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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有扶苏——by楼上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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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沉吟片刻道:“臣需要公子去做一件事。”

“老师但讲无妨。”

赵高一颔首,随即扬声唤来了一个人。

这人胡亥是认得的,不是别人,正是近日父皇面前最炙手可热的方士——徐福。

看出胡亥眼底分明的惊讶,赵高笑了笑,道:“公子可知……陛下近日为何对公子格外亲善?”

“不知……”胡亥摇头,实则他不是不曾觉出突兀,不过是不愿细想,也想不出罢了。

赵高徐徐踱步到徐福面前站定,道:“因为这徐福已告知陛下,是公子暗中派人,将他请入宫中的。”

胡亥闻言瞪大了眼,但一转念,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便看向赵高道:“莫非是先生……?”

“非也。”赵高摇头,“此人亦非臣所请。”

“那……”胡亥看着伏跪在面前的人,问道,“究竟是何人让你入宫的?”

“除了那人还能有谁?自然是你的长兄,公子扶苏了。”赵高轻描淡写地接口道,“不过,瞒着陛下推荐方士进献丹药原是极为冒险之举,若是药效有差,则后果不堪设想,故而他事先并未点破,而是独自赶去兰池宫探视情况,盘算着事后邀功。只可惜……他大概是没料到陛下并未给他留下来解释的机会,所以这功绩,臣先了一步替公子抢到了手中。”

胡亥顺着赵高的话将事情前后理了理,越发觉得当真如此。

而赵高继续道:“臣事先探得几分消息,早觉这徐福来历突兀,故而抵达兰池宫的当日便约他一叙,变得知事情真相。他已听从臣之意,告知陛下‘真相’,而公子需要做的,便是向陛下请……知情不报,欺上瞒下之罪。”

嬴政知情不罚,反而待胡亥愈加亲厚,意思已然明确。此举名为请罪,实则邀功,更教嬴政觉得胡亥为人恳切诚善,如此一来,胡亥同扶苏平起平坐,便指日可待。

胡亥得了赵高一计,心中大喜,很快便依言而去。房内便只留下赵高和徐福二人。

“你且去罢。”赵高摆摆手。

“大人……”徐福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大可放心,”赵高轻轻一笑,道,“你若找我的意思而为,我保你一家妻小安然无虞,若是擅自耍小聪明,后果……便不许我言说了。”

徐福闻言大惊,当即又跪下了。

“一切……唯赵大人之命是从!”

第十九章

嬴政垂眼看着面前的铜皿,顿了顿,照例还是拿起金丹,就着茶水服了下去。

屏退了送丹药的宫人,他才转过身,望向一旁的胡亥。

胡亥伏跪在地,双肩微微瑟缩抖动着,全然是一副分外可怜的模样。

“起来罢。”嬴政叹出一口气,道。

胡亥应声站起,由于方才跪得久了,腿脚一时有些颤颤巍巍。

自觉罚也罚得够了,嬴政又道:“过来。”

胡亥便又顺从地走至近前,眉梢眼角还带着几分残余的泪痕。

念及他方才前来请罪时,那痛哭流涕的模样,嬴政最初皱了眉,觉得自己这幼子是欠些刚强。然而听他如实地交代了前后之举,倒又觉得诚心可嘉。

念及这孩子在自己面前时,无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嬴政到底有些心软。自打从徐福处得知胡亥暗中为自己寻觅治病之法起,他便一直在思索同一个问题。

纵然前世他葬送了自己的家国,然而作为父亲,他很清楚胡亥胸无城府,并非恶类,自己如此冷待他……或许有些太过苛责了。

转念一想,若是那人当真能如胡亥这般温顺,一切便不至于如此复杂了。

收回思绪,他道:“此事你既已之罪,便务必好好反省。念你本是善意,朕今次便不予计较。记……得不可再有下次。”语出平淡,已没了怪罪的意思。

“多谢父皇!”胡亥闻言,面上难掩喜色,当即叩首谢恩。

“去罢。”隐约听闻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嬴政便摆摆手,屏退了胡亥。

待到房内已再无旁人时,嬴政以手支额,隐隐觉出了有些乏累。下意识地按住了左边肩臂,曾有的伤痛已经当然无存。但不知是否已入深秋,加之政务繁忙的缘故,近日时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想当年……自己沙场征战,几日几夜的不眠不休,可是从不会露出半分疲态的。

此念一出,嬴政心中一惊。不知自己怎会有了如此想法。

不,他不会老去,他的年岁还足够长,还有太多夙愿,未曾完成。

定了定神,他扬声唤来宫人道:“蒙恬那边可有最新战报?”

宫人回道:“回陛下,蒙将军自北出长城后,便暂无消息。”

嬴政颔首,心知另一名将领杨翁子已奉命自肖关而出,尚需些时日。而待到蒙恬与杨翁子二人各率主力与偏师,一东一西夹攻,便是破匈奴的最好时机。

只是不知为何,心内倒有些焦躁了。

迟疑了很久,嬴政又问:“长公子督运粮草的人马行至何处了,可有消息传回?”

“暂无消息。”感到嬴政面色明显沉了几分,宫人声音不由得带了颤,“陛下可要遣前去探探。”

“不必了!”嬴政却忽然摇头,哼笑道,“身居后方,区区督粮一事若也不能完成,又有何颜面回来见朕?”

“陛下圣明,”宫人颇有些摸不准嬴政的性子,只得顺从道,“长公子定能不辱使命。”

嬴政闻言笑了一声,道:“你去罢。若有消息,立刻来报。”

次年春,蒙恬在同杨翁子的夹击配合之下,痛击匈奴,打下了颇为漂亮的一仗。匈奴不得不自乌加河而撤,往北逃窜。

嬴政很快下令,沿河置四十四县,移各地之民前往垦守。

数月后,蒙恬率军来到在了乌加河畔。朝中委派的官员来此之前,他将暂时驻扎于此,以防匈奴再有侵扰之举。

在营中清点过了人数之后,正待回帐,一名小校却匆忙而来,道:“蒙将军!蒙将军!”

蒙恬停下步子,“何事如此仓皇?”

“将军,长公子来了!”

然而在那小校开口之前,蒙恬在回身的瞬间,已然看清了他身后不远处,一抹清淡的身影。

如何也没想到来的竟是他?也难怪那小校如此惊惶。

蒙恬心内一紧,不及多想已经撇开旁人,大步迎了上去。

扶苏一身玄色明甲高坐于马上,大抵是因了战事已去的缘故,面上神情倒是颇为闲散。见蒙恬往这边来了,便也翻身下了马。

“臣蒙恬见过长公子!”蒙恬在他面前站定,干脆利落地一拱手。

扶苏目光扫过对方腰间那再熟悉不过的佩剑,唇边笑意一闪而过,却也立即上前将人虚扶而起,客套道:“蒙将军,是为有功之臣,在我面前又何须如此拘礼?”

蒙恬应声站直了身子,迟疑一刻,道:“如今匈奴受我大军重创,一时应无反扑之力,长公子此战负责执掌后方,督运粮草,按理说此时应当在回京的途中了,却为何……”

“确已接到回京的命令,”扶苏淡淡一笑道,“只是行至半途,听闻将军已率军驻扎在此,便想着顺道看看将军。”

“这……”最后那句语声轻缓,不知为何,落在耳中竟有几分暧昧之意。蒙恬微微一怔,只得垂下眼去,匆匆打理思绪。

实则发兵之初,嬴政在同他商议战术的迷信中,便几次暗示了让他对扶苏多加照拂的意思。蒙恬心中也明白,故而着意让他远离战场,虽说无缘相见……心里到底是有些莫名的落空之感。

二人正是短暂地沉默着,骤然风起,春夏之际,塞北之地自是黄沙遍野。扶苏到底是有些不习惯,被风沙吹迷了眼,不禁伸出衣袖遮掩。

蒙恬这才回过神来,忙将他请入帐中。

帐门一掩,独处一室,屏去了君臣之礼,二人之间倒仿佛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哪怕数年前的相交并非有多么深厚,但此番想见,蒙恬竟只觉恍如隔世。

纵然已亲历过沙场的征战,但扶苏仍旧是那副清逸恬淡,近乎一尘不染的样子。蒙恬定睛看了他半晌,这才觉出了失礼之处,不由得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茶杯假意啜饮。

扶苏看在眼中,却只做不知。环视过帐中简单的陈设,笑道:“蒙将军身居高位,为人却分毫不尚奢华,当真是极为难得。”

“长公子过誉了,”蒙恬忙放下茶杯,回应道,“行伍之身,吃穿用度若是太繁复,反而倒不习惯了。”

他所言,的的确确并非虚言。正因如此,扶苏听闻才不由得一时晃神。

他骤然想起前世里,最让自己刻骨铭心的那一段时光,便是同上郡的遍野黄沙,满目苍凉密不可分的。

那时的他,心中怀着“仁善”二字,不忍不愿见到杀戮和死亡。然而在上郡,他所见到的却是长城脚下修缮者的白骨累累,哭声震天,以及秦军同匈奴征战之中尸横满地,哀鸿遍野。

直至如今,死者亲眷那哀恸震天的喑哑哭喊,铁马奔腾之下那断肢流血的声响,依旧清晰地回荡在脑海里,仿佛已经就此留在了灵魂最深处……

见扶苏骤然就失了神,蒙恬心怀疑惑,试探着唤道:“长公子?”

思绪抽离,扶苏转眼看向他,散漫的眼光徐徐地聚焦成了一点,这才恢复了神采。

垂眼自嘲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方才一时分了神。”

蒙恬道:“可须在下唤军医前来为公子诊治一番?”

“不必了,这几日鞍马颠簸,大抵是有些劳顿了。”扶苏说着转过头,望了望自帐外投入的,已然暗淡昏黄了的光线,迟疑了一会儿,道,“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不知今夜……可否在将军军中暂住一宿?”

“自然无妨。”蒙恬当即唤来军中小校,吩咐安排下扶苏住宿一事。

小校走后,他有些放不下心似的,又道:“不如……在下还是让军医来替公子看看罢!”

“不必了,”扶苏再一次拒绝,顿了顿,却道,“实则将军心中应该明白,扶苏来此,不会只为一坐罢了。”

见对方分明是有话要说,蒙恬神色当即变得肃然,危坐着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扶苏见状一笑,便也直言道:“此战匈奴,扶苏虽得以亲上战场,然而却终只是徘徊后方,不得上前,将军可知其缘故?”

蒙恬微微一怔,道:“应是陛下挂念公子安危,不愿让公子涉险罢。”

扶苏淡淡摇头,道:“不涉险如何能为将,不掌兵又如何能为王?”眼光微又一刻暗淡,自嘲道,“到底还是信不过我罢……”

蒙恬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父皇素来嫌弃我为人荏弱,行事欠些刚硬,这也是尽人皆知的。”扶苏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抬眼朝外望去,“他若当真信得过我,又怎会只放我于后方督粮,而不信我能于战场上不辱使命?”

蒙恬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许久道:“长公子今日为何对臣说这些?”

扶苏闻言回过身来,同他对视许久,道:“实不相瞒,扶苏有一不情之请。”

“公子何来此言?”蒙恬不敢怠慢,忙起身拱手道,“若有吩咐,臣定当尽力而为。”

“当真如此?”扶苏轻轻笑了出来。

“臣不敢有半分虚言!”

“那倘若有一日,扶苏向父皇奏请……愿往上郡向将军学习治军之术,”扶苏笑意不改,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到时还请将军不要推拒才是。”

蒙恬闻言大惊,忙道:“上郡乃蛮荒苦寒之地,公子千金之躯,如何能往?”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扶苏却又若无其事地笑道,“只是若当真有这一日,还请将军记得今日同扶苏之言。”

蒙恬思忖着他方才的话,正待说什么,却听小校在帐外道扶苏的军帐已然打点妥当。

扶苏闻言便站起身来,含笑拱手告辞。仿佛刚才的一番话,根本不曾说过。

蒙恬见状,也只得将心内的疑惑,尽数收了回去。

扶苏原本不过在军中暂时落脚,谁知不过次日便忽然染上了风寒,一病不起。

十日后,快马加急的消息送到了咸阳城。

“病了?还病在了蒙恬军中?”待了许久人马回京,不想竟等到这么一个消息,嬴政初听便骤然皱了眉,“究竟怎么回事?”

“回陛下,”前来传话的小校道,“将军驻军乌加河后,长公子因回京途中恰好经过此处,便前去探望将军,谁知留宿一夜后……便骤然病了。”

“一派胡言!”嬴政闻言骤然一拍桌案,“督粮人马一直奉命在战场以南补给,退兵回京如何能越退越往北去了?!”

小校闻言大骇,匆忙跪伏在地,“此事……此事小的也不知情啊!”

嬴政沉着面色,久久不语。实则他心中明白,督粮人马行踪如何向来是没有太多人知晓的。故而此种蹊跷,要么是扶苏,要么是他与蒙恬二人皆逃不了干系。

半晌之后,他骤然开口道:“你立刻回去,让长公子回京!”

小校微微一怔,道:“陛下,长公子还在病中啊……”

“让他回京,”嬴政声音加重了几分,“敢有半分推拒,便是抗旨不尊!”

第二十章

扶苏强撑着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但仿佛是手脚仍是脱力着,禁不住自己一咳,便要往一侧栽过去。

蒙恬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此事忙上前一步,将他的手臂稳稳握住。

“多谢蒙将军,”扶苏侧头朝他微微一顿首,却仍是要挣扎着下床。

蒙恬转向一旁站着的特使,叹息道:“大人你看,长公子已然沉疴至此,又怎还禁得起一路的车马劳顿。可否……回禀了陛下,让他在此处多留几日?”

特使无奈道:“蒙将军,陛下遣在下前来,便是下了严令不得有负使命。今次若是带不回长公子,在下……便只能提头回去面圣了!”

“可是……”

蒙恬还欲再说什么,却被扶苏轻声打断道:“将军无需为我多言,扶苏擅自前来本是举止有失,父皇一时气恼,急召我回去也在情理之中。”低声咳了咳,道,“父皇的秉性你我都是再清楚不过,还望将军……不要因此而受到连累才是。”

蒙恬敛了眉,伸手覆住了扶苏冰凉的手背,重重地“哎”了一声。

觉察到手背上的温热,扶苏并未将手抽开,目光自蒙恬面上轻拂而过,最后转向特使,道:“特使受父皇之命而来,扶苏又岂会让特使为难?劳烦先去备置行装车马,扶苏起身更衣,便随特使回去。”

特使领命而去,待到房中只余下二人时,扶苏徐徐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蒙恬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是将对方搂在怀中的姿势,手更是紧紧地覆着对方的手背。他微微一赧颜,忙松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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