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模糊眼镜的镜片,宋是凡手机的手电筒的光一直照在他前面,因为近视,也就能模模糊糊的看见,学校抽中他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看着照亮道路的光,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宋是凡哪里怕黑咯,是担心自己眼睛近视看不见道路,才会牵着自己手。
他为这个念头而感动。握紧快松掉的宋是凡的手。
丛林里灌木丛太多,叶柠替学生攀开树丛,高枝上的雨水掉在脖子上,顺着脖子流进衣服内,她一哆嗦,说:“冷死姑奶奶了。”哪里像个老师,分明是还未担事的姑娘,爱闹爱笑。
叶柠这一句逗得从她身边经过的学生哈哈大笑。童谣欣慰,难得他们还能笑出来。昨日白天,见到地上爬行的虫还有野生的灌木丛大惊小怪,神色全是兴奋。这些祖国未来的栋梁,被禁锢在圈子里,每一天只有作业与学业。
无论这一天一夜是是晴是雨,于他们都是一场难忘的经历,永远不会泛黄的记忆。
到公路上时已经凌晨两点了,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全是积水,鞋子和衣服全湿掉了。
有班主任给校车司机打电话,校车司机说是再等几分钟,下雨天路滑急不得。叶柠说还好宋老师及时提醒了记得给校车师傅打电话,不然我们还要淋上两三个小时的雨。
童谣的手被宋是凡松开,彼此的手在大雨里一点残存的温度都没有了,冰冷而僵疼。
这场十月月尾的雨还在下着,雨势丝毫未降小。值得庆幸的是,谁都无恙。这荒郊野外,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雨声,学生谈笑的哄笑声,还有从这些声音里夹杂传来的好冷的声音,童谣想做老师的他们终是失职了。不知道是谁胆大的说了一句,叶老师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男朋友啊?
叶柠,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尴尬的笑着说我没有男朋友,不要乱猜。
“叶老师骗人,我们明明看见你和周夜老师亲嘴。”然后一片哄笑声。
听到学生的话,老师们才恍然大悟,“叶老师和周老师在一起啊。”
“很配耶。”
黑夜里的少女,此刻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握着手机的左手已经僵硬,宋是凡说下雨那刻,就想给沈流景打电话。转念一想,下着大雨,道路打滑。多不安全,他知道。他宁愿沈流景安心的睡一晚上,第二天看见自己,衣衫全湿,冷得发抖。板着脸责骂自己,也比这深夜来找自己,出了什么事强。
这时,学校安排的两辆校车来了,司机师傅埋怨了几句天气,嘱咐上车的学生小心点。
“老师,我们班的秦玉不见了。”童谣被学生拽住衣角。
“什么?”他们犯了大忌,忘记轻点人数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我们以为他在三班里面,可是我们刚刚去三班里找,没有。”同童谣说话的学生下意识抓住了她旁边女生的手,她在发抖。
“你们快上车回家,秦玉老师会去找。”童谣手搭在学生肩上,以表安慰。
叶柠冒雨跑过来,冲两个女生喊:“你们两个还在磨蹭什么啊?快上车。”
两个学生踌躇,童谣说没事,你们快上车。跑在雨里的小女孩,扎得高高的马尾,湿掉之后直直的往下垂。如打湿翅膀飞不起来的幼鸟。
叶柠手里拿着电筒,打湿的头发黏在一起,衣服紧贴在身上。“童谣,快走啊。”
“有学生失踪了,不知道时间。你不要惊到到他们,我去找找。”他一把躲过叶柠手里的电筒奔进丛林里,叶柠还在失踪的学生这句话里没回过神。
等所有学生都上车了,宋是凡见童谣和叶柠都不在车里。他下车,见叶柠还站在他们出丛林的公路上。
“你干嘛?还想在这里呆啊?”
“我在等童谣。”
“他去哪里了?”
“有学生失踪了,他去找了。”
“什么?”宋是凡大声,吓了叶柠一跳。“他近视了能看见路吗?就一个瞎子。”他气愤,怒火似乎要烘干衣服,有气也不能对一个姑娘撒。
叶柠一下子就愣了“我没有想那么多。”
“什么时候进去的?”
“有一会儿了。”她的话刚完,宋是凡像一阵风刮进丛林里,风吹着脸颊。
“叶老师,我们班差了一个学生,童老师和宋老师呢?”五班的班主任问道。
“他们两个去找了,张老师你带学生先回去,我在这里等着。没事的。”
“好,你们也小心一点,我先带领学生回家。”
校车开走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逐渐远去,最后只能听见风声,还有风摇动树枝的声音,哗哗的雨声。
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害怕,后悔留下来。她站着一动不动,生怕转头或者转身看见什么东西,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想要给周夜打电话,已经害怕得连嘴都不敢张开,能做的只有在心里默默祈祷童谣和宋是凡快点找到学生。
宋是凡手里的电筒在山林里扫射着,大声喊着童谣。上坡路,童谣的手机在地上。他暗自叫着不好,按着手机电源键,还能用。
点开手机通讯录,拨了沈流景的电话。
手机身处枕头下,来电震动换成了铃声,音量是最大限度。怕的就是童谣来电话他漏接。
凌晨两点半,接到童谣的电话,电话里的人却不是童谣。
“喂,沈流景吗?”
“你是……”他听出来不是童谣的声音,没听出来是睡的,电话那边信号似乎不大好,还很吵,像下雨。对,是下雨。沈流景立刻翻身起床,鞋子也没有顾着穿,跑到窗边。
“下雨了,童谣失踪了。”嘶吼的声音,急速在山林里奔走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心砰砰的跳着,要跳出胸膛。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被拉开窗帘的哧啦声淹没了一大半,他有听见下雨了。
他看着玻璃窗,雨水打在窗上,水雾,模糊。沈流景推开窗,一阵凉风吹进房内,风还带进了细雨。细雨飘在他脸上,漆黑的夜里,哗啦啦的下雨声。
好大的雨。
他担忧的挂断电话,心跳的频率快了一秒,那是害怕。他打开手机通讯录的手都在发抖,童谣千万不能有事。
“唐择柚,你们家不是和警察局挺熟吗?我要你帮忙。”
他刚从上海回来,凌晨的飞机,刚下飞机。接到沈流景莫名其妙的电话。
“救援?童谣失踪了?我帮你问问。”
“开快一点,你等车我来。”沈流景要去争夺方向盘。
“你滚吧,你开车会出事,不要童谣没事你出了个好歹。”他空出右手推了坐在副驾驶的沈流景。
“你不是和警察局的局长是朋友吗?果然是酒桌上的朋友,请求救援都不行。”沈流景嘲讽着唐择柚,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只有一昧的担心。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他的火比唐择柚还大,说什么下雨,山林里道路打滑,不好进行救援,只有等到天亮。听到这句话的他呸了一声。天亮?他倒是能等。又不是他的人。
“你快一点。”
“我都超速了,你还想怎么办?”下大雨,路面打滑,不小心点,他们两个都会出事。
沈流景的左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车子行驶在道路上,能清晰的听见下雨声。他闭上眼靠在座椅背上,童谣千万不能有事,他在害怕,脑子已经不能清晰的运作。全是想的危险的事情。
再也不会放童谣孤身一人在外,他心脏承受不了如此大的负荷。
他在心里祈求上苍保佑,他不信上苍不信佛不信鬼神,如果童谣没事这些他都信,还会去参拜。
叶柠双手抱着身体,又冷又害怕,童谣和宋是凡还没有回来。
黑夜里听觉敏感,公路不远处有车子的行驶声,是向她驶来。愈来愈近,她看见车灯的亮光,无法知晓是谁。
车灯打在她身上,一瞬间眼睛习惯不了如此强烈的光,叶柠手臂遮住眼睛。车子熄火的声音,开门的声音。
“小柠。”
雨声也没有办法冲刷这声音的音量,直直的撞进耳朵,然后心里。僵硬的身子,往撑着白伞的男人怀里扑。“周夜。”十多年后,她成年的女儿问她,父亲有没有做过令她感动的事。她说太多,然而最无法忘怀的是这日的凌晨。她没有向这个男人求救,他却赴雨而来。她觉得这个男人能够托付终身。
这日的画面,在她记忆里定格,每一年都是崭新的。
“你怎么来了?”
“我夜半醒来,发现下雨了。给学校打电话,学校说学生回来了,你和宋是凡他们没有回来。”叶柠的身子在发抖,他一下一下的拍着,“害怕你出事,所以我就来了。”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逃出来,与脸上冰凉的雨水混合,再也感觉不到温度。她想哭却怕吓到这个人。
“我拿了干净的衣服,在车里,你去换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她打湿的衣服,和周叶拥抱时,润湿了周叶的外套。
唐择柚见前方停着的车子,一阵急刹。车子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叶柠换好衣服,打开车门,伸出头看着后面的车,谁来了。
唐择柚手锤在方向盘上,“干,谁把车停路中间。”说话的间隙,沈流景已经下车了,车门都没有关。
借靠着车灯微弱的光,她看清楚了是和童谣认识的那个男人。叶柠跳下车,周夜赶紧跑过去给她打伞。
“童谣呢?”男人问。
叶柠听出他话里的激动。丛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宋是凡背着走失的学生,叶柠小跑迎了上去。沈流景的步伐比她快太多。宋是凡蹲下身,学生从他背上下来。恹恹地模样,受了什么惊吓。
“童谣呢?童谣出来了吗?”他问着叶柠,气喘吁吁。
“没有。”叶柠软弱的声音。
宋是凡蹲在地上,“怎么会?”猛然站起身,头部缺氧,眼睛眩晕,要往地下倒。最后被怀抱接住。
他好像又在做梦,熟悉的香水味,熟悉的怀抱,冰冷的身子感受到的熟悉的温度。唐择柚!脑袋清醒,推开唐择柚。唐择柚被宋是凡这一推,也没有在意。
冰冷的雨,两三个小时,再见到童谣,他是什么模样。沈流景宁愿受苦的是他自己。“我去找他。”
他正要走,手被唐择柚抓住。“沈流景你疯啦,下这么大的雨,路根本不好走,你出事了怎么办?”
他看不见唐择柚着急的表情,眼前全是童谣受伤的场景,说要保护他的自己,此时此刻没有尽到半点责任。沈流景用力的甩掉唐择柚抓着他的手,他说:“不是你的人,你自是不会懂得半点疼惜。”
同声音消失在黑夜里的沈流景。
第 19 章
尔后,这份寂静似乎没人愿意打破。
到最后还是宋是凡出了声“叶柠你和周夜带学生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
叶柠手牵着孩子,周夜撑着伞。“好”走了几步回过头“你小心点。”她的视线往那个陌生的男人身上瞟了几眼。
车子开走的声音。
“你没事吧?”唐择柚的语气有点生硬。
宋是凡没有回答。
“我们上车等吧……雨这么大。”
回答他的仍是这哗啦啦的雨声。
不知为何那股烦躁之心又在身体里乱窜,对宋是凡的无计可施却不会坐视不管,这段时日磨出了耐心,还有什么其他的。
他抓着宋是凡的手往车子的方向走去,鞋子踩在积水的公路上发出tatata声,沉重而清晰。
轻松的就将宋是凡拖进车内,预想中的被挣开或者打掉手,都没有发生。唐择柚暗自纳闷,这个人怎么如此顺从。他哪里知道,累倒极致的宋是凡已经无力气做任何反抗。
两个人坐进车内,唐择柚脱掉外套。后备箱放置的行李箱里有干净的衣物,从上海出差回来的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家。真够倒霉,唐择柚这样想着。随手从行李箱提出一衣一裤,递到宋是凡眼皮下。“换掉吧。”
宋是凡苍白的嘴唇,头发在滴水,衣服黏在身上,若隐若现的皮肤。接过衣物却没有往下的任何动作。
唐择柚领会的将头转向车门,“这样你就不会不好意思换了吧。”
雨打在车窗上,顺着车窗玻璃往下流,一条边缘有齿的直线。玻璃窗上倒映出宋是凡,脱掉衣服的他。有两块腹肌,瘦,只有一张皮。唐择柚看着宋是凡穿上他的衬衣,十指灵巧的扣着纽扣。他见宋是凡去解裤子的纽扣,他的心一下子慌了,猛地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是光着身子的宋是凡。
“好了。”
唐择柚转头,“脚放在坐位上吧。”宋是凡光着脚,脚趾泡白。
他见宋是凡的头发还滴着谁,伸长身子去拿行李箱里的毛巾。坐近宋是凡,为他擦着头发。
唐择柚的靠近,身子本能的往后退。他被唐择柚包围,面前是他,身上的衣物是他的,唐择柚温热的鼻息打在他冰凉的脸上。冰冷的身子逐渐回暖,想要从他身边逃走,却舍不得这温暖。不想向唐择柚靠近,所以求他不要做得太暧昧。
他双腿盘坐,唐择柚的双手在发间来回,动作不轻不重,他很享受。宋是凡的眼睛盯着唐择柚,眉毛,鼻子,眼睛,这个人未免生得太完美。
视线到唐择柚噏合的嘴唇。唐择柚瞪大的眼睛,手里的毛巾掉在座位上。宋是凡的唇好冰,很柔软。
“抱歉。”宋是凡转身,眼睛看着玻璃窗。他承认,吻上唐择柚那刻鬼迷了心窍。他疲倦的身子,心还跳得那么剧烈,不嫌累吗?他累啊。
这场突然来袭的秋雨,没有停的样子。山林的道路,大雨侵湿,泥土变得松软还打滑,一踩一个坑。面前有个到大腿的山坡,手攀住山坡上树的树干。左脚跨上去,左手使力,身子往上攀。右脚已经踩上去了,突然脚下一滑,沈流景右手赶紧抓住旁边的灌木丛。他咬牙嘶了一声,皱着眉。抓着的是野刺。
沈流景蹲在上坡,右手松开野刺,尖尖的刺断在手掌的皮肤里。无暇顾及有多疼,童谣的安危占据了他的心。
他喊着童谣,一声接着一声,恨不得多长一张嘴。
他在林子里乱闯着,脚踢在石头上,摔在泥土里,满身泥泞,手里拿着的手电筒,被摔的灯光一闪一闪的。
手掌擦在地上,发热发疼。
“童谣……”大树下,他坐在那里,脚边放着黑色的背包。脸上的眼镜不在了,头发滴着水。
“沈先生!”
早已透支了力气,跑向童谣的力气是向身体借的。他抱住童谣,诉说着害怕,“好害怕。”他的身体都在发抖,要向怀里的人证明多害怕,这份害怕多鲜活,第一次有。
害怕童谣出事,他的脑子身心就想了这件事,害怕的要哭。
见到童谣这一刻,三魂七魄都回了身体一样,有害怕,喜怒哀乐,能思考。
“我听见你在喊我,一声声的童谣充斥着山林,可是我却不能向你走去半步。”他扭到了脚,眼镜不知道掉落在哪里,看不见路。
沈流景说:“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右手的大拇指摩挲着童谣的脸颊,没有温度的手,冰冷的脸。
“我知道你会来。”童谣笑,就这么肯定。
他有回应沈流景喊他的名字,他也一直在喊沈先生。沈流景的声音充斥在山林里,而他的声音却仿佛被困在他周身闯不出去,他想他的沈先生会不会在山林里面兜兜转转,总是遇不见他。
当他抱住自己说害怕,原来,不止他自己害怕,害怕沈流景遇不见他,这个人也害怕找不到他,害怕他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