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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有扶苏——by楼上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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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上,盯着那药丸,一言不发。

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人生苦短,自己对所谓的‘长生不老’终究是存有些许执念的;而另一方面,在服食金丹久不见效果之下,他知道也许自己并没有多余的选择。

是夜,扶苏府邸。

“什么?你竟敢……竟敢……”听闻扶苏的和盘托出,李斯才明白他心中的算盘究竟如何,也明白了自己在扶苏的吩咐之下,究竟做了什么。

他起初是大惊,随后不禁连声感慨道:“长公子的手段,臣果真不该小觑……”

扶苏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黝黑深邃的夜色,闻言只是轻笑道:“比起父皇,还差得太多。”

兴许是各自都明白,此举一出,便无异于选择了一条不可回头的路。故而二人一时无语,房内陷入宁静,唯有晚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将这沉默衬托得更为突兀。

许久之后,李斯开了口,低声道:“长公子,此事……你几成把握?”

“十成。”扶苏目光不移,语气极淡,却是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这世上,无人比他更渴望长生不老。”

只因在他眼里,除却他自己,再无人有资格堪负这大秦江山了罢。

念及此,他自嘲而无声地挑了嘴角。

——当真如此么?父皇。

扶苏垂首站在雕花的大门外,一言不发地等候着。

不多时,只听“吱呀”一声,门被徐徐打开。徐福自内徐徐走出,手中仍托着一个铜皿。目光扫了扫扶苏又飞快挪开,只是行至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扶苏微一颔首,听着对方离去的脚步,神色不变。

他抬起头,再度望向面前重新璧合起来的大门。

如此不佳阻碍地来到兰池宫,只怕不论是对于门外还是门内的人,都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吧。于嬴政而言,只怕不会料到自己竟敢选择了这样先斩后奏的方式,前来求见;而于自己而言,也着实不曾料到,他竟这般让自己入了宫,站在了这一门之隔的房外。

临行前,李斯曾试图阻拦过。

他道:“依臣看,长公子既然已将一切打点妥善,如今只消藏于幕后,静观其变便是。若是动作太多,怕是要漏出蛛丝马迹,再说了,这宫中盯着公子一举一动的人,可着实不在少数。”

扶苏自然明白,这宫中最该提防的,恰恰是那看起来最不起眼之人。只是今日李斯这句推心置腹的劝谏,也让他对对方的诚意有添了几分肯定。李斯是这样的人,一旦选定了阵营便会推心置腹,只可惜自己前世并不知这颗棋子的重要,倒还处处与他为难。

如今想想,儒法意气之争又有何干系呢?唯有坐上了皇位,自己才具备了改变一切的资格。在此之前,一切都不过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

默然片刻,他做出了然的样子,道:“多谢大人提点,只是……哪怕万事具备,这最后一把火,扶苏却一定要自己点上。”总有些事,说是执念也好,说是固执也罢,总之他定要亲手而为,让那人亲眼所见,否则……这意义便要折损大半。

故而他婉拒了李斯的劝阻,在未曾提前请示的情况下,轻车简从来到了兰池宫。

他知道这是一个赌注,成王败寇的赌注……

正沉吟之际,门再度打开,这次出来的是嬴政身边的近侍宫人。

“陛下请长公子进去。”

扶苏步入门内的时候,嬴政正靠在榻上,将手中用过的茶水放到宫人手中的托盘上。见人来了,他摆手屏退了下人,只留下自己和扶苏二人。

“没有朕的准许便敢这般来了,胆子倒是大了不少。”言语淡淡的,虽是责备,语气里却并无怪罪的意思。

扶苏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道:“儿臣听闻父皇有疾,心下挂念,故而斗胆前来。”

“哦?”嬴政闻言微微敛了眉,“你如何知道……朕有疾?”

“父皇卒然离宫,朝中上下又岂会有人不挂念于心?人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扶苏拱手,言及此顿了顿,“得了风声的……怕也不只是儿臣一人。”

向来将心底事藏得严严实实的人,今日竟一字一句地如实相告。嬴政静默半晌,掩藏住心内的讶异,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黑袍,轻笑着反问道:“那……你的了什么风声?”

“儿臣只知父皇来此……是为养伤。”扶苏如实道,一言一句,确是实话。他深知自己父皇那如明镜一般的心,故而明白,若是隐瞒反而更容易引得怀疑。

“伤在右臂,为防留有后患,故而听从御医之言,静养些时日。”嬴政颔首,轻描淡写道,“实则未到需要人来探视的地步。”

这也是实话。不得不承认,自打用了徐福给的仙药之后,自己左肩之痛,今日一日比一日的好了。如此看来,不需多久应当便能痊愈了。

故而因此缘故,他这几次心绪亦是大好。

扶苏闻言面露释然,笑了笑道:“看来……倒是儿臣小题大做了。”

“无妨。你既来了便且留下,待上几日,朕也该回宫了。”

“喏。”扶苏应了,却只是垂首立在原地,并不离去。

嬴政眯起眼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是会了意,便回身又在榻上坐下。

“过来。”

听了这短短的两个字,扶苏站起身来,乖顺地走到嬴政面前。嬴政抬手将他按在了身旁,掌心顺着他身体的轮廓徐徐下滑,末了在腰间停住。

扶苏垂着眼,一言不发,甚至没有一点声响。只是低垂的眉睫随着气息,微微的颤抖着,

嬴政端详了片刻他的神情,不再停顿,只是抬手去扯他的腰带。隔了许久,那动作里多半有些急不可耐的意思。

扶苏仓皇道:“父皇……容儿臣自己来罢!”

“别动……”嬴政哑声打断,那声音里分明已带了几分起兴的意思。手上则已骤然加力,将腰带堪堪扯落。再拨开外袍里衣的遮拦,一眼便看见,腰腹一侧那结了痂长长刀疤,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被衬得愈发刺目。

“伤……还未好全?”他动作猛然一顿,微微敛了眉,低了头去端详那伤口。

“伤已无碍,只是若要待那伤疤尽数好全,只怕是……”扶苏垂着眼,声音里透着百般的恭谦和怯懦,眼神却是冰冷了平静的,然而话未说完,他声音确是不由自主地一颤。

嬴政抬手在他的伤疤上徐徐抚过,那触感,粗糙中带着细腻。纵然稍纵即逝,却让扶苏的话骤然再也说不出。

这么一瞬间里,他忽然有些恍惚。这人本该是自己的父亲,也该是自己最为敬慕的人,哪怕这“敬”这“慕”在心里早已变了意味……却又怎会到了如此田地?

而在这一晃神的空当,嬴政已然站起身来,神情也已恢复了平静。

“既然伤还没好,就回宫罢。”他看着扶苏,又成了那一贯冷静而疏离的始皇陛下。

心内一霎的柔软荡然无存,仿佛幻觉。扶苏摆着最恭顺的微笑领命谢恩,心中却彻底了然,自己对他的意义或许不过如此。

自己……不该有所犹疑。

第十八章

夜里,徐福的身影出现在回廊的一侧。几步走出停了下来,四顾无人,方才小心推开了面前的门。

这是兰池宫一处尚未修缮完毕的宫殿,月色如灯,自窗口出斜斜透入,落在里面那人的素淡衣衫上,颇有几分清冷独立的意味。

见人来了,扶苏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并不拐弯抹角,却是开门见山道:“明日我将回宫,你便继续留在父皇处。该如何做,你心中明白。切记不可走漏风声便是。”

徐福只觉得,四下无人的现在,面前的这位长公子举手投足虽仍是温文清雅,但仿佛有什么和平素里不太一样。然而这感觉太过微渺,究竟又言喻不出,便只得低声应道:“喏。一切唯长公子之命是从。”

扶苏心中明白,若非是自己的突然召见和提携,这徐福今日仍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方士,更遑论于当今陛下面前露脸扬名,飞黄腾达。

功名利禄摆在眼前,唾手可得,总有人无法拒绝,愿意为之豁出一切,放手一搏。

人心不过如是,看穿了,抓准了,便足以事半功倍。只可惜唯有重来一次,才能看得这般清明。

“很好。”扶苏颔首,随即拜拜手道,“你且去罢。”

“喏。”徐福拱手正待离去,忽然想起什么,迟疑着回身道,“草民有一事,心中实在不解。”

“何事?”

“自从服用了金丹之后,陛下的伤痛当即转好。却不知,长公子吩咐草民添入金丹中的那几味药……究竟是什么?”

扶苏却轻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反问道:“既然颇有奇效,于你而言便是幸事,又何必疑虑重重?”

徐福当即不敢再多问,心怀忐忑地告退了。

次日一早,扶苏便恭候在了嬴政的寝宫外。秋晨清冷,才立了一会儿,他的肩头便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通传的宫人许久前便进去了,却迟迟没有回音。扶苏裹紧了身上裘意,面色里却是一成不变的温良恭谦。

正此时,门被从内打开。徐徐走出的并不是方才那个宫人,而是一名侍姬。歌姬散乱的鬓发还未来得及打理好,邹然见了门外的扶苏,微微一惊,低眉顺眼地行了一礼,随即匆忙离去。

紧接着,那宫人才跟了出来,对扶苏道:“陛下昨晚有些疲累了,只道长公子自行出发便可,不必前来道别了。”

“喏。”扶苏垂眼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空气仿佛都带着冰霜,吸入肺腑便是一阵透心的凉意,如同刀割般凌冽。

自嘲地笑了一声。明明不该有所感念才是。

甫一出宫,远远地便看见一高一矮的两人,朝这边走来。

正是胡亥和赵高。

心中明白,嬴政伤病无疑是献殷勤的绝好时机。看来这赵高不仅消息灵通,动作也分外利索。

“听闻大哥昨日才来,为何今日便要走了?”三人相见,胡亥狐疑地问道。

扶苏面露无奈,叹道:“不过前来探病而已,如今见父皇一切安好,即将痊愈,若是多留……只怕反而要弄巧成拙。”

想起父皇和自己这位长兄始终不和的关系,胡亥面露同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赵高在一旁笑道:“长公子此言过谦了,陛下怕是体恤长公子旧伤新愈,才不愿让长公子侍疾罢。”

听了这半真半假的玩笑,扶苏笑容不变,只道:“托赵大人吉言了。”

寒暄几句,各自离去。然而不过三言两语间,一个藏拙,一个露锋,扶苏心中便已明白,这太子之位,到底不是那么容易的。

半月之后,嬴政是同胡亥赵高二人一道回来的。听说嬴政养病时,胡亥每日尽心侍奉,恭谦非常,更是亲笔写下了“始皇帝”三个字,赠与自己的父皇。

这三个字,如今便悬挂在了嬴政的书房内。

当然,一同回来的,自然还有方士徐福。自从服用了他给的金丹之后,嬴政不仅手臂的伤痛日益见好,便连精力也旺盛了不少。故而这徐福可谓是平步青云,不仅所得的赏赐多如牛毛,更是将自己的不少“门生”都引荐给了嬴政。

这一次,嬴政是当真笃信,世上有“仙药”之说了。至少,能治百病的仙药,他是亲身验证过了。他开始越来越多地纳方士入宫,并派遣他们去四处求仙问药。

不论真假,他决意再试一次。

然而正当嬴政热衷于此道时,北方却接连传来匈奴扰边的消息。

匈奴常年盘踞于北,游牧驰马而生。六国尚未统一时,便时常有南下劫掠之举,秦立国之后略有收敛。然而今年天冷得早,牛羊冻死不少,故而匈奴便卷土重来,再度行抢掠之举。

虽然只是小范围骚扰,却让嬴政忽然意识到北方盘踞着的,仍是心腹大患。

于是几日后朝堂上,他便做出了发兵匈奴的决定。

底下百官心中也知,陛下统一六国之初,将三十万大军交付蒙恬之手,镇守上郡,便是为了防备着匈奴的不轨之举。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派其北上予以重击,也是迟早的事。

故而对此事,无人提出异议。唯有人提出应从朝中调派一名官员前往上郡,作为督军,却被未得嬴政准许。

扶苏立于众臣之中,见状心下明白,嬴政对蒙恬当真是全然信任的。并且,他对这份信任不仅不假掩饰,反而大加显扬。

如此一来,对旁人是警戒,对蒙恬也是一颗定心丸。

扶苏明白,这一点,对自己而言可谓是成败的关键。

但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

“长公子留下。”退朝之后,嬴政毫无征兆地说了这么一句。

百官散去之后,嬴政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沉声道:“方才朝堂之上,为何一言不发?”

这话已非头一次听他问过了。前世自己不懂遮掩,时常于朝堂上同他挣得面红耳赤,最后结果……如今他学会了藏拙,却仿佛仍不能让他满意。

倒着实有些讽刺。

扶苏心下暗叹,面上却只是平静道:“儿臣对父皇的决定,并无异议。”

嬴政闻言却似并不在意,忽然问道:“伤势可好全了?”

脑中骤然闪过那日对方在伤口的上的触碰之感,心神竟微微一荡,不知为何,不论情愿或者不情愿,二人之间最违背伦常最亲密的交合都已不新鲜,唯独这一分触碰,却在心底留下了颇为深重的痕迹。

匆忙收回思绪,扶苏垂眼回道:“已然好全。”

嬴政颔首,沉吟片刻后道:“那此次伐匈奴,便由你掌粮草一事。”言语平静,却足以听出并非一时草率的决定,应是早已深思熟虑过了。

扶苏闻言骤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分明的讶异。重生之后,他每日都在算计着,揣测着,考量着嬴政的心思,却是当真未曾算到,他会有此一举。

掌粮草,便意味着随军出战。是福是祸,无人能说得准。而这人的心思,自然也无从猜测了。

但对他而言,却是一个别样的机会。

扶苏徐徐将眼中的神情转为平静,末了恢复成一潭平静无波的水。

“喏。”一个字应下,简单却也不带半分迟疑。

秦始皇三十三年,蒙恬自上郡发兵,北击匈奴。与此同时,朝中的局势也变得越发莫测。

公子扶苏奉命离京督运粮草,在旁人看来,无疑是嬴政对扶苏能力的第二次试探;而留在京中的公子胡亥,却是越发频繁地出入嬴政书房,传闻嬴政时常考察他的课业,对这个最年幼的儿子也是越发重视起来。

较之扶苏,胡亥虽才智平平,然而若当真深得嬴政喜欢,日后成为太子也并非绝无可能。

这日胡亥方从嬴政处返还,推开门,却见赵高已久候在内了。

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胡亥很快明白老师这是有要事要交代了,便恭恭敬敬地上前道:“不知老师有何吩咐?”

二人相处这么久,他已然惯于每走一步,都听从赵高之言。至于本人,对朝中大小事务实则并不挂心,也自知无法全然驾驭。他唯一在意的是,父皇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为此,他愿对赵高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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