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破碎的笑了出来,瘫在地上,血淋淋的手捂着眼睛,渐渐笑的声嘶力竭……
他无神的瞪着天花板——庄园旁有大片大片的麦地,秋天就像金子一样,他一直想和戚言堂去那,甚至计划好了等结婚以后就到那去……他瞪着那,似乎可以从那瞪出一片金黄,鼻尖就可以嗅到麦香,他咧了咧嘴,最后死死咬住下唇。
饥饿感咆哮而至,一波比一波汹涌,古离阙咬着自己的手腕,直到白骨裸露,血肉模糊,他看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看见那细小的肉芽争先恐后的蹿出,交织,然后倏地一下,血口愈合,只有淡淡的白痕,紧接着,更恐怖的饥饿感袭来,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闷吼——
他撞着墙壁,狭小的监舍在颤抖,石灰在他的头骨下变得脆弱,轻易地剥离,露出后面冰冷森然的钢板,古离阙恍若不觉,仍旧用力的往那更坚硬得地方砸自己的脑袋,似乎那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是死生不共的死敌。
他不能,不能碰戚言堂——这句话在舌尖翻涌了无数次,他眼神空洞的抬起右手,左手是尽职尽责的士兵,咔的一声——骨头再一次碎裂。嘴角肌肉猛地抽搐着,窒了半晌,他放下右手,任它软趴趴搭在地上,然后把手伸到腿上。
咔——咔——
汗水和血水浸透了衣服和头发,他瘫在地上,任剧痛蔓延暂时压过饥荒,胸膛起伏着,抽搐着,他费力的撕扯着脑海里的理智,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拧碎自己四肢的骨头,有时候用左手,有时候用右手——控制不住的东西,合该被打断。
终于,手脚愈合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微微松一口气,要知道每次愈合比起打断骨头还要痛的撕心裂肺。一松神的功夫,视线开始模糊,他下意识透过床底看向还躺在那的戚言堂,泪水无声无息滚下——
下一波饥渴袭来的时候他开始折磨自己的嘴唇,他咬住下唇,锋利的牙刀切进唇肉,破开暗红的血痂,新鲜的血液流出,很快又凝结,色泽变得更加暗沉。用力的咽下几乎脱口的悲鸣,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能撑住多久,他祈祷戚言堂赶紧醒过来,然后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可戚言堂真的会醒吗?这样的想法比体内流窜的饥渴更催心裂肺……
他模糊间觉得自己尝过这种可怕的饥饿,那时候好像天下在闹饥荒……奇了怪了,南华何时闹过饥荒?黑暗蔓延的时候一些画面在面前闪烁——
天很早,带着清晨的凉露,他狠下心把一个女人辞退,才往屋里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敲门,他心里一紧,以为那女仆不肯走,挣扎片刻,他还是开了门。
天下大荒,他们养不起这么多人了——这句话还在嘴里打转,他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一个半,小的那个挂在大的那个身上,似乎已经没了神智。
他怔怔的看着那个孩子,透过泥和灰,他澈亮的眸子似乎驱散了一些阴霾。
“你们从哪来?”
“范县。”男孩声音有力。
“那有七八百里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不信。
男孩似乎恼了:
“这有什么好作假的……”然后他似乎想起什么,神色蓦地软下来,哀求道:
“你能给我妹妹一口吃的吗?”
他恍然,这是桃源村的最高一家,他一定敲过下面不少人家的门了。可这年头粮食太精贵了……他觉得自己犹豫,然后听到男孩急切的声音:
“我妹妹一个人就好了,我给你们干活,什么活都行!”
……
他好像答应了他,画面倏地一转:
“哥……哥……”那小姑娘咬了一口他母亲蒸的米糕,迷迷糊糊叫着男孩,把手上缺了一口的米糕往他那凑,嘴里嘟囔着,只有一个字,他突然觉得很心酸。在听到男孩的话以后,这份酸楚更甚:
“我吃过了,吃过了,不饿,你自己吃。”男孩包着女孩小小的手,把它按到女孩嘴边。
……
“我叫戚言堂。”男孩欣慰的看着睡着的女孩,撑着发软的脚站得笔直,对他说:“我可以干活,什么都行。”
他挑了挑眉,然后想也没想把自己的口粮塞到男孩嘴巴里,嗤笑道:
“饿的跟个软脚虾一样,端杯茶我都怕把你压垮咯。”
……
手指插入地面,指骨骨折,传来恐怖的剧痛,古离阙呜咽着,看到画面里男孩怔愣的脸,又噗的笑了出来,泪水汹涌而下……
他不能伤害戚言堂,永远不能——他开始缓慢的朝门边爬去。
“等天下太平,我们就住回桃源村去。”脑袋里倏忽闪过这句话,古离阙捂住耳朵,靠着门板滑下,额上冷汗涔涔。
“等你将来有了娃,得叫我干爹!”他低吼了一声,捂着头滚到墙角。
“你将来有了孩子,我得做他义父。”这是戚言堂的声音。
古离阙倏地瞪开眼,转过头看向戚言堂,他仍躺在那无声无息。喘息着瘫软下来,他把目光投向门外……
他得离开这——颤抖的手缓缓攀上门栓,然后一阵急促的鼓点在脑海里炸响,他登的忘了呼吸——
眼前漫开大片大片的血色,血沼绵延了几里,他身边插着长剑,身上带血的盔甲质感那么清晰,他偏过头看着身侧同样浴血的人,他目光怔怔看着满是狼藉的战场,突然说:
“薇儿成亲那天,听说柏家铺了十里红妆,整个上京都被染红,她的嫁衣说是用珊瑚血染织的,颜色艳的好像快烧起来一样。”
他看着苍凉的血色,残肢尸块堆砌了不止十里的长路,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她穿嫁衣一定很漂亮,可惜瞧不见了。”那人悻悻然说着,颇有些颓唐的抽出边上的长剑,迈着步子走向营地。
他洒然一笑,走跑了两步赶上那人,重重拍上他的肩膀:
“写封信回去,叫薇儿把嫁衣留着,等咱凯旋,一定穿给咱看!”
那人停下脚步,转过头,那张脸和戚言堂的重合——古离阙目眦欲裂,眼泪止不住的下淌,他嘴里发出气声:言堂……
戚言堂微笑着,似乎觉得这个主意妙极,脚步都轻快了,边走边应道:
“好啊,我这就写信去。”
等咱凯旋,一定看看咱妹子穿嫁衣的模样……
可他没有看到,戚言薇欢喜的等了很多年,也没有等到……
古离阙咬着牙,扣下门栓,泪如雨下……
下一波饥渴感猛地窜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波来的更猛更急烈,喉咙间发出一声急促的闷吼,他痛苦的蜷起身,手下的门柄被生生拧下,在他手指间就像面团一样变形。他呵嗤呵嗤喘着粗气,眼泪呛住鼻腔,哽住喉口,他最后看了眼戚言堂,然后用身子狠狠撞着门,本该坚实的牢门脆弱不堪,走道上空无一人……
他一寸一寸向外爬着,还没愈合的碎骨在血肉里挤压,他睁着眼看着外面,透过生锈的铁栏,似乎看见那日苍穹湛湛,刀光印着朗日的白芒,戚言堂木然僵直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刽子手手起刀落,可惜先走的是他。
他闷笑一声,继续爬出一寸,视线渐渐模糊——可惜,这次先走的,还是他。
——现代卷·温油的拿下万人迷·完——
末世卷:末世苏途
第42章
戚言堂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久的骨头似乎都有些僵硬了,监舍里的空气不流通,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他睁开眼后下意识寻找古离阙,然后看见大半个身子倒在走道上,似乎已经没了气息的人,全身血液似乎都凉了下来。他扶着床站起来,脚上差点一软,踉跄了两步,跑过去,将那人翻过来,还在喘气——血液这才开始缓缓流淌起来,他舒了口气,才发现胸口窒闷的疼痛,原来刚刚一直秉着呼吸。
“离阙,离阙……”他拍着他的脸颊,声音嘶哑。
他看清古离阙身上几乎是惨不忍睹的样子,血和汗已经在衣服上凝固,在皮肤上结成盐霜和血痂,手和脚都已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他心脏抽搐着,几乎不敢大力碰他……
这是谁干的?怒火在胸腹撕扯着,他指尖发颤抚上他凝固的发梢,古离阙眼睑颤了颤,然后睁开那对长睫,那双绿眼睛里似乎染了一抹灿金,也不知道是不是戚言堂的错觉,他紧张道:
“离阙,离阙,你怎么样?”
古离阙迟缓的眨眨眼,似乎没想到还能看到戚言堂——对了,他爬到一半好像就昏过去了。他扯了扯嘴角,嘴唇上一阵撕痛,脸一皱,郁闷的嘟起嘴。
戚言堂好笑的抚上他的唇角,低头替他吮去唇上的血珠,凝声道:
“你的手和脚怎么回事?谁干的?”
古离阙懒懒翻了个白眼,发现那可怕的饥渴感已经消失,那压迫在神经上的重担这才松了下来,听到戚言堂杀气腾腾的问话,他动了动还能动的脖子,拿脑袋上硬硬的金毛蹭了蹭他的脖子,唔了一声,不肯说话。
戚言堂瞪了他半晌,古离阙抬眼回瞪,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半天,戚言堂难以置信的扯了下嘴角:
“你自己?”多大仇?
古离阙不耐烦嗯了一声,戚言堂倒抽口气,随即咬牙:
“为什么?”
“大概……为了测试我身体的复原能力?”他声音沙哑,口气却一本正经。
戚言堂面色铁青,古离阙用头轻轻敲着他的肩膀:
“我很快就能好起来的,真的,不信你割我一个口子,绝对瞬间复原,只是骨头会慢一点而已。”他眼神有些讨好。
戚言堂喉结滚了滚,他模糊有了点数,明明之前古离阙还蹦起来咬了他一口——他摸上脖子,连个疤也没有。眉头不觉一抖,他叹了口气,弯腰把古离阙抱了起来。
“放下,起码用背的。”古离阙用头敲着他的胸膛。
“残障人士没有发言权。”戚言堂眼睛都没往下瞟。
古离阙气的一噎,恼火道:
“皇家不得因国民身体缺陷等原因而持偏见、歧视态度,何况这还是暂时的!”
“哦,我大概还没来得及上这一课。”戚言堂一脸风轻云淡。
古离阙愤愤的用头撞了一下他的胸膛。
戚言堂笑喘一声,恶意的揉着他的脑袋,然后舒了口气——他们俩都活着,真是太好了。
两人走到走廊拐角,听见里面传来声声野兽般的低吼,两人神情一凝,戚言堂紧了紧抱着古离阙的手,和他对视一眼,他缓下脚步,猫着腰探了一眼,立马收回来。
谁来告诉他,那被铁栏围住的东西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古离阙神情难看,如果没出意外,他是不是也该是这幅模样?流着口水,瞪着眼球,只会嗷嗷嗷的叫,看见活物就扑上去……他想起之前那恐怖的饥饿感,瞳孔不由针缩,咬了咬唇,垂下眼。
戚言堂抱紧他,亲了亲他的额头,什么也没有说。
“呆在这干什么?你还等着给他们喂食吗?”古离阙翻着白眼嗤道。
戚言堂勾了勾唇,顺了他之前的意,将他背到背上,然后加快脚步从那被圈起来的“兽群”面前走过。他露面的一瞬间,已经毫无人性的野兽刷的静了下来,戚言堂心头一紧,皱起了眉,眼神警惕,所有感官瞬间提升到极致,他们不同频率粗哑的呼吸声他都能清晰捕捉。
“那些不是人了,电影里面不是说那些是丧尸吗?”古离阙看着挤在栏杆缝隙努力往外探头的“人”,眼神复杂。
戚言堂回眸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加快步子从走廊口走过。
“这就是你父亲说的疫病?”大概也猜到了,不过这种方式还真恶心。
戚言堂不置可否,点点头,监狱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挤满了流着口水,让人倒尽胃口的丧尸,不过相信一些活人走出去之前还是处理了一番,不愧是军部出来的狱警。
我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古离阙把脑袋埋在戚言堂背上,这句话没有出口。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进食的欲望,或者一想起他曾经咬过戚言堂,他就毛骨悚然,恨不得把牙齿全敲碎。
但是现在——他被戚言堂放在沙发上,一只手已经可以慢慢活动,这样的体质也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他轻轻甩了甩已经有知觉的右手,疼的一龇牙,明明之前那么疼都忍过了……一定是戚言堂把他能忍痛的坚韧神经给抽走了,莫名有些愤愤不平。
戚言堂翻箱倒柜找着能通讯的东西,结果翻出一只电子钟,上面日期显示3.28——他眼睛深邃起来,居然已经半个月了。放下时钟,他又找起电话……这种地方,起码该有只卫星电话才对啊——果然,有了!
忙音,忙音——无穷无尽的忙音。他拧着眉放下电话,然后听到古离阙无聊又无赖的声音:
“我饿了。”
十几天没吃东西,他不说他都不知道自己该饿了,戚言堂愣了瞬间,马上反应过来,弯下腰就要抱古离阙,却被他龇着牙推开,他看着他瞪得滚圆的眼睛:
“我的腿已经能走路了。”
戚言堂怀疑的看下去,古离阙用力抖了抖腿,脸上一扭,死命收住,若无其事的看着他。
戚言堂这才将信将疑的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顿了顿,他又把他的手放下,看着他,温声道:
“饿了?”
古离阙不明所以,点点头。
然后戚言堂相当自然的把手臂伸到他嘴前,扬了扬下巴,古离阙眼瞳一点点缩起来。
他应该尖声叱问他什么毛病,可他喉咙梗塞,眼眶热烫,狼狈的垂下头粗鲁的推开他的手:
“干嘛?”
“呃……你说你饿了。”他有些尴尬,难道会错意了?反正他好像被咬了也不会留疤……
古离阙气笑道:
“我能跑能跳,能说话能嚷嚷,比那群家伙高级多了!”
“所以……你要吃熟的?”戚言堂有些迟疑,他总不能把自己烤了,那么接下去谁搀着古离阙出去?
他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直接差点气背过去:
“我要吃饭,米饭,馒头,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戚言堂半跪下和他平视,看进他的眼睛,确认他没有勉强,才笑道:
“我们去厨房看看。”
古离阙闷闷的架在他脖子上,走了几步,实在憋不住了:
“如果我吃人,你难道还打算养着我?”原来他知道自己不是人类了,可他表现的太稀疏平常,让他几乎以为他忘记了这茬。
戚言堂偏头看了他一眼,笑:
“不然呢?”
“……你变态。”古离阙咬牙道。
“嗯。”戚言堂没有否认。
古离阙手指空握了一下,眼眶有些酸涩,轻哼了一声,沉默了很久。
“你这样不对……”他这话说的自己都没有底气。
“呵,我这辈子还用谁来说我对不对?”戚言堂轻笑着,莫名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