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那些灰色山壁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当自己亲身站在它脚下的时候,那种直插云霄的震撼感就瞬间飚起来了,云雾缭绕,冷酷而强硬。
岩洞口巨大的弧形像是山壁大张的口,远远望去里面黑魆魆的,也许里面正摆放着未知的恐惧。人永远是最惧怕黑暗的,却要在这么多年里生活在地下,不见天日,想见也不敢见。
虽说我们都站了一夜,也经过了打斗,六御的眼角也微微有些泛青,想必我也是一样。然而我却不觉得疲惫,反而随着越来越接近隧道而兴奋起来。周围的景色让人高兴不起来,绿意像瞬间被剥掉,泼上了干黄的漆,我却无心观察。现在除了赶紧到达岩洞,其他的东西似乎都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脚下的脚步从一开始的小步迈到疾步走,最后更是要小跑起来,连六御也不免对我侧目,我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兴奋的不太正常。
到达岩洞正前方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被它弹回来,苔藓和杂草装饰着岩缝,洞口的边缘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灰黑色让它显得很有质感,手情不自禁就会想要在上面摩挲两下。然而等真正触手摸上了岩壁,才会发现它并不像边缘一般是完全光滑的,入口内测有一圈密密麻麻的符文,因为是阴刻,所以更显得若隐若现,充满了神秘感。
我伸手摸着那些好像活在墙体上扭来扭去的符文,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六御也抬头看了看岩洞顶,随后一脚踏了进去,我也连忙转过身跟了上去。
脚下的地面竟然并不是泥泞的土地,反而铺得挺平坦,我们沾着潮湿泥土的鞋子踩在上面再抬起脚时发出的咕唧水声在岩洞里回响,一直传到很深很深的地方。步行没有几步,外面的光线就不够看了,不过我们俩的视线都没有受到阻碍。
直到这时我才忽然反应过来,“咦”了一声,问:“六御,你现在走路好像熟练多了?”
六御低头看看脚,他穿着一双跟衣服同样料子的鞋子,那鞋子很好地贴合着他的脚,似乎穿着它完全不会让使用者感到不适。
我捏捏他的袖管,发现这料子摸起来十分润滑,触感非常好,有一种摸在鱼鳞上的感觉。
瑟怀欧的黑市有时候会拍卖一些从人鱼那儿掠夺过来的东西,在灼绯的家里我也看到过一件有着类似料子的衣服,被他保存着好好的。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应该是只有人鱼才有的工艺,而且是只有少数人才有的东西——鲛绡。
据说这种布料水火不侵,在深海高压下用它密闭包裹东西,除非封口没有处理好,否则是完全不可能被崩裂的。
六御轻叫两声,像是要证明给我看似的,向前快走几步,动作协调平衡,完全不会摔跤也不用人搀扶了,那步子迈得甚至称得上好看,莫非是人鱼自带的美化天赋技能?他昂起头,金灿灿的眸子里都是骄傲,像是在说:喏,我走得挺好吧。
我笑眯眯走上前摸摸头:嗯,不错不错。
按这个速度发展起来,假以时日,让六御去走T台show估计都不会有问题,啊哈哈哈……
岩洞内部很大,没走多久就能看到那巨大的铁轨了,延伸的挺远。岩洞顶部很高,也都十分光滑,只是爬满了干燥的藓类,大约是少见这种潮湿的天气,它们看起来都枯黄枯黄的,缺乏生气。
地面开始出现零星碎石,随着路途的深入,地面上的碎石还有逐渐变大的趋势,估计再不远就是塌方堵塞的地方了。
六御忽然停下脚步,举起右手朝前指了指,那里果然有一面被无数巨石堵着的通道,而且是严丝合缝的,没有一点透风的地方。
“就是这里?”我走上前,看着那堵碎石墙。
六御到处看了看,转头对我摇了摇头。
看着面前被这么多石头堵住的通道,我犯起了难:“那现在怎么办?”似乎这里只有这一条通道,可这被完全堵住的通道有什么可看的,难道点星的意思是让我挖通这里?他特么的不会是又在逗我吧?
本着一个人找可能会漏过什么的思考方针,我和六御进行了第二次搜索。
可是我们从左找到右,几乎每条缝隙都没放过,也没有找到能通过的路。顺着爬到顶部更不可能,因为这堵石墙几乎是垂直堵住的,不像是自然塌方,倒是有些人为的痕迹。
真可疑。
最后,我有些自暴自弃地锤了下石墙,左手掌心闪过一道光芒,从石壁上方隐隐传来细微动静,我惊喜抬头,额头却被掉下的小石子准确命中。
我又黯然垂下头。
猛然间,整个隧道都颤抖起来,更多的石子滑落下来。
“嗒嗒!”六御搂过我急促叫了两声,向后退了数步,之后我们便被一阵大力袭击了,眨眼间便被弹出十几米。因为被六御揽着我才没有受伤,然而他摔得比我要重得多,落地时,我都听到了他那声闷哼。
就连那些鲛绡在被这么强力的一击之下,也被地面磨蹭擦花了不少,虽然还不到要破的境地,可摸上去的手感却大打折扣了。
我忽然想起之前六御就被那个叫岩的白面具给打伤了,这一下说不定让他伤上加伤了!
慌慌张张爬起来,回身就看到人鱼捂着腹部,抿着嘴唇。
我关心地凑过去,然而还没等我做别的动作,就看到人鱼的掌心升起一片温暖的白光,白光闪耀了一会后他的面色才稍霁。
这下我更惊讶了,才一天没见,六御就忽然能用音波攻击人,穿上了高档华丽的鲛绡,甚至还能用出异能来了。
想到那些奇怪的女孩们,我皱皱眉,这事儿越来越烦了。看来她们并不好惹,能够随便拿出这么稀有的东西,还有着那么多的谜团,简直不敢想象我之前给自己找了个多大的仇家。
在我愣神的当儿,六御已经满血从地上复活,满不在意地拍拍身上的灰拉起了我。
这时,原本挡在前方的那面石墙已经分崩离析彻底瓦解,一个个都碎成了粉末状,谁能想到他们之前还是那么坚硬的岩石块呢?
我跟六御一前一后踩着那些细砂状的’碎石‘走过了那片地方,却在下一瞬跻身光明。
眼睛不适地眯起,里面的景色与来路截然不同。
回头望去,原本空无一物的隧道俨然出现了道半透明的屏障,屏障之上波光粼粼,像是谁用洗洁精吹出的大泡泡,还泛着五彩的反光,看着挺无害。
于是我回过身走向那道屏障,小心翼翼用手触碰了下,屏障以手指为圆心泛起丝丝涟漪。慢慢加大手指上的力,然后我发现,不论我用了多少力,不一会这道屏障便会用双倍的力把我反弹回来。一拳打上去就像打在弹力网上,被反推回来的一拳几乎收不住势头打在自己脸上。
六御仔细看了看这道屏障,然后他的声音便在我脑海响起。
结界——
“结界?”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出不去——
六御指指我们俩。
继续走——
坑爹啊!!!谭点星怎么总是能找到各种方法让我想要隔着空间把他拖过来揍一顿呢!!!
人鱼见到我满脸崩溃几乎石化的状态,思考一会后,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
QvQ……
隔着一个结界,里外看到的是两个世界。本该布满岩石的隧道一下变得十分干净,两边高处开着明亮的照明系统,有种回归现代生活的味道。原本破破烂烂的轨道也变得焕然一新,脚下踩着的是一个矿车模样的东西,等六御也坐进来,矿车便倏地自动启动起来,平稳地向前滑去。
第二十三章
矿车的轮子与铁轨道不时碰撞摩擦所发出来的声音在静谧空旷的隧道中回响,似乎能传到很远很远,前方也没有听到别的声音,因此也更显得这声响的突兀。
隧道很长,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看样子还要行进很远,矿车上的座椅有些硬,也幸好这条轨道并不颠簸,不然坐在这儿这么长时间也挺折磨人的。不过我还真不敢相信这么大的隧道居然只是为了运载矿车,地上除了这条轨道,还有其他三条并行轨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走了一阵,前方忽的出现了几个岔口,矿车顺着轨道自动进入其中的一条岔道,被那三个岔道一分割,这里就显然小了许多。墙壁虽依然是岩壁的感觉,比起外头却更细腻了些。照明也被一颗颗镶嵌在墙体上发光的小珠子代替,视线自然就不复先前那么明朗。
矿车规律的声响,匀速前进的速度以及那轻微的摇晃,让人觉得还是颇为舒适的。岩壁上珠子发出的幽光把矿车上与我对坐着的六御照得朦朦胧胧,尤其是他看着我温柔微笑的样子。
呃?六御看着我温柔微笑?他以前有露出过类似的表情吗?我察觉到不对,立刻伸出手,却发现整只右手直接穿透了六御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我正震惊,与此同时,我周围的景色正在发生着巨大的改变。
本来坐在对面的六御渐渐消失了,隧道也逐渐消失,还有矿车,那些珠子,以及长长的仿佛通不到尽头的轨道。只有规律的哐当声还不时在耳边响起,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似漂浮在了一片透明的液体中,浮浮沉沉,混混沌沌。
口中吐出一片气泡,我睁开眼,看着自己缩水了不止一倍的短手短脚,以及身上缠满的那些各色的管子。我扒在面前的透明墙壁上,看到外面有一群忙忙碌碌的人,穿着白大褂,或低头分析,或奋笔疾书,或手拿瓶瓶罐罐往旁边的机器中倾倒。
透明的钢化玻璃前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身材颀长,面上架着副无框眼镜,时不时抬眼看向一边的屏幕,再在手中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我盯着他看,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让他知道我被困在了这里,而那个人也很快感知到我的视线,转头轻轻瞥了我一眼。
那一眼让我全身发寒。
没敢再盯着那个人看,我收回贴着玻璃的手退到器皿中央把自己紧紧抱起来,又吐出一串气泡,心里无比的沮丧和害怕。
房间的门一下被撞开,跌进来一个衣发凌乱,妆容微花的女人,她的身后还站着两个打手模样的家伙,板着脸向玻璃前的男人报告着什么。
隔着玻璃和那些液体,我听得不是很清楚。
大约是这个女人嚷嚷着后悔什么的,要进来把孩子带走,而且怎么赶都不走。玻璃前的男人回头,只说了一句。
后悔?太迟了,因为实验已经完成了。
说着,他拉下身旁的拉杆,我看到之前连接着注满了各色液体的管子瞬间被抽干,身体里迅速涌进许多东西,几乎要把我的血管撑爆。我在玻璃缸里面无声地痛苦挣扎着,那些液体像是活着的东西一样在我的身体里东奔西窜,撕扯着我的内脏,我看到全身的经脉都像要挣脱表皮一样地向外凸起。
女人一下从地上跃起,扯着嗓子朝白大褂男人扑去。
男人皱眉,还不等他做任何动作,女人身后那两名打手便上前架起了女人。
我看到女人挣扎着被人拖走,满脸泪痕还不忘对那两个比她强壮得多的男人拳打脚踢,却被猛地扇了一巴掌。
呼吸一滞,心肺部涌上一阵酸意,眼泪却融在了这片透明中,了无踪迹。
……
我在无数画面中穿梭,同时也有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这是比人鱼……高级……人类进化……研究……环境适应……再合适不过的计划。”
“……支持与否……不重要……看到……世人震惊……认可的。”
“你们抢不走……!A区……S……授权……不可能!”
那些杂乱无章的话语不断填充进我的脑袋,像是在一块破布袋中猛塞了十几斤的棉花,满满当当,几近裂开。
画面淡去,我出现在一个房间门口,拧开门把手后迅速挤身进去,拥有浅金色瞳孔的小男孩缩在房间的一角,脸上有几道深色的痕迹,但是没有哭,看到有人进门便猛地把视线投注过来,我对着小男孩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又小心朝门外看去。
门外静悄悄的。
于是我关好门回身朝小男孩走去,他缩在墙角,用带着敌意的目光扫视着我。我边走边从包里掏出那件又大又宽的衣服,还有一块牛角面包和一瓶水,一点点慢慢地把它们推到男孩面前,之后自己退到远些的距离。
男孩仍然盯着我,迅速伸手抢过面包狼吞虎咽起来,接着是水,然而他并没有拿那件可以遮羞遮寒的衣服。
“这是衣服,穿的,像这样,我身上这个……”我比划着。
小男孩没理会我让他穿上衣服的举动,而是对着这边伸出手,他的脸向一旁扭去,耳朵和脸颊微微泛红。
我挠挠头发,又递给他一块面包。
同样快速解决完这块,小男孩闭着眼睛念了一串奇怪的语言,合在一起的掌心泛起一圈白光。当他打开双手的时候,白光中隐隐浮现出一大一小两只海螺,两只海螺都是金色镶边白色为底,正面顶部有一片小巧的银蓝色鳞片。
他把大的那个海螺递给我。
……
“唯——”
谁在叫我?
“唯——”
前方出现了道刺目的亮点,隔开其他所有画面,有个人影在那里向我招手。
近了,近了……我的步伐慢慢停了下来,那是一块巨大的玻璃,充斥着水蓝色的液体,里面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有一头墨黑的发,瓷一样的皮肤,眉眼十分好看。我把双手印在玻璃上,他也把手印在我手上,我看着他,他有双惑人的淡金色瞳孔,却毫无神彩。
我转头,不知道冲谁在说话:“父亲,它是活着的吗?”
身旁高大的男人面目模糊,唯有他左耳那颗鲜红欲滴的坠子,那抹红,深深镌刻在心中。
他说:“当然。”
“那他有名字么?”
“暂时还没有。”
“太好了!那我来给他取名字吧!叫什么好呢……唔……父亲,这两个字念什么?”
“六御。”
“六御?六御!”我开心地叫着玻璃中的人儿。
父亲在身后发出轻笑:“六御,取意驾驭创世六神,基地的名字,的确适合他。”男人摸了摸我的头,夸奖道,“小东西倒是挺会取名字。”
我趴在玻璃上,看着那条人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看着他轻轻荡漾在蔚蓝色液体中的模样,背后通着大大小小的软管,神色安详,鱼尾轻微摇摆,呼吸起伏。他活着,却不说话,不睁开眼。他看不到这个世界,也听不到这个世界。
好想好想,看到他睁开眼。
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父亲把我叫到他跟前,他说他要给我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他在我的左手画下奇怪的符号,一阵蓝光过后它便隐没在掌心,不痛也不痒。我什么也没问,因为我相信父亲不会害我。
父亲说:“拿好这把钥匙,只有你才能开启它。”
我握紧双手,郑重发誓一定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父亲的手指着地图,那是我们人类聚居地的正中心,A区中央,有一个红点。然而他说了什么我却渐渐听不清了,那块场景,那抹身影离我逐渐远去。不,不要让我走,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弄清楚,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如果这些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那它们根本就不够,不够填补我一直以来的疑问。
再次睁开眼,我仍然坐在哐当哐当规律响着的矿车里,六御坐在我的对面,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