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第一次逃走,看到了燕寒冬与舒白桦相识这个令他震惊的事实,随即被抓回去。
那是燕寒冬第一次撕下温柔的假面,开口说要惩罚他。结果他被关在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里,过了暗无天日的两个星期。最后,顾予离妥协了。
燕寒冬当时笑得极温柔,抚着他的脸说,“好乖,只要你听话,我就疼你。”
顾予离忽然浑身一冷,回过神来,见舒白桦蹙眉看着自己,“阿离,你刚才怎么了?脸色白的厉害,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他都找好现成的理由,不用就太过浪费,顾予离微笑,“可能刚开始工作不太适应。”
“也别太累了。”舒白桦有些担忧,更多的是孩子气的不服,“反正劳心劳力,也是给资本家打工而已,何必那么拼命?”
顾予离笑。然而心中却满是酸涩。舒白桦还有任性的权利,可自己已经没了。
“白桦,你的梦想不是做游戏设计吗?其实不必陪我耗在这里的。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他忽然开口。
如果连上辈子舒白桦都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道理这辈子反而要因为自己这个好友,被圈在这里动弹不得。
再说,顾予离就是见不得燕寒冬太过自在了。自己不能做别的,给他增加点儿烦心事也是好的。反正,他又不能对舒白桦做什么,让他头疼一下无妨。
舒白桦一愣,而后摇头,“算了,我跟你在这里也挺自在的。不然一个人多无趣。”他的语气吊儿郎当的,“说不定我做助理也能做得很好呢。”
“但不是你想做的。”顾予离坚持。
舒白桦就收了脸上的笑,沉默片刻后才说,“阿离,你说得对。”
舒白桦的动作真快,连周末过去都等不得,立刻打电话给他妈妈,说自己“不干了”,然后将燕寒冬好一通抱怨,活脱脱一个受虐儿童的形象。然后毅然打包东西离开了万晟,十二分的雷厉风行。
所以燕寒冬接到电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不知多久了。
他冷笑了一下,对电话那头的燕平远说,“OK,以后就不用我管他的事了,对吧?”
燕平远知道儿子对继子的不满由来已久,能够忍耐着跟他相处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会儿被人放了鸽子,心情自然不会好。但这件事情,他也说不上话。所以只能尴尬的道,“你阿姨的意思,还是希望他能走正路……”
燕寒冬脸上露出一抹嘲讽之色,但电话那头的人却看不见。片刻后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第二天就是周一,早上上班的时候,路过那个已经人去桌空的办公桌,燕寒冬眼尾轻轻扫过,吩咐另一个助理周定,“把设计部的员工资料送过来。”
周定立刻点头。虽然他不知道自家大老板为什么会这么吩咐,不过他的本职工作一向做得很好,至于本职工作以外的,他从不多问。
中午下班时,顾予离正要去餐厅,电话忽然响起来。
拿出手机的时候,看到那个熟悉得连死都无法忘记的号码,顾予离不由呼吸一窒,握着手机的手都轻轻颤了颤。
他就这么盯着手机屏幕发怔,直到电话铃声因为超时未接听而断掉。
顾予离吸了一口气,正要将手机放回去,铃声又响了起来。
顾予离吓了一跳,然而拿起来一看,却是顾文章。
他松了一口气,尽力压下心中复杂的滋味,接起了电话,“二哥,什么事?”
“大哥回来了,你今晚有没有空,回来家里吃饭吧。把老妈的事情商量一下。”顾文章说。
顾予离不屑,“有什么可商量的?病要治,钱要拿,就是这样。”
说着就挂断了电话。对顾文斌,他实在提不起兴致来给更多的反应。既然预料到了不会是一次高兴的见面,又何必折腾自己?
手机不依不饶的响了起来,顾予离有些不耐,随手接起,“我不会回去的。”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住,顿了顿,才开口,“我是燕寒冬。”
顾予离差点儿没吓得将手机扔出去,拿下来一看,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号码,他脸色难看,尽力平静的道,“燕总有什么吩咐?”
不必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电话的。身为公司大老板,想要知道员工资料,易如反掌。
燕寒冬淡淡道,“上次我跟你说的话,你似乎忘记了。”
顾予离迟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让自己离舒白桦远一点的事。
看来舒白桦的事情闹得不小,连燕寒冬都被迫出来收拾残局了。顾予离垂下眼,“我不太明白燕总的意思。”
“我说过,不希望他被你带到错误的道路上,看来你没理解。”
“舒白桦因为我想来万晟工作,所以跟着过来了。——我以为燕总指的是这个。”顾予离故意说。
“我以为你足够聪明,至少能听懂我的话,但现在看来,是我高看了你。”燕寒冬冷笑,并且口出恶言,“如果你以为你能左右舒白桦的想法,就能够赖上他,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顾予离无所谓的笑笑,随手挂断了电话。
从前他都不怕,何况现在。死都不怕,何况活着?
不过,燕寒冬现在似乎的确很讨厌自己,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这一天的工作效率高的惊人,顾予离将这一切都归结为心情好。尤其是下午收到中介的电话,说是有买主中意他的房子,说不定很快就能卖出去。
因为心情好的缘故,顾文章再次打来电话,他答应了回家吃饭。
然而才刚收拾好东西下班,手机上又一次出现了那个电话。顾予离想了想,还是接通了。
燕寒冬完全没有客套,冷淡的说,“我在停车场等你。”
看来是要找他谈话,顾予离抿着唇,眼底闪过一抹逼人的亮光。电话已经挂断,他看了那个号码一会儿,终于按了按手机,储存了这个号码,名字是“自大狂”。
然后,顾予离仿佛解恨一般的笑了起来。
他根本没理会燕寒冬,直接打车去了顾文章家。
这是重生之后第一次看到顾文斌。他还不是十年之后心宽体胖的模样,看起来更加意气风发一些。但并不能掩盖他是个严重“妻管严”的事实。
对于王秀云的病,顾文斌慷慨陈词,表示一定要治,砸锅卖铁都治。可具体到钱的问题上,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我们现在也很困难啊!”
8、无所不用其极
“都知道你们困难,二哥这边难道不困难?宣哥那边难道不困难?可遇上这种事,总要出点力。”顾予离挑着唇角笑,“要是实在拿不出钱,那也没办法。就让大嫂回来照顾妈好了。——总要有人照看的。”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等于是直接揭了顾文斌的底。他拿不拿得出钱来,顾予离不知道,但大嫂是绝不会想回来照顾病人的。如此一来,自然只能老实掏钱。
顾文斌脸色微变,勉强笑道,“小离你也是知道你嫂子了,她笨手笨脚,哪照顾得了病人?再说她的工作也不能放下。”
他说着喝了一口酒,“你放心,妈的事,我们肯定出力。给小馨存的学费可以先挪出来。”
这话他说出来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说完之后,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心里发苦。
虽然自己是为了不让顾予离用言语挤兑,让程文佳来照顾老妈,但是程文佳可未必能够理解,这一下子吐口要掏钱,估计回家之后,还有得受呢。
但那到底是他妈。他顾文斌又不是没良心,当然也是想着要尽力的。只是多年来妻子积威甚重,他轻易也不敢开这个口。这回倒是顾予离逼得他不得不下定决心了。
这么想着,顾文斌忍不住又看了顾予离一眼。他低着头,似乎跟小时候那个安静的样子没什么不同。但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顾予离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也只当做不知道。
接下来又商量了些别的事情,哪里的医生好,什么药有效之类,其实大多是道听途说,跟别人打听来的,具体如何,还要看过才知道。
有一件事所有人都在避免提起。
他们所讨论的,不管是医生也好,医疗条件也好,都是尽着本市来找的。毕竟大家身上都各有负担,如果要去外地治疗,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将会大大增加,更不必说出国了。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从顾家出来,顾予离的心情有些沉重,对于现实说不出的茫然。
心不在焉的走出去好远,他才发现自己忘记了要去乘车,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只得又走回公交车站。
——顾家在城郊,只有一班公交车往返,而且是终点站。
回到公司宿舍楼下时,顾予离注意到街对面停了一辆黑色的车。虽然四周并不明亮,但却完全不能够掩去属于顶级豪车的光彩。
那是燕寒冬的爱车。
顾予离迟钝的反应过来,下午的时候,自己放了燕寒冬的鸽子。
他就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从六点等到九点?顾予离觉得自己有些回不过神来。
燕寒冬跟舒白桦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好到这个地步。而燕寒冬,可从不是会做这种纡尊降贵之事的人。
顾予离站在原地踟蹰片刻,最终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他太了解燕寒冬了。被人放了鸽子,估计是燕总裁长那么大以来头一遭遇上。恐怕现在已经快要气爆了,如果再继续撩拨,连顾予离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燕总。”他走到车门边,修长的食指屈起,在车窗上轻轻敲了敲。
车窗很快降下来,露出燕寒冬寒冰一般的脸孔,车厢里云烟勿扰,一时间竟看不清他的表情。
顾予离被浓烈的烟味呛了一下,忍不住微微后退一步。燕寒冬到底抽了多少烟?
有风从窗口吹进去,缭绕着的烟雾徐徐散开,燕寒冬眯着眼睛打量顾予离。片刻后,伸手从旁边的座位上拿了一个文件袋递给他。
顾予离接过来,拿在手中,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问道,“什么东西?”
他跟舒白桦的关系,似乎没到需要舒白桦的家长朝自己甩支票的地步。不过想到燕寒冬做这件事时的表情,顾予离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燕总裁应该是不需要亲自出马去做这种打脸的事的。
再说文件袋挺厚,如果真是支票的话,恐怕是燕寒冬将自己的整个支票簿都装进去了。
“看看。”燕寒冬抬了抬下巴,神色不变。
顾予离这才小心的打开袋子,拿出里面放着的文件。
借着四周街灯的光,他看到了文件抬头“购房转让合同”几个大字,瞳孔忍不住微微一缩。
他太了解燕寒冬了。所以不过是几个字,就将整件事情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果然,往后翻了翻,这合同所代表的那套房子,正是自己前两天才刚刚挂到中介公司的那套。
难怪今日中介公司打电话说房子要卖出去了。顾予离丝毫不怀疑燕寒冬能够查出自己的资料,然后由此下手。
也难怪他居然如此耐心的在这里等了这样长时间,恐怕就是为了看这一刻自己的表情。
更重要的是,哪怕什么都猜到了,但他用尽力气,却依旧不能伪装成对这件事情无动于衷。燕寒冬如果一旦调查自己,能够查到的,自然不止这些。
这是连上辈子的燕寒冬都不知道的东西,现在却毫无保留的摊开在对方面前,让顾予离觉得屈辱难堪。
半晌,他合上手中的文件,细心的装进袋子里,然后抬起头来,脸色难看得厉害,“燕总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你是个聪明人。我的意思,你该明白。”燕寒冬淡淡道。
顾予离当然明白。燕寒冬一贯手段凌厉,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商场上不知多少人吃过他的亏,不然也养不成他那样大的威势。
只是面对他时,燕寒冬虽然偏执狠辣,但总是尽力掩饰,不让他觉得害怕。所以他一时竟没想到,有一天这份心思手段,居然也会用在自己身上。
是了,现在跟过去不同了。以前他是燕寒冬放在心上的人,自然要多多顾虑,可现在,他不过是一个不识好歹,缠着舒白桦的人。燕寒冬还能花费那么多力气,已经要受宠若惊了。
顾予离紧紧盯着燕寒冬,“承蒙燕总看得起在下,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大的影响力。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燕总说是吗?”
言下之意,舒白桦的事情,燕寒冬根本不该来找他。
舒白桦这么大一个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自己心里都有数,燕寒冬这种看孩子一样的看法,反而显得可笑。
燕寒冬微微侧头,认真的看着顾予离,“牙尖嘴利。希望你也能为你的行为负责。”
这话意有所指。顾予离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袋,轻笑,“燕总说的是这个吗?我不认为出售自己名下的房产,有什么问题。”
老实说,他一开始的确是打算疏远舒白桦的,一方面是因为舒白桦跟燕寒冬的关系,另一方面,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现在心里藏的事情更多,就越发不愿意露给人看了。
但是燕寒冬这样咄咄逼人,反而激起他的心中的不满,情知燕寒冬绝不会对舒白桦动手,他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跟对方作对。
至于自己的那一摊子烂事,顾予离不愿意给人知道,但真要是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这倒是他误会了燕寒冬了。他虽然无所不用其极,但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情。不过是事关舒白桦,他才会放几分精力在顾予离身上,当然也不会花费太大精力。
所以他只查出了顾予离在卖房子,猜想他应该是需要用钱,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钱,燕寒冬是不知道的。
所以这会儿听到顾予离嘴硬,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燕家再霸道,做事情也是有底线的,顾予离油盐不进,倒更加让他觉得麻烦了。
他忍不住更加仔细的打量顾予离。
他生得其实很好,二十二岁的年纪,脸上有一种介于青年和男孩之间的气质,亦青涩亦成熟。身材瘦削,但并不显得单薄,反而亭亭如竹。五官细看过于艳丽,但他的眼睛很安静,即便是站在喧闹处,也显得独立出尘,将那艳色生生压住。
燕寒冬忍不住心中一动。这的的确确是他所喜欢的类型。——如果不是因为这人跟舒白桦扯上了关系的话,他到真会有些兴趣。
这么想着,心中的愠怒稍退,浮起来几分兴味。
之前舒白桦还老老实实的来公司上班,上次自己警告了他之后,舒白桦立刻就辞了职,说跟这人没关系,恐怕傻子都不相信。
燕寒冬因为自己的身份问题,对出现在周围的陌生人,总带着些审视和探究。
这倒也不怪他,毕竟许多人接近他的确是有所图的。不过,眼前这一个嘛……一开始燕寒冬以为对方是为了扒着舒白桦,现在看来却不像。
如果他的目的是自己,那他成功了。
9、不能说的秘密
燕寒冬终于笑了,“当然没问题。”要卖自己的房子有什么问题?就算缺钱,又有什么问题?一没偷二没抢,不过是卖个房子罢了。
他当然可以以势压人,毕竟顾予离现在的境况不好,自然不会愿意得罪燕氏这样的大家族。但如果他不受威胁,燕寒冬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把他怎样。
不过,现在燕寒冬也改变主意,不打算以势压人了。这小孩多有趣了,整个人看起来苦大仇深,跟全世界都过不去一样,原来也有窘迫的时候。
燕寒冬忽然很好奇,这样一个看上去冷冰冰的人,会不会也有热情勃发,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一件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