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清也不太知道他怎么了。
总是觉得有点奇怪。
谢思清又开始担心。
既担心电影,也担心邵羽。
然而,正式拍摄之时,却是一条就过。
“cut。”钟扬看着监视器里,“过了。”
“……”
钟扬又说:“这是从开机到现在邵羽表现最好的一场。”
“……”
谢思清知道,确实非常好。
他是最了解邵羽的人。
刚才这场,即使把邵羽过去演的戏全都拿出来比,也依然算得上最顶尖的之一。
“喂……”休息之时,谢思清问邵羽:“过去一个星期,你都做了什么?”
“嗯?”邵羽此时没了早上那种疏离:“我和一些前辈演员聊了一下我遇瓶颈的事,钟扬演员介绍了些老的戏骨给我。”
“老的戏骨?”谢思清问,“有用处吗?”
“嗯。”邵羽又道,“其中姜驰前辈说的让我受益良多。”
“哦?他说什么?”
“他说,扮演一个角色之时,要将自己完全抛弃,忘记那些自己的事,将一切都归于零,重新渲染一块白布。”
“他说得对。”
不过,这些东西,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放下自己,瞬间进入别人情绪,并不简单。
谢思清也与姜驰聊过天,姜驰说,他演戏,就是要让自己看着镜头里的自己却认不出来那就是他。
“他让我逼自己,给了我些建议。”邵羽又笑了笑。
“那……”谢思清问,“你……你是怎么逼的?”
“也没什么。”邵羽眼神又黯了黯,“有些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中盘旋,每天、每时、每分、每秒……但我知道扮演某些角色之时我必须要摆脱这种情绪。”
“……”
“所以,上一周我完全没有回家,不接触以前任何的东西,不看、不听,并且强迫自己不想以前的事。我租了间和这里很相似的办公室,把自己关在里面整整一星期,一直不停地看剧本,差不多每秒都在念台词,根本不让自己闲得下来。我给自己催眠,告诉自己我就是他、我就是他、我就是他……”
“……”
“当然这不容易。”邵羽又说,“很多事情无孔不入,想他已经成了习惯,早就深入人的骨髓,怎么样都没法放空。”
“……”
“也可能是因为我本能地怕吧,害怕一放下就再也拾不起了。”
谢思清还是沉默着。
邵羽又说:“所以我就喝了些酒。”
“……喝酒?”
“嗯。前几天我喝得挺多,然后真的有些糊涂……那些台词念着念着,好像真就成了我的。”
“……”
“后来几天喝得少些,一直到现在也是,不喝点酒麻痹一下,还是没法进入状态,不过今天确实不多,不会影响我的表现。”
“……”谢思清也不知该说什么。
邵羽准备下一幕时,谢思清和钟扬说了下邵羽的做法。
“原来如此。”钟扬看着邵羽,“忘掉自己进了角色么……再加上一点的酒劲,酒正好让他把那种张狂发挥得更好。”
谢思清附和了下:“我觉得是。”
接着,钟扬又道,“如果他今后也做得到,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影帝了。”
影帝之前邵羽就拿过了。不过听钟扬这意思,邵羽之前的等级还不够。
从此刻起,才是踏上真正影帝的路。
钟扬又说:“邵羽之前的戏总有他本人的气质。我知道他很用心地体会角色,但每个角色依然都有些相似之处,都没有摆脱他自己的痕迹。”
“……”
“真正的影帝,进出戏自如,不会让角色被自己影响,也不会让自己被角色影响。”
谢思清叹了一口气。
在这方面,钟扬比邵羽强。
邵羽——谢思清不知道为什么,温和的外表下却总有些固执甚至是偏执。
“嗯。”谢思清说,“希望他以后入戏和出戏都能很快吧。”
因为,入戏慢,对戏不好。出戏慢,对人不好。
第49章:开机(17)
邵羽的问题终于解决了,片场的气氛又变得轻松。
谢思清看着邵羽,心里却是不太好受。
虽然邵羽经常会说最好的事就是与他相识,但谢思清觉得,客观上看,对于邵羽来讲这说不定是最坏的事。
“终于过了。”钟扬说了一句。
“嗯。”谢思清转过头看了钟扬一眼,问,“钟扬,你演戏的时候,遇到过瓶颈吗?”
“没有。”钟扬立刻回答。
“……”
“不过,”钟扬突然又说,“也许演你的戏时就会有了。”
“呃,”谢思清说,“真是那样也别担心,一起想想总有办法。”
“嗯。”钟扬点了点头,“其实,我是希望……真有那种事情的话,导演能够温柔一点。”
“……比如?”
“比如?”钟扬想了一想,说,“比如,安慰我、鼓励我、支持我。”
“……”
“这样说明白么?”
“好吧。”谢思清点点头,“温柔一点。安慰你、鼓励你、支持你。”
“……嗯。”钟扬说,“这个一定要记住了,否则演员会焦虑的。”
“……”
谢思清想,上一个星期钟扬对邵羽可完全不是那么样做的。
晚上谢思清自己去影院看了部电影。
影院里都是情侣或好友,一个人去的只有他一个。
不过他并不感到别扭。
事实上谢思清经常会这样做,感兴趣的片子他就会去瞅瞅。
上一辈子并不是很方便,因为太多人认识他,现在却是没顾虑了。
这部电影的剧情简介谢思清觉得很有意思。
所以,他才赶着电影下映之前过来看看。
结果却是让他大失所望,甚至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明明很有趣的主线剧情,叙事却是不清不楚。整部片子支离破碎,情节之间没有过渡和很清晰的联系,互相割裂,颠三倒四,整个都是很错乱的。
电影的创作者并未将他自己设想成观众,没有考虑如何慢慢地将故事在事先对剧情一无所知的观众面前展现出来,似乎完全忘了仔细研究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最有效地表达自己最想表达的东西,而是迫不及待地把想到的一切全部都塞进去。可事实上,观众并不像他那样了解每个细节。这导致了很多地方解释不够、或者太过突兀——当观众刚要专心思考某一段时,电影立刻急急忙忙地灌进来新的剧情,让人看得云里雾里,根本不能专心,大脑全都用来连蒙带猜了。整部电影情节过分紧凑、对白极多,让人来不及思索。
影片就像是一个情绪很亢奋很激动的人不停地自说自话,风格及其奔放,感觉创作者脑子很快,但是嘴跟不上脑子,最后什么都没有讲明白。
谢思清不禁想,他今天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要在这里受这种酷刑。
他看得很焦虑。
谢思清看完之后脑子晕晕地回了家。
上网一搜,漫天恶评。
所有人都说根本看不懂。
谢思清并不喜欢在看到影片之前先查评论,所以他会有意避开,因为他更希望能由自己做出独立的判断。但是,在他得出评价之后,他也会搜一搜观众们怎么想,用来估计自己的喜好和市场上的倾向是否一致。这个习惯,也是在池文越那里养成的。在一开始,谢思清只做自己想要做的那些东西,然而到了后来,面对那个人的很多期待,他却是妥协了。
谢思清去导演微博看了一下,因为有点好奇本人是个什么态度。
结果发现,刚刚上映那几个月导演本人舌战四方,很高高在上地说看不懂的都是蠢人。
谢思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被他归结为蠢人了。
事实上,谢思清不是没看懂。
电影,他看了太多,分析了太多,年轻时可能看不明白的那些个片子,如今早已不再具备任何难度,即使比这隐晦百倍的比喻他也能看得出来。
对于这部电影,他只是不适应。
和隐晦无关,片子就是烂。
那个导演这话一出,评论里面全是嘲讽。
所有人都在笑话他拍了烂片还不承认。
不过,那个导演一个月前开始消停。
可能是投资方的意思。
投资不知公司找了一个什么人来,深谙宣传之道,花钱登了一些影评,意思是“智商180以上的人才能看懂这部片子。”
虽然,本质上的意思和导演的那句“看不懂的人都蠢”似乎也没相差很远,然而效果却是天差地别。
几篇通稿一出,竟然陆续有些观众表示“明明就很好懂啊~”
虽然,大部分人,还是骂烂。
谢思清随手翻了一翻其他主创人员的微博。
大部分都声援剧组。
只有那剪辑师非常特立独行。
他在前几天发了一个视频链接,题目叫做“剪辑师本人剪辑的版本。”
话听着很拗口,好像之前那版就不是他剪的似的。
下面一条评论或者转发都没。
他一共只有几十个粉丝,其中多少是活跃的还不一定。
估计也没几人看见这条微博,看见了也不会点,点了也不会看完,好几个小时呢,谁会浪费功夫看一部烂片的所谓“剪辑师本人剪辑的版本”。
就算再推十个新版,依然不会有谁看的。
不过谢思清却是摸进去看了。
没有想到,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早已过了平时睡觉时间。
片子节奏完全变了,叙事手法也不相同,还有很多剧情被他丢弃。
有些地方额外加了配音,能听出来很不一样,不过也不影响具体解读。
这就是为什么剪辑师能决定一部影片好坏。
导演提供一段段的素材,剪辑师根据需要达到的最终效果来选取素材并进行拼接等,就相当于是后期导演。剪辑师决定每个镜头的快慢和长短,在一次次的剪切、转切、叠化等手法中清晰地描述一个有力量的故事。
到了最后,谢思清只觉得眼前有那么一点模糊。
竟然看得哭了……
之前在影院里完全没有发觉这部电影有着一个如此感人的结局。
谢思清想,也许没有几个人会知道,这是一部被导演和制片人毁了的原本可以很优秀的作品。
谢思清完全能想象得到,导演和制片人是怎么逼迫他将片子剪成那个鬼样子的。
所以,他才会在影片已经上映之后,又很不甘地自己重新剪了一次。
谢思清呆呆地坐了半晌,然后给那剪辑发了一条私信。
问他愿不愿意加入自己的新剧组。
剪辑师的位置一直在空缺着。
之前问了几个,不是已有片子就是回家结婚,没有一个能来。
这回的话,老天保佑……
谢思清觉得还是挺有希望的。
这部烂片一出,谁还会找他呢?
私信过去二十分钟之后,谢思清收到了回复。
打开一看,怨气冲天:“我不剪片子了。我要去捡破烂儿。最讨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导演。”
傲娇得吓人。
谢思清立刻给他再次发信:“不要捡破烂儿。来剪片子吧。”
然后,又balabala地说了一些自己对他的欣赏,还有绝对不会过多干预的承诺。
等了半天,没有回音。
再发一封,还是没有回音。
一个小时之后,谢思清发了他第四封信。
结果显示无法送达。
——他竟然被拉黑了。
第50章:开机(18)
谢思清没办法,只好去睡觉了。
第二天,谢思清又看了一遍那个剪辑师的微博。
还是被拉黑着——
而且,对方还在微博简介那栏加了行字:退出影视圈,专心收废品。
“……”
谢思清关上了电脑,出发又去了片场。
早上,在其他人做各种准备工作时,谢思清突然对钟扬说道:“对了……我看上一个人。”
钟扬愣了一下,然后才又问道:“……什么叫做你‘看上一个人’?”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
谢思清觉得钟扬眼神有一点奇怪,不过他也没有特别在意:“不过,他并不知道我是谁,我们完全没有交集。所以我在琢磨……怎么能得到他。”
“……”
“他也是影视圈里面的。”谢思清说,“所以,我想,你能不能介绍一个肯定认识他的人给我……?”
谢思清想,钟扬一直像个人精一样,应该不会能够难得倒他。
不料,钟扬却是冷笑一声:“你认都不认识就看上他了?”
“嗯。”谢思清觉得钟扬有点怪,“并不是一定要打过交道吧?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钟扬气得不知应该说什么好。
“行不行?”谢思清问。
钟扬冷冰冰地甩出一句:“我疯了才会帮你认识那个人。”
“……”谢思清呆了呆。
不明白钟扬为什么又犯了精神病。
所以他斟酌着措辞,说:“因为以前你总挺热心的……”
“这和之前那些完全是两回事。”钟扬打断了谢思清。
“为什么呢……”谢思清说,“以前也是为了我那部戏,这次也是为了我那部戏……”
“……等等。”钟扬说,“你说你‘看上一个人’,意思是希望他进组?”
“对。”谢思清问,“不然还能是什么?”
“……”
“怎么了?”
“……没事。”钟扬说,“那么应该没有问题。到底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谢思清看钟扬终于恢复正常,也没再琢磨刚才的事情,立刻把昨天那个剪辑师的信息和钟扬说了一遍。
“不太好办吧。”钟扬说,“他在气头上。”
“嗯。”谢思清说,“我说这部戏有陈正直等加入,他还是没兴趣。”
“因为你昨天看的电影阵容也很豪华。”钟扬解释了下,“所以这个不能打动他。”
谢思清也明白,阵容豪华不能说明问题。
那个剪辑师更加看重的是不让自己的才能被他人绞杀。
所以,制作人越大牌,他就越小透明,也越可能被人“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