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极为贪恋相拥而眠的温暖,但他还是极好地克制住了贪念,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被褥,消灭了这里曾经睡过一个人的痕迹,自己抱着备用被褥去客厅睡。
便宜嘛,占是要占的,但必须是不能承认的。
因此,一觉睡到天亮的张享睁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时,愣了一分钟。
他这种没有名气的小演员当然是没有资格住这种精美的房间。慢慢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独自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
他的脸刷地红了。
什么情况?难……难道他酒后失德?
有些慌乱地下床,全身除了有酒后的疲乏,并没有奇异的感觉,只是身上好像怪怪的。
他不由地撩起衣摆,偷偷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干干净净的,散发着一股清淡的香味。
味道有点熟悉……
张享抽了抽鼻子,仔细嗅了嗅。
这,这是!
“喂,大早晨的你在干嘛?”晏怀章推开卧室门,不耐烦地倚在门框。
张享的脸顿时由红变白,他心里就像一坨鞭炮轰然炸开,无比凌乱。纠结了好一会儿,他才咬牙切齿道:“我怎么在这里?”
晏怀章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笑着说:“昨晚你喝醉了,见人就扑,最后缠着我不肯放,我只好带你回……”
“不可能!”张享否认,他对自己的酒品非常自信,就算喝多了,他也是老实睡觉的那一型,不可能发酒疯。
“好吧,我胡说的。”晏怀章大言不惭地承认自己说谎,“钱柜赶人,其他人还没睡都能走回去,你没人要,我就做做好事收留你一次。”
“我的衣服怎么回事?”张享当然不信他。
“你吐了自己一身,我只好帮你洗一洗。衣服还在干洗,等会儿就会送来。”晏怀章面不改色地扯谎。
张享狐疑地看他。
“你穿的是我的,放心,都很干净,我没有穿过。”晏怀章继续扯。
张享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是个同性恋,被另一个同性扒光了还被看光了,心里怎么着都别扭。
何况那个同性还是他所讨厌的。
晏怀章不是善茬,他早就见识过。从前是对同性恋有歧视,在学校曝光了自己与情人的恋情,害自己不得不辍学离家漂泊在外,如今再见,见面就是口吐恶言,随后又假惺惺地跑来道歉,一日三变,谁知道他所谓的好心好意给自己换衣服,到底安的哪门子心。
似乎是猜到张享的不安,晏怀章挑挑眉头,无辜地说:“我没有拍你的裸照。”
“!”这算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21
张享径直走进卫生间,仔细锁好门,把衣服全脱了仔细检查了一遍身体,没有任何痕迹。
不是他多心,而是他信不过晏怀章的人品。
就算晏怀章还是歧视同志,但他在圈内花名在外,据说他不吃窝边草,身边交往了许多圈外人。要是真的趁喝醉对自己做了什么难堪的事,还真是他当年的风格。
虽然他现在一无所有,光脚不怕穿鞋的。但他毕竟还是要在圈内混口饭吃,晏怀章如今的身份想弄垮自己太容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面对这种小人,不得不加倍小心。
张享硬着头皮,把晏怀章的衣服重新穿上。
质地明显比他原来的好太多,贴身滑腻,可就是不自在,尤其想到晏怀章也许可能或许……曾经穿过它们,心里别提有多别扭。
再一想是他给自己洗的澡,那……
张享不由地哆嗦一下,连忙把才刚穿上的裤子扔到一边,忙不迭冲到淋浴下使劲擦洗身体。
单是想一想晏怀章给自己洗澡的画面,就浑身发毛,下手也越来越重,直到晏怀章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使劲拍门:“等会还要去片场。”
张享穿衣服的时候,浑身皮肤刺痛,都在抗议,幸亏衣料不粗糙,不然他肯定有裸奔的冲动。
晏怀章看到浑身泛红的张享沉着脸出浴,心里也犯了嘀咕,难道酒精过敏了?
不过他没有自作多情问出来。
不一会儿,他的小助理准时敲门,晏怀章打开门,小姑娘一眼看到他身后的张享,表情古怪地扭曲了一下。
也就是她跟晏怀章久了,大风大浪也都见过,不过几秒,便镇定地说:“晏哥,这是早餐和醒酒汤。”她手里提着两个饭盒,都是专门请人在外面做好了带过来的。
“嗯,半小时后接我们去片场。”
“Ok。”小姑娘爽利地应了,露出个朝气蓬勃的笑容,甩着清爽的马尾一蹦一跳地跑出去。
“来吃饭。”晏怀章提着饭盒,笑盈盈地说。
张享很想有骨气地拒绝嗟来之食,然而他的肚子不争气,咕咕叫得厉害。
晏怀章用激将法:“你也是小姑娘,跟我斤斤计较这点小事?”
偏偏这拙劣的激将法对张享很管用,他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宿醉后有一碗暖暖的醒酒汤是莫大的享受。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醉过了,俗话说喝酒误事,诚不我欺。
早餐是晏怀章特意叮嘱准备的,他自己只能吃很少的淀粉类食物和高蛋白食品,味道不敢恭维,因此给张享单独做了早点。
相对无言,这顿饭反而成了他们之间相处最为平和的经历。
半小时后,张享与晏怀章一同到了片场。
由于昨夜剧组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去狂欢,结果早晨迟到一大片,栾导火冒三丈,问清楚罪魁祸首,把晏怀章骂了个狗血淋头。
影帝宰相肚里能撑船,接受了栾导的狂轰乱炸,有昨晚的福利,再被骂十遍也值。
他们在棚内的戏接近尾声,将要前往外景地取景。在棚内憋了两个多月,一听要去海边,所有人欢欣雀跃,赶工的劲头也足了,每天晚上加班到深夜也毫无怨言,抓紧时间逃离摄影棚奔向广阔的天地。
晏怀章连轴转拍了两天,下了戏便疲倦地躺在椅子上不想动,满脑子除了台词就是剧情,正默记台词,他的小助理小妹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小姑娘一向是懂事知分寸的,从来不会在他休息的时候打扰他,晏怀章把剧本从脸上拿开,闭着眼低声道:“什么事?”
小妹欲语还休,好像有什么说不出口。
“怎么了?”晏怀章奇怪地睁开干涩的双眼,这个小姑娘快人快语,很少有吞吞吐吐的时候。
小妹微红了脸,把手里一个袋子塞到他手里。
晏怀章掂了掂纸袋:“粉丝送来的礼物?”
小妹连连摇头,咬着下唇不说话,脸越发红的厉害。
晏怀章慢慢拆开袋子,心里疑窦越来越大,送到他手里的东西,一般都会被助理检查过,有危险的绝对会被排除。既然没有危险,那还能有什么让她脸红的。
接着,晏怀章看到了最上面一条眼熟的内裤,一下子便明白为什么小姑娘会害羞……
哪怕是个已婚妇女看到男人的内裤也顶不住好吗?
内裤上别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原物奉还,张享。”
字体苍劲有力,晏怀章看得哭笑不得,连忙抬起头在片场里寻找张享的身影。
“他给我纸包就走啦,说要去录节目,过几天才回来。”小姑娘怯生生说。
不能怪她脸红,谁让她前几天才刚目睹了张享大清早在晏怀章房间里,今天又送内裤,不多想才怪!
她一直以为自家影帝是个笔直笔直的,难不成她看走了眼?
就算看走眼,为什么会看上张哥……难得八卦一次的小妹陷入了沉思。
22
连着录完三期节目,张享被告知剧组已经前往一个海滨城市取景。张享听到那个城市的名字不由地一怔,问道:“海州?确定?”
“没错啊。”工作人员奇怪地说,“我们现在在海州。”
张享挂了电话,立刻启程的念头打消了大半。
海州,是他的故乡。
由不得他不多想,那么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连本省人都不一定知道,如果不是晏怀章,怎么会被栾导看中。
他又想搞什么鬼?
拖延了一天行程,张享赶到海州时剧组正在海边拍戏,他按照地址去了剧组下榻的地方,一问才知道,这个小招待所是距离拍戏地点最近的宾馆,已经被剧组包下来了,当时房间不太够,所以一般要两到三人挤一间房。
反正再恶劣的条件他也住过,张享不太在乎这些,拿着后勤组分配的房卡找到自己的房间。
一开门,标准间不大,还算干净,并排放着两张单人床,其中一张的被子床单已经使用了,另一张还很平整。
他随手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在地上,扑倒在床上。
从他现在所在的城市到海州没有直达的飞机,需要先飞到省城,再坐大巴到海州,然后再转车才能到这个地方,从出发到到达足足耗去了大半天。
张享又累又饿又冷,实在懒得动弹,干脆只脱了外衣,钻到被子里先睡一觉。
他的戏份要后天才拍,不着急。
不知睡了多久,他暂时的同居室友回来了,开了灯。
张享被明亮的灯光晃了下眼,但没等他睁开眼,灯光便暗下来,变成柔和的壁灯。
室友轻轻走到他床前,仔细看了看张享。
对方身上带着海风的腥咸和凉意,让张享缩了缩脑袋。
室友收回手,出门打了个电话,轻松愉快地进浴室洗了洗身上的沙子。
今天这场戏着实遭罪,跟他那个便宜儿子在海滩上打滚,沙子灌一身不说,正遇到涨潮,冰冷的海水浸透了衣裳,如果不是下了戏接着喝过姜汤,他非得感冒不可。
勤快的小助理很快送来了他要的东西,晏怀章关上门,把东西放桌上,一抬头,发现张享已经醒了,坐在床上瞪着自己。
“睡醒了?”晏怀章打个招呼,低头继续摆弄他手里的东西。
张享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巧的电锅,晏怀章拿着一包速食的食品,看了半天说明,才拆了包装倒进锅里,看架势是要直接干烧。
张享忍不住提醒:“还没烧开水。”
“哦对!”晏怀章恍然大悟地拍拍额头,接了半锅水通上电。
“我怎么跟你一个房间?”张享没好气地说。
晏怀章眨眨眼,很无奈地摊手:“跟我没关系,他们没人跟我一起住。”
张享磨磨后牙,抓起手机给后勤组打电话。
后勤小哥惊讶地说:“你跟晏哥的关系不是不错吗?所以我安排你们住一起了。”
“谁,谁说我们关系不错的?”
小哥更惊讶:“我们都看到了啊,晏哥带你演戏,那天喝醉了你还跟他一起来片场。要不是关系好,晏哥怎么会跟你这么亲近。”
“……”张享沉默一下,没有纠结这个问题,“我想换下房间行吗?”
小哥为难道:“的确没地方住了……张哥,你就体谅下我们呗。”
张享自然没有资格为难剧组的人,忍狠滚,他只能默默地忍了。
这破地方他再清楚不过,方圆十里也找不到第二家旅馆,算了,不就住一间屋,又不是没住过。
张享破罐子破摔地胡思乱想。
不一会儿,晏怀章的小电锅飘来了汤圆的香味。
就算张享不想搭理晏怀章,也不禁被这香味吸引了。当地盛产桂花,这种桂花味儿的汤圆是本地特产,其他地方卖的香精太重,都不够正宗,他离开家乡很久,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这种味道。
晏怀章眯眼一笑,勺子舀起一颗,问他:“要不要来一点?”
张享以沉默表示拒绝。
“坏了坏了!”晏怀章手忙脚乱地关电源,还是有水沸腾出来一点。
他揭开锅盖,惋惜地说:“煮坏了!”
张享冷笑,煮这种汤圆很看重火候,全飘上来的时候正好,一旦过了,很容易煮散,馅料满锅都是,白白黄黄惨不忍睹。
晏怀章拿了个茶杯,挑了几个还完整的盛在茶杯里,放到张享的床头柜上,自己就着锅直接吃起来。
23
直到晏怀章喝完最后一口汤,张享也没有动那几个汤圆。
“凉了就别吃了,我再去给你买点别的。”
“不用。”张享穿上外套出门,晏怀章自讨没趣,也不觉得尴尬,把茶杯拿过来吃掉了剩下的汤圆。
自从做了演员,他很少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时候,终于想显摆一下讨好别人,却热脸贴了冷屁股。
没多久,张享拿着几包方便面进来。
煮过的小锅还没洗,他直接拿去卫生间冲干净,接了水,煮开后放了泡面,约莫着面快熟了,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生鸡蛋,打散了倒进锅里。
很快,房间里飘满了泡面的香味。
他又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跟晏怀章一样就着锅吃,吸溜吸溜地吃面条,丝毫不讲究。
晏怀章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尽管已经吃饱了,红烧牛肉味的泡面还是很香。为了身材,他很久没有吃过泡面了,今晚这些汤圆吃进去,明早铁定要早起跑步十公里。偏偏张享吃得那个香,晏怀章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从枕头下摸了一包烟出去抽烟了。
两根烟抽完回来,张享已经收拾了锅,行李箱也打开放在床上,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
晏怀章觉得自己又办了个蠢事,失笑摇摇头,干脆钻进被窝打开床头灯看起剧本。
他们这戏已经拍摄过半,拍完海州的戏份后,晏怀章就要辗转去国外拍郑谦奕在国外留学的戏,剧中需要他讲法语,而且因为是同期收音,为求真实栾导要求他必须亲自说,不许用配音。
这可要了他的命,天知道他的法语水平基本是零,现在补自然来不及,他只好请人把他的法语台词都标注了汉语拼音,然后一个一个地硬背下来。
原本很轻松的背台词的任务瞬间艰巨起来,晏怀章仔细辨认着旁边标注的拼音,轻声地念着台词,卫生间的门一开,他立刻收声,装作在研究剧本的样子。
这里的卫浴很老式,水也不热,更没有吹风机,张享洗完没觉得多暖和,就穿好衣服擦着头发出来,晏怀章抬眼:“吹风机在电视柜上。”
张享当没听到,站在空调出风口使劲擦头发。
被无视的影帝无声叹口气,继续默读剧本。
头发干得差不多,张享穿着贴身的衣服钻进被窝。不是没有与别人同处一室睡觉的情况,他这几年生活窘迫,打工或者出节目的时候常常直接睡在公司的休息室里,大家累极了就直接睡在一张床上,连男女之防也不在意。可不知为什么,跟晏怀章同处一室,总让他觉得不舒服。
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尽管张享背对着晏怀章,身上还盖了被子,可他背后好像有一双眼睛在虎视眈眈地窥视他,烫得他脊背刺痛。
偶尔掀过的纸张,男人轻缓的呼吸,床铺咯吱,各种细琐的声音放大了一般充斥在张享耳朵里。
他紧紧闭着眼,却怎样也做不到心静而后入睡。
而且这种危机感越发强烈,最后他实在受不了,猛地转过身,睁开眼。
对面床上,晏怀章脸上戴着一副无边眼镜,在灯下仔细地看剧本,时不时还闭上眼睛默背一会儿,并没有注意他这边。
张享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直觉来。
不过男人的直觉百分之九十都是无稽之谈,他这样安慰自己,又好笑自己自我意识过剩了。
就自己现在这熊样,人家影帝凭什么关注自己?再说,自己态度还这么恶劣,晏怀章没事来碰钉子脑子有坑吗?
这样想着,张享又缩进被窝,慢慢数绵羊。
没多久,他又感到了危险的目光,这一回他坦然地告诉自己一定是错觉,心无旁骛地继续数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