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罗姆扶住自从进来就举止无措的库萨克子爵从屋里走出去。
陆斯恩忍不住开口说道:“不处罚他们吗?”
即使对什么都不上心,陆斯恩也觉得就泰伦斯昨晚遭受的事情来说,并不该就这样放过罪魁祸首。
泰伦斯摇了摇头:“他们不承认昨晚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这里终归还是库萨克子爵做主的地方。”
陆斯恩皱起眉毛,弓兵的心里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在他所接触的只需要打架的世界里,正义和邪恶,正确和错误都是黑白分明,当场解决的。
其实泰伦斯真的想要立刻就让库萨克子爵付出代价来,即使对方什么也不肯承认,他也有的是办法,但是城中平民对泰伦斯亲近的态度,却让他不愿意现在就粗暴地报仇,这样的举动很有可能引来民众对他的反感——一个是长久庇护他们的领主,一个是远在帝都的大贵族,稍有些不妥当的举动就会让民众心里的天平有所倾斜。
泰伦斯正考虑把这个城市纳入自己的势力,没有道理这样消弱自己的影响力。
但泰伦斯没有向陆斯恩解释这么多,只是说道:“放心吧,我不可能这么容易放过他们,我可是很记仇的。”
他转头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男孩,对方注意他的视线,立刻惊恐地张大了眼睛,经过刚才一番没有意义的挣扎,他显然认为自己已经没救了。
在泰伦斯把手伸向他的时候,男孩甚至没有出息地留下眼泪来。泰伦斯注意到男孩脸上的泪痕,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把男孩身上的绳子解开,又扔给他一条手帕。
“把你的脸擦擦吧。”泰伦斯重新坐直了身体。
“您、您难道不杀我吗?”男孩哽咽着握紧了手绢,迟疑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杀你?因为你偷了我的东西?”泰伦斯好笑地问道。
“我没有!我、我不是小偷……”男孩睁大眼,飞快地摇头。
“所以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男孩眨了眨眼,一滴含着的眼泪因为这动作,啪的一下掉了下来,但他立刻破涕为笑,连连说道:“谢谢您、谢谢您……”
他甚至高兴地想要伸出胳膊来拉泰伦斯的手,后来像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一般,尴尬地收了回来,只是点着头不断道谢。
“算了。”泰伦斯摇了摇手,他怀疑男孩在这样点下去,会不会直接把他那细瘦的脖子掰断。“你也不用谢我,说起来你还是受到我的牵连呢。就这样让你走恐怕也不行,要不然……”
他正说着,就听到走廊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用力地打了开来,泰伦斯有些吃惊地抬起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头发凌乱喘着粗气的男人。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慌张啊。
泰伦斯忍不住这样想着,然后看着自己那年轻的管家快步走到自己面前:“少爷!”
第32章:新的队友
亚当·史密斯的突然出现确实让泰伦斯吃了一惊,后来才听说这位管家先生一直带着人辗转在边境城市打听泰伦斯的下落。
想来亚当·史密斯在泰伦斯失踪的这半个月里一直没能好好休息过,他看上去比起一直奔波的泰伦斯还要憔悴,脸上甚至还带着没能清干净的胡须,这对于一向严谨的亚当来说,已经算是十分无礼的装扮了。
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当下的狼狈,而是在一见到泰伦斯的时候,就顾不得礼仪地冲了上来,关心着主人的安危。
这让泰伦斯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毫无顾虑地只身离开,终归还是有人担心的。这让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拍了拍亚当的肩膀:“放心吧,我没什么事情。”
亚当红着眼睛立起身子,他这个样子叫泰伦斯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请不要取笑我,少爷。”亚当皱着眉,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还带着嘶哑,让泰伦斯又是笑了一阵,才摆手说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他收敛了笑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虽然动静闹得很大,不出两个小时就能让亚当找到他还是不可能的。
亚当:“我担心库萨克子爵的身份,所以经过这里的时候,曾见过坎特尔先生,拜托他一旦得知您的消息就通知我。”
看来是坎特尔帮的忙?
泰伦斯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若是泰伦斯和库萨克子爵交好,坎特尔特意通知亚当前来,也算是卖个人情,若是库萨克子爵有意和泰伦斯作对,泰伦斯如今就在坎特尔的地盘上,说不定也会把他拉进来,索性直接站稳位置,到时候有亚当带着人来,吃亏的肯定还得是库萨克子爵。
坎特尔虽然对泰伦斯和库萨克子爵之间的恩怨并不知晓,这个决定却做得稳赚不赔。就像是泰伦斯一开始所想的那样,对方实在是个很会衡量算计的家伙。
这让泰伦斯倒是临时起意地有了个想法。
他抬头看向亚当:“你既然愿意相信他,想必已经把他的背景关系都查清楚了?”
亚当点了点头:“我出来前,执事长曾整理一份各城人员档案给我。坎特尔先生的身份还是没有问题的。”
泰伦斯听完了亚当关于坎特尔的身世报告,让他把人叫了进来。
坎特尔——全名雷蒙德·坎特尔,他的样子看上去和沉湎研究的学术型法师完全不像,连一般法师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的骄傲孤僻也没有,一身严谨的法师袍穿在他身上偏偏像是缀满了蕾丝的宫廷装束一般。
按理来说,这种人在法师中反而是最不受欢迎的,可坎特尔却能把协会上下打理妥当,可见交际手段十分厉害。
他坐下来面对着泰伦斯,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在怀疑泰伦斯身份的事情,态度之自然亲切,就像是和泰伦斯早就有过交情一样。
泰伦斯静静听他讲库萨克城里有趣新鲜的故事和地方,觉得这个人对于库萨克了解地还算挺深。他趁着坎特尔说的口渴了低头喝水的空挡,终于开口:“不知道坎特尔先生是喜欢偏安一隅的安静生活,还是更希望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
坎特尔吃惊地抬起头来,因为话题跳的太快一时没有回答。
泰伦斯也不介意,继续说道:“我觉得法师协会并不是一个让你施展才华的好地方,你自己应该体会更深吧?像这样学术性浓厚的地方恐怕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坎特尔已经把吃惊的神色收了回来,笑着问道:“看来公爵阁下十分清楚我想要什么?”
“美酒、名媛、权利、地位……我想,反正不会是魔法进步,阵法创新之类的?”泰伦斯的眼睛似有若无地扫过坎特尔胸前的七级法师徽章上。
坎特尔注意到泰伦斯的目光,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表情:“协会里面也不能光是只会研究分析嘛,也需要想我这样的人来打点一下,做个帮手。”
“看来坎特尔先生十分乐于助人,当个帮手也能当成分会会长,这恐怕劳心劳力费了不少心思?”泰伦斯轻轻笑了笑,看到坎特尔终于变了脸色,没再继续开玩笑:“我只是觉得,比起在法师协会里面熬资历,你也许对于成为一城之主更感兴趣。”
坎特尔挑了挑眉,他本来对泰伦斯的挖苦有些生气,但等到他说完后半句以后,坎特尔反倒又回复到吊儿郎当的表情——即使泰伦斯是位公爵,但一个小孩子和他谈论兴趣理想,还是叫坎特尔不能当真。
泰伦斯继续说道:“我听说坎特尔先生的家族是掌管财政署的坎特尔家的分枝?想必坎特尔先生一定也具备十分难得的行政天赋吧?只可惜作为次子,你失去了继承家业的机会,难道自己不觉得可惜吗?”
“……您知道的看来十分清楚。”坎特尔这一回终于端正了表情。
就像泰伦斯所说的那样,坎特尔的家族和帝都的坎特尔家有些关系,本身在地方也是望族。坎特尔自小就十分有抱负,可惜根据长子继承制,他别想从自己老爸那里拿到一点家产。但坎特尔不愿意自己分完家之后,拿着一点晶币从此落魄度日,便思考起了另外的出路。他魔法资质有限,如今已是顶天了,但他依旧凭借着自己左右逢源的能力,混了个偏远小城分会会长的位子坐。
泰伦斯说法师协会需要熬资历,可坎特尔连资历恐怕都熬不起来,他法师等级也就如此了,想要再进一步,恐怕不是自己再努力钻营就能成功的。
一城之主?
坎特尔当然感兴趣,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感兴趣的机会和资本。
“难道公爵阁下对我们坎特尔的封地有兴趣?”
“不,我更有兴趣的地方叫做库萨克。”
坎特尔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很快反应过来,想起之前泰伦斯来到法师协会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一群平民,显然小公爵的地位在如今的库萨克平民心中是很高的——哪怕这里面有些巧合,这份热情也不会太过长久。但正是因为不会长久,泰伦斯才想要找个人在这里坐镇。
明白了泰伦斯的想法以后,坎特尔已经很难再把眼前的这个孩子当做一个真的小孩子看待,但他仍不觉得这就是摆在自己面前的机会:“您想要得到库萨克城,一定有不少人选可以为您效劳,我没有势力,没有资历,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您亲睐的地方。”
泰伦斯耸了耸肩:“因为你和我没什么关系,这就是你最大的优势。”
库萨克毕竟和帕西诺公爵有些关系,泰伦斯还不愿意明着和他作对,更何况他没必要现在就急着培养自己的势力,引起女王陛下的怀疑。
坎特尔并不一定知道泰伦斯心中思虑的全部理由,但只是想到一方面也足够他了解泰伦斯选中他的原因。
“您实在是个聪明的人,但还不足以让我相信您可以使我获得我想要的东西。”库萨克如此说道,但他既然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偏斜。
泰伦斯没有再加以解释,只是说道:“如果你连一点风险也不愿意承担,只想从我的手中获取好处的话,我想你追求的恐怕确实没有办法实现。”
坎特尔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您说的没错,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泰伦斯笑了笑:“但是我想,只要你肯配合我,库萨克易主恐怕不会太远了。”
坎特尔扬起半边眉毛:“您的自信也是我的自信,公爵阁下。”
“我为我们能达成一致感到高兴。”泰伦斯笑着说,“另外还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他拉过一旁不吭声的男孩——这孩子自从亚当突然闯进来以后,就愣愣只盯着泰伦斯出神,现在被泰伦斯拉过来,很是局促地捏紧了衣角。
“你给他在法师协会安排一个工作吧,库萨克子爵估计不会想再看到他。”
“哎?”
吃惊的不是坎特尔,而是男孩。他刚才听到泰伦斯说到一半的话,以为这个长相精致的贵族少爷会把自己留在身边,心中既兴奋又不安,谁知泰伦斯转眼便给他另外安排了出路。
这让男孩没有反应过来,顿时露出了难过的神色。
坎特尔察言观色的本领挺强,用到现在也很管用,立刻笑道:“看来这孩子很喜欢公爵阁下,不愿离开您呢。”
泰伦斯看了看男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的身边可留不了没有用的人。”
其实,比起有没有本事,泰伦斯更重视的是一个人的忠诚,但是男孩是库萨克子爵带来的,让他不得不有所戒备。他却又担心这孩子真的只是个弃子,只好把他交给坎特尔。
男孩听了泰伦斯的话,神情瞬间变得沮丧起来。坎特尔看在眼里,哈哈笑着揽住男孩的肩膀:“好吧,我看看哪个法师手下缺个打杂的人手,把他介绍过去。”
他说着,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跟着法师好好学,有本事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去找公爵阁下呢?”
“你别多管闲事。”泰伦斯无奈地皱了皱眉。坎特尔自从答应下来和泰伦斯合作,态度顿时放得更开,偏偏他这样不怎么礼貌的行为,却让人生不起气来。
“少年人的缘分嘛!”坎特尔感叹了一句,又继续说道,“不过公爵阁下很难让人当做一个少年人看待,不愧是阿尔德雷特的主人啊!”
这样顺势而为的夸赞只是让泰伦斯微微提了下嘴角:“这样你的前途不是才会更加有保证吗?”
坎特尔耸耸肩,带着男孩从屋里退了出去。
泰伦斯把视线转向一旁站立的亚当:“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
“是的,少爷。”亚当弯下身体。
他已经把泰伦斯安全现身的消息传回帝都,如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位小公爵的回归。
第33章:真的开端
靠近波斯特沃森林的一个小村庄,人口稀少,也没什么外来客。
因为旁边就是大城市的缘故,连往来的佣兵们也不会选择经过这里,所以即使靠着白骨塔森林这样一个天然的聚宝盆,村庄依旧闭塞,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大都靠着种田,以及在森林边缘采集野果来自给自足,这也使得他们因循守旧,排斥外客。
除了偶尔走错路来到村庄的冒险者,这里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没有其他人来定居了,因此坐落在村庄最尽头的一座小楼就成了村民们十年如一日议论排斥的对象——那里住着的一对母子是最后流落在此的一户人家。
小楼是早就盖好的,动工的时候,人们还以为是哪家的贵族老爷建造的避暑别墅。村民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一想到这个小地方会有贵族光临,都觉得十分激动,可是最后只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婴儿,以及一个家仆住了进来。
女人很漂亮,一头金发,常穿着一条精致的白裙,那样干净整洁的布料是他们那些下地干活的庄稼人们一辈子也奢求不到的。一开始人们都十分尊敬她,认为这是一位来乡下修养的贵族夫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村子尽头住着一个不要脸面、被人抛弃的荡妇。
这样的说法渐渐在村妇中间流传开来。
安格斯·艾伦就是在这样令人作呕的议论声中一点一点长大的。他没有见过母亲嘴里高大英俊的父亲,于是就成了一个“父不详”的野孩子,他没从父亲这个角色身上得到一点关爱,却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承受莫大的羞辱。
至于他那个温柔怯懦的母亲……他确实曾经怨过她,只是这份怨恨如今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安格斯背着装草药的竹筐,推开咯吱作响的铁门。这座小楼经历了十年风雨,早就破败不堪,就像是一大块顽固不化的石头,以难看的姿态矗立在原地。
——这和我那愚蠢的母亲是多么相似啊。
安格斯扯着冷笑,踏上二楼。
一层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安格斯母子不事生产,身无分文,早年跟着他们的老仆人早就离开,安格斯除了把家里的东西拿去变卖,再想不到其他还能维持生计的方法。
但是二楼还保持着精致贵气的装扮——安格斯的母亲还在期待着情人能够再次现身,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已经风华不再?
安格斯走进长廊尽头的最后一间卧室,他的母亲就躺在白色纱帐遮掩的大床之上,枯瘦、沧桑,一双眼睛镶在干瘪的脸上,大的简直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