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笑,凤晟音道:“有道理。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言毕,凤晟音离开,只留凤陌南一人在屋中,轻合双目,静立了许久许久……
翌日,燕九一大早就去敲了凤陌南的房门,结果无人回应,燕九纳闷了一会儿,抬脚离开,来到后院一处隐蔽的小屋中,轻轻叩手敲了敲,不消片刻,里面传来一声“进来”,燕九推门而入。
“何事?”凤陌南半倚软榻,神情疲惫,即使燕九入门也未抬眼眸。
燕九行礼道:“公子,今天就是十五了,鬼眼传消息让我提醒公子,今天多加留意,小心对付那个伤你之人。”
眉头一紧,凤陌南有些不耐烦,道:“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出去。”
燕九见凤陌南脾气不佳,忙道:“第六部溟卷属下先和云辞商议,待拟出方案后再回禀给公子。”
凤陌南脸上淡漠,“嗯。”
燕九双手抱拳行一礼后道:“属下告退。”言毕,开门离去。
直到此时,凤陌南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那个反反复复纠缠着他的日子在无声的岁月中悄然而至,而他尚未做好准备,从来没有如此过,不经准备、揣测就慌忙应对,这不是他的风格,也不被他自己所允许。
可,就是这么发生了。
鬼眼的话刻骨铭心的印在脑海里,“公子,伤你的人是个女子,无论公子用何种方法,万万要夺其芳心,半年后,她便是一国之后!”
墨色眼眸微微一敛,落寞漫显于眸,原本模糊的陈设在第一缕清光照耀下透出棱角,寂静之下,尘埃浮动,推推搡搡将这万物遵循的宿命浅做安排。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只是老天,你可曾体谅过万物那不愿做刍狗的心?
不是她。他凄然一笑,当然不会是她,自己怎么就幻出了是她的希望?
第五十二章:血光之灾(上)
天光尚未大亮,凤晟音就醒了,惺惺松松睁开睡眼的刹那间,秀眉轻蹙,这一觉睡得极为疲惫,梦魇扰心,一夜竟未有半分沉睡,现世和异世光影交叠,几番错乱,时而她是勤奋好学努力上进的席依,时而她是独伫在一月融雪里的酢浆草溟蒙,时而她是迷惘不知前路却依然要拔腿前行的凤晟音,无论是哪种,这坚强而绝望的梦境无比真实的刻在她初醒的眼底。
下床穿好衣服,凤晟音走向房门,轻轻拉开门栓,将门打开,半合眼睛,深深呼吸,享受着晨间的最干净最纯洁最清新的空气。
“姑娘。”一声轻唤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凤晟音缓缓睁开眼睛望去,只见燕九正朝她走来。
微微一笑,充满温和的眼睛透出一道清亮,“早安。”
许是没想到凤晟音会如此,燕九愣了愣,随后笑道:“姑娘早。”
“这么早来找我,有事吗?”
燕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了笑,说道:“是,是有些事,得麻烦姑娘。”
凤晟音轻笑道:“哦?连你都头疼的事我又怎么能帮的上忙?”
“这事还真是非姑娘不可。”
“让我想想,”凤晟音将门完全打开,示意燕九进来,“这件事该不会是和凤陌南有关吧。”
燕九走进屋中道:“叫姑娘说中了,我想求姑娘的事确实和公子有关。”
凤晟音站定后,抬眸相视:“什么事,说来听听?”
燕九道:“方才燕九去公子房间,见公子眉头紧锁,可能心中有烦事相扰,燕九想请姑娘陪公子出去走走,散散心,这桐城内外云辞皆已布防妥当,顾家军辎繁重,抵达桐城还需三日,所以城内暂时安全无忧。”
“散心?”凤晟音疑声道:“昨天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就……”
“姑娘可能不知,鬼眼曾起卦算出公子于今日会有一劫,而且这劫难是血光之灾,躲也躲不过,应了反而是好事。”
一丝讶色一闪而过,凤晟音刹那间想到了彼岸,忙追问道:“什么血光之灾?怎么从来都没有听凤陌南说起过?”
“这是早几年鬼眼曾说的话,当时公子不怎么在意,毕竟在时间上相聚甚远,可这半个月里鬼眼多次传信提醒,我和云辞也渐渐感到不安,想要提醒公子又怕他思虑过重,想来想去,我和云辞商量了一下,打算求姑娘帮忙,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公子平安度过此劫。”
凤晟音静垂眼眸,心底隐隐感到心悸,若那人是彼岸,恐怕事情就难办了,他手底下没有个准头又任性妄为,忽的眸光一亮,她扭头冲燕九道:“这场灾劫有没有性命危险?”
“鬼眼也说的含糊不清,只道这次公子受伤是天定之灾,一辈子就只有这一次灾祸,而且无法破解,即便是花费重金也得应命。”
应命!凤晟音原本是个无神论者,可自从彼岸将她带至此地,她无时无刻不在体会这该死的命。老天爷有多强大,她越来越清晰的体会到那份沉重的压迫感,所有的美好都会随着这宿命一并更迭,取而代之的是厚浊的孤独和逼迫。
她不快乐,没有人知道。
“好,我答应你,帮你这个忙。”
“谢谢姑娘。大恩不言谢,燕九先行告退。”言毕,燕九抬剑抱拳行了一礼,随即离开。
凤晟音目送燕九离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后才无力的跌坐在那圆木梨花凳上。
怪不得凤陌南这两天说话做事叫人觉得怪异,往常的他狂放不羁,任何事仿佛都不曾放在眼底一分,桀骜中透着自然的洒脱,明明身处混乱不堪的局势却又清淡悠悠的如同世外闲人,明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又潇洒的好似置身事外。
原来,他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凡人,也会因为一个谶语而失了那股淡然沉静。
初春的风向回忆挥舞摇摆,说着感伤的告别,温暖侵袭大地,繁花取代染了霜华的白,一片醉人的暖色春景淡淡的落在凤晟音眼底,那凤眸秀眉之间带着化不开的浓愁。
见她郁郁寡欢,凤陌南轻轻拉起她的手,走在碧色如翡的湖边,好笑不笑的说道:“今儿个可真是奇了怪了,你一大早把我叫出来说是心情好、天气好,不出来走走逛逛就白瞎了这么个好天。这天气好我看出来了,可你所谓的心情好我却怎么看也看不出。”凤陌南边说边放慢脚步,最后站定了将她拉住,看着她道:“有心事?不能说给我听听?”
凤晟音抬眸迎上他探究的眸子,一道视线登时便扎在凤陌南布满血丝的眼睛中,那神采飞扬的光亮比往常暗淡许多。
他定然是没有休息好,凤晟音暗自想道,也是,任谁知道今天有场血光之灾都不会嬉笑怒骂如无事一般,便是他,西川凤少,也是如此。
“不能说?还是不愿说?”耳边响起那温柔似水的低询,淙淙流过心间,叫凤晟音的眉头越蹙越深。
见她含忧的表情,凤陌南扬唇一笑道:“让我猜猜,如何?”
凤晟音下意识的轻点头,眸心的疼惜却是半分都不减。
凤陌南淡笑道:“你知道我今日之劫,是与不是?”
眸光一亮,凤晟音道:“你早就知道?”
摇摇头,凤陌南轻轻一笑,“也不是很早,刚刚而已。”
“怎么知道的?”
“两点。一,你从来没有这么主动的邀我游玩,这与你往日做派差距甚远,所以我怀疑燕九曾找过你。”
凤晟音追问道:“说对了。那第二点呢?”
凤陌南卖了个关子,神秘莫测的笑道:“第二个不告诉你。”
凤晟音不满:“为什么?”
凤陌南道:“想要知道也可以,但必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凤晟音爽快回道:“好。”
凤陌南深望着她,透过那双水漾翦瞳直直看到她善良温暖的心,一字一句道:“听到燕九的话,是不是对我有半分疼惜?”
春柳长坠,微风拂过,轻触凤陌南肩头,入眼满翠,絮落纷然,他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然后那样深深的看定她,不放松她轻微细小的动作,任花蕊絮棉落满一身、三尺湖边,无心去管、去观。
手被用力握紧,凤晟音不知道凤陌南是紧张还是旁的什么,她缓缓摇头,低声道:“不,不是半分,而是很疼惜,很疼惜。”
目光灼灼,凤陌南紧追问道:“对朋友的那种疼惜?”
“是。”
仿佛满心期待繁花似锦却在睁眼的霎时看见落了花期的残败嫣红飘零满园,其实早就知道结果,可仍然妄想痴心,凤陌南生硬牵起一抹笑意道:“其实半分就够了。”
“可以告诉我第二点了吗?”
凤陌南拉着她的手徐徐前行,眼光从她面容上转移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举目眺远,声音也变得深重幽远。
“如果我说是你眼睛泄露了你的秘密,你信吗?”
凤晟音闻言侧首视于他,半晌不做言语。
许久后,凤陌南思绪远飘,似是自言自语,幽幽道:“你的眼神,不同于上次看楼信彦时那种坚定的信任的眼神,我甚至觉得,他的每一个动作可以左右你的情绪,让你哭,让你笑。”
未等他说完,凤晟音颇感心烦,微蹙眉,启声打断他:“为什么你老是说着说着便牵带上他?我的喜怒哀乐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天色清,日光明,温暖洒在凤陌南锦缎袖袍的褶皱里,明明是暖意流泻出的祥和和安逸,叠在他忧伤的眼角却是一道悲凉的挽歌,凄然一笑,露出些许无奈,“晟音,不如你来动手,刺我一剑。”
听此话,凤晟音语气微厉:“凤陌南!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刺的下去!”
凤陌南呵的一笑,偏头望着她道:“我知道今天的我有些失常。”眸光中深沉的墨色发出虚弱的柔光,他停顿了良久后再道:“也许,这是我今生唯一的一次失常,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了……”
也好,凤晟音淡然一笑道:“那就让今天过得绚烂些,日后想起时嘴角也要挂着明媚的微笑。”
他亦笑着回道:“好,就让我们无拘无束放肆的游玩一天。”
“哪怕被少典抓着。”
“哪怕被少典抓着。”
同样一句话同时从他二人口中道出,两人微怔随后十分默契的仰天大笑,燕九和云辞远远瞧着,虽不明就里,但见凤陌南笑的酣畅也相视一笑。
春意暖人,尤其是在江南这片秀色景致中的初春,阳光和煦,晴空朗日,天干净清湛的像是特意设计好的浅蓝色彩,精致仔细的点在天空之中,让人沉醉。
无论是街头卖字画的商铺,还是街角卖脂粉的绣摊,再到各色各样精美诱人的小吃店,凤陌南拉着凤晟音游走于这繁华的街市,喜欢的东西毫不犹豫就买下,尝的好吃的吃食也拿来跟燕九他们一起分吃,更甚的是,凤晟音一口气买下所有的糖葫芦,一一送给街上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当然,燕九和云辞他们也有份,只不过当云辞无比痛苦和纠结的接下那根糖葫芦时,凤晟音在一旁捧腹大笑,毫无淑女形象,而那帮孩子也胆大到跟着起哄,叫凤陌南直摇头失笑。
街上的店家们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大喜的日子竟能招来这么多贵人皆十分开心,不过最为高兴的还属风筝店的老板,他万万没有想到以前一天也卖不出几个的风筝今儿个全部销售一空,不仅如此,他还多赚了三年的本钱,便是未来三年不开张,这日子也不会难过。
其实,最为畅快的还属那些个孩子们,有好吃好喝好玩,还不用花钱,如此舒服的时光怕是做梦都不敢想,还有一些小乞丐们见凤晟音不驱赶他们也放开胆子跟着招手要风筝和吃食,一旦要到,撒腿就跑,跑了不远再回头看看,发觉无事复而折返,藏身在孩子群中继续跟随着他们。
当凤晟音回想今日之事时,唇边总是会挂着一丝清笑,眼底尽是愉悦,自眼角流泻而出,这是她来到异世最欢快最无忧的一天。
顾家的大军自那次溶洞之役之后便一直停滞在山谷中,不曾向桐城进发。
按照少典的性子,必定是紧紧追杀凤陌南,尤其是现在这个局势,在这至关重要的关头。
可是少典没有丝毫的动作。
原因之一是因为顾璋川放走了凤陌南。
那么好的机会,竟然生生放弃了。
想起自己煞费苦心的布此局,想起那日苦口婆心的劝顾璋川将凤晟音扣押,想起顾家的死士们没日没夜的紧盯着凤陌南半月之久。
唉,少典极恼却只能暗暗叹气,怨不得,怪不得,他甚至不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凤陌南一旦回了西川,那便如虎添翼,现在杀了他不啻于最佳时机。可是他身边有凤晟音,那个七少真正在乎的女人。
如果说子夜是七少喜欢的,那凤晟音就是七少深深爱着的。
少典走出军帐,如今的他面对顾璋川只有四个字:束手无策。
他没有了计划,也没有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所以也就没有任何的动作,这才是为什么凤陌南在桐城安心住着的原因。
少典现下的不作为只因为那原因之二:顾璋川,病了。
这场病来的凶猛异常,饶是吴煊也隐隐不安,落针的手也有了抖意,看得少典心头直发慌,哪里还有心思去怪去怨?
那是陈年的旧疾,不知怎的就被燎起,熊熊燃烧,差点去掉顾璋川的命。
情能成事,亦能败事。
吴煊知道,或许这场病与自己的女徒弟不无关系。凤晟音突然间的失踪让他担忧,问顾璋川,对方又是一阵默然,这老者也就恍然了,顾家和凤家本就不合,在这局势剑拔弩张的关头,又怎能平和相处呢?
于是乎,一家人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谁也不问事态,只关心顾璋川的病情。
见到少典,律岩挑起军帐帘。
“如何?”
律岩道:“酉时三刻醒了一次,而后又昏睡了过去。”
“吴老前辈怎么说?”
“吴老前辈说能醒来就是好事,命人再次去煎了药,亥时让公子再饮一服便可。”
少典点点头:“我进去看看。”
少典刚刚踏入军帐内,还未等站定,就听得内室里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是少典吗?”声音暗哑,疲惫。
“公子。”少典一惊,小步并作大步,大步并作疾步的往内室赶,边走边道:“少典在。”
顾璋川躺在床榻上,面色极其苍白,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眼窝凹陷,唇边几乎没有血色。
少典一把抓住顾璋川向他伸出来的手,半跪在床边,满眼苦涩:“你不要动,安心躺着。”
手指干枯如柴,看得少典极尽心酸,这病快要夺走顾璋川整条命了,老天爷,你何其残忍。
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控制好自己的嗓音,少典轻声道:“要不要喝点水?还是让吴老前辈过来把把脉?”
“还气我吗?”顾璋川一字一顿,有气无力的问道。
“唉。”这已不知是少典的第几次叹气了,“哪里还有气?你这一病早就把我半条命给吓死了,哪还有功夫去生气?”
“晟音她……”
“你放心,她和凤陌南在桐城。”
“她的伤……”
“无碍。”
慢慢合了一下眼,好似在休息,片刻后复又睁开,缓缓道:“有件事,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