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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轻——by大风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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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暃愕然。

叶师法望着眼前的人,涩然一笑:“看,白兄,当日我冤枉你之事,三界皆知。对不起你的人是我。入轮回,十世不得善终,还有死前的这小小雷刑,已是最轻的责罚。你何必要救我?”

白重的形影甚虚,已近乎透明,神色十分平静。

“千年前之事已过。我今已非白重,你也不是无离。何必再执着前尘?你已三世不得善终,十世天雷灭身之刑,你的元魄根本无法承受。何苦如此?”

叶师法垂目长叹一声:“在白兄心中,我果然连受罚都不配。”

白重的神色仍是平静:“我昔年便和你说过,凡事莫要太过较真。你受十世雷刑,灰飞烟灭,当年之事,也不可转。不妨就把那事当成是一场应历之劫。万万归空,重头来过,趁机放下执念,勤加修炼,他日自有再上九霄时。即便不成,俗世之中,也甚不错,我做狐狸就做得挺开心。你生做了人,也便从此好好做人吧。想来我一直存着这段为白重时的记忆神识,与你前生和今世相遇,即是为了今日与你说这段话。你此生修为甚好,根骨甚佳,雷劫已破,从今后好好过活吧。”

叶师法怔怔望着白重,白重向他微微一笑,透明虚影,化作点点银光,消散而去。地上出现一只毛茸茸的黑色狐狸,盘卧不动,双眼紧闭。

叶师法仍怔怔站着,两行清泪自眼中坠下,忽而长啸一声:“也罢也罢。”竟转过身,踉跄而去。

大长老上前抱起地上的小黑狐,狐狸气息微弱,肚皮上的那块白毛已也变成了黑色。

大长老轻轻抚摸黑狐的毛皮:“阿轻出生后,族中只有我知道他的来历。天庭仙使曾与我道,他今生必会再遇前身劫数,若能突破,便可重归仙界。”

阿轻年幼的时候,遇到的那位丞相公子,其实就是无离的转世,叶师法的前生。

而此地,正是被满门抄斩的丞相家原本的旧宅所在。

成暃不语。大长老接着道:“我一直担心阿轻的雷劫。又因为之前阿轻与成公子在一起时,经了第一次雷劫,便以为你是无离仙君的转生,真是对不住。”

成暃道:“没什么,想来李兄只因与我相遇时,记起了它之前遇到无离仙君转生之人的事,方才会有雷劫。我不过是个误成诱导的路人罢了。”

大长老手一拢,一道光罩将小黑狐笼住,朝成暃一揖:“虽是误会,但公子仍是帮了阿轻许多。尤其这几日,的确是因公子的气息滋养,阿轻方才能恢复得这样快。”

成暃含笑:“在下只是贡献衰气,若是从此之后不衰,不祸害他人了,那还是我赚到了。”

想来,亦是东凌上君想借此,了却与无离仙君的这段往事吧。

本来还以为,自己终究是衰的,连叶师法都连累了。竟然不是,心中陡然松了一口气。

大长老亦笑起来:“公子真是宽厚豁达之人。阿轻再度历劫,前尘尽散,我需带它回族中休养。便就此与公子别过。”

成暃一揖:“能与诸狐仙有这段缘分,是在下之幸。就此别过,望多保重。”

大长老亦拱手道:“公子多保重,若他日还有缘相见,定与公子把酒相谈。”将光罩中的小狐狸拢在袖中,踏风而起,倏忽不见。

成暃独自在满地零落花叶中站了一时,铅云散去,阳光落下来,天地重回明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出了废宅。

出来见见世面,果然是好啊,有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缘分,还亲眼看到了一段如书里写的一般的传奇。

东凌上君和无离仙君,两人从今后都会重新开始,算是很好的结果吧。

或者将来,他们又都再度成仙,在天庭相遇,相视一笑,前尘尽去。

那肯定得很多很多年后了,可能是他这个凡人几辈子那么长。

对神仙,狐仙,得道之人来说,只是一转眼吧。

虽然大长老说了有缘来日再见,但成暃想,自己这辈子,或许不会再见到阿轻了。

这段相逢,在他这里,已经结束了。

从今往后,他要如同这路上往来的行人一样,做一个寻常人,继续生活下去。

第十八章

五年后,成暃迁零陵知县,携寥寥几个仆从,行装简素,离开京城。

时正清明,细雨靡靡,车行在街道上,一阵从未闻过的香气飘入车轿内,成暃不由得道:“这是什么吃食,好香。”让暂且停车,唤贴身小童近书下去看看,买一份上来。

近书道:“大人心真宽,这时候了,还想着吃这市集上东西。”嘀咕下了车,过了一会儿捧着一个纸包回来,里面是热腾腾刚出锅的小饼,沾着芝麻等各种果仁,薄薄脆脆,应是胡人传来的吃食。

成暃尝了一块,将纸包放手边小桌上。

近书道:“大人老是这样,总买市集上的吃食,买了也不吃几口,就放在跟前看,为什么呢?”

成暃笑道:“我爱尝鲜罢了。”

出京之后,成暃挑起车窗帘,只见空旷田野笼在如烟雨雾之中,不由想起当年进京时的情形。

数载过去,还是一般寂寥。

当年,大长老和阿轻离开后,成暃这辈子所有的衰仿佛也从那天起消失了。第二次儒学试选,他又顺利通过,次年开春,参加正式的科试,更是竟登上榜首。礼部尚书严翊成了他的座师。

成家上下欢喜不已,人见人躲的扫把星暃少爷,转身变作文曲星下凡,之前那些称之为衰的小打小闹,皆如孟子所言,是天将降大任与斯人的考验。

皇帝因叶师法,更不喜黄老之学。叶师法在刑场电闪雷鸣中忽而不见的事情,被朝廷严禁谈论,只在民间暗暗流传。有些谣言说,叶师法之罪,本就是皇上黜道立儒的一步棋,叶师法见皇帝执迷不悟,便在刑场用雷电警之,而后飘然离去。

儒学一派的确从那时之后,逐渐得势。严尚书成了丞相,对成暃很是栽培。几年之中,成暃由礼部一小小文书,升做了从四品御史。

此时天下对道法道学皆弃逐,闲云观早没人去了。又有官员向皇帝进言,拆除京中所有道观,逐邪道,焚流毒之书。

成暃觉得实在太过了,就上了一折,曰,孔圣人曾向老子问道。儒道之学本就相通,都是劝善教化,使世人明天地之道理。行邪术者,与正道无干。拆观焚书,有违仁厚,不宜行之。

此折递上,先到了严丞相手中,严翊一读,顿时惊住了。没想到自己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学生,竟是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数日之后,成暃便因失职之过,被削去御史之衔,贬为七品零陵知县。

成家闻之这个消息,又都呆了。成员外与成暃之父只能用“这孩子本就不太懂人情世故,不在朝廷里,到个自己能当家作主的地方也挺好”之类的话自我安慰。

亲家甘老爷正在拿棍子吓唬曾孙子们读书,听到这个消息后赶紧把棍子放下,当官不容易,还是顺其自然吧。

街坊四邻们亦在议论,看来衰气不是那么容易根除的。

成暃倒是不以为意,他这些年连连升迁,却感觉越来越空落,又衰了这一回,倒是体验到了久违的亲切与踏实。

前去零陵,多行水路,他一路凭栏看江河山川之景,十分惬意。且在船上看风景时,常有鱼自动蹦上甲板,跳到他脚边,夜晚亦不曾因江风水气而感到凉寒。格外顺风顺水地到达零陵。

零陵偏南,故而京城中人都觉得这是个瘴气疾苦之地。成暃到后,却意外发现,这个小县山明水秀,民风质朴,是个富庶和乐之地。上一任零陵知县伙同本州知府,年年向朝廷哭穷,拿着救济粮款,在富贵窝中快活,因吃喝无度,致中风之症,才不得不离开此位,由成暃接任。离县之时,拉着成暃的手真心地哭了一回。

成暃到达时,还正是荔枝成熟的季节。成暃这辈子第一次吃到刚摘下的鲜荔枝,与几个贴身随侍一道吃下去了两大筐,人人鼻子边或嘴角下巴都起了大疙瘩。

成暃赶紧写了平安信,又封了两筐当地特产的熏肉云腿糕饼之物随信同送往家中,请祖父与父亲放心。

晚上,成暃沐浴完毕,行到院中,抬头望月,忽嗅到一股烟火气,循气味走到廊下拐角处,发现小童近书正蹲在一个火盆旁,往里面放黄纸,便道:“你在做甚?”

近书一惊,站起身,支支吾吾。成暃肃然再问,近书方才吞吞吐吐道:“白天,周叔他们给大人装送老太爷的那些东西的时候,看到一只黑狗在屋脊梁上。”

成暃一愣:“你……你说什么?”

第十九章

近书扯扯衣角,小心翼翼看着成暃的脸色:“狗上房不好,而且在这地方,说白里日无故看到黑狗也不好。”

成暃道:“确定是黑色的,狗,在屋脊上?树杈上有没有?”

近书摇摇头:“只在屋脊上看着了,但……但张叔他们说,咱们一路上在船上时,他们也模糊看到过几次黑狗。问了船主,船主都说没养狗……所以周叔张叔才去问了这边的人压制的法子,让我不要惊动大人,悄悄拿这些符在这个时辰这个方位烧了。”

成暃镇定地点点头:“罢了,烧完把灰倒了,别再做了。我身为朝廷命官,若在宅中做这种事,被人知道,祸事更大。零陵虽离京城遥远,亦不能不谨慎。”

近书应是。

成暃快步回到卧房,关门四下张望,看看房梁,抖抖刚铺好的崭新被褥,轻声唤:“李兄,李兄?阿轻,阿轻?”

房内静悄悄的,没有反应。

成暃再唤了两声,门外传来脚步声,近书隔门道:“大人在说话么?”

成暃拉开门:“啊,我觉着又有些饿了,你让厨房蒸半只云腿。”

近书结巴道:“大,大人,刚用过晚膳不久……半,半只云腿?”

成暃正色:“正是。再把那种五香熏肠和熏肉,各切一大碟吧。”

近书不敢再多言,只好应喏转身,成暃又在他身后补充:“快些。”

近书拔腿飞快地跑了。

成暃合上房门,屋中烛火一晃,他一转身,一个黑漆漆的毛团蹲在床上,挺着胸脯望着他。

成暃向着床扑了过去:“阿轻!”

阿轻,真是阿轻。

大了好多,又胖了,毛皮丰厚油亮,毛蓬蓬的尾巴像根鸡毛掸子,成暃都快抱不动了。

成暃将它摸了又摸,阿轻眯着眼睛享受。成暃抓抓它耳后的绒毛:“你这几年过得好吧,怎么会在这里?”

阿轻喉咙中咕噜了一声,一甩尾巴:“尚可。”

听它口中吐出话语,成暃不由想起当年所见那高贵不可逼视的东凌上君。

他的手不禁顿住。阿轻抖了抖毛皮,跳下床,身上光芒一闪,化成了人形。

“我……”他刚吐出一个字,忽而又停下,竖起食指在唇边碰了碰,向成暃眨眼一笑,咻地不见。

成暃正愣怔着,遥遥听见脚步声,是近书带着厨房的人来送菜。

大盆里装的半只云腿,切了片,还保持着原本的形状,熏肉熏肠两大碟,另有几样小菜。

近书道:“云腿和熏肉熏肠都是咸物,小的怕齁到大人,便自作主张,让他们做了几样清淡或甜的菜品。”再摆上一盆清汤,一壶酒,告退离去。

成暃插上房门,阿轻又出现在椅子上。

他人形的模样,比初次遇见成暃时只像大了凡人的一两岁左右,仍是少年形容。成暃这才发现,他的面容与那雍容华贵的东凌上君非常相似,只是年少了,神色中多了些灵动活泼,没有那份疏离的高高在上。

阿轻凑近桌面,吸了吸鼻子:“啊呀,好香,好香。”伸手抓起一块云腿。跟狐形的时候吃态一模一样。

成暃不禁微笑起来:“慢些,莫噎着。”帮他摆好餐盘,添了碗汤。

阿轻吃完手中的云腿,又抓了两块熏肠熏肉,咬着点头含糊道:“不错不错。你来的这个地方挺好的。好吃。”

成暃将擦手的布巾蘸水拧干,放到他手边,又趁他吃完那两块时替他卷卷袖子。

“是挺好的。我原以为会是多瘴气的蛮荒之地,没想到竟是个好地方。算我赚到了。对了,你怎会来这里?”

阿轻又抓起一块云腿塞进口中:“唔……我们天狐到了一定时候,不都得离族游历么。大长老天天唠叨,我就出来四处走走。”

成暃不禁道:“你……这样游历,他知道吧?”

阿轻摆摆手:“当然知道。放心吧。”

那你这次出来多久,几时回去?成暃没有问。

阿轻差不多扫空了所有碗碟,方才满足地摸着肚子打个饱嗝。成暃唤来近书,假装没看见他惊呆的表情,吩咐他将碗碟撤下,再送洗澡水来,阿轻又变回狐狸模样,成暃帮它洗了个澡,阿轻向成暃展示了一下它新学的法术,闪闪几下,毛皮顿干。

夜半,成暃自梦中醒来,感到被窝中的狐狸正在呼呼打着鼾,不由微笑。

第二十章

大人突然食量大增,近书很害怕。

成暃饭量一直不算大,且喜清淡之物,对荤菜并不太执着。

但这几天,成大人的口味突然重了起来,整鱼整鸡,肥鸭肥鹅,大碟熏肠大碗肉,云腿都是论根吃。连早饭都吩咐煮上半盆鹌鹑蛋或十来个茶叶蛋,还有肉包点心各种。顿顿都让送进房中,关起门吃,撤桌时,偶有零剩的鸡骨头也都咬得稀碎。

这么个吃法,成大人没有胀食,也没有发福,只是精神越发的好,每天都神采奕奕,面带笑容,别人与他交谈皆感觉春风拂面。在县衙理政坐堂几日,百姓都交口称赞,来了位好知县。

近书只能偷偷在小角落里咬住袖口流泪,大人你到底是怎么了!

成暃还常常不带随从独自去逛街郊游,也不让人贴身服侍了,起床入睡沐浴洗漱都自己动手。

而且,近书还听到过大人的自言自语,见到大人莫名其妙露出笑容。

近书总感觉,大人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有个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跟着他……

大人,大人,你究竟是怎么了?这样怎的好吓人!呜呜,我该怎么办?

“饭量忽大到离奇,只吃荤腥?”

“嗯嗯。”近书点头。

“精神比平素亢奋,或欢欣,或暴躁?”

近书赶紧道:“只有欢欣,没有暴躁。”

小街旁,木桌后,一身道氅的老者再捻捻胡须:“时常独处,时常自言自语?”

近书点头点头。

老者眯起双眼:“唉,小兄弟,你家老爷这招上的不是一般的邪祟。依贫道看来,像是飞天夜叉。”

近书结巴:“可,可,我们在屋顶见着的,是只黑狗。”

老者缓缓道:“飞天夜叉,变化多端。黑狗,是其诸多化身之一。你想一想,为什么这个东西,能跟着你们,从水上到路上,一直到这里呢?就因为飞天夜叉有翅膀啊。”

近书牙齿咯咯打架:“不,不是说黑狗血是辟邪的么,怎么夜叉还化成黑狗?”

老者呵地冷冷一笑:“小施主,贫道方才已经说了,这正是飞天夜叉的不一般之处。”

近书抓住了胸口的衣襟:“道长,那,那可怎么办?我们大,我们老爷被这个东西缠上了,要怎么驱除?”

老者摇了摇头,满脸为难,长长一叹:“小施主,除此飞天夜叉,实在……”

“飞天夜叉乃邪祟之物,由怨丧之气而生,驱之,可用金锐利器。”一个清朗的声音遥遥飘来,近书猛回头,老者来不及阻拦拉扯,眼睁睁看着他向那个不讲江湖道义的杀千刀缺德截胡小年轻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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