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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下——by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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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名专家,有的人低头不言,有的人望向唐教授。

“上午的讨论就到此为止。”张贵戎副行长眯着小眼睛,“下午我们进行正式投票。”

九十二

上海的天气正如预报所言,秋雨带来降温,阴潮湿冷。

一离开浦东国际机场的航站楼,文子启便裹紧了厚厚的羊毛围巾。

身形高大健壮的黄翰民穿黑呢子长外套,一副港产片上海滩老大的气势,雄赳赳地拖着拉杆箱站在文子启后面,见他被冷得缩了一下,大巴掌拍在他的肩膀,“年轻人,这么怕冷,平时别光顾着坐办公室,要多锻炼身体啊。”

文子启瞟黄翰民一眼,“警察蜀黍的身体素质就是好。”

“你喊我蜀黍哈?”黄翰民乐了,“我比你大了几岁而已。”

两人在出租车上车点排队轮候到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回头,用带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询问地点,令文子启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出神呢?”黄翰民笑问,“是不是琢磨着自己重归东方旭升、扬眉吐气的时候该说些啥了?”

“不,我……只是觉得太冷了,”文子启望着车窗外不断往后倒的一排排树木,风景依稀似旧年,“都快冷到骨子里去了。”

二人下榻的酒店位于静安区,布置简洁的双人房。

黄翰民旋转着酒店中央空调的供暖温度旋钮,调到摄氏二十六度,“小文你跟着我来上海,你公司的那个沈经理知道不?”

“知道。”文子启洗了手,取出行李箱中折叠整齐衣物,准备洗澡后换上,“我在北京和他住一起,他当然知道了。”

“啊?他和你住一起?”黄翰民脱下黑皮鞋,摆齐放在床脚,换上酒店提供的布拖鞋,“那他不也知道你暗中调查宸安银行的事了吗?”

“他知道的。”工程师选出一件针织毛衣。

黄翰民扬起浓眉,“他紧张宸安银行的订单吗?”

“数额这么大的订单,能抵得一个季度的销售额,他自然紧张了。”工程师停下手里动作,望向黄翰民。

“他支持你和伍诗蕊调查宸安银行?”

工程师点一点头。

黄翰民诧异,“这……这不是矛盾的吗?”

“他竞争他的订单,我调查我的,”文子启比对方更诧异,“怎么就矛盾了?”

黄翰民沉默一阵子,说:“我以前读大学的那会儿,有一年暑假背了个背囊出去旅游。旅游的地方有一座山,我听说山顶上有一块石头,表面有天然形成的纵横交错的裂痕,就像一块围棋的棋盘。唉,那座山真高,我爬了好久,都快累趴了才爬到山顶,可是绕了几十圈都没找到那块天然的棋盘石,可把我愁死了。等了半天终于等一个当地导游领着一团人上到山顶。那个导游指着地面叫我仔细看。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就站在那块棋盘石之上。”

工程师一脸茫然,“黄队长,这个故事……”

“棋盘石太大,反倒不容易发现。”黄翰民一双大手平摊,“正如真相太明显,反而不容易察觉。”

工程师怔怔看着黄翰民。

黄翰民忍不住把话挑明:“一旦调查清楚,宸安银行的领导被侦查机关认定为涉嫌违规借贷、行贿受贿等经济罪行,消息传出,势必引发银行内部和外界舆论的轩然大波,也必然对订单不利。小文,倘若银行因为信用危机而严重影响广大存款人的利益,这时候,银行业监督管理机构有权对该银行实行接管——到时候资金没着落,什么订单什么合同差不多打水漂。这样明显的矛盾,你们的沈总经理真没有意识到?”

东方旭升的现任总裁冯浩刚刚接完夫人的电话,眉头皱得似一股扭曲打结的绳。

整个九月份,烦心事纷至沓来,搅得他寝食难安。

公司方面,第三季度的销售额不升反降,在一季一度的股东大会上,股东们提出新经营理念和发展新方向,与自己一贯的主张南辕北辙。

家庭方面更糟,夫人频频诉说儿子自从调往北京,晚上打电话给他时绝大多数在声音吵杂的舞厅或酒吧,讲了没几句就嫌烦要挂电话。儿子不在身边到底是不好顾管,但留在身边又不见得她能管得着。儿子出生时夫人受了不少苦,因此格外疼爱儿子,几乎到了宠溺的地步——要吃有吃,要玩有玩,犯了错误,冯浩要责骂,还被她拦着不让骂。

“所以才养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冯浩在宽敞的总裁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四五圈,重新拿起手机,拨出冯晓贝的号码。

“嘟——嘟——嘟——嘟——嘟——”漫长的拨号音过后,出现一把懒洋洋的声音,“喂……爸爸?”

“晓贝啊,怎么才接电话?”

“爸爸你的电话来得太早了吧……我还在睡觉呢……”

“都十一点钟了,还早?!”冯浩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拍案而起,“今天又不是周末,你睡哪门子的懒觉?”

“啊?呃……爸爸,不是的……星、星期一刚刚完成一场谈判,韩总监说放我几天假……”

“噢,原来是放假。”冯浩语气稍缓,“是宸安银行的那场竞争性谈判吗?”

“是、是的,明天周四,就跟着韩总监和周经理去听谈判结果。”

冯浩心里掐算日子,“晓贝,周六是十一国庆长假,你回上海吧,你妈妈老叨念着你。”

“呃,爸爸,那个……要是我们得了宸安的订单,周五得去签约的……周六就回上海,是不是赶得太急了……”

“周五签约,签完了就坐傍晚的飞机或高铁回来,不也行吗?”

“爸爸……可是,签约挺花时间的,傍晚会不会……”

“国庆假一定得回来!”冯浩打断儿子的推辞话语,“足足七天长假,你一个人在北京干什么呢?没人管就能到处混了?你妈妈说她每次打电话给你,你不是在舞厅就是在酒吧。就算是为了应酬客户而去娱乐场所,也总有个度吧!”

“我——”

“就这么定了!你现在就去买票,买周五傍晚的票回上海!”

“……是的,爸爸。”

结束与儿子的通话,冯浩余怒未消。他盯着办公桌上的相架,那是儿子留学前拍的,相片上的冯晓贝站在博纳多游艇的甲板上,年少气盛,意气风发。

冯浩恨铁不成钢地长叹。

漂亮高挑的女秘书敲门而入,递上需要两份签字的文件,抬头一瞧冯总裁的乌黑脸色,吓得放下文件就匆匆退离。

冯浩草草签了字,手机又响了。他一开始以为是儿子打来,仔细瞧了来电人姓名,才发现不是,吸一口气,肃然按下通话键。

“喂——”手机里传出久违的嗓音。

“老久没见你打电话来了,”冯浩想起这人在高尔夫球场里那头戴绯红遮阳帽、身穿米黄色运动衫裤的装扮,不禁发笑,“有兴致打高尔夫了?佘山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卡里余额多着呢。”

“兴致是有的,不过不是在上海打。”

“那找个闲日我去北京,在北京打高尔夫?”冯浩想了想,对,国庆后找个时间去北京,还能暗地查查儿子成天泡舞厅酒吧,是不是误交了损友。

“北京也没意思。”那把低沉的嗓音说,“宸安银行的项目折腾完了,我放个轻松假,准备出国玩玩。”

“噢?美国?英国?澳大利亚?”

“美国。”

“呵,去美帝国接受资本主义熏陶吗?”冯浩翘起二郎腿。

“去见识一下外国的月亮是不是特别圆。”对方顿了一顿,“我出国消遣玩乐的那段日子,国内就靠你担当着了。”

啥?靠我担当?我和你的交易不是早就结束了么?这人八成没睡醒,说胡话了。冯浩开玩笑道:“成啊,有钱我替你拿,有福我替你享,哈哈。”

黄昏将暮未暮,文子启跟着黄翰民走出警局。

天际边缘有诡异的艳红与靛蓝,色彩混杂,却不融合。冷风夹杂细雨,吹起黄翰民呢子外套的衣角,湿冷绵绵。他笑道:“帮你录口供的那个小警察,大概是刚来的,没见过主动来协助办案录口供的人,所以一直盯着你看。”

沥青地面湿漉漉,泛着晶亮的水光。落叶一片又一片,粘于湿凉地面,被来往行人践踏得支离破碎。

“我想着既然来了上海,就把三年前的事说个清楚。毕竟……我曾经是嫌疑对象之一。”工程师裹紧围巾,撑开伞。

黄翰民接过伞,“我来吧。”他的个头比文子启高,由他来撑伞,免得文子启手臂抬得太高太累。“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去?”

“嗯。”工程师与黄翰民并排缓步前行。

“今天下午是宸安银行的谈判结果公布,现在北京现场的人该知道花落谁家了。”上午坐飞机,中午到上海,下午录口供,忙碌一整日,黄翰民没来得及细看手机。

文子启迟疑了一下,浅浅眸光如寒风中散落的露,“……大概吧。”

“那群老领导老学究们投票选中了哪一家公司?”

“我……还没看手机。”

“怎不看看?”黄翰民笑道,“可能是你们赛思克中了噢。”

“我听见短信音了,应该都是逸薪发来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复他。”

黄翰民耸一耸肩,“你是不知道怎样回复他,还是不知道怎样开口问他?”

文子启沉默。

清冷的雨珠自伞边滴下,落于文子启的肩膀。

“黄队长,您中午向我分析的那个矛盾,我认真想了一遍。”心事沉重如石,压在心头,步伐也变得沉慢,文子启一步一步地慢慢走,慢慢叙述,“逸薪一直以来都很重视宸安银行的这个项目。非常很重视,因为这份订单能极大提高业绩。但倘若如你所言,这份订单在日后可能成为一纸空文……那表明他的重视仅限于‘得到’,而不是‘以后能否执行’。”

“我记得绮绮曾经提过,对于你们赛思克的销售人员来讲,是要等到订单完成,采购方的付完款之后,才能拿到提成的。”黄翰民挠一挠头,“看来你们的沈老大并不在意自己的劳动成果……啊不对,或许你们公司会在其他方面给予他经济补偿。”

文子启感到鼻尖一酸,趁黄翰民不留神,低头拭去眼角的湿润,逃避般地宽慰自己道:“一切也有可能只是误会……是误会吧……说不定逸薪自有办法解决订单的执行问题……”

风很冷,冷入骨,冷入心。

纷纷细雨中漫步。

撑伞的黄翰民忽然停下脚步。

工程师走前了两步才发觉,回头奇道:“……黄队长?”

黄翰民以眼神示意前方,“那个人好像认识你。”

文子启顺着黄翰民的视线望去。

一个苍老的身影,静静立在五六米外的地方。

“……徐经理。”

宛平路的恒悦轩,小包厢里开了暖气,有些闷热。

徐弘星将帆布拎包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然后脱了外套,拍去外套上的雨滴,接着把外套搭于椅背。

“小文唉,我早不当经理了,不用这么称呼我。”前任东方旭升技术服务部老经理笑道,“我自个儿都不好意思了。”

“抱歉……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了。”文子启为东方旭升的老经理前辈斟茶。

徐弘星一双老眼不住打量着身穿便服的经侦队长,“这位就是黄翰民黄队长吧。”

黄翰民略惊讶,“是的。徐老先生,您认识我?”

“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老徐用满是沧桑皱褶的手端起茶杯,呷一口普洱,“我有个爱好,是收集剪报。三年前上海裕龙大厦的业主们联合报案、康鑫房地产被媒体炒得火热的时候,你是上海经侦的副队长,报纸上有提到是你负责经办此案的。”

黄翰民颔首,“确实是由我负责的。可惜当时康鑫人去楼空,公司主要涉案人员均已外逃,调查进入了死胡同。”

“小文,我十分感谢你,真心的感谢你。我自从离开东方旭升后,因为觉得自己很失败很丢人,就孤僻地隐居起来,除了女儿女婿,几乎不和其他人接触。如果不是你固执地找我,千里迢迢去厦门见我,劝我,我也不会解开心结。”老徐伸手入拎包内,摸索出一个黑漆漆的物件,放到文子启与黄翰民的面前,“我已经想清楚想明白了。我带来了一个东西,想来对你们有帮助。”

黄翰民愣了,“这是啥?”

“MP3机。”文子启一眼便辨认出,“我读大学那会儿有个室友买的就是这一款式,好像叫‘黑酷’。”

“小文说得对。”徐弘星淡然笑道,“我的另一个爱好,就是听昆曲。这部黑酷是以前我女儿送我的。旧机子瞅着不起眼,可是功能还行,能播能录。”

文子启略一思索,正色问:“您用这部MP3机录了些什么吗?”

“事情得从头开始说起。四年前,小文你入职东方旭升,配给韩光夏为华东区团队的工程师。”老徐又饮一口茶,悠悠回顾往事,“那时候金融风暴刚过去,但对经济的不利影响仍持续发酵着。冯浩在金融风暴时期股票投资赔了许多钱,欠下大量债务,他急于挽回损失,并且还债解困。不过,他又极好面子,认为自己堂堂一个大公司的副总裁,个人财务危机被别人知道了会很丢脸,因此表面上充着富人,暗地寻找门路。”

黄翰民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和记事本,开始记录情况。

徐弘星低垂眼皮子,眼神有些伤黯,又有些幽深,仿佛坠入浑浊的往事漩涡,“当时有很多公司也因为金融风暴的影响而处于资金周转困难中,但由于不符合借贷条件,无法得到银行的贷款。冯浩跟惠安银行的一个掌权人交了朋友。由冯浩从中牵线搭桥,那位银行的掌权人暗箱操作,让银行通过审批,为原本不符合借贷条件的公司提供违规借贷。借出去的贷款,其中一部分会落入冯浩和那位银行掌权人的口袋里。”

黄翰民一边思索一边接话:“这样借出去的贷款,绝大部分收不回来,然后,惠安银行就以不良资产比例过高为理由,申请并获批准允许剥离不良资产,剥离后的不良资产由新成立的东方资产公司收购并处置——逃避的好方法!”

徐弘星颔首,注视着茶杯里澄红的普洱茶水,“康鑫房地产就是其中一例。裕龙大厦是康鑫名下的房产之一,东方资产公司向裕龙大厦的业主们发出催款通知函,要求他们限期还款,否则将房产予以拍卖,最终导致了业主联合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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