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深呼吸几次，赵西亭勉强维持住了绅士的面具，冷笑：“我记住你了，走着瞧。”
晏怀章受宠若惊：“承蒙您费心记住，我不胜荣幸。”
气得赵西亭离开的步伐也踉跄了一下，张享再也忍不住笑，趴在桌子上大笑起来。
“怎么样，出了一口恶气吧？”晏怀章取了两杯香槟，推给张享一杯，得意地邀功。
“爽！”张享仰头一饮而尽，还觉不过瘾，晏怀章便把自己那杯也给了他。
张享痛饮两杯酒，豪放地一抹嘴巴，笑说：“我第一次看他这么生气。”
晏怀章听了这句话，却没有多么高兴。
他亲眼见过赵西亭和张享的恋情，可谓甜蜜，加上张享那时候性格和善，就算赵西亭犯浑，张享也没有生过气，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愣是没有吵过嘴。
可想而知，就算他们一起生活的时候困苦百事皆哀，张享也不会让赵西亭难过，更不会让他生气。
想到这里，晏怀章心里酸得跟喝了一斤老陈醋一样，这一吃醋，脑子就有点管不住嘴，他酸溜溜道：“你心疼了？”
张享一愣，脸色一沉，没好气地说：“关你屁事。”
关我屁事！张享倒是跟那个姓赵的说一样的话，晏怀章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彻底挂不住了。
张享也有点后悔失言，毕竟无论刚才晏怀章存了什么私心，他到底是帮了自己一把。面对赵西亭，张享可以做到无视，却做不到破口大骂，心里那点疙瘩膈应得他难受，经过刚才的小插曲，那个小疙瘩好像消退了一点，张享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爽快的感觉了。
“那个……”张享挖空心思，想补救一句，说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个人隐私外人插手不太好。然而还没等他绞尽脑汁组织好语言，晏怀章已经走了。
“这都什么事啊！”他无奈地摇摇头，俩让人头疼的主要么一起来，要么一起走，倒是有默契。现在倒算是偷得片刻清闲，他现在心情不错，也不计较这里的赵西亭的地盘而觉别扭了，凑到编导组聊起下次拍摄的计划。
说着说着，导演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被众人围住的晏怀章：“阿享，刚才你和影帝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的样子？”
不能怪导演误会，晏怀章方才骂人的时候表情就像在跟人谈恋爱一样深情款款，不听动静根本不知道他在说啥，赵西亭背对大厅众人，没人看到他的面部肌肉变化，而张享则全然一副看好戏的神态嘴角含笑，这仨人怎么看怎么像相谈甚欢的模样，谁能料到其实这是才刚激烈交锋了一场呢？
“没什么，就是上次录节目的一些趣事。”张享随口扯谎。
“你看咱们节目还有三期要收尾了，我们打算最后一期再请一次晏怀章，你觉得怎么样？”
张享道：“很好啊。”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晏怀章人气高，他参与的第一期在网络上的重播次数远超后面的几期，足可见个人魅力有多大。
“那你们下次再聊天的时候，记得提提这个事。他们公司很尊重晏怀章的意见，他本人要是不点头，这节目是泡汤了。”
张享心道：“我又不是傻子，要我去跟他谈，葫芦里的药不用倒出来我就知道是什么。”
但他还是一口答应了，工作和私人事务要分得清。
一直到酒会结束，赵西亭都没有再出现，张享心情好，酒量见长，多喝了几杯高度酒，被初秋的夜风一吹有点上头，走出酒店的时候有点摇摇晃晃。
崔岩早就醉了，今晚直接不走了，在酒店包了个房间睡，这样，张享只好想办法自己回去。酒店门口能等到出租车，但是他运气有点不好，走到路边的时候，刚好是打车高峰，得等着车来。他烟瘾有点犯，可掏遍口袋没摸出烟，只摸出一盒口香糖，便倒两颗糖丢嘴里大嚼解瘾。
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张享猛回头，却发现是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笑吟吟地在他身后，张享认识她，这是晏怀章的助理小妹，两人一起拍戏的时候，她经常负责投喂工作。
“阿享大哥，这个给你。”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交给张享。
张享被她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雷了一下，但名字就是个符号，她喜欢这么叫就随意了。
见张享接了信封，小姑娘摆摆手：“任务完成，阿享大哥再见。”
“……再见。”这姑娘有意思，风风火火的。
张享哂笑，随手拆开信封，里面倒出两张明信片，印的是晏怀章的电影海报，背面有他的签名，下面带编号和签字日期。
一张的编号是8923，签字日期是今天，另一张……张享嘴角的笑意停滞了。
1102，签字日期是六年前。
他仔细对比了一下两张明信片，其中一张崭新，还散发着油墨的气味，另一张略微泛黄，连上面签字笔的痕迹都晕开了，显然是收藏了很久的。
1102，或许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对张享来说却有不一样的意义，因为这一天是他的生日。
晏怀章居然一直记得。
75
鬼使神差地，张享把那张旧明信片留了下来，夹在他床头经常看的一本书里，另外一张则拜托公司的人按地址给那位粉丝邮寄过去。
过了几天，崔岩果然把他拍《欢喜冤家》的事情定了下来，接着就是试装。
张享第一次穿古装，感觉很新鲜，就连枯坐在化妆室里粘头套头皮非常痒都忍下了。他的角色戏份一般，但非常讨好，富家子弟又是个大情种，面对刁蛮的妹妹温柔体贴，对兄弟义薄云天，因为男主角要娶自己的妹妹而对他有莫名的敌意，怎么看都是个传统的男二炮灰配置。张享胆战心惊地又翻了一遍剧本，看到结尾跟之前他看过的一样没有改动才松口气。现在的电视剧动不动弄出个有情人成兄妹，兄妹成有情人的反转狗血戏码，万一编剧恶趣味，那他也得加入抢女主角大军里，那可就人神共愤了。
化完妆，穿上蓝色锦袍，又拿上把折扇，张享冲着镜子微微一笑，一个看起来有点单纯的富家子弟形象就出来了。
“咋样，帅不帅？”张享转了个圈。
造型师无力地翻个白眼，不想打击他。不是他眼界高，而是娱乐圈俊男美女实在太多，张享顶多就是个中人之上，就算“人靠衣裳马靠鞍”，但再好的衣服也弥补不了先天不足啊。
典型的例子，晏怀章那种皮相，哪怕打扮成乞丐也是最帅的乞丐，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崔岩很给面子，懒懒地拉起眼皮，打量了下他：“可以。”
张享高兴地拿手机自拍了一张。
“没见你这么高兴过，不就是穿个古装？”崔岩第一次看张享如此自恋的表现，忍不住吐槽。
张享嘿嘿一笑：“你不懂，我从小就爱玩个游戏，你上学的时候读过鲁迅的文章吗？”
“忘了。”崔岩面无表情道。
“鲁迅小时候喜欢坐在帐子里，身上披着一条被子，我小时候就特喜欢这样，后来看了金古的武侠小说，就一直梦想有一天能演一次大侠。”
崔岩扶额：“这是古装偶像剧，不是古装武侠剧。”
“差不多，我后面还有一场英雄救美的戏呢，能打几招。”他像模像样地摆出个架势，还真有点侠客的意思。
崔岩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手机上：“下次帮你挑个武侠剧过过瘾。”
张享却说：“不急，拍完这一部，如果我不适合拍戏，就不拍了，免得丢人现眼。”越是上表演课，张享越对演戏没有底。想想当初凭着小聪明和别人的指点，就能冒冒失失地拍了栾导的戏，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一会儿，一起试装的几位演员一起拍试妆照，有个人张享很熟悉，那就是在《孤岛求生》里做嘉宾的张韬。原来他刚拿到了男二号的角色，媒体通稿还没来得及出，知道的人不多。
张享隐约记得，这个男二的角色似乎应该是另外一个人……不过娱乐圈就是这样，朝令夕改的事时有发生，张韬能得到这个角色是他有本事，轮不到张享来评判。
俩人在戏中是好友，对手戏倒是蛮多，张享和张韬对视一笑，按照导演的要求轮流拍照，拍完后寒暄了几句便分开了。
一周后《欢喜冤家》开机，张享进组后才感到今日不同往日。他总共就拍过两部戏，一部是栾导的电影，栾导要求精益求精，每个镜头精雕细刻，恨不得拍个十几遍才能得到满意的镜头，剧组虽然任务吃紧，但节奏并不太快。拍另外一部时，他的戏份不少，但他私人空闲多，天天泡在剧组里也感觉不出多么紧迫。
然而，等真正开始拍《欢喜冤家》，他才体会出了什么叫压得他喘不过气。又要拍戏，又要兼顾主持工作，剧组请了不少当红演员，档期都满满的，为了省时间提高效率，经常是很多戏份压缩到一天来拍，张享也不例外，白天黑夜在摄影棚里拍戏，忙得跟陀螺一样团团转，连睡觉都是挤时间在椅子上睡一会儿。
这种偶像剧的制作相比电影，当然是粗糙很多，张享心虚自己演技不过关，可他发现在剧组里自己演技不算太差，而且导演对他们的要求远没有栾导那种程度的苛刻，差不离过去就行了，这让拍摄的进度大大提高，预计只要不到一个月，他就能搞定所有拍摄任务。
怪不得他知道有不少演员抱怨两个片场轧戏辛苦，张享只是拍一部戏就感到压力巨大，同时接两部戏，两边一起拍，戏份压在一起，能不累吗？
最开始他还抱着好好学习磨练演技的心态，后来见大环境如此，也不再强求自己了。
不得不承认，他对演戏，尤其拍这种偶像剧有点灰心丧气，对拍戏的兴趣淡了不少。
如果以后只拍这种戏，那他一辈子也只能是个三流演员，不可能有大的提升，那他还继续拍戏，除了赚钱，还有什么意义？
等他快要杀青，崔岩带了新剧本来，其中有一部翻拍金庸名著的电视剧，有个角色可以洽谈，出场不多，但性格极为鲜明。崔岩的意思是让他接了，但张享看了一遍剧本，决定暂时不拍戏了。
理由很充分，他觉得自己的演技可能难以胜任这个角色……
崔岩骂他：“就是个小客串，要什么演技！”
张享道：“我很喜欢这个人物，我不想搞砸他。”
“……没见过跟钱过不去的傻蛋！”崔岩恨铁不成钢地拍桌子。
但张享打定了主意，崔岩再骂他也扭转不过来，只好作罢。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张享并没有直接放弃演戏，而是托崔岩请了几位播音主持的老师，专心磨练演说主持技巧，让崔岩深感安慰。
不肯拍戏就暂时不拍了，反正在崔岩看来，他做主持人要比拍戏上道得多。
S城的秋天悄然到来，上午还是短袖短裤，下午就恨不得捂上毛衣绒裤，张享忘记看天气预报，早晨出门的时候空气闷热到粘稠，没想到中午就风云变幻刮起大风，气温下降十多度，他不得不跟公司借了一件大衣才回家。因为天气变化太过突然，路上也没几个人，等到他小区门口，连保安都在小屋里取暖了。张享拉紧被大风吹歪的帽子，低头小跑，一个不留神迎头撞到一个人怀里。
“啊对不起对不起！”张享连忙道歉。
“没关系。”头顶传来的声音分外耳熟，张享浑身一僵，连头也不抬，拔腿就跑，晏怀章早就发现他是谁，一把揪住他的衣服追上来。
“阿享。”
张享头一大，只能硬着头皮停下脚步。
“你怎么在这里？”
晏怀章的头发被吹得东倒西歪，但笑容却没有受影响：“我在这里住。”
“……”张享什么都不想说了。自从他住进这里，慢慢也悟了，就凭他本事，是没有资格在这里有宿舍的，背后谁出了力，他猜得出来。
“你家不在这里。”
“我在这里有一套公寓。”晏怀章诚实地回答。
但晏怀章的主意竟然是近水楼台！有钱买房子了不起啊！
张享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干脆什么都不说，径自回家，谁料晏怀章一路跟了上来。
眼看着他尾随自己进了电梯，张享忍无可忍：“你也住这一层吗？”
“不住。”晏怀章面不改色。
“那你跟来做什么！”
“到你家喝茶。”晏怀章大言不惭道。
张享：“……我好像没有请你来我家喝茶。”
“我帮你住进这里，请我喝杯茶，不算过分吧？”晏怀章专注地看着张享，尽管发型凌乱，可表情那叫一个温柔，目光灼灼，看得张享不敢跟他对视。
这事张享本就理亏，可能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尽管他拒绝了晏怀章的亲近，但他很可耻地享受着晏怀章给他的帮助。
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谁对他有利，谁对他有所图，都认知得一清二楚。现实就是如此，张享从不相信他好运爆棚，自己能顺利地走到今天，没有人相助是不可能的。
是谁帮了他……
张享心尖上一揪，原本要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他承认自己的行径，比起晏怀章当年，好不到哪里去。
见张享沉默，晏怀章一直看似温柔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
张享的公寓是晏怀章亲自过问过的，不过自从张享住进去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一打开房门，一股墨汁的气味淡淡地氤氲开来。
客厅本就不大，张享自觉不会有外人来，便直接把客厅改成了书房，电视和沙发都挪到一边，一张书案占了大半空间，桌上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一盆文竹放在一角，镇纸下还压着一张没写完的字。
张享有点窘迫，他从没想到家里会有外人上门，屋里没有收拾过，有点凌乱。晏怀章微笑着看他把一边的沙发拖回来，又有点手忙脚乱地烧水，礼貌地问晏怀章喝茶还是喝咖啡，一看就是家中教养得好的。
晏怀章没想到自己还有选择权这种待遇，随口道：“咖啡。”
谁知张享端过来的还是茶。
“家里没有咖啡，你喝茶吧。”
“那你还问我……”晏怀章不解。
张享抿了抿嘴：“习惯了，抱歉。”
晏怀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把心里那头又在躁动的野兽压下去。
这种时候，不能问他“习惯”了什么，绝对不能多想。
“这里住得还……好吗？”他本想说习惯，但膈应刚才张享说的“习惯”，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弯。
“挺好的，多谢你。”张享低着头。
晏怀章叹气：“不要跟我这么客气，张享，我一直想跟你聊一聊，我们平心静气地，放下过去，聊一聊，可以吗？”
张享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看他这么紧张，晏怀章只好说：“阿享，请先不要拒绝我，有些话，可能我只会说这一次，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过了许久，张享才点点头。
“我想跟你在一起。”晏怀章轻声道，“不是赔偿，是真心的想跟你在一起。”
张享慢慢抬起头，平静无波的面孔让人看不出端倪。
晏怀章第一次这样跟别人对白，紧张得手心有点冒汗。
“我……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那时候，我坐在你后面，看到你跟赵西亭在一起，嫉妒得想要杀了他。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他面露痛苦的表情，“可是我做错了……我选择了最坏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