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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琮珠上——by沧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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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晟音一掀薄毯,猛然起身,带着些许怒意,将碗冷冷掷于子书捧着的茶盘之上,疾步走出内室。

楼信彦起身,一把抓起金色狐裘,跟了过去。濡儿嗔怪了子书一眼,子书抱歉的笑笑。

幽谷葱茏,露台上,凤晟音静静的站着,一言不发。楼信彦无声的走过去,手腕一抖,展开狐裘,轻轻落在她的肩上。

药效发作,手间脚底慢慢升起温暖的热度,驱散着体内冷迫的寒意,凤晟音阖上眼眸,细细体会着血液带着灼热的药力在手间流动。

“姑娘。”子书在身后轻声唤道。

凤晟音徐徐睁开眼眸,淡淡回身,却发现只有子书一个人。

“帮主有令,姑娘明日可下山入淮城,自行添置些物品,但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回来,恐防生事。”

穿过子书身影,凤晟音远远望去,只见濡儿眼角笑意狡黠,右手食指不停的缠着散落颈间的发,一脸得意。

真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凤晟音苦笑一下:“好。”

这丝苦笑落在子书眼里却是无奈而凄凉,她同情的看了凤晟音一眼,转身退下。

翌日,濡儿随着凤晟音一起下山入城。

那晚夜色浓郁竟将繁华的城镇深深掩盖,天光大亮,从踏入淮城的那刻起,凤晟音只觉再次回到了京都。

人潮汹涌,络绎不绝,凤晟音瞥了一眼身旁欢腾的濡儿,轻声怨道:“可是遂了你的意了。”

濡儿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姑娘在说什么,濡儿听不明白?”

见她装模作样,凤晟音脸色一沉,假装一恼,转身就往城门外走:“今个乏了,还是回去歇息吧。”

“哎——”濡儿急忙拉她到无人的一处地方,急声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姑娘心地善良,菩萨心肠,大人有大量,可别跟濡儿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犯不上。”

凤晟音垂眸,冷声道:“昨晚那晚汤药……”

不等她说完,濡儿忙道:“那是我骗子书说你不舒服,子书误以为你得了风寒,我本想帮姑娘试试楼帮主的心意,谁料他竟然吩咐下人熬制汤药,”濡儿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越发不足,自眼角斜视面无表情的凤晟音,濡儿抓住她的衣袖央求道:“好姑娘,都怨我,别生气了,难得今天入城,可不能白白糟蹋了。”

凤晟音冷眼瞧着她:“是,你还要忙着给凤陌南通风报信,可不能错失良机。”

眸底一惊:“姑娘怎么知道。”

“你打着试探的旗号,一来凭借楼信彦对我的态度,好确定我是否安全,二来寻个机会给凤陌南报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挠了挠下巴,濡儿一脸惭愧:“枉我以为隐藏的很好了,原来姑娘早就知道。”

凤晟音弹了弹她的脑门:“再有下次,我就打发你离开淮城。”

濡儿摇摇她的衣袖,哀求道:“姑娘,濡儿再也不敢了。”

凤晟音斜了她一眼,随后抬头想了想道:“我觉得,子书的性子不错……”

“姑娘——”

“稳重、老实……”

“姑娘——”

“最主要是听话。”

“姑娘——”

第三十六章:物是人非

繁华的街市,琳琅满目的货物,凤晟音自顾自的穿梭在人流中,向前走着,撇下正在跟万谷粮仓的掌柜因谷米阻了她的路而争执不休的濡儿。

万谷粮仓是凤家的,这一点外人皆不清楚。知道濡儿在借机跟凤陌南报信,凤晟音也就自行离去,她知道楼信彦定然会派人尾随她,为了保证濡儿的顺利传信,自己必须要引开他们的视线。

正待走着,突然间,一家玉器店内悬挂着红玉簪吸引住了凤晟音的目光。只盈盈一眼,她便透过这红玉簪想起了彼岸,缓步上前,她不管店家的询问,自顾自的取下那簪子,彼岸常常一头乌发泻满香肩,一身血红衣绸,不见其他衣物,是他不喜欢,还是没有人送。凤晟音从发簪一头细细端看,玉簪清璞,其上未赋繁纹,本是返朴归真的一道簪子,却因那玉质里渗透出的血色而妖异万分。

送给彼岸吧,他定会欢喜。凤晟音清韵一笑,目色柔柔,仿佛已看到彼岸欢愉的神情。

将银票递于掌柜,凤晟音收好玉簪,正准备踏出玉器店时,一个身影暮然出现在眼前。

他不张扬,却备受瞩目,一身轻便锦袍,恍若清雅的月光,淡雅的微笑,温雅的举止,不经意间自他身上流泻,引得百姓纷纷躬身退让,他含笑点头,温润如玉,身后淮城城主亦步亦趋,一一向他解说着城内的环境、气候和布局。

他一面环视,一面淡笑道:“城主体恤百姓,知其疾苦,广纳善听,察纳雅言,当为满朝文武表率。”

城主受宠若惊道:“哪里哪里,七少过誉了。”

看着繁贸的十里长街,他笑容不减:“淮城能有今日,城主居功至伟。”

城主急忙道:“不敢不敢,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哪里敢在七少面前邀功。”

他淡淡回头,笑道:“城主过谦了。”说罢心头突地一跳,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略一侧眸,玉器店门口,一双清灵的眸子,正凝眸看来。

日光暖暖,照着她略显苍白消瘦的脸,不想她在淮城,顾璋川面色倏地一怔,而后停下脚步,直直的看向她。不过七日的光景,再见她竟恍如隔世。顾璋川目光幽幽,自她发间开始,用心一一描绘她的容颜。

是否,吃住不惯;是否,心事重重;是否,思念成疾,想要回到溟间。他就那么深深的看着她,道道关切压在唇边,想说不能说,因为自己的病,因为她的名字:溟蒙。

顾璋川在心底苦笑,本以为他的病才是最根本的阻隔,如同巨石迎面倾落,沉重压在他身上,呼吸之间便是彻骨的痛。可,谁能料到,溟阳两隔才是桎梏他们在一起的关键。

天地之间,苍生万物,如烟般倏地一下清缈消散,只余两个凝视的灵魂,凤晟音深望着他眸底的悲苦,浓烈深刻,以至于将那片刻间突如其来的缘分所带来的刹那惊喜湮没的毫无踪迹,一丝都寻不到,仿佛幻觉,就那么沉沉的印在脑海里。若是此生注定悲泣,又何必相逢欣喜,空留回忆,噬痛人心。她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璋川,这个世上唯一想要结交的朋友,这个温雅如玉,闲逸彬致的男儿却在相识之初就带着一抹苍凉将他与她的友情打入万丈深渊,永劫不复。

无需言语,她懂他,知他,也体谅他,他深压心底,她亦万语难言,回首当初,这份感情反不如与凤陌南之间的利用来的爽快,那种挥剑断情义的绝然用在璋川的身上,她做不到,不是不够狠,而是舍不得。他看上去是那般失落,悲凄的恍若火烧阿房宫的最后一根木梁,满目黑漆,遍地疮痍。

她怅然一叹,垂下眼眸,万般情愫怎敌得过奈何!秋叶落,春草生,一切皆有轮回定数,谁都改变不了。莫要再牵扯了,她慢慢转身,不再看他,一步一步缓缓踏上脚下石阶,自他身旁,擦肩而过。

她知道他在回眸凝视,那道目光深灼而哀伤,如影随形,她略一抬眸,望向前方碧蓝晴天,明澈无边,她暗暗告诉自己和苍天,不能回头,也不要再相遇。

直到凤晟音远远离去,消失在视线里,顾璋川才手握成拳,放在唇边,重重咳了起来,那咳声厚沉刺胸,仿佛压抑了很久,随着抑制的心情一起沉重咳出。他脸色因猛咳而通红,他眼眸因充血而赤红,他身形因肺痛而前倾,他脑海因晟音而一片空白!

耳边登时响起他年少时偷听到夕远大师跟老夫人的话:“公子一生,成也是情,败也是情。”起初少不更事,懵懵懂懂记下了那句成也是情,那时心性年幼,未能体会所谓情是何意,便翻古书,上查下询,得出一句:情由心生,是喜,是欢。

自那日起,目含笑温含情便不知不觉中成为他的习惯,笑如春风,温润和煦,笑如润玉,舒缓宁致,自此他的身边聚敛了昭夜、永夜、子夜、水澄、水凝、喻冲、律岩等忠贞不二、似兄如妹的朋友,也结交了少典、文庄和师父这样一批能人异士。

身子被淮城城主扶住,顾璋川用力压下那阵急咳,情至巅峰,终将衰败,是宿命早已写下他今日的结局,还是当年一场儿时的误听误判完美诠释了他的命运,他举目眺望清澈蓝天,神色恍惚,想起前几日在老夫人房中跪求,颗颗热泪顺着她苍老的皱纹默默滑下,灼烧着她的眼眸,也烧痛了自己的心,可纵然如此,他依然坚定的跪着,而后挺直身躯,俯身叩拜。

他不知道这一拜将乾国的未来写满了输……

高城雀台、酒肆楼坊、古街横桥被京都那场雪洗刷的清丽流美,暮春时节,春雨连绵,明媚如丝,醉乡楼后的那一泓浅湖将半山青翠潜影虚囊其中,翠柳纷拂,落絮如雨,一片婉约风雅的韵致。

凤陌南闲闲靠在软榻上,遥举酒樽向对面抚琴女子轻淡一笑,本就是风流潇洒之人,偏又生的俊逸无瑕,一丝魅惑浅挂唇边,醉人心神,竟将一身精美绣纹、熠熠生辉的金丝锦袍比了下去,如此男子,怎叫人移的开眼。

那女子发间两朵含苞欲放的芙蓉,偶尔抬眸,柔柔视于凤陌南,面颊泛起红霞,低头温婉一笑,说不尽的羞涩。凤陌南一抬手饮尽杯中美酒,冲那女子笑道:“早闻醉乡楼乃乾国第一红楼,不光是这秀美的人儿让人心动,这杯中美酒和仙音妙曲亦让人折服。”

那女子盈盈一笑,刚想答话,醉乡楼的老鸨便风一阵的走了进来。

“哎呦公子啊,这才申时刚至就等不及来找我们姑娘了,不是妈妈我自夸,这历来坊间的头牌哪个不是出自我醉乡楼,个个貌美如花,那床上功夫就更别提了,端叫公子酥到骨子里,销魂。”

凤陌南静看老鸨挥动着她那方浸满胭脂水粉的绣帕,待她说完后淡笑道:“所以,我慕名而来。”

心下一喜,老鸨上前两步走,冲他笑道:“就知道公子是个会心疼人的,知道我们姑娘夜夜寂寞,迫不及待的便来疼她们了。”她呵呵一笑:“不知公子看重了哪个,妈妈我这就去给公子唤来。”

凤陌南的眼神无声自那抚琴女子身上一掠,随后轻执酒壶,为自己蓄满一杯。

老鸨会意,转头冲那女子道:“你且先下去。”

那女子道了一声“是”便抱琴起身,掩上房门离开。

老鸨笑盈盈的在凤陌南对面落座,轻声道:“公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凤陌南略带深意的看着老鸨,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抽出一张看似随意的丢在地上,笑道:“一千两,见美人一面。”

老鸨倒吸一气,愣怔了一下。

再次抽出一张,手间一松,银票轻飘落地,“两千两,只见美人一面。”

老鸨登时愣住。

笑容不变:“三千两。”

“公,公子,”老鸨盯着地上亮目的银票,语滞道:“这,这不是银子的问题,是那美人何时来,我,我也不清楚。”

语气幽幽,极慢极缓:“那不如,妈妈猜猜,她今晚,会不会来。”

又一张银票落下,四千两了。“这,这,应该,会来吧。”

“五千两。麻烦妈妈给在下引荐。”

“可,可我那姑娘脾性古怪,不见得,这个,会见公子。不过,也说不定。”

再落一张银票,六千两了。

“妈妈不用担心,只等那美人来了,告诉她一句,她想要的六个东西,我知道。”

七千两了。“那,那,这个,”老鸨的视线随着凤陌南轻动的手,落下的银票而上顾下盼,竟不知该落在何处才好,“好,好,好,不看这银钱,就冲公子这风流倜傥,我定然为公子做信差。”

当第八张银票落地的刹那,老鸨急忙起身,噗的一下,跪在凤陌南身前,慌张的捡着地上银票,眼疾手快,生怕一个恍神,银票便消失了一般。

凤陌南淡淡垂眸,冷眼看着浑身肉颤,令人作呕的老鸨,顺利渡过今晚,少典也好,顾府也罢,乃至整个乾国的万丈风云,都在自己股掌之间。

眸间一道精光急闪而过,凤陌南忽的起身,一把扬起手中十几张银票,冷笑道:“如此,多谢妈妈了。”言毕,潇洒离去。

老鸨抬头,望见纷扬如雪的漫天银票,惊呼一声,赶忙跳起她肥硕的身躯,如捕萤虫般,左捞右抓,那情形着实可笑。

第三十七章:情深似海

彼岸睡醒,自床榻上起身,接过阿株躬身递上的由彼岸花淬成的药盏,垂眸淡瞥,一饮而尽,将碗交给阿株,彼岸一把扯过那件红绸锦衣,穿上离去。

溟间的天一如往常般幽红,彼岸飘然如风,衣袂妖娆如血,自溟山下一路渺然飞拂,不消片刻便避开陡峭石岩,登上溟山山顶。溟风浩浩,吹散茫茫云雾,在掠过彼岸的刹那,风力陡然减退,从他身边低缓飘过,半迎半让。他一拂红袖,于水晶兰上侧身半卧,姿媚曼妙,一双魅惑红眸静看山下林海涛涛。

四百年前,彼岸年幼,曾擅自闯入溟王殿后的山林,那山林起于溟间存在那日,千万年来早已苍翠繁茂,隐有险壑深涧,暗藏凶猛妖兽,稍不留神便会被噬魂兽吃掉魂灵,彼岸虽有灵力,能护己安全,但被那异兽突袭,也着实惊了几天,彼岸淡淡垂眸,望向身下衣绸,不过那次顽劣自己也付出惨痛的代价,溟王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一件炫红凌光衣绸,取自日出光洒天际时最绚烂的一抹云霞,光落仅须臾,且需云厚光暖方可取到,溟王能采下那轻柔的一片已是极难,却在几天之后被自己毁于一旦。

那是虚荣心在作祟,想要向更多的人炫耀自己身上云锦的金贵,彼岸收回目光,投向遥远的溟天,那一次,是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痛,也是第一次哭泣,溟王未有一句怨言,只是紧紧的抱住他,吻掉他脸上颗颗莹泪,轻语安慰。几个月后,他便有了第二件礼物,一件炫光薄绸,纯正的金色,竟是普天之下找不出相同的色彩,那是取自日出光耀万丈时,瑶池上浅映的金色波澜,轻薄似水,触手微凉,溟王采下后命人做成一方水锦薄绸,送给自己。

只是,这不是衣服,只是遮体的绸缎,溟风轻抚着彼岸柔软的黑发,撩拨着他迷人的脖颈,于是,溟王又在几个月后送给他第三件礼物,七彩霞衣,取自七色彩虹,一色一衣,红的妖魅,橙的华彩,黄的高贵,绿的灵动,青的淡渺,蓝的湛澈,紫的神秘。溟王自信彼岸能将这七彩霞衣穿出它们独有的韵味,他也坚信唯有彼岸,才能穿出它们的神韵。

七彩霞衣,七种颜色,那一天,彼岸欣喜至极,疯狂的一一试过,这件彩锦刚穿上便又急急褪下,换成另一件摆弄着身姿,周而复始,不厌其烦。溟王只宠爱的笑着看他如孩子般嬉闹玩乐,默默不语。

只是,很可惜,那七件衣服终因溟间太过阴寒,时间一长其色竟是慢慢淡褪,任由这红金不定的月色渲染成再也无法变更的颜色。七件衣服,六红一金,这便是人间常说的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彼岸在心底暗暗想着,若是当初溟王不采下它们,是不是它们依然会披上斑斓的色彩,愉快的闪耀着。自那以后,彼岸便要求溟王不要再为其增添衣物,为了保持它们独有的美好,为了它们能好好的活着。

目光一带,彼岸望向了远处山崖上溟河的尽头,一处断崖,崖悬一线,异兽罕至,溟河落下,如白练垂悬,巨大的冲击着崖下河床,急流乱石,危险丛生,溟王有令,不得彼岸靠近。那时是自己一百岁生日,玩心肆起,央求溟王准他去崖边一观,溟王心疼他,便同意只许他站在十步之外,不许他靠近崖边。岂料彼岸用眼角斜睨了一眼溟王,顽皮一笑,一把用力撒开溟王紧箍的手,嬉笑着纵身跳下,在回眸的刹那,他看见了溟王惊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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