
顾枝林这会儿还烦着，倒也不觉得紧张了。
沈燕盈问：“你也来散步吗？”
顾枝林：“嗯，是啊。”
两个人都静了下来，只有头顶的飞蛾在不停地撞着。
顾枝林心底涌起一股不知名的冲动，他问：“沈燕盈，你有想要做的事吗？我是说，你以后要干什么呢？”
沈燕盈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她不紧不慢地回道：“有啊，很久以前就有了。”
说着，脸上还浮出一丝微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顾枝林有些低落：“是吗。”
沈燕盈见他这副样子，就安慰起来：“你是在迷茫吗？你也别太担心，现在糊涂点没什么不好，怎么可能时时都清醒呢，也许哪一天你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她低下头去，神色娇羞地接道：“其实，我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后来……后来，就想明白了。我和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讲啊，我要努力考去G市呢，因为我喜欢的人就在那里。”
她刚说完，一直飞蛾就从头顶掉了下来，落在两个人中间。原来是撞得太猛，精疲力竭了。
顾枝林忽然就觉得，沈燕盈和许愿一样，都是只飞蛾，总是向着自己那盏明灯扑去。
接着又悲哀地想道，自己不也是一只飞蛾吗，只不过是只迷茫到没有方向的飞蛾。
这么一想，就更加难过，他说了句“我先走了”，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第十二章：开解
顾枝林第二天睡起，才反应过来，自己暗恋的沈燕盈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本就失落的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
顾枝林简直想跑出去，对着操场大喊三声，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失恋了。
不过他也只敢在脑海里想想。
他瞥了眼对面的高翔，庆幸道，还好有他陪我。
转念又一想，高翔可不像自己这样，“爱情”和“事业”双失意，心情就更糟糕了。
顾枝林做了会儿卷子，还是很烦闷，刚好学校放半天假，他就直接回家了。
一进客厅，就看到他父母坐在沙发上谈话。
他母亲惊奇地瞪大眼睛：“枝枝，你怎么回来啦？”
顾枝林直接走过去，扑到他母亲怀里：“妈妈，我失恋了。”
他一向小孩儿心性，父母又开明，所以从不会隐瞒自己的心事。
她母亲就抿着嘴，摸摸他的头，笑道：“枝枝长大啦。”
顾枝林的父亲在背后温柔说道：“小枝，你来，到书房来，爸爸和你说会儿话。”
顾枝林就垂着头跟了进去。
他父亲坐定，开口道：“说吧，你突然回来，有什么烦心事吗？肯定不止这一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