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奶奶。”林炎很郑重地叫了他们一声，“有一件事我瞒了你们很久，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女孩子。初中的时候，我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喜欢的感情，但那个人是个男生。我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我也曾经害怕过，不敢和你们说这件事，怕让你们失望。但是后来我自己也从各方面了解了关于同性恋的事，我希望你们知道这不是什么心理疾病，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而已。我很好，我被你们养育得很好，所以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不是你们的错。”
“我本来不想现在就告诉你们的，我想等有一天，如果我足够强大了，可以证明给你们看了我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起相应的责任了，就告诉你们。”林炎停顿了一下，“你们是……看到了……”
“那些照片。”林妈妈接了话，“是奶奶看见的。”
林炎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林奶奶赶时髦，之前住在林炎家的那段时间还让林炎教她上网。这一阵又更时髦了，让邻居家的孙女教着用了微博，结果好巧不巧看到了林炎和顾迦南的那些照片。
林奶奶还抓着隔壁小姑娘问什么叫“BL”之类的，那个高中女生又不知道照片里的就是林炎，所以就照实说了。林奶奶倒是没有被吓到，就是有点疑惑，心想她的宝贝孙子怎么会和一个男人手牵手甚至还接吻呢？虽然没有拍到正脸，但是照片上的就是林炎不会认错的，这么点自信还是有的。
所以说事情不巧起来真的什么都撞到一块，偏偏是林奶奶这个最不可能看到也最不可能看懂的人发现了这件事。林奶奶思来想去，反复捉摸着宝贝孙子和照片里的那个男生，就是上次一起跟着来看望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了整整一天，还是告诉了林炎的父母。不过那也是今天早上的事了，林炎的父母很沉得住气，并没有马上打电话质问林炎什么，而是选择了先让林炎回家吃饭，用一种较为委婉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第五十九章
从回家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种状况发生，不过父母比想象中的冷静，而且也愿意听林炎说自己的理由。只不过林炎说了之后，他们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几位家长一时都沉默着，所以他又接着说道：“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同性而已，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
这话既是为了安慰家长也是说给自己听给自己打气的，林炎心理素质再好也招架不住几位家长那种灼灼的目光，神色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心里已经乱成一团麻了。
“是上次在病房里见过的那个？”林妈妈插嘴问道，她在医院遇见过顾迦南，虽然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但是儿子如今的坦白倒是让她记起了这个人。
“嗯。”
林炎的父母还没说什么，倒是林奶奶在林炎承认之后直接站起来狠狠打了他的脑袋一下。虽然用了狠劲，但是毕竟年纪大了，也没有多痛。比起被打的疼，胸口的闷痛反而更厉害一些。
父母从来不会打自己，奶奶更是不用说，从出生开始就很宠他，骂都不舍得骂，现在居然直接动手了。
“妈，你别冲动，先坐下来，你心脏不好，别气出什么毛病来。”林爸爸赶紧拉开了自己母亲。
“炎炎，你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林奶奶的脸上已经挂了泪水，先前的冷静是因为她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林炎能够否认这件事，只要是林炎否认，她都会相信。可是林炎非但没有否认，反而承认得很爽快。
在老一辈人眼里，别说是同性恋了，就算是结了婚没孩子都是没面子的事。而且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一直都很优秀，怎么就会走上弯路呢？她活了七十多岁，真的想不明白也无法接受。
有哪家的孙子会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就算是家里人勉强同意了，别人的非议怎么挡得住？这说出去简直就是笑话。林奶奶年轻的时候还是中学老师，还特别在乎这方面的名声。
“对不起奶奶，我为瞒了你们的事情道歉。”林炎没有为自己是同性恋的事道歉，他也认为这不需要道歉，这不是谁的错误。
“林炎。”一直都没说话的林爸爸终于开口了，声音听上去格外威严。
林炎其实有点害怕了，从来看上去都很通情达理的父亲如果真的被惹火了，后果反而更严重。
“我只问你两点。第一，你对那个人是真心的？是不是觉得好玩新鲜才在一起的？第二，你是认定了自己这辈子只能喜欢男人？难道就没有其他可能？”
林炎咬了咬嘴唇，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原原本本地将实情说出来是唯一的方法。
“寒假的时候我在书店开始打工，书店就是他爷爷留下来的。但他有自己的乐队，唱歌很好听。一开始只是有好感，就向他表明了。拒绝我也拒绝了很久，因为他根本不是同性恋，是我一直在追他。后来也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不可能轻易说分手就分手，我们之间是真心的。”
“我不觉得自己这辈子能够喜欢上一个女人，这不是什么我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与其为了迎合你们的期待而结婚，还害了别人家的女儿，不如一辈子不结婚。这个问题我思考过很久，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问题而将别人也拖到不幸之中，我也不认为在这种事情上勉强到最后对谁会有好处。”
“林炎，这不是结婚不结婚的问题。”林妈妈伸手抹了抹涨红的眼眶，拼命忍着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从小就省心的儿子，要么不出问题，一出问题就是这么大的事。因为太省心了，猛然之间碰到这种事就无疑于晴天霹雳。
“我和你爸爸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也去网上简单地查了一下。我们很害怕，真的。其他先不说，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以后？如果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你们不会有孩子，也不会有任何法律约束来保证你们在一起的权利。我们作为家长不可能陪你一辈子，而他又不可能成为你的家人，如果以后生病了或者出事了，需要家属签字的时候该怎么办？这些你想过吗？你觉得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现实吗？一生有多长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懂什么？你以为只要互相喜欢就能生活在一起了？为什么这么天真呢？”
“就算是我们默认了这件事，不拦着你，以后要面对什么你能想象吗？社会上对同性恋是怎么看的我想你比我们更清楚。林炎，妈妈不是歧视同性恋，但是作为家长，我不想看见你走上一条明知很难走却还要义无反顾往前的路。”
“现在不阻止你、放任你，等到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林炎，我们理解不了你。你的喜欢，你的真心，我想不明白。”
林妈妈的这几句话说得林炎哑口无言，没有办法回答，林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她的语气有多失望和担忧，林炎不是没有听出来。林爸爸也是无法接受林炎的说法，拿起了烟和打火机去了阳台上抽烟。
“林炎，这几天不准在去他身边。”林妈妈狠狠心说，“你现在确实长大了，我们管不住你了，也不可能把你关起来。但是我希望你能够为我们想想，我们都需要时间想清楚。”
“……”林炎明白父母的意思，他们接受不了，把自己叫回来只是为了确定事实，得到答案之后也是无法改变想法。
再通情达理的父母，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想得通。这牵涉到他们生活了几十年以来形成的价值观人生观，出于对儿子的爱以及自身的教养，所以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是他们已经不知道怎么和林炎沟通了，这是他们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如今却如同陌生人一般。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也理解不了他的感情，这种隔阂是令人害怕的，然而更令他们害怕的是，儿子未来的人生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林妈妈后来一直都在安慰林奶奶，没有再搭理林炎。对于她来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儿子了，所以只能逃避。
彼此都希望对方能够忽然想明白，不愿意退让自己的那一步。太艰难，太痛苦了。
全部都说出来了，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心头还是很沉重，无法形容的压抑感。父母脸色都不好看，奶奶哭累了被搀扶回房间休息了。林炎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发现自己早就出了一身冷汗，现在不那么紧张了反倒觉得有点凉。
在书桌前坐下，林炎有点想哭，用手掌趁着额头心乱如麻。他很喜欢顾迦南，到了爱的程度，他暗自发誓过不会离开他，可是在面对家人的时候，他又没有抛下的勇气。也许可以抱有希望，说不定用不了多久父母就能够想明白，不求他们的祝福，只希望他们能够理解自己一分。因为就算没有顾迦南，他林炎也是个同性恋，根本就喜欢不了女生。
不是家人的错，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那么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这种境地令林炎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无论哪一方都没办法放弃，可是偏偏，这两方是站在对立面上的。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迦南发来的微信，看着信息提示，林炎却犹豫了很久才打开。
是一条文字信息“我去演出了，今晚会唱新歌。”
林炎苦笑了一下，努力勾起嘴角才发现自己的眼角是湿的。他扪心自问，父母已经做得够好了，可就算是那样，他们脸上流露出的神色依旧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难过。林炎安慰自己是他太贪心了，又太着急了。既想要父母的支持又不想和顾迦南的关系产生任何缝隙，明知道不可能，也还是忍不住这么去想，结果扰得自己心烦意乱。
没有回那条信息，林炎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回复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是把一切都告诉顾迦南，他做不了这个选择。好像回复了顾迦南就是背叛了家人一样，可是照家里人所说的不去见顾迦南，难道就不是背叛了吗？
林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次的出柜基本上没有给他准备时间，从网上曝出照片到父母发现，根本没有几天的时间。更何况林炎一开始还想着家里人未必会发现，所以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
迫于这种心理压力，林炎一时有些迷茫，洗完澡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睁着眼在黑暗中躺到大半夜，直到手机再一次震动。
这次顾迦南发来一段一分多钟的语音。
林炎开了话筒模式，凌晨1点，顾迦南温柔的歌声在房间内响起。那是林炎第一次感受到顾迦南原来也可以这么温柔，温柔得他忍不住淌下了泪水。
这注定是一个林炎一家所有人都不好过的夜晚。
第六十章
从刚认识顾迦南的时候就知道他很会唱歌，只是从来没有哪一次会让林炎觉得他的歌声是会让人想哭的，以前更多的是张力与感染力。这或许与顾迦南难得一见的温柔有关，当然更多的是因为这天晚上发生的事令林炎自己动摇了。
本以为爱顾迦南到了无法分离的地步，可是没想到真的面对家庭压力的时候，林炎还是犹豫了。
意识到自己的不坚定，林炎觉得更加难过。比同龄人成熟的他不代表在这时候就扛得住压力，人活着总是有太多顾忌，真正能够照着自己的意愿潇洒自在活着的人又能有多少。取舍得失之间，需要考量的不仅仅是人心，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牵绊与关联。
接下去的两天正好是双休日，林炎忍住了和顾迦南见面的冲动。林妈妈虽然说了不会把他关起来，但是现在这种敏感时期出门无疑是火上浇油。再加上林奶奶像是真的被昨晚的事气到了，胸闷了一晚上之后，一大早就被父母带去了医院。
林炎本来想跟着去的，但是又担心林奶奶看到他情绪难以平复，干脆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
一晚上没睡的他被睡意折磨得有点头疼，神经突突地跳着，却没有睡觉的心情。手机就放在手边，他没有勇气去给顾迦南打一个电话，却期盼着顾迦南能打过来一次。
然而顾迦南迟迟没有联系他。
林炎心里明白，顾迦南多半是已经猜到了他这里的状况。这事换做是在书店被烧之前，顾迦南可能会撑不住，毕竟那段时间是他依赖林炎最严重的时候。经历了书店被烧这一件事，虽然还是从内心深处会有别扭的感觉，但至少不会表现得那么歇斯底里了。
受过的挫折会使人成长这句老生常谈终究还是有道理的。林炎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自己的努力多少没有白费，就算是哪一天他不在顾迦南身边了，对方应该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但是，事情真的要发展到这一步吗？林炎问自己，为什么要分手呢？明知自己无法喜欢异性，就算恋人不是顾迦南，是别的同性，家里也同样不会答应。那么难道自己一辈子都要孤身一人了吗？又或者说为了维系家庭的感情，就要让自己委屈到这个程度真的值得吗？
一个人生来就没有喜欢过异性，没有幻想过女性柔软的身体，没有对此产生过任何欲｀望，又为什么要先自己禁锢自己？
而且把一切都归结到时间问题上未免很可笑。先不说时间长了家里人会慢慢接受这件事，感情最不容许的就是被搁置。喜欢也好爱也好，其实都是很脆弱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冲淡，不见面不联系，两人之间恐怕很快就要变成陌路人。
林炎拼命思考着接下去该怎么走，结果发现怎么想都是死胡同，无论什么选择都是无解。想得实在头疼，最后强迫自己放空一切去床上躺了一会。
林炎是被林妈妈给叫醒吃晚饭的，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的林炎也没有觉得多饿，但是做母亲的终归还是心疼儿子。昨晚大家情绪都很激动，没有谈出什么结果，等冷静了一天，心里的失望没有减少，反而越积越多，但是火气确实是消下去了。
林奶奶又住进了医院，家里只有三个人吃饭，彼此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默得可怕。林炎食髓知味，只是为了吃饭而吃饭，倒是家里厨房煮着粥飘出了香味，让他有点回过神来。
粥是为了林奶奶做的，等一会要送去医院。虽然只是暂且住两天观察一下，但是终归是因为林炎的事而病倒的，林炎逃不开这份责任。
林炎放下碗筷站起身，“爸，妈，我吃完了，我去给奶奶送粥。”
林妈妈本想拒绝，没料到林爸爸抢先说道：“去给奶奶好好道个歉，你成年了，很多事情你自己做决定，日后哪一天后悔了我们做父母的也不会给你收拾烂摊子。”
林炎愣了一下，他听得出父亲语气里的不满，可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多少体会得出父亲语气中的退让。
拿着保温桶去医院的路上，林炎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街景什么都没想，脑袋放空的状态下，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甚至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和顾迦南腻在一起的生活像是很久以前的了，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日子。
将保温桶内的小格子饭盒拿出来之后，林炎递了勺子给奶奶。林奶奶喝了没几口就没有胃口了，林炎就说要喂他。
林奶奶摆摆手，遍布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笑意。
“炎炎，我想再听你解释一次。”林奶奶不死心，“只要你收回之前说的话，奶奶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林炎想都没想就道了歉，现在不是考虑奶奶身体状况就撒谎的时候，如果现在撒谎了，到以后就更加难以收场，“我真的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他。”
“……”林奶奶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才颤抖着声音问道，“是……什么样的喜欢？他可是男人啊！和你一样的男人！“林炎对上了老人家的视线，“奶奶，我知道你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