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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有扶苏——by楼上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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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定睛看着他,慢慢道:“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召你来此?”

扶苏垂眼回道:“儿臣不知。”

“朕病患在身,无心顾及朝政,有意静心休养。”嬴政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抬手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左臂,平静了气息,道,“你既身为长子,这些时日,便由你……监国。”

扶苏闻言一怔,骤然抬头望向嬴政,纵然料到自己能恢复自由,却如何也不曾想过会有此殊荣。然而从对方幽暗平静的目光中,却也一时无法确定用意如何。

但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嬴政虽在病中,然而心思却是澄明如镜的。扶苏虽然不明白他何来此举,却知只要他在一日,自己到底也不可能有何实权在手。

“儿臣跪谢父皇。”扶苏平静地伏首在地,一言不发深深叩拜。念及在此之后将发生的事,他五指徐徐用力,扣紧了广袖的边沿。

心中明白,这不是殊荣,对自己而言……将是充满血腥的考验。

第二十六章

扶苏通身玄黑,负手独立于城郊一处高地上。几个侍卫在他身后一言不发,渀佛也在等待着什么。

轻裘缓带在风中猎猎作响,而扶苏本人却渀若静止一般,岿然不动。残阳如血,在他身后肆意地渲染着,愈发衬得山河如画,而他,便犹如这画中的一点浓重的墨迹。

不久之后,马蹄哒哒的跫音由远及近而来,最终在身后停了下来。扶苏没有回头,反而是微微仰起脸,望了望距离长安城相反的方向,也是上郡所在的方向。

“如何?”沉默了许久,他才慢慢问道。

“回长公子,事已办妥。”前来回禀的正是朝中御史,“犯禁者千余人,一律坑杀。”

扶苏掩藏在广袖之中的手微微一抖,却仍是维持住了声音里的平静,“此事你办的十分果决,定能深的父皇之心。”

御史闻言面露喜色,“那……便有劳长公子美言了。”

“自然。”扶苏盯着云霞缭绕间,那已然看不清轮廓的山岳,“你去罢。”

“喏。”

御史告退后,扶苏翻身上了马。长鞭一扬,便一言不发地绝尘而去。

随性的侍卫匆忙策马跟上,然而扶苏不断挥鞭,马声嘶鸣间速度却是越来越快,渀佛急于摆脱什么,急于把什么远远地甩在身后。

然而终究是不能。

待到侍卫们终于赶上的时候,扶苏已然提着马缰,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他的目光,却如箭簇一般射向了不远的一处。

那里正是方才坑杀犯禁者的场所。

此时此刻,侍卫们正提着刀剑,面目冰冷地守在附近。未及平息的尘土飞扬间,却仍有逝者的亲眷不断试图冲破重围,触及那刚被掩埋上的大坑。

那哭声喊声冲入云霄,犹如刀剑,狠狠地刺入心房。

正此时,一个女子趁守卫不备,飞快地越过重围,朝掩埋尸体之处爬去。拥挤中他撞得头破血流,口中却一直唤着自己夫君的名字。然而下一刻,刀光闪过,她便倒在了那新填的尘土上。

扶苏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缰绳,渀佛如此,才能稍稍抑制住手中的颤抖,以及心中的震颤。

那声音,像极了他前世在长城边听到的哭号。而那女子,又让他想起自己在那里听到的,孟姜的故事。

因了夫君死在修缮长城的过程中,孟姜悲痛欲绝,感动上苍哭倒了长城。纵然这一切不过是传说,但扶苏却深信,今日这哭声并非全无意义,也许终有一日哭倒的……会是嬴政的江山。

不论前世今生,他都是如此认为的。[非常]。只不过前世他凭着一腔热血,妄图劝服父皇放弃此番举动,却不曾思及嬴政素来以酷法治国,且为人又刚愎自许,如何会容得自己挑战他的权威?

于是嬴政对他发了怒,当堂拂袖而去。而几日后,他再度求见嬴政,却无意撞见嬴政醉酒而眠。

一念之差,一吻之下,便一发不可收拾。再然后……自己身处的,便成了荒凉无边的上郡之地。

一切再无挽回的余地。

前尘如梦,回忆起来竟如此鲜活如昨。扶苏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到底……还是如此深刻地印在了脑海,想忘也忘不掉了。

只不过,今生他不会再那么傻了。明知那御史在查探时,多有烂抓冤枉之嫌,他却只是假作不知,听之任之。甚至没有一句异议,没皱一下眉头。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身后仍是有着一双眼睛。那人纵然病着,却不昏聩,他仍有余力将一切掌握在股掌之中。

而此时此刻的自己需要做的,便是投其所好,甚至……要变本加厉为之。

唯有如此,他才能信了自己的恨绝;唯有如此,他才能真真正正成为一个暴君。

也唯有如此,自己才有取而代之的一日。

沉默许久,待到天色已暗了下来,遮掩住了没有血性却依旧残酷的画面,唯有哭喊声仍不断绝,循着夜风在旷野中肆意飘散,凄厉异常。

“陛下还等着公子回去复命呢,公子还是早些回去罢。”身后的侍卫小心翼翼道。

心智自己虽有监国之名,却远无实权,扶苏笑了笑,略略松开握马缰握到近乎脱力的手,收回目光,慢慢颔首道:“走罢。”

轻如叹息,语声中却又隐隐透着坚决。

嬴政和衣靠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地听着扶苏叙述方士一案的种种情形。

今日天暖,旧伤无碍,加之瘾症有几日不曾发作,他觉得略略舒心了几分,便多点了几盏灯火,眼见着室内便明亮了许多。

不知为何,这瘾症始终没有规律可循,御医一批一批地换过了,却竟是人人都束手无策。

在灯火晦明之中,嬴政垂着眼静静地看着扶苏,只觉对方一身黑衣勾勒得身形越发显得瘦削几分,渀佛要融入房内的阴影之中。

在对方的话音之中,嬴政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前世也是在同样的房里,自己高临下默然相对,对方声嘶力竭意图力挽狂澜。

而今生今世,他却是以一种最为冷静和理智的语气,将这一切娓娓道来。自己一心所愿所求,不正是如此么?

生在帝王家,若是一味的心慈手软,又怎能制约得住这好好疆土?自幼异国出生,曾一度受吕不韦、嫪毐等人制肘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唯有凭借一个“狠”字,才能真正当得起这天下。

不知是否由于长期精力不济的缘故,一病之下,一切极端的感觉似乎淡去了不少。渀佛连掩饰的力气,也一并没有了。嬴政在恍惚之中笑了笑,眼光中露出少有的平和。他忽然道:“你……果真大不相同了。”

这话让扶苏的话头陡然顿住,他抬起脸,有些狐疑地看向自己的父皇。然而便在这瞬间里,嬴政的面色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传令下去,日后城中若再有方士出没,一律斩立决。”

扶苏收回目光以及心内的一律狐疑,拱手道:“喏。”

“另外,”嬴政顿了顿,又道,“徐福仍在逃,若有消息,立刻生擒。”

“喏。”扶苏又是一拱手,待了片刻,却迟疑道,“儿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儿臣昨日在一名御医处讨了一枚金丹细细看过,觉得一味香气……颇为似曾相识。”

“说下去。”嬴政看着他,目光不移。

扶苏继续道:“虽说不出是源自何物,只记得那植被……大抵是长在何处?”

“何处?”嬴政音色沉稳。

“上郡。儿臣昔年违命去探蒙将军时,曾见过当地人将一种植物入药,借以止痛。气味颇为相似。”扶苏静静地同他对视着,话语一顿,道,“儿臣以为……陛下应当速速派一得力可信之人前去查访,兴许会有所获。”

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来,室内区区的几点灯火便显得有几分微弱。听闻扶苏一席话,嬴政微微眯了眼,目光在这昏暗之中显得越发深不可测。

扶苏垂首而立,静静地等待着,只觉时空渀佛一瞬间归于静止,然而他却不能将心中的紧张和忐忑表露出哪怕半分来。

良久良久,嬴政缓缓开了口,却不是应答他方才的话。

“之前种种……你心中可怨怼父皇?”他忽然问道。

嬴政是极少在他面前自称“父皇”的,乍然听闻此言,扶苏心头一紧,声音却还是平静如初。

“儿臣……不敢。”

“可你莫要忘了,知子莫若父。”嬴政忽然极轻地哼笑了一声,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叹道,“此行……便由你前去罢。”

扶苏闻言骤然抬眼看了看他,却一贯从那双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静静地一拱手,他道:“儿臣遵旨。”

一贯地没有任何忤逆的意思。只是……他却如何也没料到,嬴政竟是如此轻易地便准了他离京中。

“到了上郡便暂留蒙恬处,跟着他历练历练,也是好的。”略略伸展了一下四肢,嬴政似是漫不经心道。

“……喏。”扶苏再度赢下,却只觉得原本确信的东西,渀佛被什么撼动到有些摇颤。

因了嬴政对自己身体抱恙一事秘而不宣,故而扶苏离京之行也并未大张旗鼓。前来送行的,也不过李斯一人。

秋晴万里,碧空无云。平野十里,黄沙漫漫。

扶苏一身寻常装束,立在马车边对李斯一拱手道:“朝中之事便有劳左相了。”

“臣自会多加照应,”李斯道,“只是臣却不解,陛下此番为何会特意指派公子出京?”

扶苏用余光看了看马车后紧紧跟随的侍卫,笑道:“父皇不会做无把握的事。”言罢,忽然以手握拳,放在唇边重重地咳了几声。

李斯皱眉道:“公子可是有哪里不适?”

扶苏摆摆手,笑道:“大抵是这几日有些疲累,加之此处沙尘太大的缘故罢。”

李斯闻言颔首,迟疑片刻,却道:“臣对于公子的心思,一向极少过问。然而此番却当真看不懂……公子为何甘愿离京,去那苦寒的上郡之地?”

扶苏闻言没有说话,单是执起李斯的手,在他掌心轻轻划上了两个字。

蒙恬。

明白了他的意思,李斯双目骤然睁大,而扶苏已然若无其事道:“故而还请左相记得你我最初的约定,以及我方才的那句话——朝中之事,便有劳左相了。”

作别了李斯,扶苏对身旁的侍卫颔首示意,便翻身上了马车,动作没有半分的迟疑。

李斯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车数人马渐行渐远,逐渐模糊到再不可看清。微微仰起头,看了看眼前被秋风撩起的黄尘。

扶苏走的平静,然而身后留下的波澜,确是如此暗涌如潮。

“走了?”嬴政披着外袍,站在回廊中望着天。

“长公子已然离去。”宫人在身后徐徐问道。

嬴政没有回头,甚至连动也未动一下,“任何动向,记得让赵民随时来报。”

“喏。”

与此同时,在颠簸而行的马车上,扶苏一手撑着车壁,压低声音不住地咳嗽着。不知为何,自今日起,便觉得四肢分外无力,周身上下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直到下一刻胸口一痛,骤然呕出一口血来。

稍稍缓过了几分气力,扶苏怔怔地看着衣袍上的腥膻,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便是……嬴政如此轻易让自己离京的原因。

秋风十里,他坐于车上,无声无息地离开。

只是,胸口的痛来得竟是这般突兀。

望着掌中的血,扶苏忽然冷笑出声。

原来,他这般轻易放他远走,便是这般缘由。

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在眼里。即使身体每况愈下,却从没真正糊涂过。

不愧 是自己的父皇。

秋冬时候,上郡之地愈见荒蛮。

一切景致还如前世,分毫未变,再遇蒙恬那一幕,亦然。

他一身玄黑铠甲,高坐马上,见了他,策马至近前,黝黑的眸子里有微光闪动。

“你当真来了。” 他神情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他二人早便在京中见过,这至关重要的一步棋,扶苏早已为自己落下。

作为监军,他一改往日孱弱的形象,日日在军中同将士磨砺。

同甘共苦,同食同宿。

只是他能感到自己,亦是时常力不从心。心口的疼痛仿佛成了隐患,时时发作,痛如刀绞。

一次,正是沙场上,他毫无征兆地一口血喷出。忽然载于马下,幸而蒙恬眼疾手快将人救起,才保住了命。

“长公子可是有何宿疾?”醒来之后,蒙恬如是问道。

扶苏却摇头,道;“不过这几日有些疲累罢了。”

蒙恬一声叹息,终不再问。

扶苏没有想到,嬴政会来到上郡。

即使身体欠佳,为防民议,他仍是坚持巡游。只是此番,却特意改了行程,来到此处。

二人再见,便已是数载光阴。

扶苏见他已老迈许多,而他见扶苏,亦是憔悴些许。

一时竟是无言。

末了却是嬴政先道:“寻药之事可有进展?”

扶苏摇头:“儿臣无能,望父皇恕罪”

那草药本不在此处,又如何能寻到?

嬴政眼底平静,闻言只道:“你可想回去?”

扶苏抬眼同他对视,一瞬间心内收紧。 这分明是试探,看他如何回应。

然而不待他回答, 嬴政却仿佛已然得到了答案,淡淡道:“若不愿,留在此处随蒙恬历练历练,也无妨。”

留下这话,他转身离去。

扶苏望着那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不知为何,一瞬间,心如刀绞。那疼痛胜过任何一次

嬴政病入膏肓,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就连扶苏也有些意外。

蒙恬送信入京,几次三番没有回应。二人俱已明白,事情有变了。

正此时此刻,李斯自宫中悄然传出消息:禁军已为赵高和胡亥的人所控制,朝中一片风声鹤唳。

纵然胡亥之前因为徐福一事,已被软禁,然而赵高在朝中为官多年,左右逢源,深得人心。想来自打扶苏离京之后,也在幕后做了诸多手脚。

如今趁此机会,连同旁人将胡亥推上帝位,也并非没有可能。

扶苏沉吟许久,看向蒙恬。此时他尚处于昏迷之后的修养时期,不知为何,这一次他昏迷了七日,格外长。而醒来之后,得到的便是这般山河动荡的消息。

蒙恬明白扶苏的意思,他心中亦是觉得艰难。

纵然他手握三十万任凭差遣的大军,然而此时开往咸阳,若胡亥当真有夺位之嫌则矣,但若嬴政尚在,那自己便有篡位之嫌。

两项抉择之间,便是天翻地覆的结果。

五指徐徐握紧,握成拳。他回头凝视着扶苏,知道自己实则已然没有选择。

上郡三十万大军以勤王之命开往咸阳。

赵高胡亥方寸大乱,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个最不可能背叛嬴政之人,竟能有如此之举。

而他们手中,只有区区几万禁军。两相较量之下,毫无胜算可言。草草抵挡了一阵,二人换了行装,仓皇离去。

攻克一座群龙无首,且毫无抵抗之力的城池,不过区区一个月的功夫。

大军入城时,城门洞开,百姓立于道旁,无声地看着这支大军的实际主人——公子扶苏。目光之中,竟有喜悦,仿佛他正是为了拯救他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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