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连想都没处想的,李敏却能猜到。没错,李祺甫认为他是猜的,而且还猜准了。李毓风的反应十足十的凶手样子,而且他并不知道,说得越多,反而越抹越黑,更加证实了他的凶手的传闻。
“族长,昨日李毓风找我打架,我碰巧看到了他手上的烫伤。”李敏恭敬地回道,“一个武者,身上可以有刀伤剑伤,却惟独这烫伤有些蹊跷。直至今天早时,我吸了口烟,无意中被烫了一下,看到自己手上的烫伤,于是便误打误撞了。”
李敏笑眯眯地说着,把自己手上的烫伤给露了出来,李祺甫见之,果真不假。点了点头,要李敏尽量收敛一些,尽量不要轻易出门。
李敏都应了,一行人便回了家。
闽坚非但未避嫌,晚上还住在了李敏的家里,夜里闽坚止不住好奇地问李敏,“你怎么知道魏五死现场,烟杆折断了?”
李敏只道,不知。看到闽坚锲而不舍的表情,李敏叹息一声,说道,“我是故意说着玩呢!问题不在于魏五的死,而是李氏宗族不会容留个杀人要犯!只要李尊道带着李毓风离开这里,修堤的事情便能正常进行。”
“原来是这样啊。”闽坚恍然大悟。
只是李敏却并没有想到要这样便宜李毓风。魏五的死还有很多蹊跷之处。比如李毓风为什么偏偏要杀掉魏五,两个人本来是不相干的人,中间定然是出了事情的。当时在宗祠之内,李敏有注意到李睦的表情,他脸上带着紧张和欲盖弥彰,很显然李睦也知道魏五的死。是这些人共同害死了魏五,造成他是被水蛇咬死的假象,还是李毓风一个人干的呢?他们又是为什么要杀死魏五呢?
还有李尊道与李毓风突然回乡省亲,李敏觉得大不寻常!如今大敬与周边各国均有战事,朝廷更是在用人之际,不可能放李尊道这样的骑都尉离开,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回来呢?
第二天,李敏便悄悄令族中信得过的子弟,携了银子出沐水村,往帝都方向而去,一路打听李尊道父子。他知道朝廷之内的秘事,必定不会往外宣传,但是李尊道不过是一个骑都尉,还根本算不上朝廷的大员,若李家父子有个什么事,在帝都焉能没有风言风语的?
沐水村地处偏僻,消息来得更慢,没有在外面得到的消息快。
早上李敏照例做了些饼子吃,只不过闽坚负责烧菜,一大锅的红烧肉被他给做得香鲜不腻,闻得李朗肚子咕咕叫。齐劭入了席,他昨天没去看李氏的族议,毕竟他是个外人的外人,再者他自持身份,觉得没必要跟乡下野民一起凑这热闹。只不过听说李尊道率先离了去,便向李敏探口风,“李尊道莫非是当场动了武?他的武功肯定比李毓风还厉害吧?”
李敏摇头,面上的神情不冷不热的,“尊道叔父很有涵养,他还很支持修堤呢。齐劭你好好养脸上的伤吧,近来最好不要外出,因为李毓风在族会上又发疯了。”
李敏这话说得很玄妙,齐劭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味,李毓风发疯跟他有什么关系?可是想到自己脸上的伤,齐劭脸色沉了下去,硬是没说出话来。
李敏看他吃相优雅而带着古典的贵公子气韵,眼中不自觉地抹了一丝忧意,在天然泉时,齐劭一走,李毓风就来了,如今经过昨天的族议,李敏已经确定,那根本不是巧合。
齐劭的脸是被李毓风给打的,他是去特意见李毓风的,那画卷也是齐劭送给李毓风的。只是却躲躲藏藏,里面定然有着猫腻。若非斑斑把齐劭的衣服给嘶咬坏了,他穿上了李敏的衣服,恐怕李毓风不会一眼就把他误认成李敏,还出手这样重。
吃罢饭后,李朗叫道“哥哥,我去上学啦”,转身便出了门。李敏意外于这个弟弟,竟然肯叫自己哥哥了。有些意外的同时,李敏紧两步跑出去,追上了李朗,抓住他的小衣领子,关切道,“你别一个人去,让闽坚送你!”
昨天他又把李毓风惹到发疯,指不定李毓风此刻正像头饿狼一样,在暗中盯着他的弟弟妹妹呢。
“哥哥,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情的。”
李朗抬起头来,目光清然地盯着李敏,那样的眼神使李敏误以为他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大人,李敏的脸上闪过奇特的疑惑之色,就听李朗低了头,闷闷地说道,“你说过,不让我欺凌他人,现在却要偷偷做,是什么意思?”
李朗的话摸不着头脑,可是李敏已经听明白了,知道昨天的族议,李朗去了,还看到了他的所做所为,李敏蹲下身,摸他的脑袋,温和地说道,“因为你是小孩子。”
“他们都是坏人!他们都想害你!还有,我不是小孩子!”李朗握起小拳头,愤愤地扬起脸,分辩道。
“朗儿不是小孩子,但朗儿要在练成绝世武功前远离坏人。”李敏莞尔一笑,用最温柔的声音回道。
李朗虽然才十岁,可听到李敏的这番话,觉得似乎是诱劝自己的话,对他并没有实质意义。他甩了甩脑袋,便从了李敏的话,叫上闽坚去了武堂。
因为与李毓风的争执和魏五之死,所以修堤一议没有进行下去,李敏等到闽坚从武堂归来,听说李朗练武非常刻苦,便随口问了句,“他们只练武,莫非不学文识字?”
“懂得认识自己名字就行!咱们大敬朝识字有甚用,指不定甚时皇上下诏,有身好武功就可以应征入武,待得在战场立了功劳,照样比天天扯那些文诌诌的诗词强。”闽坚胡须又粗犷地冒出一茬,他抹了把脸,声音浑厚地扬起道。
李敏摇摇头,“大敬朝的丞相也是文武兼备的,只武不文,匹夫之勇。即使只是学识字,那石豪可都教得?”十年二十年之后,沐水村也许会出现一批武士,可这些勇士们只有一把好力气却是不行的,李敏想到自己角落里面的那堆书,他有多久没有拿起那些之乎者也的书籍了呢?虽然他记性好,可也抵不过这样荒芜了,明天又要应试了,他是去还是不去呢?
“石豪的武功很高,他当然只教武不教识字了!那武堂还从来没有过识字先生呢!”闽坚炯炯有神的大眼,直直地朝李敏看来,眼中带着与劲壮身子迥异的柔情。
“没有便最好了。”李敏脸上扬起一丝算计,冲闽坚笑了笑,这就往族长家而去,“闽大哥,你帮我招待齐劭,我先去族长家里。”
“那郦儿怎么办!”
闽坚不知他去做甚,但看他对自己笑得这样真情实意的,闽坚便觉得浑身飘飘荡荡地。只不过他才不会去招呼齐劭呢,他去看看郦儿!
第90章
李敏跑到族长家里,把要在村里开个村塾的事情说了下,族长有些惊讶于他的想法,一方面李尊道一行还没离开又冒出个魏五之死来,修堤之事更是一再往后压,连他这个族长都没办法控制,现在李敏竟然又想开村塾,他……莫非觉得前面那些事情,都很容易轻松过关的?他竟然还有心思开私塾?
族长有想心劝导两句,却被李敏过于乐观的态度给轻松驳了回来,“魏五之死自然有县老爷查办;修河堤是整个村的大事;至于村塾教学,则是敏儿个人的事情啊。石豪师傅武功不错,若是由村中惟一的秀才去教孩子们,相信沐水村的人不会有疑异的。正好在下次的族会之中提出来,相信不会有人反对的。”
李敏说罢话便讨论下次族会之事了,其间完全不给李祺甫反应的时间,李祺甫看着他一袭青衫,笑容清秀,两颗雪白的小虎牙时不时地露出来,给人倍亲切之感,只是那双眼眸冷冷清清,仔细一看,清古无波,幽寒深澈,隐隐带着莫名的威慑。这令李祺甫突然想到在昨夜祠堂议会之时,李敏的笑容与此时无两,可那翩翩削瘦的模样,却令人有陷入迷雾般的感觉,猜不透想不通,明明脸上带着恭敬,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卑亢。
如今李祺甫又想到了李庆的话,暗暗观察李敏,发觉他行止有度,连时不时露出来的笑容都带着节奏感,当他露出两颗门前虎牙时,是在微笑着征求你的意见。李祺甫便想也没想,否决了他的提议,要他另拟修堤方案,他便凝眉思量,一柱香的工夫又拟了新的案议,李祺甫注意到这个李大郎边为他讲解,一边彬彬有礼带着笑,只不过他的笑容弧度扩大了,可是眼底却没了暖洋洋的柔意,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肃穆,整张清秀的小脸,虽然说是在笑着,可是却没来由地给人威慑的压迫之感,那样的感觉非常微妙。
既不让人觉得不适,可却在隐隐之中被他携着顺从了他的意风,这种隐隐的压力之意,令李祺甫意识到之后,颇有不适,很觉得自己一个长辈,竟然在无意识之中被一个小辈牵着走,可同时在李敏对方案的解释之下,又达到了契合般的满意程度,这个李大郎,果然有些不同了。
李敏从族长那里回来不久,李家就来了一位贵人,李敏一度以为是自己自己派去帝都的人回来了,想想又觉得那是不可能的,当看到门外走进来一位中年长者,只见他身形凛凛,由于长年在军中,皮肤有些粗糙,只是眉如刷漆,胸脯横阔,骨健劲强,着一身劲瘦的短袍,气质中有一股隐而未发的肃狠,李敏微微思量,此人长年与武夫打交道,对下惯于发号施令,这番气质倒是很符合他司职。想罢李敏当即露出一抹招牌般的微笑,施了一礼,“尊道叔父来了,小侄有礼了。”
“沐水村好风光,我在外打了一套拳,正好无事,便行到了这里,李敏世侄所居之地,倒也清雅闲适。”
李尊道眯起锋芒的三角眼睛,说着进得门来,与昨夜在祠堂所见不同,此时的李尊道外袍精练墨绿色湖绸短褂,大冷的天,他内里只穿了一件中衣,袖口扎着劲绳,行步间浑身上下显示出一股轻捷而劲练的力量感来。此人的结实劲拔又与闽坚不同,闽坚是山林不养出来的野汉子,带着纵情山水的自然清野之气,令人见之不由想到山中的野豹厉虎,可也兼备纯然未被束缚的天真憨态之性;但李尊道则不同,他的满身力量是被长久的有规律的训练之下所出,禀性更是在武官之中摸爬滚打后所养成的,对下苛责驯服,惯于睨冷视人,带着让人不得不低头的臣服戾气。
只不过李尊道在这个时候跑到他家来,的确值得商榷。李敏把人让入椅中,亲自泡了茶敬上,便坐在下首与李尊道谈起了沐水村,两人从野物遍地的山林,聊到了河堤修筑,李敏微笑着侃侃而谈,说话间不时地扫过李尊道探究的眼,却只是轻轻带过,不假半分他意。
李尊道时听时点头,他越过了李祺甫家里,偏偏来到李敏这儿,用意不浅。昨夜之事,让他恍然回悟过来,初入沐水村时,他以为李敏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他在帝都在军中,见浅的人多了去了,不驯之辈不计其数。似李敏这等柔弱秀才,还能扛得住他两鞭子?再钢筋铁骨,在他的驯戒之下,也要作做绕指柔!
只不过宗祠之内,李敏的表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李尊道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是遇上了对手。帝都之中比他官大的人多了去了,那些上位者虽然惯好弄武,可每次杀人流血事件,都不是从武中所出,恰恰只是他们几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一颗颗脑袋便落了地。为此李尊道思虑了一夜,今天决定来看看这李敏。
沐水村人见了他李尊道无不带着敬畏的目光,李尊道轻重咳嗽一声,那些人的眼神都会变个数变,心底也会翻来覆去地猜忖着,可是今天李敏一直在说话,李尊道也一直在听,可他发现李敏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奉承他,眼神始终淡淡的,往他这边看过来时,也不过是随意的一瞥,那样的神色,使李尊道觉得自己不过是桌上的这个坏了口的茶碗,不值一提。他暗暗气怒,觉得李敏过于狂大,不过是一介秀才,可又想到昨夜他的所言所为,那淡定沉着的模样,并非一狂妄之人所怀有的,李尊道仔细观察,却发现李敏脸上虽然一直在笑,可是他的眼睛里面却冷冷清清,看不见半波笑纹,这个秀才,莫非自己错看了他?
李尊道听罢一席话,笑着抚抚胡须,可他的笑容里面也带着惯用的严厉,仿佛是某种施舍一般,“敏儿你能想到修河堤,确实是一件美事!只不过,听说这河堤修缮图都是由你来规划,明年你就要应试了,莫非不怕再度落榜?”
李敏已经落榜过一次,当初他心心念念地要考状元,反而一次次地不成,之后父母双亡,春花嫁人,他受了严重打击。李尊道十分不客气地觉得,李敏这是狗拿耗子!修河堤交给牟乐舟就行,他想修便修,不想修便不修,关他李敏何事?还有魏五之事,李敏他怎么就能在祠堂之议上,突然揭出魏五之死呢?
李尊道一夜难眠便是因此事,魏五之死说大是大说小是小,毓风快要成为虎贲勇士,若是因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便跌了跟头,前途堪忧那。想那魏五也是个自作聪明的,自以为抓住了他们的把柄,就能好上香辣的好日子,哼哼,还真是异想天开!
“敏儿这身子,哪所他日殿试,怕也过不了皇上的出题,白白落下阵来,还惹人笑话!”李敏轻轻一笑,径自说道,眼中带着轻嘲之色,落在李尊道面前,却格外地刺眼。
“尊道叔父先坐着,我去再冲壶茶水来。”李敏说着,没容得李尊道多言,拾起茶壶便朝外走去。
李尊道瞧着那裂了瓷的破旧茶壶,心下微微不悦,他是知道的,李敏白白从毓风手中拿去了两千两的银票,事后竟然不返还,还自己留着花,听说他还用自己的银子买了一堆东西来巴结村里面的人,这个死秀才,还真会做人!
李尊道刚硬带刺的目光越发沉冷,低头微一沉量,蓦然发现,大清早的李敏说了一通,竟然绕山绕水,仔细一想,没有半点可用的实际线索。他说了一堆,独独没有提魏五!
李尊道脸面越发森寒起来,这个死秀才有够狡猾的!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被大力推开,就听见一道潇洒清朗的声音喊道,“敏儿你下次族议是在何时,我也去……”
齐劭推门进来,边进边说,抬眼却触到李尊道森寒的目光,他顿时噤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刚才他找遍了院子见不着李敏的人,闽坚却道他在这里,齐劭这才进来,可是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不怎么想见的人。
李敏把先前喝老的茶又放白开水冲了遍,闽坚回来后,嘿嘿冲他笑,李敏见此知道事成,笑着点头,转而出了灶房往正厅走去。
此刻正厅的门大开,与自己离去前的紧关不同,里面亦多了一个人,李敏抬眼瞧去,只见李尊道坐于上位上,齐劭看似正经地坐在下首,脸上眼中无他色,只是他的手却拢在袖中,看不出丝毫。
李敏只瞥了一眼,便不着痕迹地给李尊道斟了茶,给齐劭一杯,最后给自己倒上。
三个人坐着的正厅,只有李敏说话,李尊道静听,偶尔点头,齐劭却一直静坐一旁,时不时的目光朝李敏看来,却从不落于李尊道脸上。
“敏儿在山根处还有一块地,这个时候尚且能种些萝卜的,叔父可愿随敏儿一同前去,那山根处傍晚时分常常有野狼出没,叔父武功高强,打些狼肉回去,也尝尝鲜。”看李尊道蹙眉望着眼前的茶杯不语,李敏仿佛无所觉,手中茶杯放桌子上,发出轻啪一声,顿时引得面前人回神。
第91章
“时候不早,本都尉也该走了!”李尊道扔下手中茶杯,看都没看李敏,抬步朝外去。
“叔父慢走。”李敏笑容更见热情,仿佛早盼着他这句话一般,亲自送出了大门,回来。
“你叔父不高兴了?”齐劭迎出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齐劭兄,你也知道我手中没银子,刚刚叔父望着那茶杯,定是嫌弃我给他喝陈茶的,可是家里也没茶了呀……”
李敏故意弄的陈茶,还一泡再泡,齐劭看着面前这张清秀的脸,带着十分为难的神情,齐劭顿时感到有些恍惚,仿佛是隔着迷雾看这个李大郎一般,刚开始时他看得很清楚的,可是为什么,他越看李敏越是看不清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