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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以北——by张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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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的水北个子还只有一米五,再加上在外婆家吃的不好,十分消瘦,再加上肤色白净,整个人看上去很颓废不堪。我看了看天色,心里做了个决定,把自行车停在了街角,等我锁好车,我便领着水北去十全街上吃米线。

米线店里,水北乖乖坐着,我点了两份过桥米线,两罐可乐,付了钱,再端着米线到座位,入座。

水北开心的吃着米线,我夹起一段米线,想起刚刚路上遇到的那些一个个染着各种颜色头发的小混混,便问道:“水北,你认得刚刚那些小混混?”

闻言,水北嚼着嘴里的米线,吞咽下肚,喝了一口可乐,道:“恩,初三的学长。之前我跟他们请我去观前吃了一顿火锅。”

“少和那种人来往。”我说道。

我很清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种道理,水北现在这个年纪是最容易学坏的,我不能让弟弟变成那种整天无所事事,喜欢找人麻烦的不良少年。

“哥,我心里自有分寸。”水北回答道。

他当时那么说,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有些心疼他那副瘦猴精的模样,干脆把碗里的肉和鱼豆腐全部往他碗里夹,让他多吃点。

这种男孩子在长身体的时候,营养必须跟上,而且一想到水北那副一个人可怜巴巴的站在街头,没家回,没饭吃的样子,我就会自动脑补那种小乞丐。

当时吃到一半,有两个我班里的女生,似乎也是翘了晚自习,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她们看到我,便和我打了个招呼,作为班委的我也礼貌的回应了她们。那两个女生在我印象里特别的热情,点完了米线就干脆和我们坐了一桌。刚刚念初一的水北坐在我的旁边,乖乖的吃着米线,小眼睛没事瞟着那两个女生。

毕竟这是十三岁的水北第一次和高中女生交谈。

我和那两个女生谈论着班级里的八卦以及埋怨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一个女生似乎对水北产生了兴趣,便问道:“李山南,这个小朋友是谁呀?”

“我弟弟,白水北。”我回答道,而水北只是抬起头,跟她们点了点头。

似乎那个年纪的女孩子特别喜欢调戏小男生,特别是水北那种长的细白嫩滑,声音细软的小正太。

“你是振华的阿?”女生看到水北身上的校服,问道。

“恩。”水北把筷子横在碗上,用纸巾擦着嘴巴,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我以前也是振华的,不过没和你哥一个班。”

女生说完,朝我瞥了一眼,而我只好笑笑。

后来,闲聊了几句,我以要送水北回家的理由,跟同学作了别,推着自行车,和水北走在回家的路上。

水北背着书包,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玩,然后突然问我道:

“哥,我看的出来,刚刚那女的喜欢你。”

“我知道啊。”我回答道,毕竟我还没有迟钝到连这点都发觉不了。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水北又问。

“我又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

水北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着推着自行车的我,低头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细小的问道:“哥,你在学校有女朋友吗?”

那天的风很大,水北穿着白色的校服,裹着一条暗红色的围巾,半张脸被围巾掩了去,穿着一双干净的帆布鞋,稍稍有些长的刘海遮住了他那双潋滟干净的眼睛。看着那个矮矮的小个子,双手揪着自己的书包背带,这些年的过往都如流云过眼。

“没有啊。”我干脆的回答道。

确实,我高中的时候没有谈过一个女朋友,因为在那时候,我已经发现,我这个人对丰乳翘臀的身躯提不起兴趣了。那时候基佬是个难以启齿的词,以至于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我喜欢男人这件事。但是,我想,我喜欢男人,特别喜欢保护那种又弱又小的受的原因,大概就是水北。

“这学期刚开学不久,我们班就有一对谈恋爱了,然后闹得家长和老师都知道了。”

水北说着,踩着马路上被人用白油漆画的线,像走猫步一样,继续走着。

“所以呢?水北,你不会谈恋爱了吧?”我反问道。

水北闻言,整个人都炸了起来,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回答道:

“才没有呢,我们班的那种女生都是丑女,而且只有寂寞的人才会谈恋爱。”

“你不寂寞吗?”我随口问了一句,话一说出口,我才发现我说错话了。

水北摇了摇头,他往前跳了几步,认真的踩着地上的砖头,回答道:

“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在水北念初二的时候,我就开始讨厌我小舅妈那个女人了。

自从小舅妈生下小虎之后,身体便开始发福,从清新短发美女变成了那种身材走样的普通妇女。小舅妈在苏州大学的英语系教英语,是博学的女讲师,而且她特别会讨老人喜欢,嘴巴特别甜,好像抹了蜜似得。不像大舅妈和外婆那糟糕的婆媳关系,小舅妈很会讨外婆欢喜,把婆媳关系处理的极好。

小虎小时候的脾性不像现在那么的桀骜不羁,他小时候是个很活泼外向的小胖子,不仅招外婆外公喜欢,还招街坊邻居的喜欢。

可以说,小虎和水北就是两种极端,一个是极其外向,充满活力的小太阳,而一个是极其内向,沉默阴郁的月亮。

我想,外婆不喜欢水北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水北是个过于安静,不会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孩子。

小舅妈不待见水北,我是知道的。

有一次,水北在外婆家的二楼写作业,当时还在念初中的我被小舅妈专门拉到房间里。她的个子很矮,穿这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带着一副金属边的圆框眼睛,整个人就一副那种学校德育处教导主任的模样。

她当时仰视着初二就窜到一米八的我,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先问我道:

“山南啊,我听你妈说你最近英语考得不好。”

“恩,老师提前教初三的语法,我有些搞不懂。”

我回答着,心想小舅妈找我就为了这点破事。

可是,谁知道,她望了望楼梯口,小声对我说道:

“我听你外婆说水北又考了二十分,你以后少跟水北玩。”

听到那里,我就乐了,问着小舅妈,道:“水北那个笨蛋能影响我什么?”

当时小舅妈的脸都僵住了,只是跟我不停的说她也是为了我好,让我少和水北那种奇奇怪怪的小孩子来往,可我一句都没听进去,反而从那之后就特别反感我小舅妈。

有件事是后来水北和我说的。

那时候是高三上学期,有个礼拜六的下午,我照常和母亲父亲去外婆家做客。自从小虎成了外婆掌心里的宝之后,我感觉得到,水北他浑身不自在。

当时小虎刚刚学会说话,而到了初二,身高窜到一米八,进入叛逆期的水北脾性比起之前暴躁了一些。

那天水北做好的试卷放在了客厅的八仙桌上,调皮的小虎就趁着水北去喝水的时候,把那张试卷偷偷撕了个七八烂。

水北看到了,气个半死,也不知道小虎跟着家里哪个家长学的骂人,就指着水北的鼻子,骂道:“你妈逼。”

听到这一句,水北气的把试卷揉成了团,砸在那个跟他剑拔弩张的熊孩子的脸上,骂道:“你妈逼。”

被水北这么一砸,小虎就哭了,揉着满是泪的眼睛,叫唤着他的救兵,外婆。

除了我,水北不是个喜欢和别人讲话的人,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水北每每遇到小虎,便就会变成一只充满了敌意的刺猬,逮谁刺谁。

外婆哄着哭的小虎,小虎抽抽搭搭的哭着,嚷嚷着水北欺负他,而水北当时也是热血冲动的少年,看到熊孩子那样告状,就吼着:“放你妈的狗屁。”

听到这一句,本来在里屋看电视的小舅妈就炸了,直接气冲冲的从里屋跑了出来,看着当时叛逆的水北,哭泣的小虎和安慰着小虎的外婆。

小舅妈是个善于攻于心计的女人,她对水北从来都是表面客气,笑里藏刀的。

当时,小舅妈没有怪罪水北,反而一把把年幼的小虎扯到自己面前,使劲的在小虎的脑袋上敲了个毛栗子,一边戳着小虎的脑袋,一边骂着:

“谁让你跟他玩!让你跟他玩!你跟谁学的没家教!跟谁学的!”

小虎哇哇大哭,外婆看到小舅妈一会用指关节敲小虎的脑袋一会又掐着小虎的手臂,急火攻心,干脆抄起了放在院子里的大扫把,往水北的身上拍去。

外婆打或者骂水北,水北从来不会还嘴,也不会躲。

当时,我跟我母亲和父亲站在门口,看见水北被外婆打,我母亲知道我会上去拦,便拉着我的手,小声说道:“山南,你别管。”

我当时站着,看着水北被外婆用扫把打着,然后下一刻,学会反抗的水北直接夺过了外婆手里的扫把,把扫把折成了两段,爆发了自己的情绪,大叫道:

“我做错什么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外婆看着地上的扫把,又看了看那个和自己还嘴的水北,气的直接朝水北的脸上扇了一个耳光,然后拾起了地上的那半把扫把,继续往水北的身上抽。

那时候我高三,我分是非,明事理,还没等我母亲叫住我,我就干脆往前冲,握住了外婆的手,道:“外婆,你别打了。”

“山南,你给我让开!你看看水北他连小虎都欺负!”

外婆说着,手上使着力,想要挣开。

站在我身后的水北低声骂了句“妈的”,然后一气之下,头也不回的冲了回去。我怕水北一个人会跑的太远,也没顾外婆和母亲的叫唤,跟着他冲了出去。

我追着水北,一直跑到了最外面的大马路旁边。大马路的对面是个建筑工地,在建新的饭店,而水北就穿过马路,一个人钻进了那个无人的施工工地,找了个堆得很高的石子堆,一个人胡腾胡腾的爬了上去,狼狈不堪。

我追到下面,看着坐在石子堆顶端的水北,没有说话,而坐着的水北看着我,泪眼婆娑,也没有说话。

良久,天色渐晚,我朝着他喊,道:“白水北!快跟我滚下来!”

以前,水北肯定会听我的话,依着我,乖乖下来,可是那一次他倔强的像一头老牛,只是说着:“我就不下去!我就不!”

他一边说,一边踩着脚下的狮子。石子堆哪能挨得住他那个身高的人乱踩,脚下一打滑,水北整个人都站不稳了,摔倒在了石子堆上,整个人从石堆最上面滑了下来,滚到下面的沙砾上面。他的手掌被沙砾磨破了,米色的休闲裤也被尖锐的小石子划出了一个窟窿。看着他呆坐在地上,哭泣着,我走上前,想要去搀他,他没有回应我,只是把头埋在臂弯里,小声哭着。

过了一会儿,小舅似乎从医院下了班,匆匆忙忙的跑到施工工地。

水北看到小舅,又把对小虎和小舅妈的怒气发泄到了小舅身上,无论小舅怎么劝他,他都不理睬他。

“水北,小虎他年纪小,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来,跟小叔回家吧。”

我觉得当时的水北很可怜,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石子堆旁,就像一个人蜷缩着坐在一个孤岛上,四面环海,也不求生,也不会呼救,只是安静的等着死。

他当时身上被划破了几道口子,灰头土脸的,整个人都狼狈的不行,但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这么多了。

后来,等天黑了,水北看了看小舅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一直伸着手,等着他的我,他还是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握着我的手,像小时候一样,让我牵着他,带他走。

那时候,水北的手,甚至全身都在发抖,小巷子里的灯不是很亮,我跟他走到一半,跟在我身后的他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我的背,小声的哭泣着。

灼热的泪水浸湿了我当时那件外套,那湿意,即便当时我穿着一件加绒的衬衫,也能感受到。

水北在我身后抽泣,我只能叹息。

“哥,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水北问着,对于念着初二的他来说,高三我知道的东西比他多的多。

我摇了摇头,我想,换作我是水北,我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哥,我特别想死,我不想活了。外公外婆讨厌我,大姑讨厌我,大家都讨厌我,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立足的地方了。”水北说着。

“至少我不讨厌你,你还可以站在我背后。”

说完,我胡乱的揉着水北的头发,然后像小时候一样,单手勾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回了外婆家。

那一夜的月亮特别圆,风特别冷,水北也特别的羸弱。

到现在我还在疑惑,究竟心里要有多少压力和委屈,才能让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连身上都摔破了,衣服擦烂了,狼狈的跟一只狗一样,都全然不顾?

6、风雨飘摇

水北生平第一次打架的时候,是在他初二下学期的时候。

那天厌学情绪又犯了的我结束了下午最后一节课,便快速收拾书包,准备开溜,免得被老师拉去上晚自习。那时候是春天,我穿这件牛仔夹克衫,耳朵里插着耳机,手机里下满了高考英语听力练习,背着书包在街上走。

当时,我记得是那两个之前和我跟水北在米线店的女生匆匆忙忙的跑到的我跟前,其中一个着急慌忙的跟我说道:

“李山南,不好了,我看到你弟弟他跟几个男生在打架。”

闻言,我一惊,立刻摘下了耳朵上的耳机,各种不好的场景在我脑子里浮现,只是让那女生带我赶过去。

我赶到的时候,水北穿着一件我以前穿的藏青色针织衫,滚到在地上。那件藏青色的针织衫又破又旧,他的头发里全是灰尘,白净的小脸被人打的鼻青脸肿,整个人都像个可笑又窘迫的小丑。

我看到一个壮实的男生拉着水北在地上扭打,其余的男生用脚踢着倒在地上的水北,只是大声的喊了声:“水北!”

然后,冲上前,把那壮实的男生和水北拉开,让他们不要打架。

看到我这个高中生来,那几个初中生也停了手,只是朝水北骂了几句,吐了几口口水,然后离开了。当时水北还是不依不挠,表情恶狠狠的,随手抄起路边一块红棕色的砖头,准备朝其中一个男生的脑颅上拍去。我当时害怕水北一冲动把事情闹大,就赶忙把砖头夺了下来。气呼呼的水北把砖头砸在地上,只是不停的挥着拳头,往我的胸膛上砸着。

那三个初中生对着水北做着鬼脸,嘴里哈哈大笑,骂道:“白水北!干你娘的!你个小野种!”

听到那句,水北又来劲了,只是我挡在他的身前,握着他的手腕,让他平静下来。

“哥,你不要拦着我!”

水北叫着,像一只发了狂的小兽,恨不得冲上前去把那三个人撕碎。

“跟我说,怎么回事?”

我拽着他往反方向走,像个乐于训话的家长,一边拽着他,一边问着他。

在我印象里,水北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喜欢用暴力说事的坏孩子。

听我这么问,他的语气软了一分,只是甩开了我的手,摇了摇头,道:

“哥,我没事,那三个就三只戆卵。”

见水北没有说话,我看了看灰头土脸的他,便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道:“不早了,快回去吧,外婆会担心的。”

“奶奶她才不会担心我。”水北应道,然后用脚踢着路边被人遗弃的易拉罐。

他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易拉罐,被人踢到哪里便是哪里,一直流浪,没有归宿。

如果那时候,我的态度强硬一些,或许我就可以带水北回家,让母亲养着水北,水北也就不会那么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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