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夙夜很清楚,无论欧宇辰表现出来的有多么友善,多么温良无害,其实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定位都是敌人——不可能有别的选项。
当然,如果易地而处,估计自己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只是,他悄悄瞥了眼欧宇辰的侧颜,感觉有那么一点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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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夜被安置在二楼左数第三个房间。
吃完饭,欧宇辰继续打温情牌,扮演体贴入微的哥哥角色,毛遂自荐带他去房间。
轻轻扭动球型门锁,推开紧闭的雕花楠木门,欧宇辰示意夙夜进去。
站在门口没动,夙夜向室内徐徐扫视,跟曾经的卧室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欧式水晶吊灯、白色蕾丝窗帘。窗下是张象牙白的雕花楠木床,上面铺着湖蓝色床单,枕套、被套也是同一色系的。
床两边是方形床头柜,靠窗一边的床头柜上放着部欧式宫廷复古电话,底座环绕一圈镂刻的哥特式风格铜雕尖顶建筑图案,非常精美。
另一边则摆着盏郁金香状的浅粉色台灯,台灯下放着个手机盒子——标签是最新款的5。
夙夜知道,那是给自己准备的。
看来即使不受欢迎,他们考虑得还是非常体贴周到。当然,这也是因为夙家实在很有钱。
留意到夙夜的视线,欧宇辰扬了扬眉毛:“手机是我替你选的,功能还不错。我已经把家里人的手机号码全都输入进去了,”他犹豫了下,又补充道,“有事尽量给我或者给宋伯打电话,不要打给爷爷,他忙碌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不必他提醒,夙夜也不会打给爷爷,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挨着放台灯的床头柜,向外依次摆着象牙白的书桌书橱衣橱,地上则铺着花色绮丽的簇绒地毯。
整个房间可以说又大又漂亮,各色家具陈设布置得都很齐全,但并不会给人以局促、拥挤的感觉。
“哪里不喜欢或者觉得不方便,告诉我,我会叫宋伯帮你改,缺什么东西也可以列出单子,叫他们去买。”欧宇辰说。
在室内转了一圈,夙夜意外地发现卧室旁边居然还有附属的浴室和卫生间。
沉默了几秒钟,他淡淡开口:“太奢华了。”
奢华得让他觉得格格不入,不论房间、陈设亦或是手机。
就像衣不蔽体的乞丐,突然置身在金碧辉煌的皇宫,第一个感觉绝对不会是惊喜而是忐忑,在乞丐心中,或许那个铺着旧报纸的桥洞下更坦然自在。
“啊……”欧宇辰侧了一下头,明了地微笑,“没办法,夙家嘛,爷爷很有钱。不过不是坏事,起码我们住着很舒服。”
夙夜默然了,是否舒服不知道,神经紧绷倒是真的。
15.梦魇(1)
另一个人的气息很快在身后消失了。
把整理袋折叠好,收进书橱最下端的抽屉,夙夜仔细检查过窗子、扣紧卡簧,把门彻底反锁,然后从衣橱里找出睡衣换上,去卫生间洗漱。
纯棉衣料紧贴着肌肤,柔软而舒适。说起来,这还是夙夜这辈子第一次拥有名副其实的睡衣,以前他都是废物利用,把实在破旧得不能见人的旧衣服当做睡衣穿。
有新睡衣当然是好事,只是胸口那个咧着大嘴巴、露出一排大板牙,笑得傻乎乎的机器猫让他很无语。
和卧室一样,卫生间里也收拾得相当整洁,白亮的瓷砖擦拭得一尘不染,连缝隙都没有遗漏。
水箱上放着的芳香剂盒子,散发出茉莉淡淡的馨香。
墙上的椭圆形仿古半身铜雕棱花镜里,清楚地映出张憔悴不堪的脸孔,挂着明晃晃的黑眼圈,皮肤苍白黯淡,两腮都深深塌陷着……陌生得像另一个人。
夙夜呆呆瞅着镜子发怔,镜子里的人也同样默然不语地回望着他。
冷冰冰暗沉沉的眸子里,找不到丁点温度和活人的气息。宛如一具虽然血液还在流淌、心脏还在跳动,但已经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
贴满瓷砖的雪白四壁,折射出幽幽的清冷寒光,就像死寂沉沉的医院停尸间。
一股莫名的寒意倏然滚过脊背。
直觉吗?
还是那具诡异的猫尸在他心底投下了挥之不去的阴霾?
在这座外表无比光鲜的豪宅里,夙夜分明嗅到了血腥和阴谋的味道。他感到不寒而栗,深深期盼着,自己向来敏锐的直觉是错的。
呆怔了好半天,夙夜才回过神,拧开水龙头,使劲冲了几把脸,竭力想使自己头脑清醒些。
回到卧室,他把书包草草整理了下,把暂时不会用到的课本收进书橱内,又从里面抽出本《犯罪大百科》,掀开被子,躺到床上,开始慢慢翻阅。
一张张恐怖的图片、一页页透着血腥的纸张,在眼前刷刷翻过。
jacktheripper(开膛手杰克),1888年8月7日到11月9日间,于伦敦东区的白教堂(hapel)一带,以残忍手法连续杀害至少五名女性的凶手的代称。犯案期间,凶手曾经多次写信至相关单位挑衅,却始终未落入法网。其大胆的犯案手法,又经媒体一再渲染,而引起当时英国社会的恐慌。至今他依然是欧美文化中最恶名昭彰的杀手之一。虽然犯案时间距今已达百年之久,研究该案的书籍与相关资料也日渐增多。但因缺乏确凿有力的证据,凶手是谁却始终各说其词、毫无交集。警方及众多位分析家众说纷纭,列出的一长串犯罪嫌疑人名单,使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这位如雾般突然消失的连环杀手——开膛手杰克,留下了一个夙世未解之谜,那就是他到底是谁……
嗜好杀人的史上第一杀人王——lucas(亨利·李·卢卡斯)生于1996年8月23日,美国人,出生于弗吉尼亚州黑堡镇,被该州高等法院裁定曾犯下多起杀人罪行。
16.梦魇(2)
卢卡斯曾向弗吉尼亚州警方供称他自1975年中期至1983年间杀害了三千多人,之后经警方反复核对,认为比较可信的数字可能是三百五十人。然而主审检察官x认为此数字依然太过耸人听闻,并以此抨击警方办事不力。1998年,当时的弗吉尼亚州州长乔治·沃克·布什批准卢卡斯的死刑。
虽然卢卡斯并非独自犯案,尚有同党帮凶奥蒂斯·荼勒,但就某些已确认定罪的案件来看,他的确是美国历史上杀人最多、手段最残忍并且最猖獗的连环杀手……
每个人都应该曾经遇到过一个这样的人物——他品学兼优,相貌英俊,运动方面也十分出色,从来不担心没有约会的对象。
泰德·邦迪就是这样一位模范生,受过良好的教育,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华盛顿大学,在政府内部工作,高薪厚职,社会地位崇高。
可是,他却制造了有史以来数量最多的强女干案和系列谋杀案。
1978年,fbi发现他于发生在俄勒冈、华盛顿、尤他地区的数十起十几岁少女失踪案和被害案件有关。尽管邦迪最后承认了其中28起谋杀案,但警方推测他至少应对100起案件负责。1989年,他在佛罗里达的电刑椅上被处以极刑,时年43岁……
突然,下面的名字闯入夙夜的视网膜——爱德华·盖恩,美国著名的连环杀人犯。
世界上的连环杀手很多,被搬上大银幕的也不少,譬如根据开膛手杰克案例改编的《屠出地狱》,根据亨利·李·卢卡斯案例改编的《连环杀人亨利》,根据泰德·邦迪案例改编的《美色连环女干杀》……可是爱德华·盖恩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虽然从杀人数量来说,他实在算不得什么,论残忍程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也不在少数。但他匪夷所思的行径,依然使他成功获得了众多好莱坞一级大师的青睐。
从《德州电锯杀人狂》、《触目惊心》、《盗尸杀人狂》到《沉默的羔羊》,都是根据他的真实案例改编的。
在威斯康星洲平原镇镇民眼中,爱德华·盖恩是个安静、内向、善良、害羞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杀死了三个女人(他只承认杀死三个,其他的无法确认)。警方在他家里搜出约15具女性尸体(因为尸体已经被肢解,当时的尸检技术无法确定),他用人皮做灯罩和椅子,用头骨做成汤碗,把人心当做面包来烤,用嘴唇做成项链,阴道和胸部做成背心,以及用乳头做成皮带,还做了木乃伊标本……
他的罪行是令人发指、匪夷所思的,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的。
他的母亲是个狂热的天主教徒,在威斯康星州有一间非常偏僻的独立平房和小小农场。爱德华·盖恩和哥哥在成长的过程中,几乎都被母亲禁锢在那栋建筑物里。没有朋友、没有正常的社交圈子。从小,母亲就告诉他和哥哥,女人是危险的,沉溺女色是不道德的,她用各种方法吓阻儿子们对异性的兴趣。
17.梦魇(3)
所以,在哥哥和母亲先后过世后,爱德华·盖恩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除了母亲,也从没有和任何女性交往过。他唯一拥有的,是一座贫瘠的农场和空虚寂寞的漫长人生,以及对母亲日以继夜的怀念。
他把母亲的尸体保留在家中,好像她从未死去。后来,警察在搜查他家时,发现他家里污秽不堪,唯有放置母亲尸体的房间非常整洁。
对母亲极度的依赖、崇拜、仰慕,最终演变成他渴望变身成为自己的母亲。
他开始掘墓起尸,寻找和母亲相似的女性尸骸,后来为了得到尸体,他开始伺机杀死跟母亲年龄相仿的女性。起初只是观看或者触摸,但渐渐不满足于这种表面的接触,开始尝试着把尸体剥皮并缝制成人偶。这让他获得莫大的心理慰藉。穿上那些人皮外衣,他幻想着自己终于拥有了胸部和乳房,终于变成了母亲。
被警方逮捕后,爱德华·盖恩因为被确诊患有慢性精神障碍而被判无罪,在明尼苏达州立精神病院度过了余生,死后根据他的遗愿,被安葬在母亲墓旁。
看着书中的人皮外衣和头骨汤碗插图,夙夜只觉得毛骨悚然,陈旧发霉的纸张,血腥糜烂的气息好像都透了出来,令他头晕脑胀。
胃液一阵翻涌,夙夜赶紧把书阖上,搁在一边。
比豺狼虎豹更可怕的是人心,豺狼虎豹杀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有些人杀死自己的同胞,仅仅是因为扭曲变态的心理。
缓缓吐出口气,平复躁动的心脏,夙夜在脑中慢慢回放爸爸的死亡现场:被解剖的男尸、被剥皮的女尸,挂在衣橱里的完整人皮……
无疑的,跟爱德华·盖恩有相似之处,却又不尽相同。
他想了半天,也无法厘清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索性不再折磨自己绷得紧紧的神经。俯身将丢在地上的书包拽上床,从夹层里掏出一团缠得整整齐齐的塑料绳。只有手指粗细,却是由十几根很细的红蓝塑料绳编成一股的,特别结实耐用。
将书包撂回原处,夙夜用尼龙绳将自己的双脚牢牢绑缚在一起,皮肤被勒紧,顿时感到火辣辣的灼疼。
心里微微一动,他忽然明白爱德华·盖恩哪里吸引他了。
不只是雷同的作案手法,还有心境。
和爱德华·盖恩一样,父母过世后,夙夜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一路艰难前行,漫漫前途荆棘密布,随时会刺得他鲜血淋漓。然而最悲哀的是,根本看不到期盼的归途。
18.梦魇(4)
母亲过世时,爱德华·盖恩也是这样绝望无助吧?所以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最后沦落为变态杀人魔。
有那么一瞬间,夙夜恍然觉得自己和他灵犀相通。
没有关灯,夙夜直接缩进被窝。
绳子绑得太紧,稍一动弹,脚踝处就能感觉到嵌入的疼痛。对他来说,疼痛其实是好事,起码能刺激脑子清醒些。比较难以忍受的倒是由于被束缚双脚,而无法自由地翻身,自由地做些蜷伸动作,但他也渐渐习惯了。
床太大,周围空荡荡的,不着边际,被子太轻太软,完全感觉不到压迫感。
夙夜觉得浑身不自在,很不自在,他开始怀念自己那张用两个大号木板箱拼就的、狭窄的硬板床,怀念自己那床从小盖到大的沉甸甸旧棉被。
瞪着雪白的天花板,思绪渐渐游离,眼中不知不觉泛起温热的湿意,他抿紧了嘴唇。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做哥哥来依靠。”
欧宇辰永远不会知道,即使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其实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夙夜的心脏却像被重重擂了一拳。
懦弱无能的爸爸、交际花般的妈妈,贫困窘迫中生存的艰难……稍微懂事的时候,夙夜就知道到处拣饮料瓶、捡废纸壳、捡铁丝绳头……捡一切能卖、可以卖的东西,贴补家用。
他占据了大半个书橱的旧书都是靠卖废品换回来的。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妈妈身上廉价刺鼻的脂粉味、喷吐出的袅袅烟圈、熏人欲呕的浓烈酒气、踉踉跄跄的脚步和爸爸愤怒、通红的双眼。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你还知道这里是你的家啊!”爸爸不知第几次痛心疾首的怒吼。
“谁叫你没有本事养我?!”妈妈毫不示弱,斜挑着呆滞惺忪的眼睛,打着酒嗝,涂着丹红豆蔻的指尖夹着只剩下短短一截的香烟,声音又尖又冷,“你养不起我凭什么管我?!”
“我是你丈夫!你看看夙夜,他是你儿子!你这副样子,让我们父子怎么有脸见人?!”爸爸气得浑身发抖,声音拔高,隐约夹杂着沙哑的哽咽。
“你也知道你是我丈夫?”将烟蒂狠狠丢在地上,妈妈双手叉腰,撇嘴冷哧,“你给了我什么?!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买菜都要等人家挑剩的……你凭什么让我跟着你挨苦日子?!”
“当初是你先纠缠我的!”
“我看上的是夙家少爷!不是你这个给老婆买瓶护肤霜都心疼的废物!”
爸爸双眼通红,瞪着她,咬牙切齿:“所以你就背着我勾三搭四?!你是不是当我死的?!”
“你活着跟死了有差别吗?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跟你结婚十来年,你说!我过过一天好日子没有?!”妈妈扬起下巴,满脸的轻蔑。
19.梦魇(5)
“我对你还不够好?为了你,我离开家……”爸爸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那是你没出息!但凡有点本事,怎么会被老不死的轰出来?!”
“你干嘛骂我爸爸?!”爸爸又惊又怒。
“你倒是叫得亲,”妈妈冷笑,“那个老不死的不是早就不认你了吗?!”
“啪!”爸爸忍无可忍,一巴掌甩过去。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被打的女人暴跳如雷,眼睛简直要喷火,扑过去死命地厮打他,爸爸狼狈不堪地躲闪:“李晓舒!你别太过分……”
对于这出三天两头就会上演的戏码,夙夜实在厌恶透了,冷冷开口:“你们闹够了没有,被邻居听到都不嫌丢脸吗?”
“你敢跟你妈这么说话?!不想活了是不是?!死小子!”一股大力猛地掼在他脸上,夙夜猝不及防,狼狈不堪地重重摔倒,迎面磕到支在一边的木质餐桌边沿。
“哗啦!”桌子被他撞翻了。剧烈的疼痛骤然袭来,顿时感到眼前阵阵发黑。眼泪不受控制地狂飙,夙夜使劲晃晃头,才勉强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有热乎乎的黏稠液体从鼻孔涌出,伸手抹了一把,血色猩红刺入眼中,头晕得更厉害了。
“夙夜!你流血了?!”爸爸惊叫,手忙脚乱地打开旁边的柜子,翻找卫生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