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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轻——by大风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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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暃听得惊叹不已,自知闲云观一时半刻进不去了,遂对京城又多了一份敬畏,一个寻常摆摊的大爷,对国事亦如此洞悉,见解犀利,更令他自惭形秽。

此事落空,成暃竟一时迷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他的身份文牒丢了,想去找寻祖父所说的那位京中好友,可那人叫什么,住哪里,他都记不得了。一路走来,他也通了些人情世故,知道自己就算想起来了,找上门,只怕无凭无据,人家也不会认他,就琢磨着先安顿下来,再设法往家里去信,报个平安。

他壮着胆,在一家名叫金福万的客栈订了间最靠角落的客房,又去街上转悠,在卖旧衣的店铺买了两件旧衣服,再找了家书坊,买了几本书,捡了最便宜的纸张笔墨买了一些。

京城的物价很高,即便他不害怕衰到旁人,狐仙所赠的盘缠,也撑不了太久。

成暃拎着东西,边思量着怎么继续在京城过活下去边往前走,突见前方某处格外热闹。成暃不禁往那处凑,众人簇拥处,一座小楼披绸挂锦。成暃透过人缝张望,楼前立着一告牌,红纸书着金字。他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这回的儒学科试这么光鲜。”“看来改尊儒派不是瞎话。”“可惜呦,眼下回头背什么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也来不及了。”……

成暃努力再往前凑,总算看清了字。这告示牌,竟然是礼部奉皇上的旨意立的,说的就是儒学科试的事。九月十六开始报名,报名之后,即有第一次甄选,合格者统一在腊月初六再参加一次甄试,二选都通过的,方才能参加明年三月的正式科试。

告示上又曰,因儒学科新定,皇上特赐恩典,凡报名参选,便有嘉赏。第一轮甄选通过者,奖礼部手抄的儒学典籍一部,文房四宝一套,锦囊一只。第二轮甄选通过者,可得御赐锦袍一领,玉佩一对。甄选未过,亦有奖励,二选不过,赠银镇尺一把,扇一柄并扇袋一个。初试未过,能得笔砚一套,香墨一盒。

各种赏赐的样品摆放在告示牌旁的长案上。几名礼部官员守在案后,众人都争去看,成暃走到末端的长案处瞧了瞧。报名就能得的笔砚和香墨比他自己买的好多了。

一名官员见成暃眼巴巴只瞅着初试通不过的奖励,便含笑道:“这位少年何须叹息,你年岁尚轻,若真有意参加儒试,从今日开始用功,绝不算迟。锦袍玉佩,亦只是其中一步。要将簪花入朝当做志向才是。”

成暃忙躬身礼道:“多谢大人鼓励。学生自开蒙,便入孔圣人门下,但生性愚笨,读书数年,尤未窥门径。从未敢多想。”

那官员惊讶:“你居然是自幼就学的儒学?此次科试,正是需要你这样的生员。你既是儒生,就该知道,学乃为用,既是如此,更不该怯缩了。你叫什么名字?”

成暃垂头道:“谢大人垂问,学生成暃。只是……学生此时真的报不了科试……”

连身份文牒都没有,拿什么报?

成暃匆匆再行一礼:“谢大人勉励,若学生有了参加的资格,定然一试……学生请罪,先告辞了……”一头扎出人群。

那官员诧异地盯着他的背影,末了摇了摇头。

成暃转回街上,刚匆匆走了几步,忽然听得儒试告示处传来异样嘈杂。

原来是观看的人太多,将桌案挤翻,有些人趁乱抢了奖励样品。众人挤攘,官员们想平定喧哗,侍卫们忙着抓贼,又要稳住场面,又要防止各位大人再什么差错,现场人人都团团乱转,十分不堪。

成暃看着,一阵心惊。

难道老师也料错了?自己这样一个天生的灾星,连京城和科举都不能镇压?

他再低头瞧瞧手中的书本笔墨,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下去。

身边忽然有个声音道:“兄台莫怕,只是一场小乱罢了。”

成暃抬起头,只见一个顶多比他大一两岁的少年,站几步开外,充满善意地望着他。

成暃忙后退一步:“多谢兄台安慰。弟并非惊于混乱。总之……弟乃不祥之人,还望兄台离我远些。”

那少年挑眉:“兄台如何说这样的话?”

成暃苦笑:“弟说的是实话。弟自生来,便祸害他人,苟活至今,累及无数,罪孽深重。这么说,可能兄台听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这场乱子,恐怕也是因为被弟的不祥所累。”

少年的双目亮了亮:“竟有这种事?但看兄台身上,并无阴沉之气。其实在下略懂些卜算之术,不知兄台可否将生辰八字告知?”

成暃摇摇头:“多谢兄台美意,实不相瞒,我年幼时,便有高人为我批过命,还曾想改过,可连……”

连狐族的长老都说,改不了。

这话不能与陌生人说。

成暃只能继续涩然道:“兄台与我说了这许多话,怕是已经被我衰着了,请快快离去吧。关怀之意,实在多谢。”

少年一笑:“兄台这么说,我愈发想替你算算了。”抓住成暃的手臂,“兄台可愿与在下到那边茶楼稍坐片刻?”

成暃一愣。

赶路的途中,他耳闻过种种骗术,强要给人算命,就是其中一种。

但是,这少年虽身着布衣,俊秀的容貌中隐隐带着贵气,成暃总觉得,他不像什么坏人。

反正,自己没有钱,还天生带着衰,即便是个真骗子,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成暃便任由少年拖着走向街边。

上了茶楼二层,进了一间雅间,少年喊茶博士来点了茶,笑吟吟向成暃道:“附近一带,也只有这里算还清静些了。茶点粗陋,兄台莫嫌弃。”

成暃道:“多谢兄台美意,但还请从此刻起多留意些,我怕……”

少年含笑道:“请兄台放心,即便真如你所言,我亦无所谓,何况我倒觉得事实并非你所言。不知兄台可愿将生辰八字告知在下?”

成暃只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抬袖一揖,“弟敝姓成,单名一个暃字,勃海郡人氏。”

少年道:“啊,在下也忘记告知名姓了。说了这么久,难为成兄未把我当成骗子。在下叶师法,乃云游之人。”

成暃一呆:“你……你叫叶师法?”

第九章

轰隆隆,好像有炸雷落上了天灵盖。

成暃舌头有些打结:“你是……那个护国真人叶师法?”

少年道:“此名说来着实惭愧,求兄台不要再提。”

成暃眼前有小星星在闪烁。

原来叶师法不是个老头。

京城,真的是个很了不得的地方。

“你……你……”

看你打扮,也不像个道士。但是成暃不敢再继续说蠢话了。他再次自惭形秽,赶紧冷静下来道:“叶……叶真人。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其实,我进京后就要去找你的。让我给你带话那人,我也不知是什么人。是在夜半的破庙中遇见的,好像并不是位寻常人。他让我和你说……昔年之事,已尽已清,自此以后,不再牵扯。”

他盯着叶师法的双眼,又立刻补充:“这是他的原话。”随即将破庙中的种种一一告知。

叶师法听完,似乎有些迷惘,微微皱眉:“咦,可我不曾记得认识这样的人物。”

成暃跟着眨了眨眼。

他在笔记小说中读到过,得道的高人,相貌与年龄并不匹配,叶师法到底多大了?是不是天长日久,有些事忘记了?

又或者,他和那个肯定不是一般人的人,并不是这辈子认得?

傍晚,成暃踏着夕阳回到客栈,内心盈满了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充实。

他竟然意外地完成了恩公的托付,把话带给了叶师法。

而且叶师法给他算了命,说的和小时候那位高人不太一样。

“成兄,八字批命我不大在行,但当年帮你批的那人也不算真懂。你的运数是与旁人不同些。你祖辈之中,应是外祖一系,做过些亏心事,报还子孙。万幸你祖父乃积善之人,但生意买卖,难免益己伤人事。你生来亲缘寡淡,乃果非因。不过,成兄你本身乃心地纯正,从未行恶,世间之事,调和均衡。这里有亏,他处必然有补。至于你所谓祸及他人,只是你少年时缘分比旁人淡些,旁人不幸之时往往被你遇上罢了,并非因你而起。世人常言改命,其实是谬误,穿凿强扭,不如顺其自然,水到自然渠成。”

我竟不是天生衰星!也不是个祸害他人的人!

成暃手在发颤。

叶师法能被皇上封做护国真人,一定很了不起,那么他的话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

我竟然不是扫把星了?!

脚下踏的地面,都感觉不太真实。成暃两腿发飘进了客栈,没有缩头缩脑躲着旁人走,而是和其他人一样走上楼梯,与别人擦肩而过。

没人绊倒,没人摔下楼,楼板没塌,所有人都没事……

成暃的手心中渗出了汗,推开了房门。

屋中,竟然站着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一身白色锦袍,镶着毛边,说不出的雍容贵气。

成暃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门外,那人立刻道:“成公子不必疑惑,你并未走错,在下冒昧来找公子,恰好你出去了,便就在房中等着了。”

成暃一头雾水进门,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合上,咔哒,落了锁。

那人望着成暃,温声道:“此前阿轻那孩子请公子到荒山做客,在下不在山中,未能接待,请恕怠慢之罪。”

成暃方才恍然:“阁下是狐族的……”

男子微笑:“在下葛余,不才窃踞狐族长老之首位。这次来拜访公子,乃有一事相托。”

成暃赶紧向大长老施礼,请问何事,大长老自怀中取出一枚蛋状的物体,双手托住,蛋身光晕流转,渐渐变大,壳变得透明,里面盘着一只小狐狸,双目紧闭,身上的毛十分短,竟然都是漆黑色。

“阿轻这孩子,算是挺过了天劫这关,可是气息不全。能否请公子救他一救?”

成暃吃了一惊:“这是阿轻?它不是白色的么?!”

大长老叹息:“被天雷劈过之后,就黑了。只有肚皮上还有块白。拿养毛护毛的药剂替他擦过,洗不过来。估计日后就是这个毛色了。元气大损,形貌也倒退回了幼年,不能化形了。”

成暃愕然,想起初遇阿轻时,他对自己洁白丰厚的毛皮十分自豪,想来也很爱惜,却……

成暃黯然道:“都是晚辈的错,晚辈是个生来不祥的人,连累了阿轻,让他变成了这样。若能救他,即便取我性命,我也甘愿。”

大长老道:“成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其实你算是它的恩人。这孩子先天不足,生来与别的狐狸不太一样,天劫也迟迟未到,我与其他长老都十分担心。天劫固然是劫,但若无此劫,很可能就灵力尽失,褪成寻常凡狐。居然是和公子在一起时经历了天劫。真是太好了。公子放心,请你救阿轻,对你本身绝无损伤。只要这些日子让他和你待在一起,由你的气息滋养便可。”

成暃结巴道:“是晚辈生来带衰……倘若阿轻再……”

大长老打断他:“在下也发现了,公子的体质气息是与寻常凡人有别,但,正这份不同,对阿轻有益。想来他命里多舛,公子亦是,你们本气息相近,遇在一起,反能中和逆转。于他来说,你就是他的福星。”

成暃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牢记住今天。

今天真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先是有人告诉他,他并不是别人所说的灾星。再有人告诉他,他的衰,竟是别人的福。

十几年的不幸一下被打破,成暃有种身坠酣梦中的恍惚。

大长老将阿轻小心翼翼地托给成暃,蛋壳消失,茸茸的小狐狸蜷在成暃的怀中,成暃只觉得心窝处暖暖的。

“公子只要让他待在你身边,不离开十丈内便可。不会耽误公子读书。待他元气恢复,我自会前来接他回去。”

第十章

大长老在京城东南常安坊置办了一座小宅,想赠与成暃,算作答谢。成暃推却了,但答应在阿轻恢复前,都暂居于此,方便照顾。小宅精巧雅致,有专门的书房,十分适宜读书。大长老还为成暃重做了身份文牒。厨房的灶上,始终有热腾腾的新鲜饭菜。将换下的衣服放进廊下木桶中,隔日就变得干干净净。

成暃讶异之余,更多是感激,陡然的幸运让他不知该如何消受,更觉得当要做好被托付之事。

阿轻头几天一直在睡,天渐渐转凉,成暃抱着他,像个暖袋一样,白天可以捂手暖膝盖,晚上暖被窝,十分舒适。

大长老给了成暃一袋药丸,每天早晚,各撬开阿轻的嘴,塞下去一颗。

某天中午,成暃正在吃午饭,膝盖上的毛团突然动了动,黑漆漆的耳尖微颤。

成暃低头,狐狸抬起脑袋,视线正与他相遇,金灿灿的眼睛眯缝了一下,立刻瞅向了成暃手中盛满鸡汤的碗。

成暃赶紧摸摸它的头:“你醒了太好了。这个……大长老说了,你不能喝。”

阿轻掀起眼皮又看看成暃,再定定望向汤碗。

成暃心里一软,放下碗抱着阿轻起身,取出大长老给的传信符纸与朱笔,急急书写——

『阿轻醒了。能进食否。』

符纸噼里啪啦化作一道金光,扩散成圈,浮现出大长老充满欣慰的面容:“醒了就好。公子真乃阿轻的福星也。刚醒过来,气虚体弱,饭食恐怕难以克化,还是先只吃药,过个三五天再说吧。三五日之后,公子亦不必时刻在他十丈之内,每日有四五个时辰即可。”

大长老的虚影消失,阿轻哼了一声,将脑袋搁在前爪上,成暃安慰地再抚摸它头顶,方才想起,他还有个疑惑忘记问了。

三五天,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

不知道是不能喝鸡汤不开心,还是体虚,阿轻醒来后一直恹恹的。

成暃将天劫之事,大长老托付之事告诉了阿轻,再道歉,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既不温柔,也没什么安抚的作用。阿轻眯缝着眼枕在他胳膊上一动不动,成暃不晓得它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到了第二天,成暃起床后洗漱,一转头看见阿轻蹲在镜子前。

镜子里那团陌生的,黑漆漆的东西对它的打击很大。阿轻更蔫了,趴在床上,双眼紧闭,成暃喂它药丸,它眼皮都不动一下,一副生无可恋的姿态。

成暃只得摸着它的毛温声道:“我觉得,黑色很漂亮。白故然洁净可爱,然黑则沉稳神秘。更霸气些。”

阿轻的耳朵抖了一下。

成暃再接着说:“这世上白狐甚多,还有红、黄等颜色,我都在书里见过,却是第一次看见黑色的狐狸。必然更加尊贵。”

阿轻的眼慢慢睁开了一条缝。

成暃赶紧再道:“李兄你的毛皮变黑之后,质地好像也变了,油亮亮的,不易染尘。”

阿轻歪着脑袋看他,眨了一下眼。

成暃一脸肯定地道:“总之,我觉得,李兄你如今的模样更美了,更有英姿!”

阿轻抬起脖子,坐了起来,叼住成暃手中的药丸,吞下,挺起胸脯。

第十一章

阿轻总算精神了一些,成暃松了一大口气。他当着阿轻的面吃饭老觉得内心有愧,到吃饭的时辰就跑进厨房快速扒几口,赶紧擦干净嘴出来。阿轻这时一般恹恹地卧屋内的软垫上或院中,偶尔掀起眼皮看一眼从厨房出来的成暃,一副“我知道你干什么去了”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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