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李敏觉得意外的是,掀开棉被后,看到的并非是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他竟然不知何时穿上了衣服,青衫广袖,很是熟悉,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
李敏有心想问朗儿,但看到眼前的人睫毛抖动似乎要醒过来的样子,李敏欲站起来的身形,此刻又坐在了原地,并不敢动作,等着他醒来,却意外地看到他的眼睫并不颤动了,仿佛又睡过去的样子,李敏这才重又把被子掀开,将他放在胸前的双手摆在两侧,李敏把他衣带解开,露出里面的中衣,看到那微带着旧色的中衣,李敏不由地挑眉,连内衣都穿他的,这个人还真不见外。
看到这里,便再不犹豫,哗地一下将他的中衣都打开了,露出了里面蜜色的胸肌,李敏皱眉,上面的刀伤并没有愈和,相反还正欢实地朝外溢血,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李敏的脸垮了下来,但终究忍下先为他包扎伤口的念头,他低下头像是查找细菌一般,一寸寸地检察着那胸前。乌青的发丝温柔地落在伤号的胸膛上仍自不觉,左胸到膻中位置,是他上次看到印记的地方,可是现在却没有了!
李敏指尖摸索了半天,眉头都皱起来了,越过刀伤口,在平滑而充满弹性的肌肉上轻轻抚摸着,仿佛想到了“芝麻开门”的故事,莫非让这印记现形,也需要特别的法子?忽略了这个人的皮肤比他结实,甚至是骨骼比他修伟,李敏心念电转,若果真证明这个人是萧家之人的话,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他绝不肯相信嘉元所说,那只萧家箭是因为打猎,所以才会无意间射向自己。那被一击分为二的断簪还揣在他的怀中,那得需要怎样的精度,才能在一望无际的远处树林中,凭空发射,直击自己头上的木簪子?
再者,眼前的人浑身是伤,显然是被追杀而逃出来的,令李敏最不愿意相信的是,自己所救的人正是萧家要追杀的人。
那么萧家的人为何射中了自己的簪子是为什么,莫非是警告?李敏沉吟,手已经不知不觉地在伤号身上抚过一遍,他摇头,依萧家那样势大强壮,绝不可能出手这样小气。那么便是试探了……
如此一来,这个人该怎样处置?若是将这个人交出去,必定不会善了。他还不会天真地以为,萧家人会因此感激他,甚至是馈赠以金银。萧家人只会认为,自己救这个伤号,必定别有用心,继而盘算着杀人灭口。
但是救人救到底的话,依现在的身份和能力,李敏非常确定自己连只小虾米都不算,根本没资格去救萧家要追杀的人?
他不但救不了人,相反还会把自己的弟弟妹妹赔进去。
正当李敏想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处温湿一片,伴随着的还有轻痒的舔弄之感,他的神智瞬间被拽回来,猛地抬头,清冷的双眸蓦地陷入一片深邃如渊般的黑暗之中,仿佛黑夜中一步未留意,陡然陷入悬岸,连呼喊都来不及,便被吞噬。
“……你……”好半天,李敏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狠狠咽了口水,困难地看着面前已经不知道醒来多久的男子。
他的脸是胖乎乎的婴儿肥,显得很是可爱,他的鼻虽挺直却犹带着孩子气的调皮,他的眼却与他整张脸完全不同,仿佛是一种极不和谐般的存在,那双眼睛深沉如渊,里面蕴茵着黑暗令李敏不由地蹙起了眉头,这个孩子……李敏在他的目光之中挣扎,仿佛那是一处强大的磁场般,他没有准备,就被吸附进去,想脱身逃离,却发现自己更想看清楚,更想弄懂,那双眼睛里面到底有什么,只是过了片刻,依然无法看懂。
这双眼睛……似早已超过这个人的年纪,它们太过成熟,与他整个人整张脸都毫不协调!
“你醒了?”李敏猛地起身,忽略掉自己被他舔拭过的额头,目光落在他伸吐出来的粉色小舌上,这个孩子,此刻仿佛是在品尝好吃的东西般,舔过自己的额头,又直舔着他自己的嘴唇,依稀噙着微妙的笑容,剑眉星目转瞬间便风情无比,依山傍水地肆意撩动着温情的涟渏,温柔无比地朝他勾来。
李敏的呼吸一下子滞住,目光胶缠在他的脸上,片刻后,似乎发现了什么。
李敏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怎样,他只知道这时候他的心里的那股滋味……很难受!
现在李敏确定了,斑斑的主人,自己救的这个伤号念祖,他是个傻子!尤其是看到他不断舔、嘴唇,目光勾人的样子,李敏脑仁就一阵阵疼,他怎么就没想到这孩子他是个傻子呢!
被伤到无一寸完肤的情况下,他醒来后竟然一点不喊疼,还不断地咬嘴唇,眼睛也直勾勾的。
李敏退回身,一屁股坐在了榻沿上,目光在念祖身上一直未去,即使如此这孩子依然执着地看着他,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那双被李敏认定如深渊一样看不懂的眼睛,如今看来更像是个痴呆。
为什么天才与白痴只有一线之隔,现在李敏明白了。
他还又多了一个负担,以后还得给念祖看病。
当即李敏转身拿来了药,让念祖把衣服褪了,可是念祖瘪了瘪嘴,居然满腹委屈地样子,李敏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然后认命地把伤药放到一旁的案几上,俯身亲自给他把上半身的衣服褪了,他倒是乖巧,根本没有动作,任李敏将那上衣统统褪掉,担心会冻到他,李敏将被子盖到了他的腰间保暖。
他将郎中活的黑浓的药膏拿来,给念祖的身子上药,就见他上半身的伤口都裂开了,从里面渗出脓血,直到这时李敏才发觉,他是穿了两件中衣,最里面的那件中衣厚厚的,现在早已经被血染红,若非是亲眼看到,李敏几乎以为他又被人给削了一顿。
“谁让你起来穿衣服的?”
看着自己救回来的伤号如此不珍惜身体,好好的快要愈合的伤口,之时候又绷裂开,李敏心头有股气涌上来,就为了穿件衣服,把他救回来的身子给弄成这样?!
他上药的手不禁加重了些力度,可这具身体只是轻轻地颤抖,连个痛哼都没有。
“你不会说话吗?”李敏问道,心中想着即使是傻子也会说话的吧。
只见念祖听言后,扭过头来,剑眉挑动,突然咧开嘴嘿嘿地笑了,他婴儿肥的脸蛋与那双英挺的浓郁剑眉挤在一起,将深如黑渊的眼睛覆盖住,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李敏瞬间只觉得自己救的不是个人,而是个包子!
算了,李敏心中想道,不再逼他说话,给他敷完了上半身的药,便去褪他的裤子,一边叮嘱道,“你不要穿衣服,药膏都粘到衣服上了,影响疗效,就这样晾着吧。”
他虽然这么说,可手上未停,温馨地拿被子给念祖盖住了上半身,生怕他着凉一样,又将被角掖到他的脖子下面,生怕会露了凉风,吹到他的关节。
初穿来时,李敏打那只野羊在寒天冻地中呆了一宿,之后便觉得自己的关节不太行,尤其是冷风吹来落到腿上时,关节骨头都跟着一阵阵地发疼。他了解被冻伤关节的痛楚,所以并不想让念祖也受了风着了凉。
虽然他是个傻子,可傻子也是人,何况又挨了那么多刀。
不知为何,李敏在确定这孩子是白痴后,便放弃了把他扔掉的打算,更没再去想什么印记,这时候反而想好好地给他疗伤。
在看到念祖下、半、身,那双长腿处的伤口裂开的尤其严重时,李敏清冷的眼睛染上了一层疑色。只见长腿上的刀口龟裂开来,像是上了年纪的老树,外树开乍,露出里面鲜白的血肉,扭头看那条裤子,早被染得斑斑血腥。
“念祖,你去哪儿了?”
李敏陡然问出声,同时目光朝他的脚底看去,上面一片清白,但李敏却发觉他这双腿与整个身体的温度,差异极大!
他的身体温热,可一双脚却冰冰凉!
即使是再重的伤号,换的衣裳再复杂,也不可能会使身体的伤口裂开得如此严重,李敏当即确定念祖非但换了衣裳,还去干了其他事!
第73章
至于他这双脚为什么会这样凉,李敏不由阴险地想到,也许他是为了毁灭形迹,故意把脚洗干净了才重又躺回了榻上,好让自己不怀疑他。
然而李敏却终究没有找到证据,给他上完药后,便看到念祖脸颊绯红,那双深沉的眼睛变得轻飘飘地,仿佛里面浮着无数的粉色的心形泡泡儿。
李敏犹豫地看着他,张口想说什么,却见他正带着笑意望着自己,眼眸弯弯,嘴角上翘,面容善良,这副样子是再可爱不过的孩子模样,李敏僵硬的心就这样软了下来,俯身把被子盖过他的腿,掖过他的脚,不自觉地叮嘱道,“不要乱动,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他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睛,便一直盯着李敏,仿佛孩子对母亲的依恋,直盯着他打开门出去。
屋门被关上的瞬间,李敏注意到这孩子依然不放过半分,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直到门被彻底关上,两扇门的中间只余一道缝隙,李敏犹然看到,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伸长了脖子朝门这边看,如此依恋而柔弱。李敏回身便去了齐劭处,借需要用饭之机问他有没带食材来。
“敏儿,你不会连饭都招待不起了吧,现在要我这客人亲自带饭来给你?”
齐劭促狭地看着他,眼中带着笑意。
李敏挥挥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有没有带野兽的肉来,像是豹子肉之类的?”回来时李敏便看到齐劭带的家丁和好大一口箱子,完全一副来度假的模样。
李敏想到念祖那副样子,心中早盘算好了,这才问齐劭。
“你要豹子肉?”齐劭听了,倒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拍着李敏的肩膀,看鬼灵机一样朝他挤眉弄眼,“原来你早知道我带了虎肉来,所以才会问什么豹子肉吧,你小子是馋了呀!”
李敏不管他说什么,听说他带了虎肉来,马上来了兴致,想着虎肉的味道与豹子肉不同,旋即便出了门,请家丁将那虎肉拿来,想到闽坚这方面主意多,他是猎户,吃到的野味更多,便将自己的想法与他说了。
“把虎肉做到豹子肉的味道?”闽坚愣愣地笑了,“敏儿,你是在拿我开玩笑吧?”
虎肉哪有豹子肉好吃?敏儿要他把酸溜溜的虎肉做成豹子肉的味道,等于是让他现在就从天上捉只天鹅下来,根本是行不通的嘛!
李敏不与他争,将那些香料拿来往他面前一堆,“你看着吧,把这些香料放进去,不行我再去弄只鸡来,放到一块炖,总是能把虎肉的味道给掩盖住,总是能够把豹子肉的味道给做出来的!”
闽坚搔了搔脑袋,只好应声。
当齐劭闻到空气中飘浮着香喷喷的虎肉时,他这才相信李敏是真的想给自己露一手,因为那肉味实在太鲜了,他与家丁半月前猎了头虎,留了一半肉在家里,其余的都拿了来,想到上次承然把那狼骨丢在了半路,李敏都想着他,他怎能不想着李敏呢。
虎肉上了桌,齐劭一边问这虎肉是怎么做的,怎么一点儿会这么好吃?
李敏朝闽坚看一眼,闽坚便向齐劭细细解释。原来这虎肉中过了猪油,从猪大肉里面过了一遍,味道早已经中合,既吃不出虎肉来又吃不出猪肉来,齐劭听着直赞。
除了两个家丁外,其余的人都上桌用饭,李敏捞出一块肉来放在碗中,拿着筷子把那肉从骨头上剔下来,然后以勺子碾碎,烧上汤汁,又拿了两个白面做成的馒头,这就起身朝外走。
“你要去哪儿?”齐劭一把拽住他。
“敏儿你还要去看那伤号?”闽坚咬了口香喷喷的大镘头,有些含糊不清地问道。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他。”李敏的表情很淡泊,并没有想象中的心怜。望了一眼油汪汪的虎肉在八角香料中被炖得香气扑鼻,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桌上的人说,“这豹子肉看起来很好吃,记得给我留一份!”
李敏转身便出了门,齐劭在后面琢磨上了,明明是虎肉,都已经说过的了,为什么李敏会误说成豹子肉呢?
意识到不对,他扔下筷子,也跟着出了门。
李敏到了偏房,推门而入,手中捧着碗热腾腾的肉,还有两个白面馒头。
“念祖,吃饭了。”
李敏走到跟前,看到念祖正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可是在听到自己的声音之后,他刷地就睁开了眼睛,眼眸之中升起显而易见的欢喜,是因为看到他高兴,还是因为看到他拿来的肉高兴,李敏不得而知,但是他心中明白,过一会儿,一切都将原形毕露。
念祖身体虽然重伤,还伤口开裂,可是身上仿佛有着数不清的力气,看到李敏碗里面的肉,立即双眼冒光,哧溜一声就坐了起来,李敏手中的碗还没有端到他面前,他便夺过来,拾起筷子就是一通吃!
“家里面没吃的了,那豹子不知怎的,出去被人打了一闷棍,之后便倒在了家门口,我想着它死了也是死的,不如就宰了剥皮吃掉吧……念祖你尝尝,这豹子的肉,可香鲜?”
李敏这厢话一说罢,那边就见念祖手中的筷子滞住了,他肉嘟嘟的脸埋在碗口中,只露出高阔的额头,李敏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动作,此刻两个人一个在榻上坐着一个在榻沿边看着,仅有两尺之距。
“念祖,你怎么了,怎么不吃了?”
李敏问道,斑斑那豹子与念祖是否情深,李敏不知道。但是当初让斑斑往魏五家里扔帕绢时,斑斑早已经被放开了四肢,他悠闲地围在念祖的榻前,恋恋不舍地打晃,一双兽瞳,时不时地盯向自己的主人。
一头猛兽尚且对自己的主人如此忠诚,那么训练它的主人,又怎会对自己的兽宠冷血?
换位思考,若斑斑对自己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听到有人将斑斑煮了吃了,李敏恐会爆怒到杀人。何况他与斑斑仅有零星的数面之缘,尚且对这豹子如此爱护,身为它主人的念祖,定然不会割舍了去吧?
李敏便要以此来试探,念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若他是假傻,那么一切便都可以解释得通了,包括他冰凉的脚以及他狰狞撕开的伤口,也许那支萧家箭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呜呜呜……”
从那碗口内慢慢露出来的真容中,李敏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哪怕再伪装,也会遗留着几丝的怒恨,可是,李敏看到的却是两串清幽幽的泪水,从念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中流出来。
他呜咽着委屈着泪涟涟的,仿佛丢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一般,含着嘴巴的肉,就这样仿佛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般,张开嘴,放声大哭!
李敏清秀的脸颊肌肉,猛地就抽了,纷繁复杂的眼神犹如x光一般,将眼前这个长腿高个的家伙,上上下下罩了一遍,最后才试探般地轻声问,“念祖,你怎么了,哭什么呀?这肉多好吃呀?!”
这肉确实很好吃,可他说过了这是豹子肉!
李敏的话一落,顿时念祖手中捧着的碗哗啦一声倒栽地面,筷子也跟着乱七八糟地掉了,香气四溢的虎肉从碗中四散在地面上,惹得整个屋子都漫溢着丰美的香味,李敏的肚子本能地咕噜一声叫了。
他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给抓起来,只见念祖那纯洁无瑕的可爱的脸颊,带着痛苦的低泣,正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李敏看到他把自己的手捧起来,好像是要自己给他擦眼泪一样,实际上李敏也是这样认为的,他那微粗糙的指尖碰触到对方柔嫩的脸颊,仿佛与朗儿一般的年纪一样的细嫩,能感觉到那晶莹的泪水被揩在指尖,仿佛清晨第一粒露珠。
“呜……”
这时只见念祖又痛苦地张开嘴,哇呜地哭泣起来,他对豹子的死很伤心,他对自己正在吃豹子的肉很痛苦,李敏没放过他每一丝的面部表情,可是每一个动作都表示出他很痛苦,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