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子简直像鬼上身了……所以以前的戚言堂其实早就消失了，那个真的是昭阳公主的哥哥？冷汗从毛孔里挤出来，戚风敛不断咽着口水，然后用力甩头：不可能，那些老家伙都说了，灵魂要再回到阳世一定得走轮回门，就算是借尸还魂也不能例外，可戚言堂千真万确没有到过那个地方！就是强悍如昭阳公主或者一些更古老的灵魂也不能挣脱这个定律！
那不可能是戚言堂，退一万步就算他投胎了，他也不可能就这么记得他妹妹像是从来没有忘记过一样。他重新迈开步子，一遍遍对自己说：那绝不是戚言堂。
至于穿越？每个死过的人都嗤鼻讽刺那根本无稽之谈。
他们中间横亘了一千年的岁月，那怎么可能是戚言堂！
“公主，公主！”戚风敛进了主卧，就看见戚言薇一脸寒冰的守在戚言堂身边，听到他的声音她霍的转头，皱眉：
“大夫呢？”
戚风敛心肝一抖，咬破舌尖才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认真道：
“公主，他不可能是您兄长！”最后一个字才落下，他就被一股巨力扇飞狠狠撞在墙上，五脏六腑登的物换星移，痛苦的喷出一口血，他还没把自己的证据说出来呢！
戚言薇踩着他的胸口，他清晰听到骨头断裂清脆的声音，被血液模糊的视线里看见戚言薇冷冰冰的脸：
“本宫就算不认识自己也不会认错他，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内脏拉出来然后叫你一口一口嚼碎了吞进去。”
寒意冻结了全身每个细胞，他唇瓣颤抖着，果然没胆子再说一个字，只是心里对戚言堂的愤恨更浓，他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你这满嘴放屁的小子，老子们跟随戚帅南征北战多年，还要你这混蛋来教训是不是有眼无珠？”
“这家伙的想法其实也是那些不知内情的人的想法，”楚拾年突然出声，
“当年庆景帝为了控制戚帅，曾花了巨大的代价对他下了巫蛊，但那咒术没能让戚帅对他言听计从，他原以为失败了，可实际上那道巫蛊撕裂了戚帅的灵魂，只有一半魂魄的戚帅命不久矣，而另一半魂魄则不知所踪，直到燕塞城那一战之前……”楚拾年叹息着说道。
需要亲手杀害古安洛的沉重成了压在他残破灵魂上最后一根稻草，这也是楚拾年不得不拼尽全力召回戚言堂另外半魂的原因，一半灵魂彻底消亡，另一半也不远了。当初戚言堂其实并不惊奇另一个自己竟然懦弱如斯，因为他清楚记得年幼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只是恨，恨自己软弱不懂抗争，他也清楚知道如果没有戚言薇，他根本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可越这样他越愤怒，因为他明明有改变的能力，却安缩于命运的爪牙之下。他恨自己也明白自己，知道怎样的痛楚能让他迅速破茧，知道怎样的苦难能让他涅火重生。他向来对人狠，对自己也不手软，他们有发誓要拿命守护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也得走下去。
“妈的！老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那个狗皇帝居然还干过这些事情？”王猛狠狠扯过楚拾年的衣领，双目瞪如铜铃。
“那国师知道戚帅死后会来这？”初年眼里也有愤怒，愤怒他这些年的闭口不提，愤怒他让戚言薇几次疯狂几次绝望。
楚拾年苦笑着扯开王猛粗实的手臂，摇头：
“我知道个鬼。在知道戚帅没入轮回门的时候我心都凉了，哪敢跟你们提，这灵魂不走门又不在冥界，十有八九是灰飞烟灭了，更别提戚帅灵魂上那道口子，他回到阳世的概率不足万分之一，万一到时候……我哪敢跟你们说？”
戚言薇绷着脸坐回戚言堂身边，手伸进他的掌心，眼泪浮出，又被狠狠眨去，她轻轻擦干戚言堂脸上的冷汗，感受到他脸上皮肤的温热粗糙，她傻傻咧了咧嘴，不管怎么样，戚言堂回来就好。
“不过公主的灵魂强悍如斯，戚帅也不可能是等闲之辈……”楚拾年悻悻的摸着自己的鼻头，也许他就是这万分之一的灵魂。
……
戚言堂是被疼醒的，他抽着气睁开眼，感受到腰上尖锐火辣的疼痛，睁眼就看到戚言薇和他如出一辙苍白的脸色，她正虎视眈眈的瞪着那个可怜的正给他缝针的医生，他不知道在医生拿出针线要往他身上招呼的时候，差点步了戚风敛的后尘。
见他睁眼，戚言薇忙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
“哥，你好些了吗？”
他从来不会在戚言薇面前说不好，但他知道凭现在的脸色说他一点没事谁也不会相信，谁被车窗拉了一大道口子会没事？那圆润的边缘除了增大他伤口的面积别无它用。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戚言薇连忙递了杯水上来，润了润干燥的喉咙，他岔开话题：
“我要去一趟古家。”
戚言薇片刻失神，强笑着想说：大哥没有跟他们一起出来。
留在冥界不肯走的要么居心叵测，要么执念深重。古安洛当初见戚言堂总算能再站起来走下去，怀着酸楚与自豪，还是答应了守门人的劝，做大哥的为弟妹遮风避雨直到无能为力，当初的他在亲眼看着他灵魂完整以后，真的就已经再无后继之力了。
所以，尽管不舍，但也终归问心无愧。
戚言堂看进戚言薇的眼睛：
“我得去把离阙救出来。”
离阙是谁？戚言薇呆了呆，然后就听戚言堂道：
“他是大哥。”一瞬间其实有些难以启齿，他该怎么给自家妹子说他和他们大哥在一起了？
戚言薇浑身冻住，僵硬的看着戚言堂很久，她突然捂住唇，泪水滑出却没有哭声。
戚言堂急了，强撑起身子不想那医生手一抖，针头在皮肉里拉过，他陡然白脸闷哼一声，那医生想也不想松手直接趴在地上哆嗦着告罪。
戚言堂忙不迭把他按下去，然后又怒骂那个趴在地上的大夫，戚言堂眉头抽搐着安抚他似乎变得过于暴躁的妹妹，一时间这方圆几米的角落真是鸡飞狗跳。
等戚言堂伤口处理好，他松了口气靠在床头，看着聚过来的旧部，摸了摸戚言薇的脸，勾着唇把来之前的事情说了说，意料之中的看见他们几个火冒三丈的就要冲出去。
他扣了扣桌面，沉声道：
“我知道你们随便去个人就能把他救出来……”
“哥，你身上有伤，别指望我会让你出门！”戚言薇绷着小脸霸道的说道，看见戚言堂脸上浮出的错愕，她软下来嘟囔道：
“我去就好，我会把大哥一根头发也不少的救出来的。”她睁着那双含水的眼睛看着戚言堂，咬着下唇道：
“我这些年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的存在就只能拖你的后腿一点也帮不上忙，如果我是男儿身，是不是也能陪你上战场，也能帮到你……我如果有力量是不是就也能保护你，我真的……”不想再被你揽在羽翼之下，无能为力的看着你伤痕累累。
戚言薇谁也没告诉，她最恨的人甚至不是庆景帝，而是她自己。
她别过脸，胡乱的擦拭着有流出来的泪水，好像泪腺干涸了一千年如今得到了重生，就不受主人控制想把从前所有的委屈都吐出来。
戚言堂拿袖子擦着她的脸，无奈道：
“怎么他们都把你说成个女霸王，我看见你就是个小泪包。”
戚言薇横了周围嘴角抽搐的几人一眼，然后瞪着通红的眼眶看着戚言堂一点没有让步的意思，戚言堂妥协道：
“没说不让你去……”
“我今晚就动身把人给你带回来！”是给你带回来不是和你一起去，她不和他玩文字游戏，她哥哥有时候有多女干猾她一清二楚。
戚言堂一噎，掩饰性的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喝起来，扫到王猛他们眼观鼻的模样，心里骂道：装模作样！
然后看见门口一个人影站着，似乎在犹豫是否该进来……戚言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笑道：
“廉阳，过来见过你父亲！”
戚言堂一口水猛地喷出，呛咳着抓住桌角，眼睛瞪的老大看着他妹妹。戚言薇手忙脚乱的给他抚背捶胸，又担心着他的伤口生怕崩开。
戚廉阳尴尬的走进来，看着模样和他差不多大甚至更年轻的戚言堂，这声“爹”怎么也叫不出来……虽然他可以心无旁骛的叫戚言薇姑姑，那是因为戚言薇把他养大，他见过那张脸最成熟风韵的时刻，何况死了以后只要有本事的，大家模样都挺年轻，戚言薇的强大几乎是压倒性的，让人完全能够忽视她极具欺骗性的外表。
可戚言堂呢？就在五个小时之前他还以为他是他子子孙孙中的某一个，一个年龄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子，他戚廉阳在阳世也是活了六十年足寿的……有些无措的看着他母亲在戚言堂身边忙前忙后，这声父亲真要叫？他脸色隐隐扭曲……
“这孩子你要过继给我的时候问过人家的意思了吗？”戚言堂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间的痒意，看向戚言薇。
她瘪瘪嘴，当然没有……那是她的种，她生的养的，要给谁还要征询他的同意？那小子敢？
这话她没敢跟戚言堂说，只是委委屈屈地说：
“廉阳他乐意的。”
被乐意的戚廉阳扯出一抹干笑，没有反驳。
戚言堂面无表情看看干杵着的戚廉阳还有一脸委屈的戚言薇，语重心长的说：
“听着薇儿，我今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等我们解决了轮回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手段能让我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难道到时候你要我儿子或女儿叫一个……长得比我还老的人做大哥？”
他长得才不老……戚廉阳心里默默道。
戚言薇哦了一声，戚言堂叹息着继续道：
“那孩子不会还没叫过你母亲吧？你十月怀胎就不心疼吗？”
戚廉阳小时候只要叫错就会被罚，他那时候一点不明白明明别人都说戚言薇是他娘，可他娘偏偏不准让他叫，小时候没少为这事吃板子。
那些记忆太过久远，戚廉阳眼神有些黯淡。他不是没恨过戚言薇，连带着还恨上了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戚言堂，只是长大以后这种恨意随着知道真相，变成一种化不开的酸楚苦涩，他想起小时候从来没有见戚言薇笑过一次，而后来她又笑的太虚假放肆，嘴角似乎永远不会消失的讽刺总带着令人胆寒的恨意。
他无数次怀疑戚言薇其实也是恨着他的，但那是他母亲，虽然对他严厉但也会在他生病时守在他病床边的女人，她也曾抱着他坐在宫门口看着初冬第一场大雪飘下，然后静静看着他跑进雪地里撒欢，把他冻得通红的手脚捂热……总有一些温馨让他没办法彻底恨她。
等他长大到知道了那些事，知道了他听都没听过的生身父亲，知道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戚言堂真正的死因，知道了他母亲日益沉默的绝望……她或许真的该恨他，可她还是养大了他，他成了南华的皇帝，所有的尊荣所有的权利都来自于她，但总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希望用这一切去洗净他母亲对他的恨意和愤怒。
他知道那不可能，他也总算接受戚言薇也许不爱他，起码绝不会像他爱她一样爱他。
戚言薇唇瓣嚅嗫着，下意识看向戚廉阳，戚廉阳看懂了那个眼神，所以他微笑着道：
“哪里的话，母亲很疼我。”这回戚言薇总算没反驳他说“母亲”两个字。
戚廉阳面上微笑着，心里溢出淡淡的喜悦。可这些喜悦在他看见戚言薇眼里露出的感激后荡然无存，她或许只是怕他戳穿，她曾有过的那些不属于母亲该有的行为。
戚言薇在乎的是戚言堂，是古安洛，她在乎的一小串名单里面或许根本没有他，又或许他只能排在末尾。他早该有这个自知之明。
戚言堂皱着眉看着戚言薇和戚廉阳，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靠回床头，手搭在腰上懒懒道：
“你要是碰到古家那个鼻孔长在脑门顶上的家伙，记得给我留口气。”
不是他睚眦必报，是他动了不该动的人，碰了他绝不能碰的底线。
……
戚言薇傍晚的时候就出发了，撒娇哄着戚言堂吃了那带了安眠功能的止疼药，她带着王猛他们火速出门，希望赶在戚言堂醒之前把人给带回来。
能找回戚言堂她原本已经不敢再奢望旁的什么了，但老天果然是要把曾经欠她的都还给她。
……
古绰火急火燎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要老祖放了古离阙，老祖忙着抓戚言堂，没赶得上戚言堂回戚家，所以不知道情况。虽然他也不清楚戚言堂如何就变成了戚言堂，但凭昭阳公主那态度，得罪了戚言堂没准会给古家带来灭顶之灾。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古离阙多念点亲情，但愿那脑子里塞满坟土的老东西没动古离阙一根头发。他现在正跟这个冥顽不灵的老家伙纠缠，在他刻意的威压下哆嗦着，却还是苦口婆心不肯罢休。
老祖瞪眼吹胡子，又一次把古绰甩了出去，这混小子什么毛病，古离阙让他吃了这么个闷亏他怎么能就这么放了他？
“老变态，你这会把他弄死的！”古离阙被关在一个笼子里，愤怒的看着古绰一次又一次被摔在地上。
老祖轻蔑的瞄了他一眼：
“阶下之囚焉敢多言？”
古离阙气的猛踹了一脚铁笼，气道：
“那是你曾曾曾……总之是孙子，你想杀了他吗？”他“曾”不下去了，看着似乎动了真火的老祖他破口大骂：
“你最好别让我出去，否则你今天是怎么摔他的，我那天一定十倍百倍报回去！”
古绰咽下一口血，看了看古离阙愤怒的脸，垂下眼睑胸口酸涩不堪，终于绷不住恭敬了，咳嗽着偏头看向老祖：
“你脑筋秀逗了！你知不知道戚言堂就是戚言堂？”
秀逗是什么意思？老祖反应片刻，然后听到这小子问了个哲学问题，嗤笑一声，还没回味过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听到不远的地方轰然巨响，几息之间，一股恐怖的威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脑海一片空白，身体遵循着本能跪趴在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伏的卑微。
公……主……他干哑的声带终究没有发出这两个音节。
戚言薇瞥他一眼，冷哼一声，然后绕过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的古绰，走到古离阙的笼子前，一伸手，抓住笼子的栏杆，抬起扔出，以吨级计算的钢筋铁条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地面狠狠颤了几下。
古离阙微张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戚言薇就这么来到他面前。
时间似乎就没有在她身上起过作用，她嫣红的唇瓣勾起，眼里露出媚人的笑意，亲昵的扑到他身上，兴奋地叫道：
“大哥！”
古绰还在哆嗦的身子猛地一僵。
戚言薇紧接吐出一句：
“你的眼珠子变绿了。”
古离阙嘴角一抽，戚言薇赶紧补充道：
“但还是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大哥！”
另一厢，戚言堂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总算换了人。
戚简仪、初景晔、楚纤还有钱丹盈……一溜人在他床前端坐着，带着审视又忌惮的目光看着他。
戚言堂又闭回眼睛——虽然他早知道会有这局面，但为何薇儿给他吃的药，药效没能再强一些呢？
第65章
戚言堂停下心里无声的呻吟，睁开眼睛正视周围这一圈神情过于严肃的人，懒懒勾起嘴角调笑道：
“怎么一副三堂会审的阵仗。”
“我们哪有胆子敢审你？”戚简仪自嘲着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