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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记 下+番外篇——by雨中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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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石摇头道:“我不怕冷。”

裴青怒道:“我冷。”

谢石脸上微红,方上了床。裴青在里,阿满在中间,他在外头。两人相向而卧,阿满已经熟睡,裴青越过他搂住谢石,只觉他身子一僵,便一拍他腰眼,调笑道:“喂,暖床的,放松点。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什么我是青儿的剑奴,琴声指到哪我打到哪,你好意思吗?”

谢石一愣,闷笑一声,就放松下来,反手搂二人入怀,用力抱紧。裴青觉他胸膛宽阔温暖,再要调戏他,阿满蠕动了一下,他方才收了玩心,这几日疲累不堪,一旦找到归宿之处,睡意上涌,不多时就沉入梦乡。

谢石借着油灯细细看他面容,心中全是满满的喜悦。

这一觉睡到日头高照,醒来之时谢石已然不见。裴青摸摸阿满的额头,体温正常,方放下心来。洗好头面,抱阿满下楼,见谢石在楼下与掌柜用鲜卑语问路。

此时忽然刮进一阵寒风,掀起门帘,阿满拍手叫道:“雪。”原来昨日半夜落起鹅毛大雪,屋外已是彤云密布,白皑皑一片。裴青心里犯愁。谢石知他心中所想,走过来,一边吩咐上早点,一边与他商量。

正说话间,忽听门外有个粗犷的声音用汉话叫道:“好大的雪,正该赋诗一首。嗯,大雪洋洋下,柴米都涨价。板凳当柴烧,吓得床儿怕。”

他诗刚念完,另一个尖尖的声音道:“不好不好,意境太差。看我的,昨夜北风寒,天公大吐痰。东方红日出,便是化痰丸。”

裴青扑哧一声笑出来,眼望阿满道:“阿满你可知,放屁高墙上,为何墙不倒?”

阿满头摇得布郎鼓一般。

裴青忍笑道:“因为那边也有屁,把它撑住了。”

他话音刚落,有人一把扯下门帘,门口堵着两个大汉,一人持刀一人握锤,恶狠狠嚷道:“你骂我们兄弟两是在放屁。”

番外: 枝上柳绵吹又少

阿满看见来人两手各伸一指在自己脸上划着圈圈,吐着舌头道:“猴子屁股。”

裴青惊讶看去,兄弟两人双颊果是红烂烂的,也不知是叫外间寒风吹得,还是天生如此,一时间笑不可抑。果然做贼的心虚,放屁的脸红。

那粗声的脸更红,持锤指向阿满,结巴道:“小,小,小混蛋。胡,胡,胡说八道。”

这一大一小恁地火上浇油,谢石无奈站起,拱手道:“来者可是关东三侠中的关张二位,不知刘大侠可在?”他因在御剑山庄试剑大会见过三人,印象颇深,记忆中老大最好讲话,因此想先礼后兵。

裴青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只有这两只来了,想必刘侠不是与他们散伙了,就是被这两个畜生暗害了。”

他纯粹是猜测,谁料此言一出口仿若当胸一击,来人双双变色。谢石一瞧十有八九是不幸言中,一边拔剑一边沉声道:“去过试剑大会,就知青儿的身份。二位奈何以华夏正统,反受雇异族,屠戮同胞。为了高官厚禄,更残害结义金兰,放到武林之中够死一百回了。”

那粗声的面露羞耻之色,低头看地,那尖声的见他犹豫,举刀扑将过来。谢石挺剑抵挡,眼睛余光瞥见粗声的将牙一咬,便知他也要下狠手,虑及店内狭小,恐伤到裴青阿满,不由摧动内力,清啸一声,剑气所到破桌烂凳四溅而飞,谢石一口气将两人震出数十步远,执剑在手,双腿一分,挡住门口,不让二人靠近客栈。

裴青把阿满扔到背后,口中吹了个呼哨,马厩中呼啦啦一阵翻腾,瞬间跨塌,尘埃弥漫中黑白两马奋力挣脱。裴青从后门出去,一步跨上白马,已听见前面传来激烈的刀剑相交之声。

他正要往前面接应,忽然一个身影窜至马前,将马一拦,定睛一看原是客栈掌柜,嬉皮笑脸道:“客官,房钱还没有付呢。”

裴青冷脸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在地下,阿满偷偷偏过身子朝前张望。那掌柜仍然笑嘻嘻道:“客官,你看方才打烂那么多桌椅,这些可不够啊。你们带着这样标致的小郎君,想必……”

他话没说完,裴青拿鞭子指着他道:“外头那两人是不是你招呼来的?”他昨天就见这掌柜鬼鬼祟祟,不住打量阿满。

掌柜知道被他看穿,翻脸比翻书快,笑意一收就阴仄仄道:“知道就好。你身后那位是不是皇太孙殿下?七日前北燕萧王爷出了千两黄金的花红。”

他们出来不过十日,这里七日前就得到讯息,看来是家专做打家劫舍勾当的黑店。裴青想原来如此,燕京宫变,萧殊无力也无法调动大部队围追,却可借助黑道悬赏,以厚利诱之,自有胆大心黑的主上钩。他反手将阿满头按在自己背上,不叫他看见前面,大声喝道:“千里阵云,万岁枯荣。”两马得令,奋力扬蹄,竟而从面前之人肩头一跃而过。黑马更是一蹶子踢到掌柜身上,踢得他哀叫连连。

裴青绕至前街,见一片狼藉,看了几眼,那两人别说单打独斗就是群殴也不是谢石对手,谢石见此卖友求荣之人有心教训,裴青却不欲脏了他的手,唤道:“东山,走。”

谢石一招击退两人,再不恋战,骏马脚力非凡,绝尘而去。那两人风雪中追了百丈之远,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之中。雪夜出奔,在裴谢二人都不算陌生,阿满却有些受不了。谢石点了他睡穴,裹在大衣里面。两人奔了须臾,依稀看见前方现出一点灰蒙蒙的轮廓。

“那是什么?”裴青逆着狂风艰难问道。

谢石端详一会,回想早上在柜台问到的地形,道:“如果没料错,应是罗浮山脉。”

裴青嘴角上扬,道:“好得很,我们就去罗浮山。”

不知是不是风雪太大造成的错觉,谢石觉得他话音中有一点切齿恨意。可是那山看着近,他二人却奔了一天一夜还没有到山脚下。好在第三天早上风雪已停,裴青自马肚子下的雪窟里爬出来时,正见红日当头,四下里一片白茫茫,云山雾海一般,大雪之下起伏不定,偶尔露出几丛峥嵘灌木,他正好奇打量,忽然一双手遮在眼前,谢石道:“别看,伤眼。”

他把谢石的手拿下来,往回看见阿满还在熟睡,两人便一起燃火取暖,融雪为水,泡起干粮来。裴青靠着马腿,乐陶陶地看谢石做这些。

谢石回头看见他傻笑,奇道:“你乐什么?”

裴青双手撑着下颌美滋滋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带着孩子私奔的?”

谢石白眼向天,没好气道:“我看像人贩子倒差不多。”他说完这句,回头看一眼,压低声音问:“到这个地步不是人质反成累赘了。”

裴青双手将膝盖一圈,看着火堆上铁制水壶里沸腾的雪水道:“这孩子身上有萧淡月下的毒。我只是不忍心他连外面的天空都没见过就死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了。”他感伤道:“孩子小时候懵懂无知,纯洁无暇,除了父母亲人,没有什么可依靠的。出身宫廷的孩子如果失去了依靠更难以成活。可是明知这样竟然还有遗弃自己孩子的父母。”

谢石明白他是在阿满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物伤其类了。他静静听着,渐渐窥见裴青一生的起点和最深的梦乡。养尊处优的孩子猛然得知自己的身世,进而得知被世人遗弃的事实,咬着牙一步步渡过生命的关卡,颤抖着手在漫长的旅途当中一点点将被遗弃的自己一一拾回。好像他带着阿满从镶金嵌玉的皇宫深宵出奔,不怕失去所拥有的东西,就会获得更伟大的人格。

裴青红着眼眶道:“皇后看上了白初晴,有收宠之意,晴儿到底有个落脚的地方。好儿被商前辈掳走,可也许比待在宫里强。这孩子看见我的时候,一定要我点他的拳头,也许是向我求救。我想只要有命出去一定要亲自来带他。”

谢石见他说得伤心,忍不住抱他入怀,从马腿下面看去,雪窖里睡在毛皮褥子上的阿满的小身子颤了一颤。

他正要开口安慰,忽然听见一丝异响。裴青却比他听得更清楚,急切道:“有人来了。我把阿满叫起来,你收拾一下。”

然而待他把阿满从地下抱起来,已经来不及了,谢石来不及收拾东西将他二人扔上马,又狠狠拍了一巴掌,白马箭一般冲出去,裴青怀抱阿满,回头看去,只见四五个人影从不远处灌木丛中奔出来,谢石拔剑迎上去。

他不时回头张望,未料前方雪地里忽然窜出一人,正在马首附近,白马受惊,扬起前蹄,他只一手控马,不提防被甩下马来,抱着阿满在雪地上滚了几滚。好在那雪是昨夜新落,松软厚实,两人并没有受伤。他看了看阿满,小孩子脸色苍白,问他有没有事,他只摇头。裴青迅速起身,见白马不住扬蹄驱赶从地下钻出的人。那人身形矮小,白马左腾右跃挡住裴青和阿满,不让他绕过去。那人忽地从怀里拔出一把镰刀样的武器,朝白马砍过去,裴青大叫一声,心疼无比。

白马极有灵性,长嘶不停,湛湛避过。黑马闻讯赶到,朝那人奋蹄踏去。两马将裴青和阿满护在中间。裴青得空朝谢石那望去,他以一当五,虽未落下风,但抽不出手,不由暗恨自己当初没把龙吟琴和凤鸣剑顺手带出来,不然还可抵挡一下。

他低头向阿满道:“对不起,你暂时忍耐一下。”阿满正似懂非懂间,他已从袖中拿出一柄短刃在手,逼在阿满脖颈间,刀锋冰冷,阿满不由打了个寒战。

那人忽然矮身一缩,就要从马腹地下冲过来,黑马前蹄用力踩下去,那人反手朝上一刀,正割在马肚子上,黑马痛苦嘶叫一声,轰然倒地,白马见爱侣受伤瞬间发飙,那人握紧镰刀,正要去砍马蹄,忽然裴青道:“住手。”

那人就势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避开白马疯狂踩踏,见裴青以阿满为质冷冷道:“你们要活的太孙还是要死的?”

那人贼眉鼠目,三角眼里精光一闪,道:“萧王爷的花红里可没有说要活要死。总归都使得。”

裴青嗤笑一声道:“我跟你打个赌,太皇太后薨逝,燕帝亲政,太孙若有一丝损伤,别说皇帝,萧王爷能活剐了你。”

那人脸上有一丝犹疑,正要开口说什么,便听破空一声,一柄长剑掷来正中他的眉心。

裴青连忙把阿满的眼睛捂上,却因离那人太近,鲜血溅了他们满身。

“上马,快走。”谢石掷了太虚剑,赤手空拳与众人缠斗在一起,有人见同伴暴毙,便欲分出人手来阻击裴青,谢石因此大叫。

裴青看了他一眼,几步上前用力拉住白马缰绳,将它从黑马身旁拉开,翻身上马,用力一夹马肚,白马哀鸣不断,原地打转,裴青狠心拿匕首在马首上轻轻一刺,白马长嘶一声,终于迈开四蹄,朝前方奔去。

也不知奔了有多久,渐渐靠近山脚,抬头望去,山脉起伏不定,白雪皑皑,深入云霄,几与天齐。日已西斜,半山腰上隐约可见几缕炊烟。

白马至此任凭裴青怎么催赶,也不再不向前迈出半步。

裴青只得下了马,见马身上跑得热气腾腾,码眼中却泪水滚滚,他眼眶一酸,也落下泪来。将头靠在马首上,抚摸它的鬃毛,轻声道:“你回去吧,谢谢。”

那白马似是能听懂人言,前蹄踏地三下,便转身朝来路奔去,想是放不下受伤的黑马。

裴青低头看阿满,他脸上还有溅到的鲜血,裴青用手去抹,血迹都已干涸,难以擦拭,反弄得阿满龇牙咧嘴。裴青见他比之方才已是镇定了许多,开口道:“阿满,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闯过这一关就好了。”

阿满点点头。裴青将他附在背上,朝雪山上走去。那雪深可没膝,了无人迹,一开始两人还互相说话打气,天色渐暗,连阿满都觉得不对劲,连连唤他,他却向没听见一样,还是埋头拼命向前走。

阿满哭道:“叔叔,歇一歇吧,叔叔,阿满肚饿了。”

裴青脚下一个趔趄,二人都摔倒在雪地里。

阿满哭着爬起来,扑到他身上,将他用力翻转过来,见他双目紧闭,口鼻中却流出鲜血来,且越流越多,阿满惊慌失措,用小手去堵,怎么也堵不住,情急之下,连忙攥了一团雪,那雪团压着他口鼻,渐渐看不见鲜血流出,阿满才放下心来。裴青却仍旧不醒,天又黑了,雪地上白光一片,阿满孤零零坐在那里,哭着哭着就趴在裴青身上睡着了。

裴青醒来之时,只觉浑身刺骨疼痛,眼前一团炙热的火堆,阿满在火旁烤手,谢石在一边煮汤。他几乎以为自己在梦中,用力揉揉眼睛,才发现不是在做梦。

阿满见他醒来,欢呼一声,扑到他怀里,谢石也连忙过来把脉,裴青仔细看他,脸上并无伤痕,只头发乱了,衣衫破了,心下稍安,道:“你没什么事吧?”刚说完这话眼瞥见他脖子底下一点血迹,连忙动手去扒他衣衫。

谢石吓一跳,揪住领子,道:“这是做什么,阿满还在呢,别动,那是别人的血。”

裴青狐疑道:“真的没受伤吗?”

谢石看看阿满,无奈用力抡了几圈臂膀,道:“一点皮外伤而已。那些人都是道上的人精,不过是为了花红,你们走了,犯不着和我拼命。”

裴青彻底安心。又看看阿满无恙,只觉皆大欢喜,笑道:“阿满,你看,我说闯过这关,”他话没说完,喉间又痒又痛,咳嗽一声,便似开闸之水,再也挡不住,唇舌间遍布血腥之味,慌忙用手捂嘴。

谢石赶紧让阿满坐到一边,一手护住他背心,将内力输送入他经脉,一手在他肺腑间按摩,低声道:“不要紧,咳出来。”

裴青听了这句,忍不住弯下腰,咳出几滩废血来。

阿满看着心惊胆寒。

裴青咳毕一抹嘴,对阿满笑道:“没事啦。”

谢石手不离他背心,内力不住输送,脸上也佯装无事对阿满道:“阿满你自己先喝点汤,我帮叔叔运功疗伤。”

阿满自知帮不上忙,便自去吃饭,食毕自己捡了堆茅草盖在身上,挨着两人睡下。

裴青这才发现他们身处一个窝棚里,头顶星空,四面土墙,地上铺着厚厚的茅草,还有一些破罐子破碗,方知是山里猎人临时落脚的场所。他半边身子奇冷半边身子奇热,心脏跳动极快,便顺势靠在谢石怀里,轻声道:“东山,你真的没事吗?”

谢石抱着他,饶是他心硬如石,也湿了眼眶,沉声道:“我没事。”裴青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听见谢石道:“那时为什么不杀萧殊?”

裴青睁眼看他,听他道:“他是迫害你的元凶,杀了他既报了晚楼的仇,又解了淦京之围,也不会有人来追杀我们了。”

裴青看着他眼睛,缓缓道:“我原来是存了这个念头,可是那天晚上我一看见你,就什么都放下了。我的日子不多啦,我与你相逢相知太晚,我再不愿意把时光浪费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上了。晚楼地下有知,也会赞我做得对。”

谢石眼中泪水落下,哽咽道:“你会长命百岁的。”

裴青在他怀里柔声道:“而且热恋中的人心肠最软。我也不想十三伤心难过。我只是想教训教训萧殊,他自以为给十三都是最好的,却不知道那些都是十三不想要的。东山,我觉得我们可以给他们做个榜样,什么叫烟霞之侣,共效与飞。”

谢石听到这里闷笑一声,收了面上泪水,道:“人家还用你来教。”

裴青继续道:“东山,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会寻死觅活,对吗?”

谢石刚缓了一口气,又叫他把心一揪,方要呵斥他,裴青却热切道:“东山,你会把阿满养大,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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