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固执的家伙!我转头看着点星,脸色晦暗不明,踟蹰一会,掏出白纸写了一句话塞回他的口袋,转身又出了门。顺便把大门设置成六小时内只能从外部打开。
距离出发还有五六个小时,只要现在去任务栏值班人员那修改一下信息就可以了。反正上头的人也不会管要去送死的人到底是谁,说到底普通民众的性命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介蝼蚁。
到达等候地的时候,那里已经候着一小批人了,看来睡不着的不止是我一个。有些人面上透着不安和愧疚,也许是瞒着家人参加了这个项目;有些则面带决绝,抿着嘴靠墙窝着;也有一些在房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看得人焦虑的很。
我握了握胸口挂着的东西,深吸口气也找了块地方蹲下。
这几个小时,短暂又漫长,没有什么人讲话,我却仿佛感到有许多虫子围着我的脑袋嗡嗡叫。我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但我想,若是让我再选一遍,我也还是会做出这个决定。
我没有家人,没有牵挂,从流民通道醒来我的人生就是崭新的、空白的,同时也是茫然和无措的,有时候还是挺羡慕点星和妙言他们的,有亲人的羁绊和美好回忆,也有人生目标。不管是立志杀光人鱼还是考上治疗师,虽然E区的人居然有这么‘伟大’的志向让这两个目标听起来都有些让人发笑。
而我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在这世上。也许正像许多流民们一样,躺在那里,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什么追求、什么目标,都是遥不可及的梦。
唯一让我有活着动力的,也许就是这领中所挂之物了。
那是一颗巴掌大小的海螺,样子很普通,和沙滩上冲上来的那些海螺差不多,整体呈椭圆形拱起,褐色底纹上有一圈圈白色斑点。海螺腹部有一道狭长的口子向里延伸,以螺旋状纹路收尾,绳子穿过螺口系着。
醒来时我就挂着它,甚至还将它牢牢握在手心,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因此这些年我都把它随身携带着。
若是有机会,我也希望能找到自己的亲人和记忆,重新回到过去生活的轨迹。
可惜……
很快,天空的暗色褪去,这片天地将迎来黎明,而我们也将出发去进行‘外海巡逻’。
我们甚至有幸被领去见了E区的领主,只可惜我站在后排,并未看清前面的人在做些什么,只从那些飘过来的只言片语推断出领主对我们不是很满意。
不过那又能怎样,该去的还是要去,质量不达标,从数量上补齐还是可行的。
这支巡逻队总计八只潜艇,A级异能者肯定是在主艇上的,剩下的潜艇里也都至少配备了两名B级异能者。C级的异能者数量更是以往所无法相比的,足以看出上头对这次出行的重视。
随着岸边了望塔发来的信号,八艘舰艇瞬间没入海水,向着远处天地相接处驶去。
第四章
这是一个黑暗的空间,寂静得可怕。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平缓而有力,然而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就好像我的意识脱离了躯壳在一片虚无之中浮浮沉沉。
“滴答”
那是水的声音。
“滴答”
这声音来的突兀,也难辨方向。
前方倏地亮起一道微弱的光芒,身体的知觉回归。能感觉到这是一条狭窄的隧道,顶上很矮,必须弓着才能勉强向前走,犹如在管道中穿行,就连空气都这么憋闷。
尽管有那道光芒在远处,目标很明显,然而周身的黑暗却依然如此浓重。脚下的路坑坑洼洼,因为看不清,我时不时就要被绊住,只能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向前摸索。
突然,近处又有东西亮了起来,是一条条冰绿色的纹路。
我动动手指想触摸它们,却发现我的手移到哪里,它们也跟到哪里。直到左手无意间碰触到了那些发着荧光的条纹,我这才发现——
这是我的另一只手。
面前的墙壁有东西簌簌掉落,变得光滑。
然后,我看到墙壁里有双眼睛,一双黄橙橙的,属于野兽的双瞳。我一惊,向后退去,那双眼睛却似乎离我更近了,还变成了危险的竖瞳。
怪物!
我张嘴大喊,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得出。
隧道里的空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稀薄了!?好难受……我转过身,飞速的跑起来,为了寻求氧气,同时也想尽快甩掉那跟着我的怪物,却发现每当我回头的时候,它就出现在我的后侧,不远不近,带着野兽玩弄猎物的嘲弄。
跑了不知道多久,我大口喘起气来,背后蓦地一痛,是被怪物挠了一爪吗?
我不敢停下来,只觉得背后越来越疼,身上的汗多得像泡在水塘里。距离那道光芒越来越近,可我却始终能听闻那怪物在我身后粗重的喘息声,甚至连它身上那股咸腥的海水味道都能闻到。
终于,我跑进了那道光芒的里面,那只怪物被隔绝在狭小的通道里,阴狠地瞪着我。
散发着光芒的是一道漩涡状的印记,隐隐有些熟悉。
我伸出左手触摸那道印记,一股凉意顺着指尖触碰的地方传来,手心逐渐出现微微的刺痛。我想缩回手,可这只手却像被印记吸住一般,任凭我使出多大力气也拔不下来。
疼痛在加剧,身上的汗水冷却下来,使那股寒意更加明显,整个人都像落进了冰窟窿。
左手一股钻心刺痛传来,我猛地睁开双眼,神智瞬间清明。
我抓着左手手腕蜷在地上,疼得冷汗扑簌簌往下掉,只能咬紧牙关挨着,根本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以及现在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股疼痛一直持续了很久,久到让我觉得整个左臂都已经麻木了。
一滴水啪地打在面前的地上,溅了我满脸的冰凉,眼前这才重新有了焦点。
我有些脱力,只能勉强把自己撑个面儿朝天躺着。
这里似乎是一个天然的洞穴,非常潮湿,海水的咸腥味特别的浓重,洞穴顶上天然形成的石笋正在往下滴着水。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也难怪我会做那种梦了。
想到之前,我的脸色马上变得很难看。在那种情况下,我这样一个普通人还能幸运的活下来,简直跟在大街上被告知获得了A区居住权一样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等身体能动了,我便爬了起来,甚至只是这一个动作都让我觉得头晕目眩,最后不得不扶着岩壁才能维持站姿。
这里的光线很差,唯一的发光物是墙角的一些荧光藓类,两边的墙壁虽然凹凸不平却很光滑,也许是经常被水流冲刷的原因。
我从地上挖了一块荧光藓,借着这道光检查左手,刚才的那阵刺痛正是从手心上传来,然而我此时检查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左手完好无缺,甚至,似乎好过头了?
我记得原来在左手食指这里曾经有一道突起的旧疤,应该是很明显的,可现在那里却光滑如初。也许是荧光藓的亮度太暗,所以导致我看不清?算了,无所谓,没了也挺好。
甩甩手,我又摸向背后。
其实比起手上,一直传来隐痛的背后更让我担心,因为看不清身后的伤口长度,只能靠手摸索估计。
当时潜艇上那帮人下手有够狠,所以这一刀绝对很严重。也幸好没有切到神经,不然我现在可能就是废人了。
本来整个队伍行进的十分顺利,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人鱼,再加上有异能者同行,大多数人的心里还是听有安全感的——除了那一队身着白色紧身防护服的。
那些人一个个都把自己从头武装到尾,连根头发丝都没漏出来过,简直比维安者的强硬作风还要令人不安。换句话说,用‘冷酷无情’这个词形容也许更贴切。因为从上潜艇起,这些人就和我们隔开,从那里传过来的视线就像看着一具具尸体。
尤其是当他们到达那块海域时,忽然集体抽出闪着寒光的刀,透明隔离门一打开就犹如打开了地狱之门。那些刀只有手指大小,不知是什么材质却异常锋利,能轻松插进铁块,更不用说用来切割柔软的人体了。
每个人几乎只要被划上一刀就立即丧失行动力,那些人似乎对人体结构异常了解。
我也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居然能活到现在。
异变就发生在一瞬间,接着警报就传响了整个潜艇,似乎不光是我们那一艘,几乎每一艘都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些人来自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衣服上蓝色漩涡的标志在闪烁的红色警报灯掩映下异常刺眼。
对了,就跟我梦中那道发光的印记如出一撤。
顺着荧光藓向前摸索,我想这里应该是某种天然海底岩洞,空气虽不算新鲜,但尚能呼吸。
拐过一道弯,面前豁然开朗,光线一下子亮起来许多,但也仅仅只是比荧光藓好些罢了。我望向光源,却一下子被惊呆。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柱体,里面充斥着水蓝色的液体,一些晶莹的气泡从柱体底部迅速飞上去,在那人乌黑的发丝间嘻戏,最后又依依不舍地飞向上空。
我向前缓缓迈了两步,又马上后退一大步。
我忍不住苦笑,这是刚脱离苦海,又马上入了虎穴吗?
圆柱体中央飘着一条人鱼,目测体长应该有两米,尾端的鳍像柔软的花瓣,随着水流摇曳,纤长美丽。尾鳍连着的玄色鱼尾线条完美,颀长有力,赤裸的胸膛从胯部开始逐渐被细碎的鳞片布满,上半身珍珠般的肌肤在碧水的环绕下泛着冷光。那一头墨色的长发在水中飘摇,宛如水草般灵活。
原来人鱼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待在水里是这么美丽么?难怪那些年会有人把人鱼当宝,只是可惜,在这个年代,人鱼对我们来说就是噩梦的代名词。
无论它们是多美丽的生物,那也只能是毒药一般的存在。
来——
什么声音!?
我吓一跳,一下子蹦起来,连手里的荧光藻都被我甩了出去。
呵——
又是浑身一抖,这一次比刚才稍微镇定些,只是那声音实在离得近,就像在耳朵边上的呢喃,痒痒的,酥麻麻的。我怀疑地看着那个培养柱,忍不住又往后退了退,又担心离得不够远,一直到背贴墙跟才停下。
“是谁?”
来——
顶上不断传来滴落的水滴声,更加显得这声音飘忽不定以及离奇诡异,这次那声音离得远些了,也许是知道我被它吓到了。
见我一直没有回应,并且不退反进,那道声音也不急,只是颈中挂着的海螺却在此时倏然亮起并且缓缓漂浮在我胸前,扯着我的脖子微微向前倾。
只是这个方向,是朝着人鱼的。
我试着向后扯了扯,那海螺仍然坚定飘浮在原地。
我犹豫一会,试探着迈了一小步,海螺果然游向前。我停下,海螺也停下,只是仍然有一股拉力在将我引向那里。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这海螺是我醒来前紧握在手中的东西,不大可能是危险的玩意儿,反正我这次参加‘巡逻’就没想过能这么便宜就捡回一条命。
离得越近,那海螺的光芒就愈加饱满,似乎和那道圆柱体有某种呼应一般。
等走到近处,我才发现,那人鱼的脖子上竟也挂着一只海螺。那是我脖子上这只的缩小版,只有拇指大小,两只海螺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我忍不住把手贴上柱体凑上前想看仔细些,哪知道就在这时,‘它’睁开了眼睛。
第五章
‘它’的面容异常精致,仿佛上帝精雕细琢而出,闭眼时宁静美丽,睁开眼后却又增了几分惊艳,尤其是那双淡金色的眸子,妖异惑人。
然而也正是这双眸子,让‘它’看起来更加不似人类,尤其当‘它’用没有焦距,毫无神彩的双眼面无表情的对着你时。
身上几乎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毛也纷纷炸起。
我立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只希望‘它’将我当做不存在。
可惜的是,人鱼似乎就认准了我这个方向,在水中微微挣动两下就朝着我这儿游了过来。
此时,人鱼跟我的距离就只有两根手指那么近,要不是中间还有那么厚的一层貌似十分坚固的玻璃隔着,我大概早就吓得坐地上了吧。
两颗发光的海螺隔着玻璃紧紧相贴,似乎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关联。
人鱼紧紧盯着两颗海螺,眼睛一眨也不眨,虽然面上依然什么表情都没有,却仍然能感觉出‘它’浓浓的疑惑。
我的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巨大的压力更让我感到脱力,贴着玻璃的手温度退的一干二净,冰凉的几乎要与那玻璃融为一体。
人鱼的眼珠转了转,看向我贴在玻璃上的双手,歪了歪脑袋,随后突然绽出一抹笑容,露出里面洁白细腻的牙齿。动作虽然天真可爱,可若是能忽略那一排异常尖利的牙齿就更好了。
这点真是让人想不通,明明最初的人鱼是由人类经过基因改造而来,就算有再多的体表特征发生变异,牙齿这么坚硬又不易改变的物理特征,到底是怎么会在经过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蜕变成这样呢。就算是最初将人鱼当做生育工具使用,也不可能将它们朝着这方面来改造吧?不应该是越温顺越好吗?
不过这也难说,当初的‘觉醒’事件就是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糟糕变异。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身体僵直,简直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人鱼伸出手比了比我的,似乎在奇怪为什么‘它’的手指比我要长,而且中间还生长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膜。接着,‘它’像是被我掌心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盯着我的左手看了半天,还伸出爪子挠了挠,幸亏这像玻璃一样的透明容器结实,不然被这一爪子挠两下,我这手得废了吧。
海——
那道声音再次出现,不像前几次那么平静而是带了几丝兴奋。
这下我能肯定了,这道声音一定出自人鱼,因为这个词说完之后,人鱼便在培养柱中深吸一口气,露出一副陶醉的模样,随后那双无神的双眼便锁定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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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这种东西还真是很难说,明明都是同一个祖先,却在不断的演变过后每个人产生不同的性格。有的人乖巧温顺,有的人两面三刀,有的人孤僻乖张,也有的人桀骜不驯,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动物。
人们做事时,有人靠理智行动,有人则循情感处事,甚至有的时候,人们为什么会做出那些决定,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原由。
当人鱼照着我的模样将手贴在玻璃上时,我能感受到它的无害和亲近。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在培养柱忽然降下,里面的液体向四周涌去时,人鱼顺着水流扒到我身上我没有闪躲的原因。好吧,也许更多的是因为我已经被吓得动都不能动了。
蓝色的液体触手有些黏腻,像没泡好的藕粉。
失去了液体包围的人鱼显得有些无措,但又对这种空气接触皮肤的感觉很好奇似得,东张西望个不停,尾巴也愉快地在地上拍打着,飞溅起一堆粘滑的蓝色培养液。
我试着微微挪动了一下手脚,谁想这人鱼倒是十分敏感,立马将目光移了过来,冲我龇了龇牙齿。我马上僵住不敢再动,也许是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人鱼友好的凑过来,在我脖颈那儿蹭了蹭,随后又做出嗅闻的样子,露出陶醉的表情。
海——
又是这样一句如叹息一般的呢喃,飘渺悠然,给人一种用喉咙是完全无法唱出这种声音的感觉。
我闻闻身上,的确有一股浓重的海腥味,然而比起这些,不是这个洞穴里的味道更浓么?
而且因为这次的冲击,背后的伤口一定又裂开了,莫非是血腥味吸引了这条人鱼?这么一想,我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我抿着嘴,咬牙用力推了人鱼一把,正沉浸在‘海’的味道里的人鱼猝不及防被我推到一边,露出了茫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