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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神探事件簿 下——by淘气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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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宇夕,五岁,躺在邦邦硬、冰冰凉的土炕上。

厚厚的棉被,一直盖到了头顶。

即使是这样,他在梦中依然冻得瑟瑟发抖。因为棉被里填塞的,不是棉花,而是和棉花一样蓬松绵软的芦花,但你不能指望它有多保暖。

枕头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里面塞满了硬硬糙糙的席梦谷(ps:席梦谷,中国北方一种常见野草,成熟的谷穗是绛紫色的,类似白芒草。),硌得脑壳生疼。

身下则铺着洗车房里常见到的、那种用马鬃、蓖麻之类的东西编织成的毛糙糙毡片。

欧宇夕得到它的时候,已经支离破碎、破烂得不成样子。

像孩子们热衷的拼图玩具,躺在上面,稍微一动弹,就一块一块地分割开来。

所以,即使在睡梦中,他也习惯了小心翼翼,尽量保持纹丝不动的姿势。

欧宇夕旁边,睡着双胞胎弟弟欧宇辰,缩在被子里,蜷成一小团。

欧宇辰是个漂亮、聪颖、活泼、可爱的男孩子,白净的小脸上,嵌着双水汪汪的漆黑眼瞳,琉璃珠似的闪闪发亮,脸上也总是挂着甜甜的讨喜笑容。

孤儿院的爸爸妈妈们都很喜欢他,说他像个瓷娃娃。

欧宇辰旁边,是八岁的一只耳。

一只耳,人如其名,仅有一只耳朵。

他的另一只耳朵,在一个特别特别冷的冬天,被冻掉了。

他生在寒冷的北方,长在寒冷的北方,可是,他从来没拥有过一副手套或者一顶帽子。

不只是缺少一只耳朵,他还是个小儿麻痹症患儿。

双腿重度萎缩变形,纤细得犹如火柴棒,形状犹如两张对拉的弓。

看他走路,是件让人很难受的事情。

见过瘦骨伶仃的跛脚鸭子吗?

站在阳光下或阴影中,他先慢吞吞地、艰难地拖起一只脚,颤颤巍巍地蹭出一小步,脚底终于踩实地面的刹那,同一侧的肩膀,像受到猛烈撞击般,抖动着塌下。

那生猛的架势,简直象是要把地面踏出个窟窿似的,虽然以他的力气,也就能踩死只蚂蚁。

双手撑着膝盖,他会大口大口喘息会儿,再慢吞吞地、艰难地拖起另一只脚,照样颤颤巍巍地蹭出一小步,对应的肩膀也抖抖地塌下。

就这样,他一颠一颠地走着浪线,身后拖曳出一道狭瘦的、暗黑的、飘忽的影子。

随着迤逦歪斜的步伐,影子也抖抖索索,不停歇地晃动。

让人的心不由得揪起来,担心他随时会跌倒,影子随时会断成几截。

一只耳旁边,是九岁的小东。

小东先天生有怪病,不能见光,即使是最普通的低瓦数照明灯光,也会令他身上起水泡。

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引发感染,持续几天的高烧不退。

所以,他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终日生活在黑暗中。

幼年时期的几次发病,令他的皮肤,斑痕密布。

因为常年见不到阳光,肤色惨白得瘆人,活脱脱就是传说中的僵尸。

嗯,他的生活习惯也很像僵尸。

欧宇夕曾经亲眼看见,小东抓到一只偷溜进屋子里的老鼠,一口就咬断了老鼠的脖子,津津有味地吮吸它的鲜血。

吓得欧宇夕做了好一阵子噩梦,每次都梦到自己变身成了那只倒霉透顶的老鼠,被小东用铁钳子似的手指,死死揪着脖子,锋利尖锐的牙齿,噗地刺进皮肉,大口大口地吸血。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害怕小东,背地里说他不是人类,而是只吸血鬼。

但“爸爸”、“妈妈”们并不讨厌他。

每一个来孤儿院参观的人,差不多都会被带来见见这个奇怪的吸血娃娃,然后在震惊怜悯中,出手往往会变得更大方一些。

迷迷糊糊地,欧宇夕突然醒了,不知道是被冻醒的,还是被噩梦吓醒的。

懵懵懂懂睁开眼睛,揉揉冻得通红的鼻尖,使劲搓搓满是冻疮和裂口的小手,把双手交叉着插在腋窝下。

希望藉由这个姿势,让自己暖和一点,却被冰得打了个哆嗦,仅有的一点困意,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因为小东的缘故,这个房间长年挂着厚重的墨绿色绒布窗帘,眼前浓黑如墨,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周围很安静,小伙伴们发出瑟瑟缩缩的睡眠呼吸声。

欧宇夕却再也睡不着了,也许是因为寒冷,也许是因为白天睡过午觉的缘故。

但这实在很糟糕,对小孩子来说,黑暗本身其实就是很可怕的。

密闭的房间,犹如一口恐怖阴冷的棺椁,又象是块充满死亡气息的裹尸布,被它团团笼罩着,脑子里难免会涌现出天马行空的骇人臆想。

谁又知道,黑暗中到底躲藏着什么呢

啪嗒、啪嗒、啪嗒……

他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是不是寒风裹挟着雪粒冰雹或者断枝枯叶,撞击在玻璃窗上发出的?

欧宇夕支棱起耳朵,此时此刻,整个房间都沉浸在暗黑的沉睡中,显得诡谲的静谧。

莫名的恐慌,突然袭上心头,幽灵一样,紧紧缠绕着他。

啪嗒、啪嗒、啪嗒……就在他怀疑是否自己听错了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从走廊里传来,时断时续、时起时落,是脚步声。

欧宇夕绷紧了神经,暗暗思忖,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清晰。不一会儿,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接着,门被轻轻拉开,生锈的门轴,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吱扭”。

声音不大,不过欧宇辰还是被吓了一跳。

借着走廊折射进来的昏暗灯光,他看见,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走了进来。

虽然只能勉强看出大致的轮廓,但从前面那个人高瘦的身形、塌肩弓背、活像只大螳螂的走路姿势,欧宇辰还是可以断定,他是院长爸爸季佳泽。

走在季佳泽后面的女人,欧宇辰就更熟悉了,是负责照顾、管理他们的季晓琳妈妈,也是季佳泽的妹妹。

欧宇夕赶紧闭上了眼睛,大气儿也不敢出。

爱之家里的每个爸爸、妈妈,都很凶的,即使没犯错,被打、被骂、被罚不准吃饭……也是家常便饭。

要是他们发现,他这个时间还没睡觉,肯定会被狠狠收拾一顿的。

一点也没察觉到他还醒着——或者是压根没想到,季佳泽和季晓琳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停住,半天都没动,似乎在观察他们。

不过是短短的一会儿工夫,欧宇夕却觉得,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被人当成砧板上的鱼,饶有兴味地盯着瞧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就在他鼻孔很痒,很想打喷嚏的时候,一只冰冷湿腻的手,忽然轻轻地、慢慢地拂过他紧闭的眼睑。

随着那只手的动作,一股类似馊豆腐、发着腥臊的汗臭味,钻进了鼻孔。欧宇夕又是恶心又是害怕,小心肝吓得直发抖。

空气中聚拢着无形的压迫感,头皮苏苏直发麻,他本能地觉察到,他们还在盯着他看,可是,为什么呢?

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差不多两年,还有什么是值得他们好奇的?

鼻孔痒得更厉害了,仿佛有根羽毛插在里面,一下下搔着。握紧的拳头,指甲狠狠抠进皮肉里,痛得眼泪都快涌出来,才勉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

“夕夕……”季晓琳突然小声说。

欧宇夕吓了一跳,被发现了吗?她看出来他还醒着吗?

就在他绷不住,快要发抖的时候,季佳泽冲季晓琳摆摆手,做出噤声的手势。

季晓琳不出声了。

还好,原来没被发现。

又过了半晌,他们才不疾不徐地转身离去。

耳朵灵敏地捕捉到房门轻轻阖上的声音,欧宇夕小心翼翼吐出口气,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脏,终于安安稳稳地落回了胸腔里。他听见他们边走,边小声交谈。

季佳泽说话,带着很浓重的鼻音。所以嘴里总象是含着颗糖,瓮声瓮气的,吐字颇有些含糊不清:“就是夕夕吧。”

95.记忆碎片(1)

季晓琳似乎有些迟疑,压低嗓门,吞吞吐吐地说:“夕夕,夕夕其实蛮老实的,被别的孩子欺负都不知道还手。要剜掉他的眼睛,我还真是有点于心不忍。”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对这些孩子投入感情,一丁点也不要!他们是商品,只是替我们赚钱的商品!明白吗?”季佳泽不悦地呵斥,“你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样才能在他们身上做最少的投资,却获得最大的利益。”

他听到了什么?

他听到了什么?!

谁要剜掉他的眼睛?!

欧宇夕的头发,连根都刷地竖了起来,刚刚安稳下来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呼吸急促,手脚直哆嗦。

犹豫了几秒钟,他还是起身下了床。

满是冻疮、红肿得跟戗面馒头似的双脚,踩在冰冷粗粝的地面,就像踩在密布的、竖插的冰锥上,钻心的疼,钻心的痒,钻心的麻……欧宇夕却顾不得那些,踮着脚尖,蹑手蹑脚溜到门口,把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屏气凝神地仔细聆听。

半天没听到季晓琳吭声。

季佳泽自顾自地又说,“一个残疾的孩子,对我们来说,要比身体健全的更有用处。

单看模样,夕夕还是挺招人喜欢的,瞎了一只眼睛以后,兴许比小东更惹人怜惜,能让那些有钱人再多出点血。

当然啦,如果他动完手术以后不识趣,给我们惹麻烦,就把他交给六子。六子会让他物尽其用的,到时候我们还能从他身上再狠狠捞一笔……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有什么舍不得的,爱之家最不缺的就是孩子!”

“哥,”季晓琳翕动着嘴角,用小心翼翼的、商量的口吻,低声嗫嚅,“要不,还是再挑挑看吧。”

“从年龄和身体条件来看,夕夕和辰辰是最适合的,夏家已经付了五千块定金,只要移植成功了,还会给我们一大笔钱。

辰辰聪明乖巧,在这么多孩子里,无论是心劲儿,还是长相,都算得上是顶尖的了。

每次有人来做善事,不需要叮嘱,他自个儿就知道要帮我们说好话。这样的孩子,留在爱之家,给我们带来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现在必须在他们俩中间挑选一个,你选择牺牲哪个?”

季晓琳沉默了,半天没吱声。

“你就是心肠太软,这样是不行的……”随着外屋门的轻轻开启、阖上,他们的脚步声和对话声一起消失了。

欧宇辰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床上,怎么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这回跟寒冷一丁点关系也没有,他被吓坏了。

一记忆碎片

十五年后。

九月二十三日,星期日。

天空象是被戳破了个大洞,雨从昨天傍晚就开始下了,稀里哗啦,一阵紧似一阵,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路边绿化带里的老树,叶子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散落了一地。

树下丛生的杂草间,衍生出一个个积水的小池塘。

落叶在水波上悠悠荡荡,不时被急骤的雨珠拍打进水中,又不甘心似的,摇摇晃晃地浮了起来。

撑着把黑伞,我艰难地、一脚高一脚低地向前走着。

冻得麻木的双脚,时不时踩进汪着水的坑里。

运动鞋里,早已灌满了水,每踩实一步,就欢快地叫一声——“呱哒”。

哗哗的落雨,呯呯嘭嘭砸在伞面上,顺着伞檐往下淌,在眼前挂起一条条流动的水晶珠帘,冷飕飕、凉浸浸的。

我讨厌雨天,讨厌潮湿黏腻的感觉,似乎整个人都在一点一点地发霉,实在糟糕透了。

可是,不是这样的天气,我又怎么能毫无顾忌地走在这里呢?

身畔,不时有车子疾驰而过,豪华的、经济实用型的。

我眼热地看着那些车子翩然远去。

坐在车里的人,他们不必在沁凉沁凉的秋雨中,冻得瑟瑟发抖,也不必感受水汽的侵蚀,更不会被车轮飞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实在是当下最值得羡慕的人。

也有跟我一样的步行客,撑着把或者漂亮或者朴素,或者崭新或者陈旧的伞,走在铺着大块大块彩色方格子砖的人行道上。

他们和蜗牛般龟速的我不同,都是行色匆匆的,擦肩而过,没有人留意到我。

我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感到失落。

不过是九月末,我却穿着明显不合时令的秋冬款黑色夹棉卫衣,兜帽毫不浪费地戴在头上,鼻梁则架着副夸张的黑色蛤蟆镜,遮住了小半张脸,剩下的大半张脸,一丝不漏地,全部捂在一个大号的口罩后面——我也知道,这副装扮,简直比被狗仔队围追堵截的天皇巨星还夸张,所以也分外引人注目。

但是,不打扮成这副样子,我又怎么能走在这里呢?

“没有时间了……”我轻轻叹息,自己都能感觉到语气里的感伤与无奈。

“是的,没有时间了,我的孩子。”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和许多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我也曾经幻想过,我的妈妈,是那种漂亮、优雅、举止大方、气质高贵的女人,走到哪里,都像星星一样,光彩夺目。

可惜,她既不漂亮也不优雅,文化不高,连大学都没读过,性子懦弱绵软,没有主见,也不够有担当。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跟“漂亮”、“优雅”之类的字眼,完全扯不上关系。

可是,她是我的妈妈。

一个妈妈,会有一个或几个孩子,一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妈妈。

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最爱我和我最爱的那个人。

恍恍惚惚的,妈妈的脸孔,又浮现在眼前。

她还不到四十岁,鬓角却已经有了白发,象是挂着岁月的风霜。额头也有了皱纹,每当微笑的时候,那皱纹就刻画似的加深,看起来又慈祥又和蔼。

雨还在扑簌簌下着。

我很冷,头很痛,可怜的膝关节也很痛,好像有人拿着根烧得滚烫滚烫的烙铁,硬往里捅似的。

假如不是哗哗的落雨声灌满了耳朵,一定会听到膝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抱怨。

“妈妈知道你难过,可是你要忍耐,要坚持。相信妈妈,有时候,疼痛对我们是有好处的。”怔忡中,我又听到了妈妈温柔的安慰。

这么多年来,无论怎样艰难的境遇、怎样困苦的生活,她一直在我身边,陪伴我、照顾我,支撑我活下去,给我勇气和力量。

湿漉漉的雨水,弥漫着浓浓的土腥气,那味道让我感到强烈的恶心。

“没关系,它们并不能给你造成实际上的伤害。”妈妈继续安慰我。

是的,它们并不能真正伤害到我,于是我安下心来,活动活动冻得僵硬的手指。

我很清楚,这副糟糕透顶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在雨天跋涉。可是,不是这样的天气,我根本不可能走在这里。

所以,我坚持走着,一脚高一脚低地向前走着,朝着我的目标。

那灰白色的高大院墙,那黑色的雕花铁门。

其实并不远,距离我们的家只有几百米。

嗯,我一直管那个寒碜的栖身之所,叫做“家”。

虽然简陋,虽然残破不堪,却是属于我们的家。

家——真的是个很温馨的字眼呢,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暖呼呼的。

但我的身体状况实在太糟糕了,这短短的一段路,也走得异常辛苦。

停下,深深喘息了一会儿,我晃动晃动酸胀的四肢,象是给自己充足了电似的,又开始一跛一跛地走着。

终于,我来到那扇门前。

盯着面前的铁门,我知道,那个罪人就在门里面。

没有时间了……

妈妈,这是最后的审判。

我们必须惩罚所有的罪人,弥补所有的罪过,讨回所有的公道。

我们要让那些人知道,没有人,生来就是活该被践踏的。

******

在雨水敲打玻璃窗的叮叮咚咚背景声中,欧宇辰睡得很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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