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手机里还是传来关机的提示。
冷烽放下电话,“她总要上班吧?总要回家吧?”
“她辞职了,”邹明涛又喝了一口酒,“现在没人知道她在哪儿。”
冷烽想了想,“你去找过你岳母吗?沈云意不可能不管她吧?”
邹明涛顿了下说,“我岳母已经死了。”
冷烽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前。”邹明涛满脸痛苦,“自从她去世后,云意就不见了。”
冷烽看着那张被痛苦扭曲的面孔,只觉心痛难当。
他没想到,在他为了逃避情伤,刻意减少联系之后,邹明涛身上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心里堵得慌,冷烽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邹明涛已经喝得半醉,将头搭在酒瓶上说,“我只想找到她。”
冷烽看着半醉的邹明涛,表情认真地说,“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
晚上跟夏延通电话的时候,冷烽将邹明涛的情况大致跟他说了下,夏延沉默了一会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要先找到沈云意。”冷烽撑着额头说,“S市我打算请两个私家侦探帮着找,然后我记得沈云意以前是C市人,说不定她会回C市,我找人查查她以前的地址。”
脑子里闪过那个老旧的小区,夏延顿了下说,“那邹明涛呢?你怎么打算?”
“我想带明涛一起回来,他一个人在这边我不放心,”冷烽说到这里变得吞吞吐吐的,“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你能不能……搬回你家一阵子?”
夏延捏着电话的手指一紧。
听夏延久久没回答,冷烽解释道,“只是这一阵子而已,等我找到沈云意就行了,明涛这样子,我怕刺激到他。”
夏延捏着电话的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好。”
挂了电话,夏延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出了眼泪。
冷烽第三天回到C市的家时,夏延已经搬了出去,东西收拾得很干净,一件都没落下。
将邹明涛安顿进客房后,冷烽在屋子里走了走,客厅,房间,浴室,看着洗手台上孤零零的一支牙刷,冷烽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几天后,夏延从邻市出差回来时正赶上下班高峰,路上非常拥堵,喇叭声响成一片。
夏延这几天有些失眠,尖锐的喇叭声让他的脑子一抽一抽地痛,于是无比火大,“停在这儿干嘛?绕路走!”
“好的,夏总。”
司机对这个城市非常熟悉,开车绕到了一片老城区的小路上,夏延抵着太阳穴看着窗外,突然叫道,“停车!”
司机靠边停了车,夏延走下车仔细地看了看周围。
难怪他觉得眼熟,前面不远就是沈云意在C市的家。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这片老城区还是原来的样子。
……说不定她会回C市……
夏延想起冷烽说的这句话,莫名地想去看看,于是他对司机说,“你先回去吧。”
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找过去,还是那个老旧的小区,还是那个昏暗的楼道,站在沈家门口,夏延抬手敲了敲门,门很快打开了,沈云意的脸出现在眼前。
心脏漏跳了两拍,夏延恍惚感觉时间回到了十多年前。
只是沈云意的样子却跟以前大相径庭,她脸色苍白如纸,双颊深深凹陷下去。
看见是夏延,沈云意立刻瞪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然后迅速的,她瘦得巴掌大的脸上露出一个像是解脱的笑容,“你终于来了。”
夏延有些吃惊,“你知道我会来?”
“我等了你好久,”沈云意边往里走边说,“我想在走之前见你一面。”
夏延将门虚掩上,走进去坐到沙发上,“你要走去哪儿?”
沈云意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坐到他旁边说,“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你第一次到我家来的样子?”
夏延看着她没说话,他觉得沈云意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沈云意眼神放空,像是陷入了回忆里,“那天我一打开门看见是你,我好高兴,我以为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可是你却说是邹明涛托你来的,又是那个邹明涛,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他却老是缠着我……你更过分,明知我不喜欢他,还让我嫁给他……”
“这十多年来,”夏延顺着她的话问道,“你都没喜欢过他吗?”
沈云意想了一会,“也喜欢过的,毕竟他对我那么好,我不想要孩子,吃避孕药,他也由着我。”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离婚?”
沈云意歪头又想了想,“因为我想要孩子了,可是怎么都怀不上,我们去做了检查,医生说他患有死精症……”
沈云意说到这里沉默了下来,低头绞着手指。
夏延等了一会,轻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然后我们找了很多地方治病,可是都说希望渺茫……他那阵子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每天都失眠,我就告诉他别治了,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可是他……他……”
沈云意手指越绞越紧,声音带上了哭腔,“他开始各种怀疑我,有男同事给我打电话讨论一下课件他都会起疑,整夜都不准我睡觉,让我交代跟那人的关系……他有时还会半夜弄醒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块去死……”
夏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沈云意哭了起来,“我真的要疯了……我怕我妈知道伤心,一直忍着,结果她早就知道了,她为我担忧难过,影响了病情,不久前去世了,我最后一个亲人也走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沈云意捂着脸,哭得肩膀不停颤动,夏延坐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是你!”沈云意突然抬起头瞪着他,眼神怨毒,表情狰狞,“都是你造成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夏延心头一跳,猛地站了起来。
沈云意的声音猛然拔高,“你把我的一生都毁了!!”
她疯了……
被沈云意眼中露骨的恨意震住,夏延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夏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延回过头去,冷烽站在门边,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夏延还来不及反应,站在冷烽后面的邹明涛一把推开了冷烽,三两步冲进了客厅。
见到来人沈云意突然尖叫了起来,冷烽表情一变,也跟了进去。
客厅里立刻嘈杂了起来,高亢的人声混杂着玻璃器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夏延只觉心脏发紧,没有回头看一眼,快步地离开了沈云意的家。
第 18 章
夏延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脑子里很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半路下起了雨,不大,却缠绵,淅淅沥沥的,像是在流泪。
流夏延流不出的泪。
走了三个小时终于回到了家,刚进客厅就看见冷烽坐在沙发上,显然已经坐了有一会了。
冷烽看见他立刻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接电话?”
夏延随口答道,“没电了。”
张阿姨拿来了毛巾,夏延接过来擦了擦头发,对一脸担忧的张阿姨摇摇头,示意没事。
等张阿姨走开,冷烽直直地看着夏延说,“我需要一个解释。”
夏延将毛巾扔到沙发上,抬头迎视冷烽的目光,“你想要什么样的解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是很明显吗?”夏延嗤笑一声,“因为你爱他。”
“你有什么可以冲着我来!”冷烽表情痛苦,“为什么要对他做这种事?!”
“这种事是哪种事?是买凶杀他了?还是找人强女干他了?”夏延勾唇冷笑,“都没有!相反的,我把他心爱的女人送到了他的怀里,他难道不应该感激我吗?”
冷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因为这是事实。这本来可以是一个双赢的局,是他把一切都毁了。”
“是你把一切都毁了!”冷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为了自己的感情,毁掉了两个人的人生,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你简直自私到无耻。”
“我承认我自私,但是谁不自私呢?”夏延笑得讽刺,“如果今天那两人婚姻幸福美满,他们不一定会感激我,但是他们不幸,就一定会恨我,这就是人性,所以你大可不必以一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样子来指责我,因为大家都一样。”
“强词夺理!”冷烽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夏延声音沉痛,冷静的面具终于剥落,“是你从来就没有仔细看过我。”
被夏延伤痛到极点的眼神震住,冷烽沉默了下来。
静默了一会,夏延垂下眼,“分手吧。”
冷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夏延看着地板上的某一点,语音清晰,“分手吧。”
哈?!
冷烽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夏延在跟他提分手?夏延?
冷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感到愤怒,他死死地盯着夏延的眼睛,“你—确—定?”
夏延抬头回视他,“是。”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来,冷烽转身就走。
“冷烽。”
听到夏延的叫声,冷烽站住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快得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夏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字一句,“你记住,这次是我,不要你了。”
冷烽脸上的表情僵住,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你别后悔。”
“我从不后悔。”
夏延注视着冷烽越走越远的背影,“……对我做的所有事。”
即使最后仍是这样的结局。
那个人就像陨石一样凝结在冷烽的心里,无法撼动,不可摧毁。
他已经,不得不认输。
头痛得不得了,夏延用手按着太阳穴,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延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张阿姨坐在病床边,正在掉眼泪。
“怎么哭了?”
张阿姨一听见他的声音赶紧擦了擦眼泪,“没有,没哭,是小虫子钻进了眼睛里。”
夏延可以说是张阿姨一手带大的,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比跟他妈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感情自然也更好。
于是夏延坐起身着急地问,“到底怎么了?”
张阿姨一下子哭了出来。
夏延正不知道怎么办,病房门被推开了,张律师走了进来。
一看这情况,张律师立刻了然地说,“张姐,你先回去,我跟夏延谈谈。”
张阿姨哭着出去了,张律师将买来的早点放到柜子上,走过来坐到床边说,“你昨晚晕倒了,医生给你做了血常规检查,发现白细胞明显增高,所以又给你做了骨髓穿刺,两天后出检查结果。”
“骨髓穿刺是检查什么?”
张律师顿了一下,“白血病。”
夏延觉得脑子瞬间一片空白,静默了很久,他对张律师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张律师拍拍他的肩,走了出去。
夏延慢慢走到窗边,外面阳光明媚,花园里的花开得正灿烂,蝴蝶飞来停留一会,再轻轻地飞走。
天空碧蓝如洗,一望无际。
这是一个无比美好的世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就可能会永远地离开。
眼泪一滴滴地掉了下来,模糊了视线。
两天后,当医生说出“已排除白血病”时,夏延先是愣愣地,然后才觉得欣喜。
走出医院,夏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流逝了。
冷烽觉得自己这几天只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那晚从夏延那儿回到家里,邹明涛借助安眠药的效力还在沉沉地睡着,怕他醒了偷跑出去,冷烽将大门的密码更换了,才回了房间睡觉。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折腾到凌晨四点,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就被震天的擂门声吵醒了。
冷烽瞬间清醒过来,冲出去一看,邹明涛正对着大门拳打脚踢,冷烽赶紧上前拉住他。
“密码打不开门,门坏了。”说完他又踢了门两脚。
邹明涛一看就是被沈云意的话严重刺激到了,有点神经质的样子。
“你要去哪儿?”冷烽故意问他。
“去找云意。”
“你们现在这样,可能分开冷静一下比较好。”冷烽试图劝他。
“我有点事想问她。”
“好吧,但你答应我,谈的时候别激动。”
“嗯。”
冷烽动作麻利地洗漱好,就带着邹明涛往沈云意的家去。
昨天的场面那么失控,冷烽想着等会的见面就无比头痛。
其实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剩离婚一途了吧。
也许应该叫明涛的父母过来一下。
冷烽边开车边这么想着。
将车停在巷子口,两人步行过去。
当他们走到沈云意家楼下时,一团黑影从天而降,重重地落在两人面前。
沈云意嘴角不停流着血,大大的眼睛直瞪着邹明涛,里面是疯狂的憎恨和快意,然后那双眸子迅速地黯淡了下去,永远定格住了。
冷烽不禁后退了两步,邹明涛却慢慢地走上前去,似乎想去抱起她。
“别动她!”冷烽迅速上前拉住了邹明涛的手,掏出电话拨打了120和110。
110来得很快,看了看现场后就上报了刑警队。
120随即也来了,医护人员进行了一番抢救后宣布死亡,一个护士拿着死亡确认书过来让亲属签字,邹明涛毫无反应地站着,冷烽只好帮他签了字。
随后刑警队的人也来了,先勘查了一下现场,又上去六楼家里看了看。有邻居反映说昨天半夜就看到沈云意站在窗边,直到凌晨六点起来还看到她站在那儿。
冷烽听到这里心头一跳,眼前闪过沈云意最后那个快意的眼神,这么看来,她是等了一整夜,特意在他们来的时候跳下来的。
她是故意要死在邹明涛的面前。
警方最后将案件定性为自杀。
请了热心的邻居帮忙安排后事,冷烽陪邹明涛去公安局做了笔录,回来的时候殡葬车已经到了,两人赶忙上了车往火葬场去。
路上冷烽给邹明涛的父母打了个电话,简单地说了下情况,请他们尽快过来。二老居然完全不知道小两口的婚姻状况,在电话里无比吃惊。
邹明涛一直沉默着,从见到沈云意跳楼的那一幕起就没再说过话。甚至先前在警局,警官问他他也没反应,冷烽只好解释说他是受惊过度。
到了火葬场找了个“串串”将一切都安排好,两人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去。
热心的邻居找来了“一条龙服务”,灵堂已经搭好了,大喇叭放着,有人哭有人跪,热闹地不像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