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劭之所以认定念祖是萧家人,不仅仅因那豹子,他见念祖武功招式不行,便暗中观察了他的手掌,发觉中指腹茧厚。齐劭当即断定,念祖定是使箭之人。
“公子再等等,等我们抓到那头豹子,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了。”阿二劝道,他理解公子的心情,可是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李尊道正是看他们急于解决事情,才会这样三番两次地耍弄他们。
朝廷派萧家的人整顿金矿,调令即日下达,齐劭已经等不了多久了,他必须迅速与申屠氏交接,将齐家交托于申屠氏的庇护之下,否则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齐劭忧虑地看着躺在榻上的阿大,这个时候哪里有时间休息,他正在用人之际,阿大却双腿无法自主行走,“阿大在此养伤,养了伤再说,阿二跟我来!”
他扔下冷冷地一句话,转身便出门,阿二关切地瞧了阿大一眼,之后急匆匆地跟上齐劭。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敏的到外面有声音,便把身边睡得像死猪的念祖给推醒,让他出门去瞧瞧,之后李敏便摸到李朗的房中,看到他睡得香甜,这才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回到偏房再睡时,发现念祖根本就没回来,李敏心下大急,暗怪自己,这就披上了衣服出去等着。
因着家里还有个李朗,李敏只好在门口等念祖回来,心里面在不断安慰着自己,再怎么说念祖比李朗大,个子比李朗高,把这两个人放出去,先出事的一定是李朗,念祖都比自己还高,又有一点功夫,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敏抱着这样的心态,倚着门框,一不小心便眯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激灵灵的冷颤把他给冻醒,李敏抬头,正好月上柳梢,半圆的月亮发出银白色的光芒,照在自己脸上,眼前突然落下一道黑影,只见念祖正站在自己面前。
“念祖,你可回来了!”
李敏拖着僵直了的腿,吃力地站起来迎接他,念祖甫一俯身,轻快地抱住李敏的腰,眨眼间将他抱进了屋内暖融的榻上,继而拿被子包裹住。
念祖做完这些,便枕着脑袋,窝在靠里的墙壁上,顿时间,屋内一片深重的沉默。
李敏知道念祖不会说话,可他平时不说话地,也很孩子气很粘人,心中仿佛充满了欢乐,总是围着自己转。可是此时此刻,月光照进屋中,透过窗子照亮了一半的床榻,念祖就隐在榻角月光照不到的黑暗处,沉默着,空气中连呼吸声都隐去了,流泄下来的月光冰凉如水,将空气也一点点浸湿。李敏心中不安,试了好几下,终于开口保证道,“念祖啊,你在生我气吗?我知道,不该让你出去的,这样黑的天,外面肯定很危险。是我鬼迷了心窍!”
李敏骂自己,伸手摸向黑暗中靠在墙壁上的人,话声一转,又告诫道,“念祖啊,你以后记得,万一发生事情要先保护弟弟妹妹,就是之前握着你的手,跟你玩的朗儿;还有之前你每天哄她入睡的那个小婴儿,她是你的妹妹郦儿。只有这样,我才放心出门……”
感觉到念祖慢慢靠过来的身子,李敏不由地松了口气,他这是原谅自己了吗。以前李敏觉得郦儿很好哄,给点奶水吃,她就不哭了。没想到念祖比小孩更好哄,自己才说了几句话,他便不生气了。
“以后我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李敏最后道,感觉到那颗大脑袋往自己胸前移,李敏感到一片沉重,正想要不要推开时,腰处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扔住,那双手臂一点点箍紧,仿佛巨莽缠住猎物时,慢慢收紧的庞大力量,随之念祖那颗脑袋也同时埋得更深。
“念祖你放开,我喘不过气了。”
李敏挣扎,可是念祖固执得像头犟驴,非但没松开,身体反而用力,两条腿也缠了上来,八爪章鱼一般将李敏缠了个结实,甫地往前一扑,与李敏两个人便倒回了榻上,缩进了被窝之中。
念祖在李敏怀中找了个自认为舒适的位置,便呼呼睡去。李敏有些傻眼,他感觉非常古怪,尤其是被这样粘缠着,李朗是他的亲弟弟,都没有如此这般地粘着他,为什么念祖会这样亲密待他?难道就因为念祖是傻子不会说话需要温暖,所以自己就只能这样将就着,被他缠成这样?可是,他该怎么睡觉?
李敏觉得自己救的不是个傻子也不是个麻烦,他是救了一块粘皮糖回来。
也许明天又是头疼的一天。李敏这样想着,渐渐地沉住了梦乡,第二天意外地神清气爽,没有念祖的大脑袋,也没有被压缠到窒息的感觉,睡眠的滋味仿佛吸氧,仿佛修道,格外地舒爽。
李敏穿好衣服,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张床榻,离开有下了个结论,那就是自从他跟念祖同榻以来,每一天都睡得很舒服,当然那一天除外。好像跟闽坚在客栈时,也睡得很榻实。李敏摸摸了自己搁在胸前的头发,清冷的眼眸中微现一丝迷惑,莫非他也没有安全事情,非得跟人一起睡,才能睡得好么。
打开门,灶房的锅铲声立马传过来了,之后在门口便露出了一张刚刚消肿的婴儿肥的小脸,他正扬着雪白的牙齿冲自己灿烂而笑。
“你会做饭?”李敏好奇地走到跟前,还没入灶房,就被念祖往外推,示意他只等着上桌吃饭。
“哥哥你就等着吃饭吧。念祖可会做饭了。”刚刚练完功,洗完脸的李朗说了句,便回了房间。
“那我去等着开饭了啊。念祖你可要小心火哦,不要把火星弄得到处都是,灶房里面的柴火多,万一不小心给点燃了,这可是族长家的房子,我们是赔不起的……”
李敏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还没说完,就被念祖给挥手止住轰了出去。这孩子高高瘦瘦的,一转身溜进了灶房之中,挥动着锅铲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大门口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李敏刚打算回房间等着吃饭,就看到齐劭忙忙地赶来,李敏下意识地朝另一间主屋看去,这才发现门虚掩着,原来齐劭起来得比自己还早,都出去溜了一圈。
只看到齐劭神情诡异地看着自己,站在面前身形顿了顿,之后便像是检查什么一般,围着自己转了一圈,才缓缓说道,“李敏,晚上你可出门了?”
“出什么门?没有出去。”
李敏面色平静而果断地回他,同时心中暗道,晚上我倒是想出去的,只不过一时判断错误,让念祖给出去了,还赔了好一阵子的礼,念祖这才算消停了,这不一夜到天亮么!
“发生了什么事?”看到齐劭不悦地盯着自己,满脸的怀疑相,李敏续问道。
“阿二不见了。”
齐劭想了想回道,同时目光紧紧地盯着李敏,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来,结果却听李敏反问道,“阿二丢了?什么时候丢的?他不是每天都驻守在你的门外么,有人跑到我院子里面,把他抢走了?”
李敏的话过耳,令齐劭特别难堪,同时感到一阵苍白。昨夜他只急着吩咐阿二去办事了,可是他没有料到,阿二竟然有去无回!
阿二只不过是去试探念祖,按自己的吩咐,试试看这个傻子到底是不是萧家人。
现在都天亮了,也没见着阿二回来,齐劭一下子上火了。
“我让他出去帮我找点东西回来。”齐劭闷声解释道,他知道阿二若是老实守夜,也绝不至于被人“抢走”,李敏的话分明是故意刁难,可即使如此,齐劭也没办法反驳。
第110章:没有退路
“晚时,他一定会回来的吧。”李敏淡漠地回道,看到齐劭面色不好看,李敏总还不至于太无情,张口想再劝劝,却听到齐劭突然问,“念祖在哪里?”
“在做饭。”李敏顺口回道,就见齐劭刷地声朝灶房而去,念祖被他给提溜出来,李敏听到齐劭尖锐地责问念祖,阿二的去向。念祖手中的锅铲还沾着菜渍,一双眼睛泪汪汪地朝李敏望来,可怜兮兮地摊着手,就差放声哭泣了。
“齐劭,放开念祖!”
李敏奔上前,一把将齐劭推开,念祖得到自由当即溜到李敏的身后,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红着眼看齐劭,嘴里不时地发出唔唔声,像是解释又好像是在诉冤。
“李敏,你的武功也很高吧?”
齐劭额头迸着青筋,语气非常不善,他一把抓住了李敏的手,脑中突然想到他用枝条捅阿大鼻子的情景。
“练过几年击剑。”李敏回他,手腕翻转,借着巧劲猛地一推一绕蓦地挣开了齐劭的束缚。
“击剑?”齐劭露出一丝疑惑,片刻后便想通了,冷笑了一声,眯起眼睛上上下下端视着李敏,断然道,“你练的是软剑吧。”
能将柔软的树枝准备无误地戳进阿大的鼻孔,也只有练软剑的人才能驾驭得了,李敏说什么击剑,根本是骗他!阿二失踪,定然与李敏有关系!
“我不懂什么软剑!”李敏不想跟他废话,眼看着锅底的火渐渐灭了,李朗这顿早饭要晚下肚了,他撸起袖子来就打算进灶房,齐劭当先拦住了他的去路,朝院子中的石凳呶呶嘴,语气平静却命令,夹杂着一丝模糊的恳求之意,“敏儿,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们去那里。”
李敏怪异于齐劭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见他一向潇洒自如的脸上满是复杂的难为之意,李敏心中也好奇他想对自己说什么,便让念祖回去把菜盛出来,他则随齐劭一同坐到光秃秃掉光叶子的树下,干巴巴地坐在冰凉的石凳上。
“敏儿你知道,我让阿二连夜赶回齐府,原是父亲的那些姨娘闹腾不堪,可是谁知道阿二只有出去的命,却没能回来!唉!”齐劭说着,拍了下锦袍下的膝盖,满面的困恼无处诉说。
这时候灶房里面端着菜出来的念祖,远远地朝这边望了一眼,齐劭的说话声本不大,隔着这么远本听不见,可念祖却像是听见一样,柔嫩的婴儿肥小脸上陡然闪过一丝不符合年龄的讽刺的笑,李敏下意识地朝这看来,就见念祖早垂下了头,大大咧咧地抱着盘子,飞快地把菜都端进屋。
“让官府找找人吧。”李敏回道,“阿二什么时候出去的,这还不到一天一夜,可能晚点就能回来吧。”
阿二那么大个人会失踪吗。李敏当然不相信,但是阿二和阿大的功夫都不错,若是回不来的话,李敏认为齐劭让阿二做的事情,一定很危险,而对付一个内宅的姨娘,是件危险的差事吗?会令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有去无回吗?
李敏暗暗摇头,有些不信,但他毕竟没有见识过齐府的人与事,齐劭身边能有武功高强的护卫,说不定那些姨娘身边的人也差不到哪去。他便在这模棱两可中,听着齐劭接下来的话:“我父亲死后,家里的姨娘以及几个嫡庶子都闹开了,吵嚷着分家,当初父亲在世时,极为宠爱那几个庶子,把他们养得刁钻好吃懒做,手下又有一大批门客。在父亲死前,他们合伙挖了一处金矿,便因为此事而与萧家交恶。其中缘由,我知道的并不多,只知父亲死后,萧家便不再与我们齐府联络,如今朝廷下达查矿条令,接手的正是萧家之人,若是被查到我们齐府偷采矿,一家人定然没有好处去……”
“敏儿,论真心的朋友,我只有你一个!在听闻豹子一事时,他们还没有提到挖金矿,直到上封下达了通知,我那些兄弟们才急急火火地向我传信……如今我们齐家只有李尊道一个靠山了,只要李尊道肯向申屠世家递话,申屠世家全权揽过开采金矿一事,那么我们齐家就会免于一难!”
齐劭继续说着,神情中带着一丝痛苦和乞求望着静听的李敏,哀哀续道,“当初你去找朗儿时,无论怎样困苦,境遇都是比我要强太多的。可是那时候的你像是失去了整个世界一样痛苦。呵呵,敏儿啊,现在轮到我了,我就要失去我的家人了。不!或许明日我就要被问斩午门了!”
“我能做什么呢?”李敏低垂着眼帘,幽幽地问道。
李敏一说完这话,齐劭眼中顿时掠过一抹得意之色,他轻轻地垂下眼帘,掩住了那抹神情中的厉芒,有些为难地说道,“我只怕你会不乐意去做,毕竟齐府即使被满门抄斩,也一定与你无关的。你只需要过平静的生活就好,实在不需要走这趟浑水的。”
若是先前李敏对接下来齐劭提出来的要求,有所犹豫的话,那么现在的这番话,齐劭则是彻底堵住了李敏的退路。若是李敏不肯答应,那么只有落得一个背信弃义的恶名。毕竟当初在救李朗时,齐劭派去的人可是鞍前马后地侍候着,如今齐劭有难,李敏无论怎样,都不能拒绝的。
“只要你说,我无不答应的。”略去了前提条件,李敏目光带着一丝坚定,口气更是摆得极大,显然是肯为齐劭上刀山下火海的了。
听了这话,齐劭笑了,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敏儿我只是想求你替我去说句话。”
“说什么话,跟谁说?”直到今天,李敏才勉强能在沐水村中说几句话,村里的壮丁看他时,再不拿着三分轻薄,而是带着七分敬重,可是李敏不觉得自己这点小能耐会被齐劭看在眼里。
“李毓风。”齐劭黑幽幽的眼,定格在李敏清秀的脸上,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李敏听了这话,冷冷一笑,问道,“你要我去说什么呢?”修堤之前,李毓风上窜下跳地嚷着这河堤修不成,李敏还以为他雷声大雨点小,却不料,他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齐劭看到李敏脸上覆了层霜,便知道他不肯相信自己,更不肯帮自己了,激动之下齐劭站起身,扑到李敏面前,半跪在他面前,紧紧地抓住了李敏放在石桌上的双手,神情激动地解释道,“敏儿,我做这些事情都是不得已的啊!你是明白人,你都知道的,我偷偷往李毓风那里递美人图的事情,全是想要讨好李毓风,让他帮我们齐家说话的啊。可是你在族议上戳穿了那幅画,使李毓风大为恼怒,此事便不了了之了,我便转而去求李尊道,谁知道李尊道比李毓风还难搞……”
齐劭冷幽幽的眼中涌起愤恨的怒意,愤然斥道,“这李家父子都不是东西!明明收了好处,却百般刁难于我!我已经三番两次地对他们让步,甚至不惜帮了你的二叔,他们依然不满足!现在他们要见你,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胸中那口气罢了,曹横被毒蛇咬伤,他们对你是怀着一口怨气的呀,敏儿,你能不能去一趟,我就跟在你身边,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李尊道的妻子,李毓风的母亲曹雅菊,正是曹横的姑母,是曹思的长姐。
“曹横还没有好吗?”李敏问道,同时想到,魏五的毒蛇咬伤了曹横,李毓风为了出这口气,都把魏五给杀了,自己却安然无恙,甚至还带着沐水村人修河堤,他们怎么可能容忍自己一直这样逍遥下去呢。
怕是这一趟,有去无回的多。
“听说每日昏昏沉沉,醒时少,昏时多。春花在旁侍候着,终日以泪洗面。”齐劭见李敏这样问,顿时觉得自己机会变大,目光一动,赶紧又续道,“他们让敏儿你去曹横的家里,过去看看曹横,若是曹横不幸撑不过去了,也算是见他最后一面……敏儿,你会去吗?”
最后那句话从齐劭口中滚出来,微带着颤音,他黑沉沉的眼睛里涌动着期待又惶恐的幽光,生怕李敏会说不,他猛地站起来,背对着李敏说道,“也罢!我不会逼你去见曹横的!若是齐家被满门抄斩的话,只求你到时候能去我坟头上柱香,洒杯薄酒,我已是满足了。”
“齐兄你这说的甚话,我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呢。不就是去看曹横么,又不是甚大事,我现在去便是了。”
李敏也随即站起来,清秀的脸上漾起一抹薄薄的笑意,走到齐劭跟前,十分爽快地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