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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有扶苏——by楼上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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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此相似地重演却又如何?他重活一世,要的绝不是重蹈覆辙的结果。

——父皇,这一世……扶苏定会有所改变……你且拭目以待吧。

次日一早,嬴政在熹微的晨光之中睁开了眼。昨日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已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少见的明媚晴天。

常年的帝王生涯,已然让他形成了固定的作息。故纵然昨晚醉宿,此时却仍是照旧醒了过来。

觉察到脑中残留着的一丝隐痛,嬴政扶着前额坐起身来。不经意地垂下眼,却被满床的狼藉惊得微微一怔。

纵然被衾俱是玄黑的色泽,然而其上深色带着腥膻的痕迹分明是血,至于那白色……

嬴政定定地看着,那被朦胧雨夜和浓重酒气掩藏在意识底层的画面,忽然慢慢地浮上了脑海。

他终于记起,自己昨夜失了控。

他记得对方唇边那轻缓而隐忍的呻吟,记得对方紧扣在自己肩头的触感,记得对方动情时泛着粉色的赤裸身体,记得凌乱黑发遮掩下,那一张渗着汗水,却全无血色的脸。

那张脸,不是别人……是扶苏。

起初他确是将人错认成随行的侍姬,只是末了,情欲冲破了醉意,反而唤回几分理智。肢体不分你我的纠缠中,唇舌气息交换的缠绵里,他如何会分不清对方是谁?

可是那时,他已然停不下来了……

只是现在回忆起来,那画面虽异常清晰,但却模模糊糊地同往事交叠着。教他一时甚至怀疑,昨夜不过是一场绮梦而已。

然而环顾四周,但见满室杯盘破碎,衣衫狼藉,那人的身影已是全然不见。

终于肯定,这一次是截然不同的。

仿佛是有意考验他将如何决断一半,上天竟这般玩笑似的,让一切重演了一回。

只是……上一次,自己将人送离开了咸阳城,这一世,又该如何呢?

靠在床边,嬴政伸手覆住了面,无声地叹了叹。

众人心知嬴政有意尽快渡江,迫于落雨按捺了几日,已是颇为不耐。故见今日天气大晴,便不待嬴政吩咐,已然纷纷打点起来,准备渡过湘水。只是他们只敢暗中进行,毕竟妄揣圣意,兴许也会成为一条死罪。

直至嬴政吩咐渡江的旨意传下,他们这才由暗中改成明里。由于准备得早,故不多时后,一切已然打点妥当。

而嬴政却似是无心留在房中,仍是一身宽大的袍子,提早便自行宫内徐徐走出。眼见出发在即,似是满意地略一颔首,面上却仍是没有什么笑容。举目四顾了一番,又顿了顿,才开口道:“其余人……可曾准备好?”

贴身宫人回道:“奴婢即刻已然传达下去,相信长公子及各位大人很快便到。”

嬴政闻言颔首,不再说话。

果然不多久,官员们稀稀拉拉地出来了,然而未料嬴政竟已先他们而来,为首的几个吓得一哆嗦,忙俯身叩拜。

嬴政本正立在水畔举目而眺,闻声回头看着他们,只淡淡颔首:“起来罢。”顿了顿,抬眼朝他们身后望了望,有一瞬的欲言又止,然而只是很快收回目光,回转身去。

不知过了多久,宫人终于来道:“陛下,船只已然备好,这便可以启程渡江了。”

嬴政“嗯”了一声,已转身往船边走去。至于人是否来齐,还有谁来迟之事,平素里他是决计不会挂心,不仅因为他无心过问这等小事,也因为他心中明白,随行之人中,无人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然而今日他走出几步,却忽然顿下步子,回身道:“为何不见扶苏?”

话音落了,却听闻身后一个声音道:“儿臣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嬴政闻声回头,才发现扶苏便面前,想来已是来了许久,只是自己不曾发觉而已。

不由自主地,目光便在他面上唇边逡巡了片刻,随即渐至往下,停留在衣襟交叠之处。只是,除却唇角带了些伤外,对方一身滚着金边的玄衣,衣襟交叠得高高的,丝发缕缕垂散在肩头。整个人打理的周全整齐,无论是举止还是衣着,都教人看不出分毫破绽。

而当众人都有些疑惑于嬴政的突然沉默时,他的神情更是平静得事不关己,仿佛对嬴政的目光,毫不觉察一般。却也不开口,似乎仍是如往常一般,乖顺地等待着父皇的吩咐。

一段突兀的空白过后,嬴政默然片刻,终于收回目光,道:“来了便好,走罢。”说罢一拂袖,率先离去。

扶苏立在原地,抬眼看了看他离去的背影,没说什么,只是举步慢慢跟了上来。

行至船边,嬴政抬眼望了望那为首的大船,船头盘绕着雕刻精美的苍龙,那苍龙怒目圆瞪,气势盎然,浑然一副要离船升天的模样。而船身宽敞,较之其他的船更大几分,一眼望去能载十人有余。

他收回目光,回头扫视了群臣,点了几人随他上船。迟疑了片刻,对扶苏道:“你且上来。”

“是。”扶苏恭顺地回道,眼底没有什么表情。

今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十来艘大小船行在水面上,倒也风平浪静,悠闲自在。嬴政负手立在船头,听着身边的官员交代着往后几日的安排,抬眼望着远近的风景。

湘水宽阔,举目望去,两岸是郁郁葱葱,如云一般的绿树。此正值仲夏之际,偶尔山中会有未及退去山花,深的浅的好似一团烈焰,燃烧在远山近峰之中。

望着望着,不知为何思绪有些飘忽。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官员已然不再说话,想是已然说完,只待嬴政示意。

嬴政并未听清,却也没说什么,只道:“你且退下罢。”

“是。”那官员应下,很快地坐回船边。

嬴政继续望向水面,然而忽地想起扶苏便就在自己身后,不知为何,心下便总存了个念头,意欲回头。然而又觉那样太过突兀,便只是将目光定在前方,却又到底什么也看不进眼中。

他不开口,船上自然无人说话,于是唯有江水拍打船身的声音,一阵一阵,此起彼伏,在这沉默之中分外明显。

直到身后忽然一个声音响起,虽刻意压低了,却足以教嬴政听得清明。

“公子,你可还好?”

这声音方一落下,嬴政便回过头去了。目光落在扶苏处,倒是将一旁出声的那官员吓得一惊,以为自己惊动了陛下,忙结结巴巴道:“陛、陛下,臣……臣……”

嬴政不理会他,回身慢慢走到扶苏面前,眼见对方面色苍白,额前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而一手颤颤抖抖地紧扣着船舷,同那纤细手腕不符的力道,已让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这才明白,扶苏这怕是晕船之症。

一念起于脑海时,嬴政当即一愣,讶异于自己过去竟从未发觉此事。但转念一想,自己前世屡屡巡游,却从未将他待在身侧,而身处宫中时,扶苏除却政见生隙时分外执拗,平素里同他的往来却也可称稀疏,也许……是有意隐藏了什么罢。

不知为何,心下忽然便生出了几分好奇。自己做了他二世的父皇,对他竟不能全然了解。

——扶苏,你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不曾让朕知晓?

念及此,他垂眼看着对方,慢慢笑道:“七尺男儿,竟坐不得船?”

扶苏闻言,抬眼看了看他,神色里闪过一丝倔强,却什么也没说。

嬴政见他不答,徐徐蹲下身去,忽然伸出衣袖,拭向对方不满汗水的前额。

他知道以扶苏之性,经了昨夜之事,定会躲闪,定会避之不及。然而此番让他意外的是,扶苏身形未动,只是微微地颤抖着,而这颤抖分明是来自于晕船,而非自己的触碰。

嬴政一怔,定定地看着对方。而对方有些无力地垂着眼,长睫如羽,随着船身的荡漾窸窸窣地抖动着,看起来有几分羸弱,然而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却又尽是不甘示弱的气息。

再一次想起他已故的母妃,嬴政恍然觉得,这孩子的容貌更胜于她。

他忽然收回目光,起身走到船头。负手而立,片刻之后却道:“将船撑稳些。”

这话却是对着那船夫说的。一字一句沉稳异常,然而在这江水滚滚之中,却仿佛投石落水一般,很快淹没不见。

扶苏靠在船边,闻声抬眼看了看他。极快地,却又再度垂下眼去。

第九章

船行至湘水对岸,嬴政上了湘山祠,带着众人行罢了祭祀之礼,便原路而返。船上扶苏仍是一副极力隐忍的难受的样子,嬴政看在眼里,却并未说什么。

之后的路途里天公大为作美,无一日不是风和日丽的大好天气。由是众人畅通无阻,自南郡经由武关而行,两个月后返回咸阳时,已是这一年的年末。

一路上,或祭祀先祖或标榜功德,扶苏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随在嬴政身后,言听计从,分外乖顺。而那夜的种种却是仿佛是心照不宣一般地,再未被人提起过。

返回咸阳城后,这半载时日里积攒下的,须得嬴政亲自过目定夺的国事便纷至沓来。嬴政一面遣随行官员将路途所见的弊病记录下来,陆续处理,一面夙兴夜寐地浸氵壬在堆积的政务之中,待到将其尽数参阅完毕,交代下去,才发现这一年眼见着便要过去了。

年末的事务虽然较多,然而真正到了年关之际,朝中上下反而俱是一派清闲。嬴政骤然闲散下来,便心血来潮,将所有子嗣们召集在一起,去城郊游猎。

十几个孩子投他所好,俱是玄黑的衣袍,唯独一人身着白衣,打马慢慢地跟在后面。神情虽淡,却也足见对此事无甚兴趣。

嬴政看在眼中只做不知,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黑马引颈长鸣,声音高亢雄浑。众子见父皇宝刀未老,仍是如此气魄逼人,心下不觉振奋非常,纷纷跟着扬鞭,策马狂奔而去。

马匹驱驰了一阵,嬴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寻觅那白衣的人。然而身为长子的他本应紧随自己身后,此事却是尾大不掉地跟在最末。嬴政微微敛眉,收回目光,却恰是触到离自己最近那人的目光。

竟是胡亥。

嬴政还记得,上一次眼见他技艺生疏,落在了最后,不想不过半载时日,竟已精进如此。暗自沉吟,目光不觉在他面上停留的久了一些。

觉察到父皇的目光,胡亥心中一阵兴奋激动。他这半载日日苦练骑射,为的便是此刻能进入嬴政的视线之中。他深知自己身为是幼子,论地位论才干都注定与皇位无缘,故而自然不会成为嬴政精心栽培,倾注关爱的对象。

然而他之所欲并非皇位,却也不过父皇多一刻的关注而已。

见努力收到回报,胡亥越发卖力地夹了夹马肚,跟得紧了些。而嬴政目光稍稍失神了一阵,匆匆收回,不再回头瞻顾。

当日嬴政射杀了两头雄鹿,均是一箭封喉的准头。有他在,其余的儿子纵是怀有非凡的身手,也自然不敢班门弄斧,喧宾夺主。由是其余人便只是跟随在其后,齐声盛赞着父皇超群的技艺。

嬴政心底自然分得出真假,却也当仁不让地受下。几个时辰后,眼见日已西斜,自己也着实有些乏了,便吩咐众人返回城中。

众人三三两两地打马,闲散地往城中而去。嬴政自然走在最前,未走几步,忽然听闻后面一阵蹄音由远及近。

嬴政没有立即回头,而是抬眼看着天空中一抹艳红的余晖,这般听了片刻。直至那马音近了,他目光仍是不挪,只口中道:“何事?”

“父皇,”那人开了口,声音稚嫩里带着几分怯懦,“儿臣……有一事相求。”

原是胡亥。嬴政收回目光,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实在不知自己方才究竟在期盼着什么。

他没有看向对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前面的路,道:“但说无妨。”

“儿臣……恳请父皇赐给儿臣一名老师。”胡亥慢慢地说了出口,极力地隐忍着声音里的颤抖。实则他从心底而言,是十分畏惧嬴政的。不论是因了他是一统天下之人,手掌杀伐大权,更是因为于自己而言,他太过高山仰止,不可企及,那帝王独有的心思,是自己从未看穿过的。

此番若非是赵高极力劝服安慰他,只道若是他提出这番请求,陛下必然会应承下来,若非如此,他纵是心中也有此愿,却也是万万不敢开这个口的。

然而嬴政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开口道:“你既有此说,必是心中已有人选。乃是何人?”

胡亥慢慢道:“赵高。”

“赵高?”嬴政闻言转头看了看他,唇角似乎上调了几分,然而面容里却并没有笑意,“说来你今日这骑射之术,想必便是从他那里习得的罢?”

“父皇果真明察秋毫!”胡亥闻言在马上匆匆一拱手,心知纵然嬴政已有半载身处异地,然而这宫中大小事情,却仍是少有能瞒得过他的。

嬴政又转过头去望向前方,道:“你若真有此意,朕准了。”

胡亥未料嬴政当真如赵高所言,果断应承,心下便是一喜。喜从何来?一来虽然父皇从不表露,心底对自己到底是有几分偏爱的;二来不论父皇为何应下,那赵高却是当真能将他看懂几分。

如此,于他而言便是足够。

胡亥谢恩告退之后,嬴政提了提马缰,往前走快了几分。

实则他还记得,由于自胡亥之后再无子嗣,故而自己前世对他可谓是宠爱有加的。然而心知此人胸无大志,绝非帝王将相之才,故虽宠爱,却也知道他绝非堪当大统之人。

虽然不知究竟是何缘由,最后继位的不是扶苏,而是这幼子胡亥,但嬴政重生之后,对于这个亲手葬送自己江山社稷的孩子,心底始终是无法宽谅的。

没有人比他更为珍重这山河的每一寸疆土,故而也没有人比他更憎恨将其毁于一旦的人。

他还记得前世里,在自己的任命之下,那赵高便是胡亥的老师。今生虽是这胡亥主动请求,但在他眼中并无二致。

无妨无妨,今生是殊途,也必不会同归。这最后的一步,他会提前掌控在自己手中,其余的,便随他去罢。

眼看着咸阳城门越来越近,嬴政抬起眼,目光越过城门,定格在秦皇宫城片刻,随即挪开朝一侧望去。那里此时仍是一片空地,然而不久之后,便将落成一座举世无双的华美宫殿。

那宫殿便是象征着他的威仪,他的功绩。嬴政还记得那宫殿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的每一分细节,闭上眼,那炽烈的火光便仿佛要灼伤视线。而这一世,他将改变这一切,要让它以傲视苍生的姿态伫立在这城中,永恒不朽。

却不知那人,是否当真能达成他心中的希冀。

“滚!”

房门被仓皇地推开,侍姬裹着未及穿好的衣服,哭哭啼啼地跑了出来。未及站稳,便被门外的侍卫们架起身子,捂了嘴,拉了出去。

眼见动静已然远了,守候在门外的宫人谨慎地朝房门边走近几分,道:“陛下,可还需臣……”

“不必了!”

“诺。”宫人只得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不敢再有多问。

这侍姬已是今夜的第三个了。早便听闻陛下在东巡之际随行带了五人,如今无一活着回来,而今夜一连三人都被这般轰出门去,实在叫人心头疑惑。

虽然素知嬴政颇有些喜怒无常,然而此番入宫的侍姬均是由他亲自过目拣选的,为何如今却竟无一能得他心?

房外宫人暗自疑惑,而房内嬴政却是心乱如麻。

随手将散乱的衣襟扯了扯,他背身倚靠在床榻内侧的墙壁上,仰着脸,望着正前方的窗。

今夜月色分外清明,自窗外如流水般泻入,在房内留下一块块带着斑驳窗花的明亮花纹。

分明是如此静谧安宁的情景,嬴政看着看着,却只觉得心内越发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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