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思索,关情月又道:“这几日多谢敏似你的招待。华烟派门主与我师父关系交好,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当回去看看。也劳烦敏似和大哥说上一声,我们来日再聚,关某请你和大哥去浙北游玩。”
“哎呀,去吧去吧。”谢敏似甩甩手,又似有几分不舍。
关情月带着连朔去房里简单的收拾了行李,随后出了谢宅。
向前来送行的谢敏似拱拱手:“告辞。”便坐上连朔为他准备的马车绝尘而去。
留下谢敏似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盯着逐渐远去的马车。
官道上,一黑衣男子正在赶着一辆普通的马车。
车帘忽而被掀起,“连朔,具体说说华烟派的事。”
“是。”连朔一边赶车一边道:“华烟派本不是什么大的门派,而且地处偏僻,那里的弟子在做什么,没什么人会特别注意。还是华烟派临街的一个卖竹篓的老伯发现的不对劲。据老伯称,那几天他时常看到有别家的狗聚在华宅门前大叫,这才发现好像有很多天未能看到华烟派的人出来过。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老伯就去敲门,刚一走近,就闻到一股恶臭。察觉到不对劲,老伯就赶紧报官了。官府到了以后,撞了门进去。听说里面不是一般的惨,有很多衙役当场就吐了。”
连朔说到此处停了,关情月了然的笑笑,“继续。”
连朔点点头:“属下去县衙找到县太爷,他怎么也不肯形容当时的情景,属下就用了点……特殊手段。据县太爷所讲,那日他们撞开门后,里面就飞起一群秃鹫,而地上东一具西一具的尸体皆已面目全非。不知道为何,那些秃鹫把死尸的脸全都啄花了。不光如此,地上全部是死去之人的内脏器官,残肢断臂,早已腐烂,肠子胃液也流了一地,散发恶臭。并且,院里所有的花都变成了血红色。”
“血红色?”关情月皱眉。
“是。”连朔继续道:“因为府衙里没有地方放那些尸体,县太爷就先将尸体屯放在华宅,加派人手看护。哪知当夜宅子便起了大火,火势很旺,大概是先从里面烧起来的,等发现的时候,已经烧红了半边天。县太爷说用了一整夜才将火扑灭,然宅里已不剩什么了。”
听到大火的时候,关情月瞳孔微缩。“连朔,你是不是也怀疑是那伙人干的?”
“和当日相似的情景,又发生在和主子有些关系的华烟派,很值得怀疑。”连朔如实道。
“你知道是冲着我来的还把我往火坑里带?”关情月的笑意有些冷。
“属下会保护好主子。”连朔波澜不惊。
关情月盯着连朔,似乎想看出点什么。良久,叹了口气,他也明白为什么连朔明知有危险还要让他回去,大概是不想让他再背这个包袱了。
“好,那么,他们又是如何得知我是段谦这件事的呢?”关情月凝视远方,眼底毫无情绪。
“不知。”连朔还是一脸处变不惊。
关情月忽而转头,看着连朔:“这件事,我只告诉了师父和你。”
拉辔头的手颤了颤,连朔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看到他的反应,关情月嘴角一扬,拍了拍他的肩:“罢了罢了,知道你不会害我。当年的事也不是天衣无缝,他们知道也情有可原。”
两人不再说什么,专心往浙北赶。
十日后,关情月和连朔到达浙北青州城,即华烟派所在城池。
在客栈安排好车辆马匹后,两人准备步行至华烟派的宅子。
“主子,此次回来是否要去隐山见见老主人?”连朔问。
“不了。我也刚走没多久。师父他定会嫌我麻烦,这次来纯属查案。”关情月随意答道。
连朔不再说什么。
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华宅。
华宅几乎已经成了个空架子,还是被烧成黑炭的空架子。
内部到处是大火过后的烟灰,偶有几件还看得出面目的物件也杂乱的放着,花草已被全部摧残,到处是一片凌虐后的惨样。
原本应是热闹的大宅子朝夕被毁,关情月不禁有几分触景生情的悲从中来。
普通人如果有关情月的遭遇再物睹这一幕,大概十有八九或嚎啕大哭,或义愤填膺。
奈何他是关情月,因此仅一瞬的恍神后,他恢复冷静。
正因为了解关情月的为人,连朔才佩服他,才甘愿为他卖命,才放心让他见到这一幕。
无论是隐山那个白衣飘飘如谪仙的少年,还是这个面目平凡却仍气质不俗的男子,都值得他跟随一辈子。
那天他一睁眼便知,就是他了。
九章
关情月在院里到处转着,还时不时的用手里的枯树枝翻翻有些焦黑的泥土,似在寻找什么。
“连朔,你说那日院里的花都变成血红色,是人血染的,还是花本身长成了血红色的?”关情月忽然问道。
“属下不知。”连朔略一想,“不过属下听说,赤炼教有种药物,能将任何事物染成血色。”
关情月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反而转移了话题:“连朔,你怎么看谢敏似?”
“属下认为此人看似插科打诨,实则深藏不露。”连朔答道。
关情月赞赏的看了眼连朔:“不错嘛,才说过几句话就看透了那个人。”
连朔垂首:“是主子小试一番就让他露了馅。”
关情月故作不解:“我如何试了他?”
“如若那人果真讳莫如深,那么必定在府宅周围设置了严密的监视,想必已知晓属下深夜潜入宅邸。但他不可能从近旁偷听,那样会打草惊蛇,因此他定要费尽心机知晓属下同您讲了什么。而他肯定想不到主子竟让属下直接去他的宅子找您,更想不到您会让我说出来意。出乎意料之下必定露馅,他的第一反应看似是惊讶江湖上出了这样的事,实则是主子的做法令他措手不及。所以在主子说要告辞的时候他很爽快的答应了,不然以他伪装的那种性格,实应缠着主子才对。”虽知关情月是故意装作不知原委,连朔还是只有如实相答。
关情月满意的点头:“这招虽算不上高妙,然确实有效,恐怕谢敏似如今正头疼的想我的用意,想我是何人,殊不知,我只不过是探探他的底。”又大发感叹:“连朔真是越来越懂我啦!”
其实,关情月才是可怕的人,他多变的性格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有时候是淘气顽劣的大少爷,时而是高深莫测的主上,或者是侠肝义胆的剑客,又或是潇洒风流的才子,有时又是风姿卓然的谪仙。
偏偏无论哪一种,在他身上都有致命的吸引力,让人移不开眼。
倏忽,关情月弯腰拾起地上的某样东西,举起来对着日光。
那是一颗墨绿色的耳钉,镶嵌的恐怕是正宗的祖母绿,价格不菲。
在这个时代,只有女人会带耳环。
关情月默不作声的将耳钉收入怀中,连朔在他身后微微蹙起眉宇。
“没什么了,回去吧。”关情月差不多将外院走遍了,但屋子里却是连进都没进去过,就说要走。
“是。”连朔不敢有疑义。
两人回到客栈,就各自回房。关情月住天字一号房,连朔住天字二号。
“笃笃笃”关情月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考虑着是不是要泡些草药,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进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主子,您嘱咐的饭菜。”连朔虽干着小厮的活,说着谦卑的话,却丝毫减不了他的英气。关情月有时候也会想,这样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干些小厮干的事,还真是委屈他。也想过要让连朔走,怎奈此人犟的很,赶都赶不走,其实这一点从救了他以后自己就已明了了。
“连朔,一起吃吧。”关情月极顺口的对连朔说道。
这让一向毫无情绪变化的连朔有了半分怔忡。连朔其实也生在富贵人家,因此骨子里就有几分与生俱来的傲气。后因家道中落,父母不得已将他卖给一户大户人家,连朔于是过起了忍气吞声的生活。那家人家先是让他当他们家小少爷的书童,后见他资质不错,就将他培养成护院。也许是因为自小习武,屈居人下的生活没有磨平他的锋芒,反让他英气更胜,只是他将身上的傲骨收的很好,暗自下定决心等他有了足够的资本,定要远离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连朔或许还会多忍受几年。
那天,那家人家的少爷在外头闯了祸,把一卖豆腐家的儿子打残了。卖豆腐的就去县衙状告少爷,一时间,流言四起,传遍大街小巷。老爷护着自己的儿子,买通县太爷,让他做了替罪羔羊。老爷也为掩名声,亲自把他打了个半死,关在柴房,以息风声。
当夜,他就拼着一口气逃了出去。
然后遇到了关情月,一个让他心甘情愿听他使唤的人。
但关情月却极其不重尊卑,从来都是让他和他们一起吃饭,睡一样的床,甚至连称呼都是他坚持方能维持原样。
这让连朔倍感温暖,似乎填补了他缺失十多年的亲情。
“喂,连朔?”关情月伸出手在连朔面前晃晃,有些兴味的想,连朔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走神呢。
“谢主子,属下已经用过。”连朔收回思绪,依旧是无起伏的声音。
关情月略抬眼眸,“让小二准备桶水,我要沐浴。”
“是。”连朔应着躬身而退。
吃饱喝足后再泡澡,果然是件十分舒适的事,尤其是洗澡水里还加了自己配的舒筋活骨的药粉。
热气腾起,将关情月的面容印的有点模糊。
神情慵懒间,关情月察觉到周围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夜色,是暗杀最好的保护色。
警觉的披上一件外袍,跨出浴桶。
只这一瞬间,屋里的蜡烛熄灭。
隔壁传来打斗声,关情月明白连朔也被缠住了,从这动静来看,对方人还不少。恐怕整间客栈都已被他们控制。
容不得他多想,细长的剑身就带着锋利的光划过脸侧,关情月狼狈躲开。
看不见,只能凭借气息。只是……感觉不到对方的呼吸。
这就是他们成功侵入的原因吗?他们伺机窥探了多久?
关情月不敢松懈分毫,也敛了自己的鼻息,紧紧分辨周围的情况。
忽然,左后方闪过一丝白光,剑身急速向他的肩头刺来。对方似乎只想制住他,而不是杀他。
关情月两手轻夹那人的剑锋,却是用了十成的力。
那人反应极其迅速,千钧一发之际,竟调转剑头向房柱上射去,自己则飞身向他压来。
关情月忙向旁边一滚,腰身不幸撞到房中央的桌脚。关情月吃痛,微蜷身体,已是慢了一步反应。
而那人却是个反应极快的高手,这一间或,已抓着关情月的手将他扯向另一边。
关情月那一撞撞到了要害,已自损了五分的力气。对方的双手宽厚而有力,这一扯,怕是也用全了力,他觉得手腕像是要被撕裂一般。
没有犹豫,关情月顺势滚向那人。哪知那人一翻身竟已将他压在身下。
身上的身体很是壮硕,压得关情月气闷。那人蒙着脸,只不过犀利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焦灼的要把他射穿。
胸口快速起伏着,关情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那人也没有动作,只是盯着他,似一匹恶狼盯着来之不易的食物。
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关情月抬脚就踹向那人胯下的物件。那人匆忙闪身,饶是迅速也有几分不堪。
趁这当口,关情月飞身掠起,停留在房间另一侧。
那人似乎被激怒,以更快的身法掠向他。关情月一惊,匆忙避开,滚上了床。那人跟着上了去。
床本就小,怎会容得下两个打斗中的男人。
床身以不可思议的频率摇晃着,年久的床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黑夜中更清晰分明,不知情的人可能会为之面红心跳。
而此刻,床上的两个男人互不退让,相互缠斗。
关情月明白自己早已处于下风,却丝毫不退让,你一拳我一脚的与之打斗。
渐渐体力不支,一个松懈,就被男人反身压住。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男人将关情月的两手交叠用一只手压制,另一手将他的两腿分开,整个胯部都挤进了他的两腿间。
面对这个近乎交篝的姿势,羞愤和恼怒令关情月的双颊染上了层薄薄的红晕,黑夜中并不分明。
“你,你放开!”关情月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那人没有说话,反而更紧的压住关情月,空出的那只手竟放肆的在他周身游荡。
“滚!”关情月奋力挣扎,怎奈那人的力气实在太大,而且,他惊慌的发现,他越是反抗就越发觉得没了力气。
恼怒间,竟连被下了软骨散都未发觉。
关情月越发疲累,只得放弃挣扎,狠狠的瞪着身上那个无耻的男人。
却不知黑暗中的眼眸水光潋滟,莫名让人看出几分无助,这一瞪,只能更激发男人的占有欲。
男人更加肆无忌惮。
关情月本就是匆忙之下随意披的袍子,一番折腾下,早已衣衫不整,愤恨的将头撇向一边。
男人正沉迷于身下这具身子的绝佳触感,却在摸到脖颈处时发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缝隙。
十章
人皮面具。多年的江湖经验让男人立马明白其中的端倪。
许是刚沐浴完,又经过刚才一番打斗,这面具才露出痕迹。
男人藏在布料下的嘴角挑了挑,转过关情月的脸,“刷”的就扯下了伪装的人皮。
半尺不到的距离,面具下的这张脸让他看呆了,甚至忘了怎么呼吸。
如果不是那人的目光太过冰冷。
不自禁的抚上那人的面容,手下的触感竟比刚扯下的纯羊脂做的人皮更美妙。
正痴迷间,忽而,脑后生风。
突然多出来的人让男人应对的有些仓惶,几乎是立即飞身出去与之打斗。
身上压力骤减,让关情月轻松不少,他不停的摸索着,试图找到被扯下的面具。
良久,无果。
重重的喘了口气,关情月疲累的倒在床榻上。
耳边不时传来东西倒地的声响,呼啸生风。
看来,两人势均力敌。
“轰——”是巨物倒下的声音,其中一人被撞飞。
“噗——”其中一个人吐血。
随后,一个身影向这边走来。
紧贴墙壁,关情月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谢漠聊。”关情月轻轻吐气。
“情月。”那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手臂却坚定的越收越紧。
把脸埋在那人宽厚的胸膛,内心无比温逸。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谢漠聊带着浑身酸软的关情月自窗户掠出,飞在月色下的黑夜。
如果你是星空下的蝙蝠,说不定能听到这般对话:
“谢漠聊,连朔还在。”
“你那个护卫?他没事。”
“你怎么知道?”
“我来时他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
“那你要带我去哪?”
“马上你就会知道。”
“你告诉连朔了吗?他会担心的。”
“我说关情月,这么好的氛围,你能不提别人吗?”
“那好,就先解释清楚你自己的问题吧。”
“什么问题?”
“少装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隐瞒……咳咳……”
“情月,先把头抬起来好不好?一直这么埋着会闷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