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提到自己的私生活和朋友,众人惊讶地瞪大眼睛,主持人也吃惊地笑说:“难道是艳遇吗?”
晏怀章嘴角一勾,看着张享:“算是吧。”
众人哗然。
张享蜷缩的身体也是微微一僵,被晏怀章看在眼里。
“方不方便透露下‘艳遇’的细节呢?”主持人见气氛这样好,晏怀章也很配合的样子,也趁机提问。
“许久不见的老同学见面,当然要好好叙旧,重温下当年的美好时光。”晏怀章轻轻摇头,像是在嘲笑媒体的大惊小怪,“可惜时间不够,不然一定要一起喝喝酒。”
虽然已经料想到不是那种“艳遇”,但能让晏怀章主动爆料一下私生活也足够上新闻头条了,于是第二天,当晏怀章窝在家里看剧本时,吴省拿回家的报刊头版基本都是“影帝自爆学生时代,疑似接拍怀旧剧集”之类的新闻。
“我怎么没看出你和那个张享之间的气氛很好?”吴省翻看完报纸,嗤之以鼻,气氛好还用调查人家?就差挖人祖坟了。
“挺好的,哦这里还真有个本子跟怀旧有关。”晏怀章抽出剧本,念到,“二八年华的小王与小李爱上同一个女同学,女同学却爱他们的数学老师。哈!”
吴省没好气地提醒他一句:“你这把年龄,大概可以演那个背伦的数学老师。”
“所以说,不要什么烂本子都丢给我,很费脑细胞。”晏怀章顺手把本子丢进垃圾箱,这几天他闲着没事一直在看剧本,可惜没有一个是出色的。
“你的通告已经排到后年,不过我给你挡了大部分,演戏才是你的根本,既然不上节目,那就好好挑本子。”
晏怀章笑:“还是你懂我。”
吴省无奈,晏怀章出道后从电视剧龙套演起,逐渐崭露头角,演技扎实,后被名导赏识,几部电影配角后开始挑大梁,最后一举夺冠,一路顺风顺水。
最开始公司还会为了增加人气与话题,给他安排一些节目或者炒作绯闻,可晏怀章一律不配合,然而他到底气运好,被打压一段时间后还能卷土重来,越走越远,久而久之,经纪公司也就听之任之。
现在有话题能炒作的艺人有很多,踏踏实实演戏的演员却不多,晏怀章不想成为一只硕大的公花瓶。
这样有好有坏,好的是晏怀章真的功成名就,坏的是惯坏了他的臭脾气。
因为很少给某些媒体好脸色,写难搞耍大牌已经不再是新鲜事,所以一旦他主动爆料绽放点阳光,大家都跟抖M一样立马灿烂,也正因如此,摄影师们从不放过任何晏怀章微笑的画面,抓拍下来就是能博版面的新闻。
“其实今年连续两部戏,我倒是想休个假。”晏怀章推开堆积如山的剧本,疲惫地揉揉眼角。
“过年的时候给你两周假期。”吴省道,“不要讨价还价,你知道不可能。”
“好吧。”晏怀章耸耸肩。
吴省似乎想起什么,拿出一个电话号码给他:“栾导让你打这个电话。”
“什么东西?”号码很陌生,晏怀章眯了眯眼,“这个老头又出什么古怪主意。”
“栾导最近在忙他的收山之作,大概年后开拍,演员一直商议不定,又想起你来了。”
晏怀章的第一部电影就是这个老头的作品,若没有他,他也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个面子自然要给。
果不其然,栾导的剧本已经打磨大半,正在物色演员,出乎意料的是,这片一改他以往大气的风格,而是一部细腻的年代文艺片。具体细节他们约定以后再谈,男主角当然是属意晏怀章。
到了约定那天,晏怀章低调出行,自己开车赶到栾导位于郊区的家中。
他年纪大了,在郊区购买一座小院,与老伴开垦了一亩地打算享受退休生活,此时正是丰收季,满园瓜果喜人。
晏怀章停好车,顺手从门外的架子上摘下一串紫红的葡萄,一边吃一边进了小院。
不大的院子一角摆放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现在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不用说是栾导,另一个却是他这几天一直记挂着的张享。
5
晏怀章极好地掩饰住了惊讶,与栾导打个招呼坐下来,才看向沉默的张享:“这位是?”
栾导先发难:“臭小子,我的葡萄还没熟呐!让你吃白瞎了!”
晏怀章眨眨眼:“您小点声,我改天偷偷送您一瓶好酒。”
“真的?不要叫你阿姨知道。”栾导喜不自禁,他活到这个岁数,就是有点贪杯的小爱好,可惜碍于身体,老伴看得极严,已经好久不能尽兴喝了。
“当然是真的。”晏怀章俯身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高兴得他直拍大腿,拍了没两下才想起老伴还在屋里,不能让她看出端倪,连忙端正坐好。
这个变故看得张享目瞪口呆。他早知晏怀章人前人后是两种人,可连栾导这个以严厉著称的老人也跟老小孩一样跟他胡闹,这就有点超出意料了。
“这是张享。”栾导指他,“他是晏怀章,你们认识下。”
张享明显不想承认他俩认识,晏怀章出于种种原因也是如此,于是冷淡地握手。
“这个剧本我写了好多年,今年才初步定型。”栾导开门见山,“时代背景在民国,故事原型是我父亲那一代。”
叛逆的年轻人突破包办婚姻,企图与心爱的女子留洋,可惜女子被家庭羁绊,最终年轻人失意独往,多年后回归家乡,佳人已逝,却留下了他的骨血,故事便围绕这对父子之间展开。
听栾导说完梗概,晏怀章心里琢磨的却不是该怎么演,而是张享来做什么。
按理说,张享是个小得连演员都算不上的人物,没有系统地学过表演,更没有表现出演艺上的天赋,是怎么入了栾导的青眼?
栾导看人非常准,如今圈内有数的几个以演技著称的演员都被他言周教过,可张享是怎么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自觉有点走神。
栾导轻咳一声,把各怀心思的两个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我觉得,这个抛妻弃子的年轻人很适合你啊,小晏。”他笑着说。
虽然这话形容故事里的那个年轻人再合适不过,可晏怀章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没有问题。”
晏怀章谦虚地点点头:“我尽力。”转言反问:“那么这位张先生?”
“有个重要的配角,我找了很久都没有合适的演员,”栾导拍拍张享的肩膀,“我老伴跟我推荐这个小伙子,我看了几集他的节目,觉得可以言周教,就请他来了。”
原来这种家伙也有影迷,还是大妈级别的。
晏怀章不动声色地撇撇嘴。
“如果角色就此定下,你们俩的对手戏应该不少,所以今天干脆先见个面,了解一下。”栾导和气地对张享说,“别看小晏平时冷言冷语,小伙子人不错,不用怕。”
张享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应了一声是。
等这些议定,栾导才拿出剧本的手稿,三个人仔细研究了一回。
其实是晏怀章和栾导说,张享听着。
他本就不善言辞,演电影更是一点经验也没有,而另外两位都是经验丰富的大佬,多听肯定没错。
在没有见到晏怀章之前,他也没有想到这部戏的主角会是他。
若不是栾导态度坚决,一定要他来试一试,在看到晏怀章的那一刻,他就想走人了。
事到如今,也只好忍着。井水不犯河水最好,若他还是撩拨,那不能怪他翻脸不认人。
还有一个羞于启齿的原因,他不愿承认。上栾导的戏,很可能扭转他的命运,改善一下经济条件。
如今,他的收入不过能勉强维持生计罢了,不过这种原因他自然不会说出口。
三个人讨论起来忘了时间,天色已晚,栾夫人做了几道菜留他们吃饭,还额外给栾导开了酒禁,允许他小酌几杯。
席上推杯问盏,免不了偷吃了不少,曲终人散时,栾导醉意正浓,晏怀章也觉得醺醺然,倒是张享,别看不声不响的,酒量似乎不小,脸色一变没变,跟平常一样。
车是不能开了,又不好打车回去,看张享也没有个经纪人,晏怀章只好打电话叫吴省来接人。
不期然那边吴省睡得正香,被晏怀章扰了清梦心情非常不好,骂骂咧咧的声音穿透耳膜,张享面无表情地旁观晏怀章和他斗嘴,彼此互相扯半天皮,吴省最后拍板派个助理来把他们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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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来接也要大半个小时的时间,晏怀章懊悔没有带烟来,便不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马路沿上吹风,这天已经见凉,夜风吹在身上的滋味不好受,他只得又站起来跺跺冻麻的脚。张享却好像不怕冷,双手揣在兜里。
晏怀章瞅他一眼,了然。
这个人穿着厚厚的防风外套,比起他这个只穿了薄休闲装的人的确要抗寒。
“要不要去车里?”晏怀章转了几圈,忽然摸到车钥匙,直在心里骂自己脑子出问题,忘记是开车来的,虽然张享一副不怕冷的样子,可还是好心地邀请他。
“不用,谢了。”张享背对着他,淡淡道。
晏怀章的脸顿时冷下来,干脆一把揪住他的手臂拽着他往车里走。
“你做什么?”张享被他拖了几步,稳住脚步,用力挣脱了他。
“好心当驴肝肺,去车里开暖气比外面暖和。”晏怀章没好气地说,想他从来都是被人照顾的那位,难得发次善心这人还不领情。
“不用。”张享硬邦邦地拒绝,裹紧了外套,离晏怀章远远的。
这下完全捅了马蜂窝,晏怀章的臭脾气发作,执拗劲儿一上来,竟是大步跨上前不管不顾半拖半抱着他往车里塞,张享哪里肯就范,俩人拉扯了一会儿就开始往斗殴方向发展。
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晏怀章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惨胜,勉强把张享塞进了副驾,他也一脸阴沉地钻进车,拿出备用的化妆盒看自己的脸。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靠脸吃饭的,可张享一点也不顾忌这点,专往脸上招呼,眼下晏怀章这张大众情人脸已经成功破相,眼角嘴角有深深浅浅的淤青,脸颊明显肿起来。
张享脸上比他好不了多少,晏怀章一向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对方不留脸面,他也不留情,除了鼻青脸肿,对方的鼻子还被揍出一管血,勉强占了上风。
他本来还气冲冲地瞪张享,可看着看着,怒极反笑:“当年的好学生,原来也学会打架了。”
张享拿手背抹掉鼻血,没有接话。
晏怀章忽然俯身凑过去,又问了一个老问题:“你跟你男人分手了?”
张享的眼皮动了动,沉默,就在晏怀章以为他要一拳揍过来的时候,却听见他平静地说:“分了。”
这一下子勾起晏怀章的兴味,虽然之前的调查资料中已经把张享的情感问题调查得相当清楚,但亲耳从当事人嘴里知道一些隐私,还是让人感到有趣。
“哦?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们要天长地久来着。”
“道不同,不相为谋。”
“早知今日……”晏怀章缓缓直起身,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了。
与一个称得上是旧日有龃龉的人谈论过去,让张享感觉十分荒诞。
当年他们在校园里朝夕相对时,一个尖子生与一个小混混确实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只不过十年过去,两个人刚好颠倒过来,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影帝,另一个却在娱乐圈底层摸爬滚打,更没有话可说。
张享没有与他谈人生的意愿,只说了一句:“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便闭上眼养神,把满肚子好奇的晏怀章晾在一边。
他盯着张享半晌,越发觉得没意思,干脆开了暖风,也躺在座椅上合上眼。也许是车里安静又暖和,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的内容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只不过他从旁观者变成了当事人。与一个成绩优秀的少年同桌,关系从朋友发展为不为外人道的恋人,后排总有一双讨厌的眼睛,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恶狠狠地偷窥,明明没有交集,但他就是从中察觉到了敌意。
就在晏怀章想要看清那双眼睛的模样时,他的手机响了。
吴省派来的小助理诚惶诚恐地在车外等着,因为不熟悉路,他绕了不少时间,到的时候比预定要晚半个小时,一路上惴惴不安生怕晏怀章对自己发火乃至炒鱿鱼,没想到这次他居然没有发脾气,只是从车里出来的时候脸上蒙了口罩,遮住脸,身后还跟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
小助理敏锐地察觉到两人间的低气压,当然什么也不敢问,老老实实地开车。
“你家住哪里?先送你回去。”晏怀章低声问。
张享说了一个地址,晏怀章想了一下,才记起这个住宅区是在老城区,房租便宜,房屋破旧,果然是符合他现在的经济状况。之前那份资料上只模糊写了个地址,没有这么精确。
很快车子便停在小区楼下,从温暖的车内出来,张享狠狠地哆嗦了一下,鼻头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想被打破的鼻子又流起血来,便只能手忙脚乱地塞住鼻孔。
晏怀章看着男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却回味起方才的梦境,梦里的他戏谑地捏住对方的鼻头,惹得他满脸嗔怪,不由得呆了。
“晏先生?”晏怀章没有说要走,小助理也不敢开车,眼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过了很久车内暖气都跑光了,他才小声提醒。
“走吧。”晏怀章疲倦地仰在座位上,他现在该烦恼的是,明天如何跟吴省解释自己的脸是怎么回事。
7
因为脸上的伤不得不暂停一周工作,晏怀章自觉打这一架挺值。只是吴省唠唠叨叨委实惹人烦。晏怀章想,他幸亏没有跟他讲是跟张享打了一架,不然吴省铁定要生吞活剥了张享。
栾导的电影最早也要明年春天才拍,休假在家,晏怀章也没有闲着,而是拜托吴省借来一批民国背景的著作和纪录片开始研读。
说来好笑,他读书的时候不是个好学生,走上演艺道路后才知自己浅薄,于是从头学起。也亏了他虽然基础不好,但有一股子韧劲,硬是从一个半文盲恶补到现在的地步。
公众影迷对他的印象大约是书卷气息很浓,尤其是戴上无框眼镜在镜片下淡漠看人的模样,更是有十足的欺骗性。可也只有他身边的人——特指吴省——才知道,当初挖掘到他的时候,他完全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头发倒不至于染成非主流,可行为做派非常肆意,言谈举止毫无文雅可言。
他曾经的名字也很是普通,后来经纪公司做主给他算过,才选定如今的名字。
这么多年,都快忘记自己本名叫什么了……
忽然觉得嘴巴有点寂寞,他在书房里寻找半天,才沮丧地发现吴省上一次过来已经把他的烟统统没收了,又嫌麻烦不想出门买,便只好在嘴里叼一支笔权作解闷。
翻了几页书,没有像往常一样平静下来,反而越发烦躁,他干脆丢开书本,戴好眼镜和口罩拿起车钥匙出门,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停下来时恍然发现自己现在正在张享家的楼下。
他哑然失笑,这算什么,没事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自嘲地摇摇头,他调头要走,却发现张享手里提着个塑胶袋走过来。
他今天开的车型很普通,方便他日常偷溜兜风,可这样崭新锃亮的车乍然停在这个老旧的小区还是显得格格不入,张享走近了,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幸好玻璃上有单面保护膜,可晏怀章还是紧张地往下一缩,怕被张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