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老了就这样。”他对沈流景笑“就我们俩个人。”
“所以你要好起来,病着不能陪我到老。”
“好。我们要一起长命百岁。”可是人生哪有想就如意的事,“如果……我们活不到那么久,沈先生一定要比我活得久。”他眨着眼睛,沈流景听得专心致志一样,正经的表情。童谣抓着快要掉在地上的毛毯。“我不想一个人,你那么爱我,就让我一个人先走。”
生病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他做了一个梦,模模糊糊的。找不到沈流景,他开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话说很大声,这样就不会寂寞,可是,永远没有人接话。
梦境里出现一面镜子,他变了模样,古稀之年。梦里的他想,沈流景怕是自私的走掉了,留他一人。醒来后,手使劲抓着沈流景,即使安了心,那恐惧感仍在心里游走。
如果爱他,那就让他先走。他见不得半刻寂寞。
一直看着童谣的沈流景,眼睛酸胀。童谣瘦了不少,不止身材还有那励志向上的思想。他从来不会谈起这样的话题,如此消极的语气。
听着这些话语,他仿佛看见了年过花甲的童谣,脸上爬上皱纹,眼角纹,眼袋松弛,白了头发,枯瘦如柴的身子。还看着他,对他笑,说着喜欢。
“如果这能证明我爱你,我让你先走,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你走后我也会守着你。”他哪里能不懂童谣心思,害怕看着自己所爱之人死去,将一生的勇气用在那刻接受死亡的信息也会一秒崩塌。
他谈过恋爱,没用过真心。没用过真心的自己和童谣在一起,不知道要如何去对待童谣。于是他承诺,只要童谣要的,再昂贵他都给。但是童谣什么都没有要,口里来来回回的喜欢,不嫌腻。不明白,在这些我喜欢你,我爱你里,童谣看见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我还是陪你长命百岁吧。”他难过,他不敢一个人先走。他后悔说出这些话,没有为沈流景着想,他走了沈流景也会难过。
还是陪他白头到老,一起走,生同寝,死同穴。
“那我陪你一起走。”沈流景说。
阳光温暖,偶尔微风,岁月无声。连死亡都商量好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多长。
“怎么有两个信封?”宋是凡从服务员女孩手里接过两个信封。
女孩挺得笔直的背,手里翻着记录着中午送餐的地点。“啊,那个啊,那是店长特意给你的奖金。”翻到要找的地方,在那栏画了一个五角星,低着头。“是凡你为什么不做了呢,之前不还是让我帮你找其他兼职吗?”
“因为不缺钱了。”宋是凡看着面前女孩抬起头。他在说谎,明明是被唐择柚缠得无可奈何,他想躲着唐择柚。
“哦,对了,有个姑娘一直在找你,叫赵菁。你两三个月没来店里了,她留了号码给我。说是看见你,让你给她打个电话。”女孩飞快的翻着笔记本,然后停下来,将电话号码指给宋是凡看。
宋是凡随意瞟了一眼,“如果她再来找你,你就说我没有再回来过。”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倒脖子,两个信封放到口袋里,“我走了,再见。”十二月真冷啊。
“诶……”
从开着暖气的餐厅走出来,寒风从脖子灌进身体里,宋是凡把衣服的帽子戴在头上。
“宋是凡。”
他听见有人喊他,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宋是凡转过身,有个女孩向他跑来,从远到近,看清楚了模样,赵菁。何时剪了短发,他转身看见时还想着不认识。
赵菁跑到宋是凡面前,弓着背,手叉在大腿上,喘着气。待气息缓和,她站直身子。干净利落的短发,蓝色的大衣,白色的裤子。
“好久不见。”她说。
“好久不见。”
“啊,你步伐好快,我在对面那条街看见你,等了半天绿灯。”她侧着身子,右手抬起,食指直直的指着对面那条街的红灯处。“啊,你干嘛没手机呢,都不好联系你。没钱吗?我可以借给你,不着急还的。”她一直叽叽喳喳的说着,没有行人的街道,她的声音没让这街道少了吵闹。
宋是凡听着赵菁话语里的慷慨大方,他的手机从来不存此类人的号码,他不想结识这些人。
“你头发怎么剪了?”巧妙的岔开话题。
“嗯。”双手别在背后,右脚鞋尖踢着地面,“好看吗?”
“你不是要做新娘了吗?干嘛剪头发?”
“爱人说她喜欢短发,我就剪了。”她抓了一下头发“到明年九月应该会长长的吧?”
“明年九月结婚?”
“嗯,不知道怎么的,说还不想结婚,所以我只好等了。”她做无所谓的笑。
别人的爱情,由不得他插嘴,而且他也没兴趣同她谈论这些。倒是,一昧的单方面付出,对方的回报就想要的更多,到最后什么也捞不着。面前的人难道不懂得这样的道理吗?“你找我作甚?”
“我们是朋友,我找你玩啊?”
赵菁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宋是凡莫名其妙,朋友是她给他们之间的关系硬加的吧,而且没经过他的同意,似乎他也不好得反驳。
“你找其他朋友吧,我很忙。”宋是凡转身就走。
“我没有其他朋友啊。”
在行走的双脚停止了动作,也有人同他曾经一样吗?
“我好像都没有看过周边的人,为了赢得喜欢的人,我把时间花在衣服上,妆容上,花在他喜欢的那些事情上。”说起这些,她语气里尽是自豪感,一直都把时间浪费在爱人身上。
宋是凡想,真是走火入魔了的女人。“你会后悔的。”他一直在听她为她爱人做过什么,未曾有听过她爱人为她做过什么。结婚?可笑,身为男人的他还不能更理解明白男人吗?同谁结婚都可以,要的是可以生活为他持家的人,是否喜欢不重要。他为这个女人感到可怜,在爱人身上耗尽能耗尽的一切,也没有得到半点喜欢。
喜欢,是毁掉用情最深的人。
看着宋是凡走掉的身影,赵菁想着宋是凡那句话有些愤愤不平,她的爱情哪里容得宋是凡讲话,又与他何干。
这些愤愤不平,怕是不允许有人质疑她对唐择柚的喜欢,质疑她会后悔。
童谣睁开眼,睡眼惺忪,拿着手机看时间,眼睛还不适应手机的亮度,刺得眼睛有泪水。屏幕上的时间是15:30,突然发现今天是12月3号了,他快一个月没有去上课了。
挣扎着起床,养病这些日子助长了懒惰。
沈流景五点到的家,童谣在厨房切着土豆丝,整个房间都是刀剁在砧板上的身音,砰砰砰。
沈流景脱掉外套,走近厨房,打开水龙头洗手。
“外面很冷吧?”童谣将切好的土豆丝倒进盆里,用水泡着,往里面撒了两勺盐。
童谣一转身,见沈流景正在择着洗碗槽里的青菜,一叶一叶的清洗着,神情认真。
他走过去,帮着沈流景。
或许,每个男人都有一个家庭梦,有个如花似玉的妻子,有个乖巧的女儿。他从未想过这些,因为没想到那么遥远。只想摆脱所谓的家庭,随烟散的亲情,摆脱母亲的控制。
当母亲说起要成家立业了,他才开始细想,想着与一个人一日三餐,道早安晚安。给不了富裕的生活,那就对她好。累了给她倒一杯水,分担家务。
沈流景来了,他走进的步伐打乱了他的心,没有打乱所计划好的想法。
可是他所计划的,沈流景全做了,明明是他的事情。有沈流景在,家务是沈流景帮着分担。若只见了沈流景冷冰冰的一面,见着他蹲在地上擦地板,而他站在一边指着,那人怕是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爱得死去活来的爱情,若真要在爱情前面加词,一日三餐可以吗?
一日三餐的爱情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好,甚至赢过了轰轰烈烈和死去活来。没有为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做过打算的爱情,不会长久。就像旅游,他有期限,一天,一个月,可是你不会整整一年都在旅游,轰轰烈烈与死去活来的爱情有了期限,不是一日三餐的一辈子。
他想,若是沈流景不来,他一辈子都是孤身一人,这温吞白水的性子谁会喜欢。沈先生对未来爱人真是不挑剔,想到这里,童谣笑出了声。
“笑什么?如此开心。”沈流景抬起头,想去触摸童谣的脸颊,空中从水里拿出的手,冰冷通红,他停止了动作,会冰到童谣。
“沈先生。”
“嗯。”
“你看着我的眼睛,看见我很幸福了吗?”他嘴角有笑,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
沈流景目不转睛的看着童谣眼睛,镜片下,褐色的眼珠,漂亮的似如玻璃。第一次见童谣,他就想晓得,眯着眼睛的人有一双怎样的眼睛。
取下童谣的眼镜,冬天干涩的嘴唇吻在眼睛上,他感受到睫毛的翘动,眼珠的转动。在童谣耳边呢喃:“看见了,还有我眼里的幸福。”通过面前人的眼睛,看见了。
第 22 章
“外面下雪了。”沈流景还在玄关脱鞋子,衣服上有湿意,是化在衣服上的雪。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
他平淡的一句话引起躺在沙发上看书的童谣的注意。“诶?是吗?”好奇得连鞋子也没穿,赤足快步到窗户拉开窗帘,踏进阳台上。足下冰冷的温度,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小区的草坪看不见绿色。
沈流景放下提着的塑料袋,提着鞋子去阳台上。那是童谣早晨醒来,突然说要吃的葡萄。
“什么时候下的?”他的手里还拿着,另一只手抓住栏杆,胸口靠着栏杆。
沈流景把鞋放在地上,童谣乖巧的穿上。
“应是昨夜里吧。”
“我还以为今年没雪了呢。”风吹得手里的书页,来回翻动,噗噗的响着,他的声音带着喜悦。“不对,是去年了。今天是一号,元旦。”
牵住沈流景的手,自己走在前面,这样算来,他们在一起半年了。时光走得不吭声,自己明明记得沈流景说试一试,还在昨天。
连表情话语在脑海里都清晰无比,鼻子都记得那个味道,风从远处吹来,空中有野蔷薇的芳香,很淡,风稀释了浓烈。
迟暮的景色,清冷的月色,没有星星。
沈流景说:“我们试一试吧。”
记得十分刻骨呢?
空中又飘起了雪,零星小雪,一落地怕是就化了,不成气候。街道上也是厚厚的积雪,最底层的雪与地面的灰尘融合,没了洁白之身。
早晨十点时,太阳才从东面缓缓升起,而雪却没停,奇怪的天气。
巷子里的道路全被厚雪堆积,有脚踝那么深。宋是凡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蓝色的毛巾遮住口鼻。
因为蹲着的缘故,所有重力都在脚上,脚下踩着的积雪,已经形成了一个坑了。他的面前有十只猫,争前恐后的抢着食物。
不知从哪里,原本的七只猫又给他带领回来三只。以为他是救世主的想法哪里得来的,他不过是多了点善心,才会留下它们。不过现在这个社会,多一点善心不也被誉为救世主吗?
而他早已不想做救世主了。
有一份固定的工作,闲余时还去兼职。把这些钱交给福利院。哪怕有一点也全部付诸。因为自己也经历过,在福利院,年小的自己,想着哪怕这世界的每一个人少吃一点,少用一点,救济一下他,也再好不过。
哪里那么多心想事成。
长大后的自己,这份想法却在心里根深蒂固,也付诸行动。可是现在的他连自己都无法救赎了。
阳光照进这深巷,一块一块的光影。雪竟然比之前下得更大了,宋是凡叫骂了一句什么鬼天气,雪化在衣服上。身前的猫仿佛像没见过雪的孩子,在地上打着滚,追着玩闹,异常兴奋。
突然间兴奋的猫停下来,宋是凡听到踩在学地上的脚步声,和猫这种有灵性的动物呆在一起,他的听觉灵敏了许多。他看向巷口的动作和猫的动作一致。
巷口处,全是阳光,唐择柚被包围,身后是拉长的影子,斜在巷墙上,石砖砌成的巷墙,经过岁月侵蚀,有几处砖角破裂,脱落,形成边缘参差不齐的小坑。
唐择柚的眉头锁着,满是阴霾。宋是凡看着他身旁的阳光,没法接触阳光的他,带着阳光来的人,是来救赎他的吗?
他曾告诫过这个人,别往他身边靠,不想拉着一起下地狱。可是那颗心怎就不会安分点,看见他炽热紊乱的跳动着。他仰着头,雪飘在脸上,冰冷的温度。他嘴角浮起一抹笑,狰狞而痛苦,最后是平和。
喜欢往我身边靠,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新年快乐。”他锁着的眉,找到开锁的钥匙,把这个消失好久的人找着了。
宋是凡看着走向他的唐择柚,那只白色的猫飞快的蹦到唐择柚脚步,抓着他裤脚。
唐择柚认出,是他第一次来玩他鞋带的猫。
“很辛苦吧,找我。”
宋是凡的话语,像给唐择柚会心一击,整个人倒退一步。他只是以为找不到宋是凡,是因为对他毫不了解,不曾想这个人故意躲着他。他回忆起那个点到为止的吻,明明是冰冷的温度,足够冷却,想起宋是凡而燥热的心,但是怎么是反其道而行。难道那个吻本身就是高烧时的温度,38°C或者39°C,甚可能是融化一切的温度。
“你这样,我们算什么?”他逮住一只猫,抱进怀里,手心里,猫的毛发已经湿掉,“说了不要靠近,我喜欢男人。”他挑了一边的眼角,动作间竟有勾人的意向。
直勾勾宋是凡的话在脑海里耳中回荡,阳光照到宋是凡身上,整个身子渡了一层金光,连秀发都泛着光泽,更加增添了头发的亮丽。唐择柚想,他在做什么?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他已经糊涂了。
雪停了,积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巷墙顶端的积雪正融化成水滴,顺着巷墙流下来。天空明朗高阔,仿佛这场雪将它洗刷赶紧。雪后的空气都有着清甜。
宋是凡缓缓站起身,双脚发麻,不敢移动,怕抽筋。他记得,面前的人曾背着腿脚抽筋的自己,路过一条条小巷。男人身上散发出汗水味,还在鼻间。后背的体温,还烙印在他胸膛。
而他如今,眉头紧锁,视线投在别处,站在自己面前。明明慌了手脚却还假装镇定。面对他的质问,在思考还是在逃避。他不相信,唐择柚没有对他上半点心,没有上心又干嘛如此来回纠缠。
他前倾着身子,身体成弧线,脚尖承受身体的力,坚定般的闭上眼,去亲吻唐择柚。
唐择柚一愣,身子僵硬成雕塑,眼睛瞪圆。不是之前那吻,有着冰冷。温热的温度,细腻的触感,嘴唇柔软。他吸进了宋是凡的鼻息,在眷念此刻的温柔与感觉。
他突然回过神,醒悟过来。一掌推开宋是凡,竟然落荒而逃,宋是凡额前打薄的留海,在空中掀起,身体带动了一阵风。连那几只猫都吓得喵嗷喵嗷,然后脚底一滑一滑的跑掉。
唐择柚,踩在那化得薄薄只剩几个毫米厚度的雪上,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好不狼狈。
后背撞在坚硬冰冷的墙上,与墙摩擦的那处皮肤,渐渐发疼,连胸口都疼得犹如压了一块巨石,呼吸沉重。低着头,垂着眸。头发往前面倾着,露出后脖白皙的皮肤。阳光在左肩。
从鼻孔里发出的哼声,是在对自己嘲笑还是因为自己的自取其辱。但是,推开他的时候,唐择柚可以温柔一点,下手何必那么重,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疼,还那么难过。而且,现在推开他,会不会太晚了?
他难过,惆怅的抬起头,眼尾瞧见巷口边提着袋子的童谣。那么严肃。忆起童谣对他的那些不要靠近唐择柚的告诫,此刻他在害怕,像极了下一秒就要被宣告死刑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