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既是公告江湖与追魂阁不共戴天,此刻追魂阁又群龙无首,兼之叛徒已出,必是腹背受敌。长此以往无人操持,必得势力折损。我即是追魂阁主,此身犹在,伤势已无大碍,便再不能坐视不理。”
“与其强行收服一个已元气大损的追魂阁,为何不转而结交一个强力的盟友呢?”
“大哥?”迟渊讽刺地嗤笑一声,“先生倒是看得开。”
“可先生巧舌如簧,这般避轻就重,故意诱导,当不知本座若愿意派教中诸位长老亲率教中精锐前往解围,不仅能救追魂阁众楼于危难,更可收服人心!如此将追魂阁势力收归似也不是难事。”迟渊笑道,词锋尖锐。
“耗时耗力,迟教主是聪慧之人,想必会作出更明智的选择。”事已至此,被点破后,慕忆再不愿多说。
“先生似是笃定本座不会杀你?”迟渊忽然问道,“为何?”
“凭迟教主近日的表现,慕某直觉如此。”慕忆淡然道,半边秀丽的面孔转过来,一瞬不瞬的盯着迟渊。
只是直觉,觉得这人……似乎不会伤害自己。
事到如今,即便是慕忆,也不得不靠着这般毫无根据的事情,来判断自己最终的结局。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过是如此罢了。慕忆不动声色地攥紧袖中的拳头。
迟渊有些恍惚。
那眸子黑白分明,黝黑而不失深邃。明明是有求于人,却依然是不卑不亢的态度,眼中全是淡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谄媚与祈求。明明手中握的是这般虚无缥缈的筹码,却平淡的似拥有千军万马。
记忆忽然就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那个人也是这样清隽的面容,这样古井不波的眼神,与八年前,并无分别。
分明那一眼于慕忆并无任何意义,像是看走失的猫狗、迷途的乞儿一般,于他,却是天坼地裂,是永远不愿提起的、仅愿永远埋葬在内心深处的一段过往。
所以……慕忆总是猜对了。
迟渊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眉眼间横出几分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戾气,“先生的直觉倒是准得很。”
慕忆有些不解。
然而不等慕忆细细思索迟渊话中的深意,迟渊接道,“但先生要清楚,先生这条命本就是攥在本座的手中。”
“生是本座允许,死也当是本座同意。”迟渊一字一句。
“先生的建议,本座接受。”顿了顿,“但这般被人牵着鼻子走,本座说什么也是有些不甘。”
“不若明日此时,慕某在此恭候?”知道成了一半,慕忆道,“打个赌如何?”
“你我公平比试一场,若是迟教主不能胜慕某,慕某当放归追魂阁!”慕忆笑道,长眉舒展,竟衬得五官说不出的俊秀。
即是他慕忆赌对了,这位教主面子上有些下不来罢了。慕忆赶紧给垫了块台阶。
“……一言为定。”迟渊思索片刻,答道。
第17章
四月中旬,追魂阁二楼宣布分崩离析。此楼原本便随着慕忆的失踪而有些混乱,随之而来的慕二宣布叛变,更是让楼中杀手一分为二。有忠心耿耿者愿意留守楼中苦苦支撑,然更多的是效忠慕二之人,毫不迟疑地随着慕二叛离追魂阁。
而今谁都不知慕二及其下属去往了何处,已是销声匿迹了。
剩下留守之人,大多都是慕忆一手带出的下属亲信,自愿驻守楼内等候慕忆归来。然而事与愿违,在接下来江湖中前来讨伐的几波战斗中,渐渐力不从心,又得不到其余七楼救援,可谓孤立无援。终于于四月中旬,在苦苦支撑一月之后被攻破,一众精英尽数折损。
另一边,七琼派精锐倾巢尽出,声讨追魂阁于澜溪镇,双方一言不合引致血战,七琼派一行三十人连同掌门张怀山,尽数逝于澜溪镇,无一幸免。
若是仅仅死亡,并不能引起震动。毕竟身在江湖,每个人无论是有权有势,亦或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都或多或少杀过人。然而七琼派这些人的死状,尤胜进犯追魂阁其余楼主之人。七琼派掌门人张怀山,好歹也是武林中有些头脸的人物,然而被发现的时候,却是整个七琼派死状最惨的人。
其残骸上若非仍戴着掌门印戒,武林中人也无法辨认。只因那尸体上已是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皆是被不知何物腐蚀的腥臭粘腻,观者不忍猝睹!
江湖闻之大骇。
也许直到此时,江湖上很多人才算是见识到了追魂阁第四楼楼主慕四的手段。不禁人人唾弃,更是坐实了追魂阁歪门邪道之名。
浩浩汤汤的声讨大军在听到消息之后,前进之势为之一阻,许多原本打算浑水摸鱼之人骇于追魂阁众楼悍不畏死的守卫之势,纷纷停下观望。
毕竟是看着有益可图才凑上前来,若为此丢掉性命可是大大不值了。这些人可不愿为了一点不太可能的利益,去和追魂阁这群亡命之徒多做计较。
唐芜盯着小院中缠斗的二人。
如今已是月上中天。这两人从晚饭时分便斗在一起。自掌法、腿法至三十六路大小擒拿手,因着没用半分内力,尽是比拼招式,两人竟是不相上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当世两大顶尖高手的对决,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在此见证。唐芜自从这场比试开始便一瞬不瞬的盯着这两人,生怕漏掉一招一式,这两人比试了多久,唐芜也跟着一动不动地站了多久。不管是出招的速度力量拿捏,还是应急临变之反应,都是这一人一生之中对武学的理解领悟。
可说观此一战,胜却十年苦练。
“好!”侧脸避过慕忆当面一拳,迟渊飞身后退拉开距离,喝了一声彩。
慕忆沉静的面容也带着几分快意,“可惜,这般小打小闹,永远也分不出胜负。”
“不错!”迟渊肃容道,“唐芜,将先生的武器都还给他!”
唐芜闻声,将早已准备好的托盘递上。慕忆接过,里面三十六根细雨,连同多年随身的短匕都是分毫未损,不禁笑道,“多谢。”
迟渊的剑制式古朴,剑身连着剑鞘都泛着幽深的光泽。七分锐利,三分灵动。还未拔剑,便已能令人感受到凛冽寒意——这并非是剑本身材料特异,而是此剑随迟渊多年,早已饮血无数,是以煞气沉重。
“请。”慕忆抽出短匕,对迟渊道。
此匕首名曰碧水,正是取其挥舞时如同一汪莹莹碧水流动,能取人性命与无声无息中之意。乃是多年前周念所赠,当年其专门托人为慕忆打造,是以多年来慕忆使用起来顺手得当,从不离身。
“先生剑术不菲,为何弃剑不用?”迟渊见状问道。“我凌云教虽非富甲一方,一柄顺手的剑倒还是找得出来的。”
“匕首足矣。”慕忆答。
迟渊却是含了几分怒色,“以长对短,本座可不愿占你便宜。还是先生看不起本座,认为仅凭一把匕首便能胜过本座?若非要如此,不比也罢!”
言罢,竟是转身欲走。
“迟教主且慢,慕某择剑便是。”慕忆无奈,只得道。
“不必。”迟渊闻声回过身来,沉吟片刻对唐芜道,“取……凰归剑来。”
唐芜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称是后转身出院,不一会便提着一把剑前来复命。
慕忆接过,此剑剑身细长,通体金黄,难得的是剑柄处雕镂半边凤凰展翅欲飞,余下的半身与剑身融为一体,炫目而美好。剑自然是好剑,慕忆接过的第一瞬间便感觉说不出的得心应手。挥舞几下,手感轻盈,尤胜唐芜之佩剑。
“多谢借剑。”慕忆正色,“迟教主小心,此刻起,在下不会手下留情,莫要误伤了迟教主。”
明明是普通平淡的语气,却含着极低调的嚣张。
“哈哈。”迟渊闻声而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若是真能伤了本座,先生也是好功夫!”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在迟渊面前这般嚣张了。乍然听到,迟渊不禁充满了新鲜感,然而话虽如此,手下却也是半分不敢懈怠。
慕忆毫不客气,抢攻上前。
他是重伤初愈,内力决计不如精力充沛的迟渊,拳脚比拼尚能与迟渊周旋,然而剑术却多靠内力,时间拖得越长对他越不利。因此,决不能动作迟缓!
迟渊轻描淡写的避过,回以同样一剑。双方试探过后,如今才是真正的对决。
平地风起,将两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迟渊一身衣衫随风摆动,鼻梁高挺,剩下的半边脸在月色下看不清轮廓,唯有眸中墨意深沉,闪烁着毫不遮掩的胜欲。
剑过,回档。交错的身影回荡过凌厉的剑气,偶尔飘零的树叶被剑气辗过,立刻摧折。院内两个海碗粗的杨树树身,已被剑气划出道道深痕!剑身折射过凌乱的月光,愈发炫目,金色与玄色交映。庭院中夜凉如水,唯有风声和刀剑交撞的声音。
如此又过五十回合,迟渊剑招一转开头之飘忽,变得大开大阖。
——君不见长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剑尖微沉,夹着沉沉内力如同江水奔流一般,滚滚向慕忆压下。
慕忆见状,躲避不及,只得临危生变凭着巧劲卸下大部分劲力。然而余下的几分力道顺着交接的剑身传递到慕忆手上,仍是震得他虎口微裂,半边臂膀因此发麻。
原是迟渊见迟迟不见胜负,转而以内力劲道压制,企图逼得慕忆内力不济。慕忆洞若观火,转而剑走轻灵,被剑势逼得不及之时,蹬蹬仗剑顺着院墙登上,扭身接下迟渊越来越沉重的剑招。
饶是如此,迟渊加注于剑上的内力一分沉过一分,慕忆渐渐内力不支,被逼至墙角,腾挪之间已见劣势。
连唐芜都能看出慕忆已是真气难续。本以为这场比试已是接近尾声,然而看似被逼到强弩之末的慕忆却是如同福至心灵一般,变了一套剑术。唐芜杂学甚多,竟也是看不出这套剑法出自何处。只觉这套剑法依稀有些类似当日慕忆在月下舞的那一套剑法,然而硬要说是,又分明有什么灵魂一样的东西被改变了。那套剑法飘逸悠扬,而眼前的身影,分明多了几分浑不在意一般的出尘轻灵之感。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只见慕忆仗剑身姿轻若飘絮,衣袂当风,依着这样轻灵的剑招,竟是有几分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迟渊能感觉出,之前的内力好歹能找到着力点,有所宣泄,然而对面这人就像一片轻盈雪花,一片落叶一般毫无根基,他发出的劲力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回馈。
如此,慕忆也仅是避免了与迟渊的交触,若说再想要递进一份,则是劲力沉沉,对方内力浑厚,防御更是泼水难进。
这般缠斗下去,不用说仅过百招,就算是再过千招,依然是毫无结果。没有了接触,更无谓内力压制,迟渊原本的优势已无所凭借。这样一来,除非两人中的一人先累死,否则绝分不出输赢。再僵持,未免太过尴尬。
迟渊率先停下手,慕忆随后收剑。
这般比试方法,可谓是无赖了。可慕忆如此,也是太过无奈。
“这般避重就轻,打到明年也不会有结果了。”迟渊还剑入鞘。
“那便请迟教主送在下出贵教。”慕忆笑道。
“可胜负未分。”迟渊皱眉。
“在下只说公平比试,如今迟教主不能打败在下,自当放了在下。”说到“不能打败”之时,慕忆着重加强了语气。
迟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江湖中常见的小计俩,以言语设下圈套,让对方否认不得。但迟渊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反而很大方的道,“好,愿赌服输。”
这倒是出乎慕忆的预料。
“不过……先生这身功力,究竟是恢复了几成?”迟渊沉声问。
知道隐瞒不了,索性承认,“约莫七成。”
迟渊瞳孔骤缩。
第18章
“七成?!”
不止是迟渊,连一旁的唐芜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明明这个人月余前刚受过那般的重伤,再加有伤上加伤的那两次……当时她也是亲眼见到的,那脸色白得似鬼,更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差点要去奈何桥报到的一副样子。如今能生龙活虎地与教主动手已是奇迹,就算停用五散子,又怎可能恢复地如此之快!
这个人……莫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神通?唐芜狐疑地将他再上下打量一眼,并未发现他有什么与自己特异之处。
“在下体质特殊,因此伤后总是恢复极快。”慕忆大方地任两人打量,解释了一句。
“唐芜,你先下去。”迟渊盯着慕忆,对唐芜吩咐道。
恢复快也不是这等快法啊?唐芜带着满腹疑惑道了声是。
余光瞥见唐芜的身影闪出视线,迟渊目光灼灼地盯着慕忆,一瞬不瞬的目光让慕忆开始怀疑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迟渊向前逼近几步,慕忆不知觉地也跟着倒退了几步,几步后正好靠到墙根,再无路可退。两人贴得有些太过近了,近到慕忆能捕捉到迟渊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迟渊这是要做什么?慕忆眼睁睁看着迟渊向自己伸出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没有出手制止。那只手指尖有些粗糙,指腹有长期提笔握出的薄茧,触碰到颈侧的肌肤有些微痒。
正当慕忆有些不解的时候,那根手指又收了回来,接着院中微弱的月光能看出,上面有薄薄的一层血迹。原是比试过程中,他的颈侧不知何时为划过的剑气所波及。仅是破了一层表皮,是以并无痛感。
“多谢。”慕忆道谢。他有些不习惯与人如此近身,正欲抽身,然而还未曾动便已被迟渊不动声色地制住穴道。
“你……”慕忆怒道。
“慕忆,认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傻。平日若是不让人近身也罢,近了身的人就绝不设防。”一击成功,迟渊也不知是有些忿然还是有些释怀,感叹了一句。“所以你看,若要制住你极其容易,何必跟你比试这般久。”
慕忆的脸上红白交错,竟是无言以对。
迟渊当着慕忆的面,将刚刚拭过慕忆鲜血的手指放入口中,将其上的血滴吸允干净。
这样毫不掩饰的动作,不禁让慕忆想起了前不久的那个晚上,尽管他这些日子以来尽力想要忘却,此刻的情景,依然是强迫他想起了自己当晚难以启齿的尴尬与难堪。他在这人身下被恣意侮6辱玩6弄,衣衫褪尽,完全无力反抗,甚至……
当时迟渊虽是一身酒味,然而慕忆却敏锐地察觉到,在他近身时拂面而来的热气中,并无半分酒气。何况,他是惊怒交加,吐血昏迷,若迟渊真是酒后精虫上脑,又怎会在第一时间知晓应当叫大夫?这分明是蓄意折辱,好教他生不如死,教他雌伏身下!
慕忆白净的面容因为怒色浮上了一片薄红,眸中寒色凛冽。所谓玉黛青山横,正是美人含怒。迟渊欣赏着慕忆面上如走马灯一样变幻的神情,对其冰冷的目光与毫不隐藏的杀气选择了视而不见。他显然也是想到了慕忆正在想何事,不禁也歪出一个笑容,瞳色黝黑,里面似忽有沉沉的波光涌过,待细看时,有恢复一片沉凝的静水。低头,正好衔住那微6润的双唇,长6舌长6驱而入,刷过一排整齐的齿列。在感受到对方明显的拒绝之后,不容抵抗地叩开齿关,强6势地扫6荡过每一个角落。然后,迟渊明显的察觉到,慕忆喷6拂出的气6息因为自己加深的这个吻而凌乱不堪。
那是一种至为纯净的味道,如冰如雪,有些像寒冬腊月中北疆长冬不化的霜雾,清冽而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